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佛法的形上学可与《易经》合参 永明寿禅师以《楞严经》要旨答:“最初不觉,忽起动心。”觉与不觉两个问题来了。不觉”之来,主要是“党明为咎”。以《易经》的道理来讲,阳极则阴生,阴极则阳生.有人提出来,认为这个答案不够透彻,不能令人满意。这提得很对,是不大令人满意。 在学术立场讲。是要绝对客观,好的就是好的,不好的就是不好的,本来佛学这一段话是并不太令人满意,但也不是完全不对。最初动念是“觉明为咎”的,忽然不觉来的。为什么有个忽然不觉呢?这不觉从哪里来? 比如王阳明所讲的“良知良能”,这一知从何而来?若从本体来,其本身即有善恶,也包括了知,这是很严重的问题。要详细地讨论起来,牵扯一大串,一时讨论不完。 这里简单扼要地说,“觉明为咎”是倒果为因的说法。已经成道的人,已经还源,证到清净圆明、明心见性以后,太保任清净光明,因太过而生不及,太过了本身就是妄念。 比如大家打坐,刚刚上座,眼睛一闭那一刹那,很清净,那是很短暂的一刹那,接着想保持清净,那就完了。由这个理由来说明本体来源,清净光明忽起动心,是倒果为因的说法。是佛没有办法,只好从果来说因,最初万有是“觉明为咎”来的。 以逻辑道理来讲,这种形而上本体,忽变为形而下万象的道理,不能算是究竟的说法。佛学对此点到为止,唯有用中国的《易经》、道家思想来补足。不过如把中国的《易经》、道家思想单独来说明形而上的本体,那又不行了。必须这几样综合起来,对形而上到形而下的说明才能清楚。 《易经》讲,“一阴一阳之谓道”。阴阳是指动静、善恶、是非、来去、生死等相对的现象。相对是两头,能起相对的那个是不属于相对,勉强可以说是绝对。 所以以此道理来讲,“觉明为咎”,觉明也并不为咎,换言之,阴暗、昏味也不足为病,各有立场看法,白天有白天的好处,夜里有夜里的好处。所以《易经》言:“一阴一阳之谓道”,乃指形而下的法则;形而上的本体,则如孔子在《系辞》上所说:“无思也,无为也,寂然不动,感而遂通”。所以“最初不觉,忽起动心”是‘“寂然不动,感而遂通”。 所谓感应,虽起形而下后天的作用,最后他还是归到本来寂然不动。至于明与不明、动与静、好与坏,则是人为的分别,同形而上、形而下没有关系,这是《易经》的看法,当然《易经》没有说这么明显。研究《易经》,不论在理、象、数方面,都须先通《系传》,把道理先搞通。 道家《列子》这本书分出五太:太虚、太无、太素、太质、太极,一层层下来,也讨论到本体生万有的道理。本体本来清净圆明,忽然一动,生出万有,生命经过了这五种层次。这种次序五行思想、易经思想,同佛法的五蕴都有相关连之处。 人类文化号称五千年,其实是很幼稚、很可怜的。人类到现在还在追求最初究竟怎么来的?乃至现在还要到太空去探索这个生命问题。 科学文明发展至今,谁也还拿不出一个确定的答案,宗教有宗教的说法,哲学、科学也各有各的说法,莫衷一是。总之一句:都非定论。 若要证到宇宙本体的问题,扼要地说,只有用禅宗的两句话:“言语道断,心行处灭”来说明。《楞严经》的“觉明为咎”只是权说而已。 要严格研究起来,以佛学本体论来讲,小乘知见与大乘知见的看法各有不同。《宗镜录》是用《楞严经》的本体论来阐释的。《华严经》则无所谓咎与不咎,觉明也不为咎。象《涅槃经》等各种经典,乃于各种宗教哲学对于宇宙大多持悲观的看法,觉得人生悲惨可怜。 《华严经》则不然,认为这个世界善善恶恶、是是非非、动动静静,一概都是至真、至善、至美。都是一个本体所发生变相而已,一切都是变相,变相无论春夏秋冬、善的、恶的各有各的好处,各有各的坏处,以这立场来讲,觉明也不为咎了。