第十七章 拥有爱情后半夜的悲哀 　　发威了一天的骄阳终于恋恋不舍地向大地告别，盛夏闷热的空气里顿时有了少 许的凉爽。芳草园浓密的树荫下，数不清的恋人深情地拥抱在一起。王琼不时朝树 荫下瞟一眼，脸上泛起羡慕的神色。她似乎在调整自己的情绪，沉默片刻，便开始 讲述自己的爱情故事。 　　●如期绽放的爱情之花 　　“怎么说呢，我和丈夫曾经也像眼前的这些情侣们一样，在那个如花般的年龄， 尽情享受着爱情的甜蜜和幸福。可谁能想到，我们绽放在六十年代大学里的爱情之 花，结果的时候却是在二十年之后。二十年，对人的一生来说，足够长了，对于守 望爱情的恋人来说，足够凌迟他们的心灵了。想起我和丈夫的爱情所经历的苦难， 想起那段让人伤感的岁月，我的心里就开始流血。 　　我和老伴相识、相爱在六十年代的大学里。 　　那是我们都是北京某所大学的学生，当时他是物理系的高才生，一表人才。我 呢，是中文系的，也算得上是一个才女。 　　记得好象是有一天下午，那天下午恰好没有课，我就去图书馆自习。图书馆里 看书学习的人挺多，许多座位都被别人用书包占着，我发现两个座位上一个栓着一 个书包，一个放着一本物理学书，我找了好半天都没有找着座位，只好把那个座位 上的物理学书放到栓书包的那张桌子上，坐在了那个座位上。不大一会，一个男生 坐在了我旁边的座位上，先是看了我一眼，然后很不乐意地把放在他那张桌子上的 物理学书收拾起来，然后动作麻利地拿出自己的书本开始学习起来。由于彼此都不 熟悉，刚开始的时候，我们都没有说话。大约过了一个小时，又来了一个男生，看 样子是他的同学，那个男生先是楞了一下，接着就问他占的座位呢？那时他只是一 个劲地对他的同学挤眼睛。 　　此后，只要我到图书馆，总能碰到他。记得有一天晚上，下着毛毛细雨，我带 着雨伞就去了图书馆。没有想到他比我更早，已经在那了学习了。我坐在他旁边的 座位上，开始自习一篇古文。等图书馆下班的时候，雨已经越下越大了，走出图书 馆的大门，我发现他胳膊下面夹着一沓书，正站在门口，望着瓢泼的大雨，不知所 错。看样子他没有带雨伞。我问他要不要一起躲一躲？说着，我已经把伞撑在了他 的头顶。就这样，我们认识了。没过多久，他就开始向我求爱了。 　　相爱的日子是甜蜜而幸福的。学校的每一个角落都留下了我们爱的足迹。当然 我们也闹别扭，比如，闲谈当中，几句话不投机，就会争吵起来，彼此都很不高兴， 就会几天不理对方；再比如，和我在一起的时候，他如果朝旁边的其他女生扫视了 一眼，我就不高兴，说他对我的感情不够专一。然后依偎在他怀中流一阵眼泪。 　　时光匆匆，毕业后他被分配到了西北某军事单位搞有关的研究工作，我则被分 到了广州一个行政部门。从此我们天隔一方了。 　　广州繁华的都市生活一点都没有减轻我对他的思念。说实在的，大学的几年里， 我和他相依相伴，我已经习惯了他在我身边的日子，现在我们只有通过信件表达彼 此的思念。那时电话也没有普及，所以连听他对我说说话也只能是一种奢望。 　　两年以后，他终于获准探亲。记得那天我正在上班，突然接到他的电报说他要 来广州。在广州车站见面的那一刻，我一下子扑在他的怀中哭了起来。 　　●未婚先孕的痛苦 　　他只在广州呆了三天，就回单位了。两个月以后，我发现自己的身体有些不对 劲，首先是例假已经两个月没有来，其次是每次吃饭，我呕吐的很厉害。我怀孕了。 当时我怕的要死，真不知道该怎么办。我只好请了假，去他的单位想让他帮我想想 办法。然而，当我千里迢迢地来到他工作的单位的时候，他单位的领导告诉我，他 已经随几个专家到苏联考察去了，要一年以后才能回来。那个领导对我说，他临走 的时候，托我将这封信寄给你，由于最近事情比较多，他就忘记了及时将信发出， 实在很抱歉。听了那位领导的话，我一下子就楞在了那里。他在信里告诉我说，他 已经和单位的几个专家去苏联考察了，他的主要工作是给专家当助手，一年以后他 才能回来。 　　回到自己的单位，我忧心万分。自己的肚子已经快要鼓起来了。每天上班的时 候我总是猫着身子，害怕单位的同事发现我已经怀孕的事实。后来我曾经去过几家 医院，医生不了解我的情况，问我孩子的爸爸同意不同意，要求我丈夫一定要签字 才能实施手术。我彻底绝望了，做手术的可能没有了。最后我决意要将这个孩子生 下来。 　　孩子生下来不久，我已经没有办法在原来的单位呆下去了。别人已经在背后对 我议论纷纷。当时结婚单位一定要开证明的，很明显，我还没有结婚，就有了孩子。 这不是让人耻笑的事吗。三个月以后，我怀着无限哀痛的心情，调离了原来的单位， 到西北某个城市的一所大学当老师。当时我想，调到一个离原来单位很远的新的单 位，起码没有人知道我这挡子事，别人可能还以为，我已经结婚了，只是丈夫不在 身边。这样也许还好一点。 　　那是一个特别寒冷的冬天，我孤身一人，怀抱着孩子，迎着凛冽的寒风，登上 了一列西去的列车。没有想到的是，就在我乘火车前往新的单位的路途中，也许是 冬天孩子受了冷，也许是孩子得了其他的病，刚下火车，孩子就已经病的很厉害， 头很烧。我赶快将孩子抱到医院，但是已经晚了。就这样那个孩子死了。还不到一 岁。没有人能够理解当时我的心情，我绝望极了。