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我依然走在追寻幸福的路上 　　尹玫坐在我对面的时候，我心里一怔。这是一个神情沧桑的女人，身体瘦弱、 单薄，不太白皙的脸上布满了皱纹，头发稀薄而且显得很干糙。我的心情黯然起来， 因为这么长时间以来，我所听到的爱情故事大多数是悲哀的，这种情境经常会影响 我的心境。我不知道她将要叙述的爱情故事是否象她的外表一样悲凉。 　　●历经风雨的爱情 　　“我的爱情产生在轰轰烈烈的知识青年下乡的年代，结束在我上大学的第三年。 我一直以为经历过岁月风雨洗礼的爱情是牢固的，但没有想到，我苦心经营的爱情 和婚姻却是那么的脆弱。 　　76年的夏天，我高中毕业。在一片敲锣打鼓的欢呼声中，我胸戴鲜花去陇东高 原一个落后的小山村插队，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那年我十七岁。 　　记得当时我们这些年轻人都被狂热的理想所激励，一路上高唱着革命歌曲奔向 农村这个广阔天地。等到了那个地方以后，我们都高兴不起来。那里的条件实在是 太艰苦了。晚上六七个人睡在一个土炕上，吃的也很简单，基本上没有什么蔬菜。 白天累死累活地下地干活，夜里也没有什么娱乐活动。最让我们感到害怕的是，每 当夜幕降临的时候，面对寂静的连自己呼吸声都可以听见的漆黑夜晚，我们这些女 生会害怕得用被子将头埋起来。不过让我感到欣慰的是，和我在一个生产队的还有 我的同班同学——强。这使我感到很亲切。 　　强个头不高，长相很一般，不过身体倒也健壮，给人一种厚墩墩的感觉。在没 有下乡以前，在班里我很少注意过他，只觉得他是我们班的一个男生，再好象没有 什么特别的印象。所以，我们之间完全是一种单纯的同学关系。 　　但是在那个人生地不熟的异乡他地，有一个认识的人总会让人感到亲切，更不 用说是同班同学了。记得当时见到强时我简直高兴极了，就好象在无人烟的孤岛上 看见了一艘船一样。这样。我们的关系就更进了一步，彼此在一起聊天的时间也多 一些，关系比其他的人亲密一些。 　　那时乡下的日子是很艰苦的。我们这些下乡的青年全都住在农民的家里。说实 在的，开始的时候，我很不习惯。毕竟农村的那种土炕，没有我家的床舒服。当时 那个地方好象没有什么蔬菜，一年到头除了土豆、罗卜以外，再就没有什么蔬菜了， 肉就别奢望了，除非到了春节的时候，才能吃上一点肉。对于我们这些大城市下来 的年轻人来说，最让我们难以忍受的是那漫长的黑夜和孤寂。也许是水土不服或许 是从小就生活在一个条件优越的家中，我很不适应那里的生活。我经常生病，不是 感冒就是肚子痛。那段日子里我流了不少的眼泪。 　　在那孤单的日子里，强给了我无微不止的关怀和照顾，他常常在我生病的日子 里守侯在我的床前，为我熬药、端水端饭，给了我莫大的安慰和精神鼓励。在那个 遥远的山村里，我们的友情不断升温，最后发展成了深深的依恋。说实在的，如果 不是在那个特殊的环境里，我对强是绝不会产生感情的。 　　日子就那样一天天的过去了。在那寂寞无聊的岁月里，和强的爱情成了我顽强 生活的唯一精神力量。自从我们相爱之后，我的情绪好了许多，也不怎么生病了， 也觉得生活不怎么单调和无聊了。最主要的，我有了可以依靠的肩膀。虽然白天我 们紧张地下地劳动，也没有时间谈情说爱，可是到了夜里，我就有一种向往，想依 偎在他的怀种，彼此聊聊天，说点心里话。 　　当第一批麦客出现在陇东高原的时候，繁忙的夏季来临了。记得那是一个炎热 的下午，收工以后，我和强都没有回到住所，我们太累了，连走路的力气都没有。 我们不约而同地坐在了一片黄花遍地的油菜地里。油菜花散发出阵阵沁人肺腑的芳 香，地上升腾着丝丝的热气，头顶天高云淡，周围是满山遍野的翠绿。那么多日子 以来，我好象第一次发现周围的景色是那么的美好。那天很热，我不经意间脱了外 衣，只穿了一件背心。就在那一瞬间，我发现强的眼睛直直勾勾地看着我，目光是 那么的怪异和暧昧。 　　我一下子紧张起来，一种少女特有的羞涩使我不敢正视他的眼睛。就在我还没 有反应过来的那一瞬间，他紧紧地搂住了我。