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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知一心为万法之性,万法是一心之相。相即性之相,是一中之多。性即相之性,是多中之一。若不了性,亦不了相,其相即妄;若不识相,亦不识性,其性即孤。应须性相俱通,方得自他兼利。 这一段再次赞叹理论与实际功夫并行的重要,说明研究唯识,你这个本体之性要证到。譬如禅宗经常讲的:“一念不生全体现,六根才动被云遮”,那就是讲本性。又六祖所讲的“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也是侧重在言性,指出形而上本体的这一面。至于六祖的师兄神秀大师所说的“身是菩提树,心如明镜台,时进勤拂拭,勿使惹尘埃”,是讲用讲相那一面。前者指出实际理地,后者点到现实的事行,二者没有差别。不过在教化的方法上,见地的通透上,看起来呈现形而上这边的气势来得大,但是神秀那个“时时勤佛拭,勿使惹尘埃”,也正是一切修行做学问必走之路,也蛮可爱的。所以,南能北秀这两个禅学是没有差别的,假定把它们切开,那就有问题了。 梦是真有还是假有? 如《首楞严经》云:幻妄称相,其性真为妙觉明体。是以若偏执相而成妄,定据性而沈空。今则性相融通,真妄交彻,不堕断常之见,能成无尽之宗。 《楞严经》讲到这一段性相的关系,说“幻妄称相,其性真为妙觉明体”,指出万有是幻妄的,这一切幻妄的存在,世界的存在,物质的存在,人生种种的存在,一切所有的现象,都称为幻妄相,而能够构成宇宙万有的妄想的根本功能,佛学上叫做性体,“其性真”是“为妙觉明体”,是绝对唯心的,不是唯物的。万有的本性,其性至真,微妙不可思议,是一个觉性,它有无比的灵知、灵觉,它永远是光明清净的。 《楞严经》的这两句话,我们研究佛学特别要小心,在小乘的法门,以及大乘的初步,都认为物质世界的万有是虚妄不实在的,这是佛法第一层观念。因为一切的存在是暂时的,即使是亿万年,在整个法界宇宙来看,也不过是一瞬间就过去了。亿万年只是一眨眼而已,因为宇宙本身的时间是无穷尽的,这是一个事实。但是在大乘的境界就不同了,物质世界的万有是幻有。幻有并不是讲它绝对没有,有喔!因为它不能永恒地存在,所以称为幻,是变化出来的。换句放说,它是那个清净本体的投影过来,而生起这个幻有。它是第二重的投影,不是它真正的本性,故名幻有,而以如梦似幻来比喻。一般人经常搞不清楚,看到佛经上梦幻两个字,很容易把自己带入到灰色消极的悲观中。所谓“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梦幻在当时却是真实的喔!譬如在梦中时,你难道认为你当时的状况是假的吗?你在梦中的喜怒哀乐,同现在是一样。如果你觉得:“唉呀!这是假的,我在做梦。”你已经清醒不做梦了。所以在梦中那个短暂的一刹那,在那个立场上是真实的。 世间一切的现象作用,站在本体的立场看是幻有;站在现象与作用上看,则它当时不能说它不是真实的存在。这是佛学的第二层观念,还属于中乘道。但如果是大乘菩萨到了成佛的境界,看这个幻有不是幻有,是妙有,是“妙觉明体”不可思议的一种投影的作用。譬如这一块玻璃的本身,它永远是清净透明的,因为它清净透明,所以它立刻有显现影像的作用。如果它不是清净透明,便不能起如此作用。因此妙有与真空,二者是同等相对的,心物是一元的。我们研究《百法明门论》,其中将心法一共归纳为一百种,而心法就是心物一元那个心的体,所归纳的一百种法,包括世间法与出世间法,你通达出世间法就成佛了。成佛是什么法?无为法。无为法可分为两种,一种是彻底的无为——成佛的境界。一种是一半的无为,不彻底的,譬如成了阿罗汉或者是没有成佛以前的菩萨境界。 心与物相应不相应的问题 除此之外在百法里头,还划出有二十四种心不相应行法。