这问题讨论起来很复杂,讲到本书后面再继续讨论。 其次,有人提出见分与相分的问题。见是看见的见,相是现象。比如用眼看花,眼是相分,能看到花,了解那是花,这个精神作用是见分,这是唯识论名词,很多书注解来、注解去,非常难懂。若以现在的名词来理解,相分为物理世界,见分为精神世界。 世上庸人多 “于无脱法中,自生系缚”。用不着解脱,自然解脱,就叫“无脱”,并没有一个东西给你跳出来,只要自己一念清净自然出来,这叫“无脱之脱”。众生认识不到自己本性本来没有束缚,都是自己找烦恼,所以大家打坐想找开悟,实际上只要真懂得两句话:“天下本无事,庸人自扰之”就开悟了,你不扰乱就开悟了。拼命在修道、打坐也是在自扰,跟自己过不去,这叫“于无脱法中,自生系缚”。 “如春蚕作茧,似秋蛾赴灯,以二见妄想之丝,缠苦聚之业质”。 永明寿禅师把哲学放在文学中表达很高明,春蚕即出自李商隐诗句:“春蚕到死丝方尽”。至于“秋蛾赴灯”,也就是大家所熟悉的飞蛾扑火的现象。这里所讲的二见即是我见、法见。前面讲见分是精神;这里的见是观念,主观的观念有我、有法。先入为主即法见,一切痛苦由我的观念来。什么叫人生,以小乘佛教观点来看,人生是一切痛苦集中的焦点,所以叫苦聚,我们一般人却在主现观念上,把它当成快乐、这里所讲的业,并不一定是不好。象同卵双胞胎,身体是一样,思想、感情却不同,各有各的业。身体是正报,此身以外,也就是中国人常说的“身外之物”都是依报。又如西方极乐净土是阿弥陀佛愿力所成的依报,正报是阿弥陀佛的精神。福气容易智慧难,有同学问:“智慧是不是一种福报?”我说:“不错,智慧是由福德而来。” “用无明贪爱之翼,扑生死之火轮,用谷响言音,论四生妍丑”。 古人得道而有神通的,要点破灾祸,是有违因果报应,要不点破,又有违慈悲心。这真是互相矛盾而左右为难,有时只好隐约暗示,象济公知道菜等(寺)有火灭之难,只好大叫:“无明发了!无明发了!”等到大家搞清楚,寺已经烧起来了。无明发了,就等于我们常说的无明火。能够空掉无明,解脱了无明,对真正达到明心见性的“明”,贪爱就是无明的帮凶。古人有两句俗语:“谁人背后无人说,那个人前不说人。”完全不说是非,是绝不可能的,而是非正是由言语来的,言语本来是空的,可是我们听了言语是非还是会生气,那是最笨的。听过了就空了,可是我们却配合上观念、分别心而生烦恼。四生就是《金刚经》所讲的胎生、卵生、湿生、化生。 “以妄想心镜,现三有形仪。” 这里用镜子的”‘镜”,而不用“境”,“镜”比“境”更好,因镜空灵,照得也很清楚。我们人生一切烦恼都用妄想来的。都是妄想的心境,现出来三有--欲界、色界、无色界的形仪。 “然后违顺想风,动摇觉海,贪痴爱水,滋润苦芽。” 归纳起来,一切痛苦烦恼都是主观观念一念来的,不了解这个,碰到违顺时,就发生烦恼,动摇清净无波的觉海,产生贪痴爱水种种烦恼。 “一向徇尘,罔知反本。发狂乱之知见,翳于自心。立幻化之色声,认为他法”。 因此一念迷掉了以后,跟着外境物理作用在跑,被唯物所引诱,跟着尘劳跑,不知回光反照代自己心性的本体。以心理学来说,象犯罪、变态等、心里学可以详尽分析各种不正常的心理,却很难说哪一种心理是正常的。以佛学来说,没有一种人心理是正常的,都是在狂乱中,只有一种人正常--“明心见性成佛者”。 “言语道断、心行处灭”最正常,可是我们看他则是不正常的。众生都犯“狂乱知见,翳于自心”,物理世界一切声色都是“幻化”的,不是没有,而是幻化,如电影一样;但很多人都在看着古书掉泪,替古人担忧。“认为他法”这句话最重要,一般人都认为我本来很好,是外界影响了我;佛法则认为心物是一元的,内外合一,不是外界影响你,是你自己找麻烦,影响了自已。 “从此一微涉境,渐成嘠汉之高峰;滴水兴波,终起吞舟之巨浪”。 这说明了人的思想的情绪是那么可怕。因为认不清一切妄念都是自生烦恼,因此只要丝毫微尘的念头动一下,观念一建立.变成了透天高峰,尤其人我山高,动也动不了。 庄子说:“飓风起干萍末”。台风怎么起来的?可以从浮萍的波动看出来它的兴起。只有一滴水动,最后可以使大海起任狂浪。天翻地覆。象人世间朋友夫妇,吵起架来、闹到绝交、离婚的地步而本来都是由一点小事情引起的。中国道家讲军事、谋略之学的《阴符经》说:“天犯杀机、阴阳起覆;地犯杀机、龙蛇起陆;人犯杀机、天地反覆。”所以还是人最厉害。人的思想、念头最厉害,最可怕,世界大乱就是这么来的。 性相近,习相远 接下来讲“三乘五性”,三乘即声闻、缘觉、菩萨,人的禀赋根性不同,也就是现代心理学所说,人的性向问题。各个性向不同,这还只是人世间的心理研究,不如佛学深,比如苏东坡的诗:“书到今生读已迟”,人的聪明智慧不是靠这一生,是前生累集来的。有些学生爱玩小乘道--有为法。这是他的根性,要想把他转过来,很难,那要花很大的力气,人的禀赋根性为什么不同呢?从佛学观念讲,人有了贪欲这一念,就变成生命在六道轮回中越滚越迷。“轮回”这两字翻译得好极了,当时翻译得很新颖,只是一千多年来用旧了。《易经》上说“循环往复”,讲的是原理;轮回讲的是现象。为什么人在轮回中转不出去?就象电风扇转动中的苍蝇,你看转得多快!转昏了头,硬是转不出去。我们为什么要打坐?打坐就是要把电风扇漫漫关,慢慢停下来,就可以“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只是现在大家打坐,反而加开,转得更快,所以不得解脱。所以要找到开关,本书即在帮助我们找到开关,知道怎么使用,帮助我们从轮回中返回本来那个样子。 “尔后将欲反初夏本,约根利钝不同,于一真如界中,开三乘五性”。 人的极性利钝不同;遇到利根的人,一点就通,真是孟子所讲;“得天下英才而教育之,一乐也。”遇到钝根的,简直没办法。要想学孔子“好学不厌”还做得到,要做到“诲人不倦”那就太难了,碰到钝根的人怎不会火大?所以孔子伟大。这人的根性么来的?这里又讲到本体。 “于一真如界中,开三乘五性”,本体只有一个,比如水:可泡成茶,可制成酒,也可做成毒药,使用很广泛,但它的本体是水。本性是一个,我们修道来返回那个水,回到那个本性去,不是找现象。但是人的妄念一动以后,如苍蝇在电扇里头,永远在转,转惯了,因为长跑、短跑不同,而有三乘五性。 五性指定性声闻,定性缘觉、定性菩萨、不定性、无性。怎么叫定性声闻?比如有些学生,想给他菩萨当当,哄他骗他,他就是高兴小的,就是没法接受大乘。怎么叫定性缘觉,比如我所接触的一些人,一学佛就变得任何人不见,最好是峰顶上住茅蓬,鬼也不见。事实上,“思”会来找他的。有些人属定性菩萨,叫他学小乘,不干,万事都管,忙得不得了。不过不定性的也很多,如墨子讲染丝,碰到红就变红,碰到黑就变黑。再有些是糊里糊涂,比不定性还差一等,搞了半天,就如孔子所说:“能使由之,不能使知之”,碰到无性这种人,就只能:“使由之,不能使知之。”叫愚笨的人上去当第一流智慧的人,他会发抖,会把他吓死,你只有告诉他怎么做,硬是没办法跟他讲道理。 在东西文化哲学中,首先提出人性平等的是释迦牟尼佛。但注意啊,佛所提出来的不是政治性,而是形而上本性的平等,形而下,一切作用起后就不平等了,三乘五性有所不同了。 “或见空而证果” 人一念空就证果。什么是空?这是个大问题,一般人认为没有妄想,没有念头,叫做空,错误到极点。