那时，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 不灵啊。 　　不久，“文化大革命”开始以后，他就被冠以里通外国的名义，遭到了批斗。 从此我们失去了联系。在那个特殊的年代，我给他写的所有信都石沉大海，杳无音 信。 　　就这样，我在这种无奈的等到中度过了二十多年。二十多年里，我从一个天真 烂漫的少女变成了一个中年妇女，唯一没有变的就是我对他的那份真情和爱。 　　●有多少爱可以重来 　　我和他的再见面，已是十年文革结束以后。 　　当时我们都已经是五十几岁的人了。一天，我从一本物理科学杂志上，看到他 写的一篇论文，才获知他当时在某一所大学。当时我高兴极了，但又有点不敢确定， 我想世上同名同姓的人多的是。我有点不甘心，最后我按照杂志上地址给他写了一 封信。没有想到，还真的是他。当天夜里他就来了电话，他说这么多年他一直都在 寻找我。听着他那熟悉的声音，我不禁潸然泪下。我告诉他明天我就会去他那里。 放下电话，我心潮澎湃，激动的都有点不知所措，仿佛又回到了以前那种样子。那 天夜里，我站在镜子前，看着自己已经有些松驰的皮肤和明显苍老的面容，我百感 交集，往事是那样的难以回首。第二天，我收拾好一切以后，就赶到了他所在的那 所大学。 　　命运又让我们在西北的一个城市的星空下重逢了。见到他的时候，我简直不敢 相信自己的眼睛。他已经苍老的让我有点吃惊，原来那棱角分明的脸上堆满了皱纹， 头发已经花白了不少。更让我揪心的是，这么多年以来，他竟然和我一样，一直都 是单身。 　　坐在他那间简朴的房子里，望着他早已准备好的一桌饭菜，我们谁都没有情绪 动筷子。他对我倾诉了这些年来，他所遭受的一切。原来文化大革命开始以后，他 就被隔离审查，后来就被下放到一个很偏僻的农村劳动。当时不忍心连累我，也就 没有给我写封信。粉碎‘四人帮’以后，他的冤案终于被平反了，也重新安排他到 这所大学工作，而且也补发了工资。他说他曾经到广州找过我，但当时的人们都不 知道我调到了哪里。因为当时管人事的那个人已经退休后，去了香港定居了。其他 的人只知道我好象调到了哪个大学，具体说不上。他曾经以为，我已经重新组成了 家庭，因为都这么多年了。 　　他问我这些年来怎么样，这一问，立刻引起了我深藏在内心多年的伤楚，我不 禁痛哭起来。 　　那次和他见面以后，我就立刻回到单位办理调动的有关事宜。后来他亲自忙前 忙后地张罗着我的调动事宜。最让我们感到欣慰的是，我们两所在的学校给于了我 们很大的理解和支持，特别是他所在学校领导得知我们的情况后，也对我们表现出 了极大的同情，由组织直接出面，协助我调动工作。经过努力，我终于调到了他所 在的那所大学。 　　回到他的身边，我们就开始张罗着结婚方面的事情。让我们十分感激的是，学 校还专门给我们调换了一套面积比较大的房子，作为我和他结婚的新房。把一切都 准备好以后，我提出要和他照一张结婚照。我想，那么多年以来，我和他在人生结 婚的最佳时期，在我们容貌较好的时候，没有能够拥有一张结婚照。而今天，我们 一定要补照一张。当化装师给我们化好妆以后，对着镜子，看到自己已明显苍老了 的面容，我不禁酸楚不已。 　　办喜事的那天，他所在的系上同事、还有得知这一消息的我们两的同学，几乎 一个不漏地都来参加了我们的婚礼，场面隆重的出乎我们的意料。那天我和他正大 光明地手牵着手站在一起，内心无比的激动。当主婚人、他的系主任，简要地介绍 起我们的经历的那一刻，我不禁潸然泪下。所有在场的人，都被我们的那种非同寻 常的人生经历感动了。 　　那天夜里，躺在他的身旁，我的情绪久久不能平静。我试图使自己能够回到过 去，变成一个充满温柔和激情的少女，我多么想让他回到过去，变成一个热情奔放、 又有点羞涩的英俊小伙，然而依偎在我身边的却是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头。 　　我们都无法追问过去，只能面对现在和未来。而我们的现在又是什么样子呢。 结婚以后，每当我听到别人的家庭里传出孩子的笑声时，每当我看到别的夫妻领着 自己的孩子，漫步的时候，我就有一种做母亲的渴望。一种女人特有的母性感觉就 会油然而生。然而，由于丈夫曾经遭受过身体方面的创伤，他再也不可能和我有孩 子了。每当我依偎在他的身旁的时候，我总有一种遗憾，这一生再也不能为丈夫拥 有一个孩子了。 　　我们现在都已经老了。过多的期盼对于我们来说，似乎成了一种奢望，我们只 希望彼此都能够健康地活着。对于我们两个多年孤身漂泊的人来说，我们十分珍惜 婚后这平静而安逸的生活。每当工作之余，我们经常在一起散散步、聊聊天。假期 的时候，我们还经常外出旅游。我们知道，这迟到的爱情结果是那么的来自不易， 是那么的值得我们永生珍惜。” 　　洁琼的爱情故事在一种凝重的气氛中结束了。望着眼前这个白发苍苍的老人， 我不知道说些什么。 　　-------- 　　影子书屋 应天故事汇(gsh.yzqz.cn) 下一页　回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