这下大家研究《百法明门论》有时候就搞不清楚了,既然心物一元,可是的确又有二十四种心无法同它关连的法,心法不能拉住它的,譬如时间就是。你想:“我今天一夜不睡,可以把一万年的时间缩短成一夜。”这你作不到。你说我在打坐入定了,达到不动,可是地球还在转,它并不因为你打坐入定了,地球就乖乖跟着你打坐不转了。还有势力,那个活动的力量,物质世界那个动力,它是你的心所不能相应的。 后世讲唯识学的犯了不少错误,把心物两个对立起来了。各位青年同学,你们将来研究这一两百年的唯识要特别注意,别再跟着走入歧途。其实,心不相应行法是属于心法以内的百法里头的一个范围,这个心不相应行法的心不是指本体心。第六意识与二十四种法不相应,它要把时间缩短或拉长了,做不到。可是在本体心那个功能上,是可以做到的,那要真正实证才行。在实证到那个境界,万有不是幻有,而是妙有。《华严经》的事理就是从这一点立足而来的。我经常讲,世界上所有的宗教,看人生都是灰色的,看这个世界都是悲观的,唯有佛法的华严境界看世界、看人生,永远是真善美,悲哀也是美,你懂得了,年轻固然是漂亮,但不漂亮也有不漂亮的美。究竟的佛法看生死是圆融的,真空妙有是一贯的。所以大家念《心经》就要晓得“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知道真空妙有是一体。 依这个道理,《楞严经》在指导大家修证佛法的某一阶段上,称万象为幻有,说“幻妄称相”,一切万有的现象是幻妄的,又说“其性真为妙觉明体”,它的本体真性,称为妙觉明体,告诉我们真与妄之间的关系。“是以若偏执相而成妄”,我们如果偏重在现象这边,太著相,那就掉到虚妄境界的这一边。妄,并不是指妄念,因为大家用妄念这个观念习惯了,很容易把它解释为一个一个念头的妄念。这里的“幻妄称相”和“若偏执相而成妄”,是说我们太著相的这一边、有的这一边去修持,不管你是修哪一种法门,这种偏执就是妄想。“定据性而沈空”,那如果你说我只走形而上本体的路,直指人心,见性成佛,则又往往落在偏空,沉溺在空里,被困住了。所以,我们讲修证一定要避免“沉空住寂,滞壳弥封”。一般人只要一念清净坐在那里便以为这个是道,实际上往往是沉空,是住寂。还有我们做功夫也会患“滞壳”的错误,是什么壳啊?就是这个肉体。你做功夫,唉唷!我清净了,发光了,其实还是在身壳内作文章,这样也就是“弥封”,封口被封住了,超越不了。我们因而生下来,头顶这里有个软软跳动的部分,一长大了,两三岁这里就坚硬地封闭起来,叫“弥封”。你我就是在“滞壳”的情况下被自己封起来,许多人就算他打坐,坐得好,还是不出这么一回事,在“滞壳弥封”中玩来玩去,这是很可笑的事情。 断烦恼小心落断见 信宗教小心落常见 总之偏执事相,容易成妄,太讲性理,容易沉空。因此《宗镜录》这一部书告诉我们修持之路,特别把三藏十二部的精华抽取出来,告诉我们修持要“性相融通,真妄交彻”,这样便“不堕断常之见,能成无尽之宗。”断见与觉见是很严重的。所谓小乘的佛法就落在断见,认为断了一切烦恼就成空,就成道,这是断见的观念。你把相转了,烦恼化去了,它的根是不可能没有的。所以断烦恼,实际上也就是文学上李太白那两句诗:“抽刀断水水更流,举酒浇愁愁更愁。”烦恼的本身就像白居易的诗:“离离原上草,一岁一枯荣,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假使烦恼可以断的话,断一个妄念,你证一个道。其实你不晓得你觉得很空很清净,那正是一个大烦恼,只不过换一个样子而已。因此烦恼的本身,不是你想的那种断法去断了就能成道。《维摩经》上不就说“烦恼即菩提”吗?烦恼本身即是道,这是免你断烦恼而落断见。但因此若有人专门找烦恼的事情来干,那你就落魔障了。 学佛修持从理论最高的见地上来看,大多数人不落在断见,就落在常见。常见认为得了道以后就不生不死了,我就永恒存在。差不多有很多的宗教都是这一类的常见。