忘情地吻着我，接着就有了那种事。 记得从地上起来的时候，我泪流满面，一种极度的恐惧感涌上了心头。 　　没过多久，我怀孕了。看着自己渐渐隆起的肚子，我不知所措，害怕得要命。 整天慌慌不安。后来我和强向生产队的队长请了一天的假，偷偷地跑到县城一家医 院做了流产手术。那时还没有现在所谓的无痛流产手术，那种痛是刻骨铭心的。 　　从此以后我的身体越来越差，甚至在劳动过程中我都昏倒过几次。让我欣慰的 是，强对我比以前更加关心和照顾。记得一天晚上，风很大，树捎都呜呜得发出响 声，他走了很长的路，从另外一个村子偷了一只鸡，在一家人那里花了两元钱给我 炖了鸡汤，满头大汗地拿到我的床前，然后看着我吃完了那盆鸡肉。我感动得热泪 盈眶。现在想起来，真不敢相信，自己当时竟然一个人能吃完一只鸡。 　　两年后，我回到了城里，回到了我朝思暮想的父母身边，被安排在一家化工厂 工作。那一年我十九岁。 　　两年间这所城市的变化实在是太大，许多方面我都陌生起来。自己原来的那些 同学基本上都有了体面的工作，一些女同学大部分都已经有了对象，她们经常带着 自己的对象来找我玩，那种相亲相爱的场面真让人羡慕。当时回城是有名额的限制 的，基本上是两个知青中有一个可以回城。当时我们六个人当中，只能有三个人可 以先回去。强将我们两人中的一个回城名额让给了我。 　　记得临别的那天，强送了我好长一段路程，望着他的身影渐渐消失在汽车激起 的黄尘里，我不禁潸然泪下。 　　就这样，我把自己的爱和牵挂，留在了那个偏僻、荒凉的小山村。一个女人一 生该发生的都在那个地方发生了。 　　一年以后，强终于回到了城里，我们又重逢在原来我们生活的城市。他在一个 建筑公司工作，我们的爱情象以前一样继续着，该有的内容都有。 　　七七年恢复高考的消息传遍了整个社会，这对我是一个绝好的消息。也许是从 小生活一个干部家庭，上大学一直是我的理想。我和强都准备考大学。但对于我们 已经荒废了几年学业的人来说，考大学的困难可想而知。所以那段日子我们都很紧 张，每天下班以后，他经常和我一起复习高中所学的课程。 　　参加完高考以后，我们都天天盼望着录取通知书。我有预感，觉得自己绝对是 能考上的。但强却没有我那样的自信。果然，我被北京一所大学录取，强却落榜了。 　　●两地分居的痛楚 　　在去大学报到的前三天，我和强举行了婚礼。我们的小家就在他单位一间平房 里，虽然简朴但很温馨。婚后，我们只在一起度过了几天时间的蜜月。临走的前一 天晚上，我恨不得将自己走后家里所有的事情都给他做好，我将他所有的衣服都洗 得干干净净，叠放整齐，甚至连他要穿的袜子都准备了好几双。虽然如此，我还是 对他放心不下，这也许就是女人吧。我为他做了一桌比较丰盛的晚饭，坐在饭桌边， 看着丈夫那一脸无奈的神情，一缕属于女人的心疼和温情在我心头奔腾，我给他的 酒杯里添满了酒，嘱咐他我走了以后他要照顾好自己，不要过于委屈自己，一日三 餐一定要按时吃。 　　离别的那天晚上，丈夫象个即将无人照看的孩子。神情黯然地躺在我的身边， 半开玩笑地对我说，你要是在大学里看上了别的男人，就对我说一声，我不会死皮 赖脸的。后来他哭了，泪水顺着他的脸颊放纵地淌着，甚至连床单都湿了一大片。 男人的这种神态往往是最能让女人心颤的。一时间我不知如何是好，千言万语不知 从和说起。 　　进入大学的校园，我就象一个虔诚的穆斯林走进了圣地麦加，心情万分的庄严 和激动。这就是我朝思暮想的大学。但是很快这种激动而兴奋的情绪就被淡淡的伤 感所取代了。 　　我想念我的丈夫，牵挂他的生活。那时电话还不是很普及，我们家也没有电话， 所以平日里我们只有通过写信，相互倾诉彼此的思念。只是到了假期，我才能回去 和他团聚。虽然每次的团聚时间只有短短的一个月的时间，但对我们来说，这一个 月的时间是那么的珍贵。 　　日子就这样的一天天过去。我只能在这种思念的情绪中艰难地度过每一天。对 于我这个新婚不久的女人来说，最难以排遣的就是那空寂的夜晚。因为爱，所以就 对丈夫寄托了太高的期望。我期望每次他都能及时地给我来信。最初的那两年，他 来信比较频繁，信里尽是对我思念的真情的表露。