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田营
      
          到田营如同河南的丁集,安徽也有一个因环保而出名的村庄,叫田营。丁集小
      制革祸害名扬天下,田营则是铅污染恶冠沿淮。过去有很多说法:田营多少年没有
      人能够参军,因为体检不合格;田营儿童的铅中毒很深,血铅浓度是正常人的多少
      倍。等等。到界首说环保,肯定要去田营。书记、市长招待我们午餐时,说到经济
      发展还把田营作为产业重点,说已解决环保问题,回收、再生铅,利国利民。正亦
      突出,反亦突出,肯定得到现场才能了解真实情况。
      
          田营距界首市约10多公里,狭窄的公路绕村而行,半个多小时后到达村口。老
      远看到10多个高高的烟囱矗立地头,有的冒着乳白色烟气。在一望无际的毫无工
      业气息的平原农村,高大红砖垒砌的烟囱特别刺眼。去田营路上,界首市环保局张
      凤轩局长亲自驾车。他告诉我们:田营人祖先是烧制陶盆的,当地叫“红盆”,农
      村舀水、喂牲口、洗脸、泡菜等都要用这个东西。烧陶要用铅“上釉”,农村买不
      到工业铅块,就收一些汽车、矿灯等用的废旧蓄电池回来,砸开塑料包装,回收其
      中的隔栅,腐蚀在酸液里的铅粉,作为“上釉”的原材料。
      
          改革开放之后不久,轻巧耐用的再生塑料器具替代了“红盆”,田营人没有了
      传统手工艺的营生。脑子聪明的人发现,回收、再生铅还有一定的利润,于是在全
      国各地到处收购各种废旧蓄电池,回来砸开,剔出塑料件,回收铅组件、含铅的粉
      末,熔炼成铅块出售。“当年千家万户砸电池,农村很多人用电池塑料外壳垒围墙,
      做板凳,喂猪,国家环保总局、卫生部请来专家连续3年做检测,发现居民血铅浓
      度超标5-6倍。政府集中整治,2001年终于达标运营。现在界首不再让千家
      万户搞加工,铅污染这个问题也就没有了。”说着到了田营,进了村头第一家,后
      来了解到也是规模最大的一家。车间、办公、家居住房一起围成了一个大院子,摆
      了好几辆“奥迪A6”等名车。南边一间空着的大车间里,还摆了一个佛龛,供奉
      财神,香火绵绵。主人朱桂贤是乡镇人大副主任,连忙拿烟。我们热衷看看现场,
      就往院子后面走去。穿过铅渣垫起的大坑,来到了正在忙着过秤、冶炼的现场。朱
      桂贤介绍,田营的再生铅企业叫“安徽省华鑫有色金属有限公司”,年产量可达8
      -9万吨。回收旧电瓶20-30万吨,占全国一年可利用的废铅1/3 。有汽车、
      坦克、飞机、军舰上的蓄电池,也有矿灯、摩托车上的小电池。目前村里有11个
      车间。实际上是11家,因为对外称公司,每一家就是一个车间。2003年产值
      4亿多,今年可达6个亿。朱家是最大的车间,去年生产再生铅3万吨。我们看到,
      朱家冶炼棚边一排排铅锭。一米见方垒一垛,足有几千垛。每块锭重约70市斤。
      10几个工人赤裸着手一块块往磅秤上搬,记下重量。如果人的皮肤能够吸铅的话,
      这些人早就是“毒人”了。
      
          冶炼棚里,另一批工人把地上的铅粉一锹锹铲到炉子里,铅的熔点较低,灼人
      的火苗马上把铅粉熔化。铅的比重较重,下面的汁水流到模子里,铸成铅锭,把上
      面的杂质捞到一边,留作下次再炼。朱桂贤现年50多岁,是田营较早一批搞铅回
      收和再生的人。他说:“老早时讲环保,不让搞。自己还不理解,东躲西藏,搞不
      成气候。2000年将自己赚来的200万都砸进去,搞成这样上规模的回收和冶
      炼厂,的确好,可以大张旗鼓地干了。公司计划引进更高的技术,把产量发展到2
      0万吨以上,做全国的老大。”
      
          市环保局张凤轩局长带来的记者,当然要讲环保好。这样的事,我见过多了。
      自从我们见到老朱后,他就说个不停。说来说去,就是环保可以挣来钱。比如冶炼
      的排烟系统,过去没有高烟囱,没有过滤,含铅的烟尘飞到田地、村庄,造成了污
      染。现在搞烟气过滤系统,投了钱,每天还要花几百元电费。但能够将烟尘中的铅
      粉回收,每天要挣1200元。有了积极性的农民发挥了自己的聪明才智:将烟道
      加长,将烟囱加高,恨不得连烟都不让冒出去。他还比较了周边没有改造的太和县
      做铅回收和再生生意的农民,因为没有改造,回收率低,收电池就出不了大价钱。
      政府环保部门又不断地检查。现在生意都归到田营了。
      
          还是一个“钱”字! 如果是只花钱、不挣钱的“环保”,这样的企业农民会不
      会干?再强有力的政府恐怕也推动不了。实际上,“达标”的田营仍然在污染,只
      是五十步与百步的关系。
      
          另一间工棚里,我们看到一群40多岁的农村妇女在给砸开的蓄电池分类,或
      在大缸里洗什么东西。询问得知,每月有300元的收入。清早即作,天黑收工。
      看我们拍照,他们开玩笑说:“早知道有人来照相,我们今天穿漂亮一点”。朱桂
      贤在后面强调:“纯农村,没有厂子,每天到哪里去挣钱?”的确,我们在“车间”
      门口看到一群壮劳力坐在那里,可能等待车辆来揽装卸的活。
      
      
      
          田营在全国还有一张收购旧电池的网,500个小老板带动更多的农民在全国
      各地给田营收购废旧蓄电池。一批个体运输户司机,将收到的废旧蓄电池运到田营,
      再将铅锭拉到指定的市场上去。朱桂贤给我们算了一笔账:田营每收入1亿元,收
      购原料及工时费需要5000万元,运费3000万元,余下的是利润、税收。他
      有5个儿子。今年春节前,老朱催促孩子们赶快将制成的铅锭出手。可致富了的农
      民儿子忙过年。春运查超载查得紧,个体户司机也不想干。不想春节过后,两个月
      时间,一吨铅锭上涨几千元,老朱一家净赚1000多万元。离开朱家时,朱桂贤
      站在车边一再点头、挽留。车子发动时,他把口袋里的两包烟塞给了市环保局的司
      机。朱家儿子也与司机称兄道弟套近乎。离开田营的一瞬间,我猛然看到农民的狡
      猾,农民的可怜。在淮北平原,很多人还在和环境争取生存的空间。就像处于一个
      密闭的罐子里,可供呼吸的氧气越来越少。为了生存,不得不用吃奶的气力去大口
      吸氧,而过大的动作又加速氧的消耗。如此往复,不用多久,只会窒息而亡。回来
      的路上,张局长还在向我们介绍当年治理田营的艰难。有些有钱的企业主,甚至动
      用金钱,逼迫政府更换环保局领导。其实不用多听,我们已经能够知道:当你告诉
      快饿死的人讲究卫生,并试图从他手中夺走半块不干净的烧饼时,同样也是这么困
      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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