你也别以为你信佛教,就对了,佛学研究不好,抓一个不生不灭,那已经落在常见里头了。哲学的唯物主义偏属于断见,因为认为一切唯物,物质消灭了也就没有了,人死了也就没什么了。而许多的宗教,大部分都是常见,譬如我们民间的信仰,认为人死了永远存在,过个三十年想起亲人来,去找一个会走阴的灵姑,大陆上叫做走阴,走到阴间去,可以在那里把你的祖宗叫来跟你对话,出来的人那声音好像蛮像的,讲到家里的事情,什么东西放在哪里,有时候还真给他找出来。已经死了三十多年,好像那个人躺在那里,那个灵魂永远存在的样子,这落于常见。如果你说没有一个鬼魂或灵魂,它有时候讲得对了又是怎么回事呢?你要解决这个问题,必须要把唯识研究通了才行。 五见蒙蔽众人心 佛法的修持在见地上绝不可以落在断见与常见之中,那很可怕的。佛法有五见的道理,你拿五见去看这个世界的宗教的哲学,包括佛学和学佛的人,大多数落在这五见中:身见、边见、戒禁取见、邪见、见取见。这个“见”字不是眼睛看见的见,拿现在的话讲,就是观念。第一身见,我们讲身见最难去掉,你如果拿身见这个立场,来批判世界所有的宗教以及学宗教的人,大家都想身后升天堂也好,到西方也好,都想自己这个肉身不要紧,到那里(天堂、极乐世界)去我才得救得度,这就是一直在想我的存在,身见已在那里。身见是“我”的根本,所以身见最难去。边见,佛法本来是无量无边的,我们拼命抓住说,我这个佛法的东西才是,你们这些宗教都不对,只有我这个才是无量无边的,这样他已经自己落在边了,落到什么边?落到无量无边这一边,早就有边了。思想会落边见,落边见就不圆融,非佛法。邪见与边见有关,边见已经太严重,又加上各种不善心和偏执就是邪见。戒禁取见,建立了许多的戒条,这些戒条本是助道之用,到后来变成一种单一的偏执,无法与心性的根本融会贯通,执著非做某一事不可在自己的信仰和行为上,建立一个森戒、一个范围,超过这个道德范围,便认为是邪道。本来那个禁戒是由善出发的,却被僵执成一种观念的瞋心,这须同戒律、大小乘整体的教理配合来探讨才行,其中的问题很大很多。戒禁取的取,就是抓得很牢,认为这样才是道,不是这样不是道。 见取见,自己的主观形成了,的确嘛!我见到那个空了嘛!那个无形的力量,就在我身上起了作用啊!乃至有些人,嘿!发抖呀!清净呀!这个不得了,照有些宗教的讲法,神、上帝已经降临到这里,我已经灵得很,菩萨给我灌了顶,很舒服呀!你说他这样假的还是真的?这等于我经常到精神病院里头看精神病人,我会站在那里欣赏半天,我也傻掉半天,究竟他是清楚的,还是我才是神经的,搞不清楚了。因为全体神经病都在一起,里面两个人对话起来,谈事情像真的一样,我一听,他们的对,我的全错了。反之,如果是我们一起去看那个神经病的,我们全对,他错了。所以世界上谁是疯子谁不是疯子,如果你随便下断语,你就是笨人。我到精神病院一看,再看看我自己,真是很神经,他们不可怜我们就已经很慈悲了,结果我们还觉得他们很可怜。 所以一个主观的成见你抓住了,这样才是对,抓得很牢,便是见取见。主观的观念形成了,以有色的眼睛看整个世界,世界都变色了。许多人学了佛有一点道,看不惯人家,就跑来跟我讲:“唉呀!我看世界这些人都很可怜。”我说:“怎么呢?他们活得好好的嘛!”“耶!他们不晓得修道。”我说:“你懂得修道?”“当然。”你说他该不该送精神病院!我们看楼下那些人,他们勿勿忙忙跑来跑去,唉呀!好可怜,众生、这些众生。但他们看我们楼上这些人也够可怜的,一天吃饱了饭,没有事做,什么《宗镜录》的,录个什么嘛!所以我们要懂得这五见是讨厌的东西,随时会把我们绑起来,万劫不能超生。学佛的人要随时观照自己是否落在五见中,落在断见常见中,这样就“能成无尽之宗”,成就无尽藏的智慧这一宗。哪一宗?佛法的心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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