说实在的，我每次接到他的来信 都几乎要流泪，是的，我虽然不在他的身边，但我没有一刻不想念他，没有一天不 牵挂他。 　　为了鼓励他再一次参加高考，我刚上学不久，就给他买了许多高考方面的参考 书，希望对他明年的高考有所帮助。但是，丈夫虽然参加了高考，还是没有考上大 学。这件事对他的打击可能很大。从那以后，他便产生了一种自卑的感觉。 　　说实话，虽然我上了大学，丈夫依然是一个工人，但我从来都没有对我们的爱 情产生过任何的动摇。我想，男人都自尊心比较强，发泄发泄内心的苦恼也许就好 了。我也利用一切机会开导他。也以自己的实际行动表明，我对他永远都不会变心。 应该说，在我上学的那几年里，也有不少男生追求过我，虽然自己荒芜的身体里时 常也有些不安的躁动，但我都没有为之动过心。毕竟自己已经是强的妻子了，这点 界限我还是把得很严的。 　　从第三年开始，丈夫的来信越来越少了，内容也和以前大为不同。除了一些客 套话一外，再也没有了对我思念的表白。我忽然有一种不祥的感觉。女人的直觉有 时候很灵，我的直觉没有 　　●家里有了另一个女人的伤痛 　　好不容易等到了假期，我急急忙忙收拾好东西就往车站奔去。回到家的时候， 已经是晚上九点的样子，出发之前，我没有告诉丈夫我什么时候到家。所以他也没 有到车站接我。 　　当我拖着疲惫的身子迈进家门后，一下子就瘫倒在了地上。 　　丈夫和一个年轻女人亲热地坐在我家的沙发上。那种亲热的神态就像他们是两 口子。就在我不知所措的那一瞬间，丈夫语无论次地说：‘这是我的一个同事，顺 便来家坐坐。’ 　　我强忍着泪水客气地将那个女人送出了家门。我问丈夫：这究竟是怎么一会事？ 丈夫却很坦然地对我说什么事都没有，人家就是随便来家坐坐。我能相信丈夫的表 白吗，一个只是同事关系的女人可以在深夜依偎在我丈夫的身旁吗，一时间我火冒 三丈，那天夜里，我和丈夫大吵了一场。 　　我所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大三的时候，假期里学校里恰好请来了一个外教， 给我们系里的老师上课。我认为这是一个提高自己英语水平的好机会，所以那个假 期，我没有回家。 　　家是没有回，但给丈夫的信还是一封未少，甚至比以前更频繁。在信中我告诉 丈夫，如果他能够请上假，希望他来到这边转转，就算是旅游吧。因为三年里他还 没有到我所在的这所大学来过，当时正好是夏季，这所城市的环境和风景还是很美 的。丈夫却来信说他请不了假，也就无法满足我这个心愿。其实我知道他是不想来。 读了他的信，我有些意外，也有点失望。但很快这种失望的情绪就消失在学习的忙 碌之中了。 　　假期快结束的时候，丈夫来信了。读完那封信，我一下子就晕了过去。 　　丈夫在信里提出了离婚。语气坚决得让人心寒。 　　强提出离婚的主要理由是，我现在是大学生了，不再是和他插队时那个普通的 女孩子。更重要的是我们俩的环境变了，他注定将来要当一辈子的工人，而我已经 是一个堂堂正正的大学生，将来应该有个理想的前程。他说他配不上我。两年间他 已经明显感到我们之间的差别。与我在一起他感到很压抑。他说他不愿意拖我的后 腿。 　　读完信，我觉得天旋地转，心象针扎一般的痛。我想极力控制自己的情绪，但 泪水还是象决堤的河水一样哗哗地流了下来。 　　带着满腔的悲伤和疑惑，我回了一趟家。然而一切都已晚了，我发现丈夫穿着 别人织得毛衣，屋子的卫生间里摆放着另外一个女人的用品，散发着另外一个女人 的气味。甚至在他的枕头下面有了所谓的他的女同事的照片，他除了对我客客气气 以外，再也没有了任何的独特表情和表现。丈夫的冷漠让我彻底绝望。 　　人生最大的悲哀莫过于灵魂的绝望。 　　我怀着凄惨的心情与丈夫办理了离婚手续。那天从街道办事处出来的时候，我 强忍着溢在眼眶中的泪水，尽量不让它掉下来。丈夫低着头，悄然从我的身边离去， 当时他的神情就象一个做错事的孩子。 　　我的爱情就这样结束了。没有争吵，没有战斗。就好象我们之间根本没有发生 过爱情一样。 　　离婚后不久，我经常心头隐隐地作痛，就象大病了一场，面容憔悴，精神颓丧。 无论身体、精神都跨了。我和强的这场爱情，带给我的是难以化解的悲哀。