如果硬要把思想、妄念压下去,这样叫空,不到三个月,脑筋便迟钝了,心理就干枯了,搞得一切都讨厌,没感情。所以真正见空而证果的这个空还难见呢!既使证到了,也不过小乘而已。我曾特别提出来修白骨观,要证身空、太空,还非修这条路子不可,不然,就进不去那个空的境界。千万不要以为把念头压下不动那叫空。我再三提过的,宗喀巴大师说,如果这样叫无念的话。果报是堕畜生道,很严重的。 “或了缘而入真” 这是缘觉,比如净土宗莲池大师,在家时与太太感情很好,有一天太太端来了茶,他却一不小心把最喜爱的玉杯打破了。这一下他忽然感觉到,什么妻子、玉杯,再好也要分手,因此毅然出家了,后来成为一代大师,象这一类即因缘觉而来。 “或三祇熏炼,渐具行门” 大乘道修持法,一个人修行要经过三大阿僧祇劫,无量劫熏炼,才慢慢形成菩萨心肠,一般讲行愿,其实愿容易想,行却是个大问题,处处为我、为己,行门还差得太远,没有一点行为够得上学菩萨行。世上凡是讲修行的人往往是第一等自私的人。我们就常听到这样的话:“我在打坐修道不要吵!”或“我在修道,你要供养啊!等我修好了,再来度你。”真正的大愿谈何容易?我们要随时检查自己的心理行为,象我们朗朗上口的四弘誓愿,真正从内而外,言行合一做到的,又有多少?绝大部分人烦恼还舍不得断啊!佛道嘛,有些心而已,还要玩一下。“愿”谁都会吹的,什么济世利人,自己都济不了,不要变成“挤”人就好了。人就是行门最难,佛经上说要三大阿僧祇对慢慢熏练自已,改变自己的心理行为,才渐具行门,有一点象。 “或一念圆修,顿成佛道”。 有上根利器者,一念之间圆满修成,即禅家所说的顿悟。现在全世界都在讲禅学,以为打打坐,说几句幽默的话都是禅学:春天到了,池塘里青蛙,扑通一声跳下去,就是这样,这就是外国人讲禅,顿悟了!不是这个,顿悟要行到、理到、功夫到,也是行持之一。大菩萨慈悲利世行为也要到,这是真正顿悟的境界。 达磨祖师讲禅宗二入:“理与行”而且行入最重要。达磨祖师对后世的预言:“明道者多,行道者少;说理者多,通理者少。”顿悟不是玩嘴巴,要注重事行。 “斯则克证有异,一性非殊,因成凡圣之名,似分真俗之相”。 三乘五性分别清楚了,重点在所证到的有异,但形而上本体是一样,只有作用、方便上有差别,凡圣在形而上道作则无不同。 “若欲穷微洞本,究旨通宗,则根本性离,毕竟寂灭”。 严重问题来了,前面讲,人人都有道.为什么我们凡夫见不到呢?因一念迷掉了,而产生三乘五性不同根器,虽不同,但形而上本体一样。现在由本体来,所谓言下顿悟,悟道是什么样呢?真正的佛法“究微”,追究它根本的所在,研究到佛法的宗旨,完全槁通了,是空的--“根本性离,一切性离”。唯识讲诸法无自性,心、物皆属“法”之观念中,一切法都是因缘所生,没有各自的自性,这个无自性与明心见性之性不同。 但有些人搞错了,一看“诸法无自性”,认为佛法讲无自性,还讲明心见性是真常唯心论,错了,是外道之见。将诸法无自性变成唯物论,断见。人死了就拜了、人死如灯灭.诸法无自性嘛、还去求个什么自性呢!这个见解非常严重。今天、在思想界中,这个思想非常流行,此论书籍充斥,毛病大家都看不到,换言之,这在提倡唯物思想,纵使无意,却未入此偏见中,把佛法解释错了,永明寿禅师就不用“无自性”,用“性离”,在逻辑上,使天地相隔,大妙了,“无自性”是主观的,在逻辑辩证法上是拿开它,与断见一样是拿开它,“性离”是有性,自己离开的,客观的。这些思想,同大家修证的关键非常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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