我不能 理解象我这样一个既是大学生，摸样还算标致的女人，为什么竟然让一个当初自己 并不十分满意的男人甩了。如果他说他已经不爱我了，也许我的心里会好受一些， 但他没有说，他给我的理由堂皇的让我无法拒绝。 　　我不明白是否当初自从我上大学的那一天起，就已经注定了我的爱情归宿。 　　强后来和那个女人结了婚，再后来他下海做起了生意，赚了不少的钱，还买了 房子和小车，过上了小康生活。 　　●对第三者心存嫉恨 　　毕业后，我在一个研究所工作，虽然这些年来也有不少的男人追求过我，但我 已经害怕触及感情方面的事，至今我仍然是单身一人。我无法忘记和强一起度过的 那些日子，无法忘记我那场刻骨铭心的爱情。我时常追问自己，是否自己在上大学 的那段时间里真的冷落了丈夫，让他感到孤独了；就象当时我的孤独一样；或者就 象他所说得，我真的地位比他高，我们之间缺乏共同语言。我不知道，象我这种情 况的恋人们，是否都会落得这样的下场。 　　从那以后，我变对第三者有一种发自内心的嫉恨。 　　强后来有了钱之后，还特别来北京找过我一次，也许是他听到我现在还孤身一 人的情况以后，感到内疚了，也许还有其他的原因。记得当时他来到我面前时，我 楞了好半天，我几乎不能相信站在我面前的这个男人，就是我曾经的丈夫，是我曾 经深爱过的恋人。他完全变了，一副大款的装束，几乎到了光彩照人的地步。在他 身上已经找不到丝毫过去的痕迹，说话也一改往日的粗俗，既得体又儒雅。尽管如 此，他的眼神里依然有一丝藏匿不住的惶恐。 　　坐在酒吧的桌子前，我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也不知对他能够说些什么。他刚才 还神采奕奕的神态转眼间荡然无存。空气里有一种凝重的味道，他就好象一个做错 事的孩子一样，不知所错地一个劲地劝我喝点饮料。还是我先打破了那种尴尬的局 面。我问他这些年过得怎么样，是否生意做大了。他勉强笑了笑，低声对我说，就 那样吧，和其他人一样，整天忙忙碌碌的，也没有多少意思。 　　从他那并不流畅的表达中，我获得了一种优越感，就象在听一个幼稚的大学生 答辩论文一样。看得出他不愿意在我面前将自己的事说的太多。也许他认为对我过 多地谈起自己的情况，会让我难受。我想问问他是否爱那个女人，但我最终还是没 有张开口。那不是明摆着的事吗，如果他不爱自己现在的妻子，怎么会与她结婚。 　　我也想问问他，到底自己那些方面使他不满意，是我没有给予他女人的温柔和 关爱吗？还是他忍受不了我不在他身边的那些寂寞的日子。但是最后我还是没有问。 　　接下来他试探性问起我这些年的情况。他问我这些年怎么样？不知为什么，他 这一问，竟然使我潸然泪下。我仿佛一下子又回到了从前，回到了和他在插队时的 那些日子。 　　我觉得自己的情况是那么的难以倾诉。女性特有的一点自尊，使我保持了沉默。 　　临别时他对我说，听说北京的房子价钱很贵，他想给我一些钱，让我买一个大 一点的房子。我拒绝了。我想，我的痛苦不是金钱所能祢补的。难道他不远万里来 到这儿，就是为了给我点钱吗？ 　　出了门，他好象有些不甘心的样子。似乎还想陪我走一会，但我借口自己还有 事拒绝了。我径直走到了一辆出租车前，对他挥了挥手，就离他而去。 　　现在，我还是无法从过去当中走出来。也没有办法接纳别的男人。虽然也有不 少的男人追求过我，甚至有的男人各方面的条件都很不错。但我都无法接受他们。 这么多年以来，我常常在痛苦的回忆中打发着时光。我不知道强是否和我一样。也 许他不会想起过去，因为他现在是老板，忙于做生意，忙于应付，不象我这个上班 族，忙完八小时以后，就无事可做，除了看书以外，就回忆过去，靠回忆打发那些 无聊的时光。” 　　伊玫的眼里溢满了泪水。我不禁对她产生了一种深深的同情，她所经历的爱的 悲欢离合是那样的让人悲叹。我无法预料她今后的人生道路会是什么样子，但我真 诚地祝福她能够获得幸福。 　　-------- 　　影子书屋 应天故事汇(gsh.yzqz.cn) 下一页　回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