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人身只有使用权 因为我们的上古科学史观,认为这个天地宇宙与万物,都是一个“物化”作用的“造化”生机而已。换言之,这个天地宇宙,是一个大化学的熔炉,万物和人,都是这个大化学洪炉中的化物。这个能知之性的神灵妙用,是发动“造化”的能源。但它又被“物化”的引力吸住,混在一起。除非再自觉醒,摆脱“物化”的吸引力,超然物外,回归道体,才是究竟。 因此类推,不但天地万物都属于外物,就是我们所认为是我现在生命的人身,也同样是外物,但有使用权,并没有永久拥为已有的主权。例如我们从古以来,就有一句很漂亮的哲学性口头语:“身外之物,并不在乎!”其实,大家忘了这个偶然暂时占有的人身,也只是“心外之物”,你更无法永远据为已有呢!所以当你现在拥有此身,就要好好的“诚意、正心”去使用它,为己为人,做一番自利利他“明德”的功德。这才是“物格而后知至”的“明明德”之学。 那么,此身如何去修呢?我们既已知道了身亦是物,但这个现在已经是我所依的身子,虽然和我好像是分不开彼此的一体。事实上,我的“能知”之性,并非属于这个身体。只是在此身内外任何部分,都共同依存有“能知”之性所分化的“所知”,和感觉的作用而已。不过,在普通一般人,没有经过“知止而后有定”,进而达到“静、安、虑、得”的学养境界,就不会了解“致知在格物,物格而后知至”的层次。因此,平常都由“所知”的分别思维作用,被身体生理的“感触”所左右,随时随地落在“感觉”所起的情绪之中。即传统文化所渭的七情“喜、怒、哀、惧、爱、恶、欲”的作用上打转。到了汉、魏以后,佛学东来,又加上由“色、声、香、味、触、法”所起的六欲作用。所以在唐、末以后,统名叫做七情六欲,它左右了人的一生。 那么,在这个人身生命中,当他和“身外之物”的物质世界各种环境接触,以及和人事的互相交触感受的时候,便随时引发了喜、怒、哀、乐等情绪。其中的关键作用,那便是上古儒道本不分家所说的“炁”(气)。所以从曾子以后,由子思再传的弟子孟子手里,就极力主张“养气”之说。孟子所谓,“志者,气之帅也”。便是说明“所知性”所形成的意志,可以作为主导情绪统帅的功用。如果能够把义气“直养而无害”,可以充塞于天地之间,变成“浩然正气”。但也须要有一步一步的实证程序,并非徒托空言就可做到。这在《孟子?尽心篇》里,已经有比较具体的说明,姑且不加详说。因为我们现在所讲说研究的,是孟子的太老师曾子的原本《大学》,不是讲曾子的徒孙孟子的学问。 从《内经》看修身的内涵 如果再要探究修身内涵的学识,势必要借用道家养生之学的始祖,也就是中国医学的老祖宗《黄帝内经》,就可更为明白了。现在简略列举上占医圣岐伯答黄帝所问的,以及与“修身”治事有关的问题,便可知《大学》的“修身”之说,并非只是理性抽象的空言。例如《内经》说: 东方生风(先以地球物理作指标来说),风生木,木生酸,酸生肝,肝生筋,筋生心(以人体五脏互相生化作说明)。其在天为玄。在人为道。在地为化,化生五味。道生智。玄生神。化生气。神在天为风……在藏为肝,其性为暄。其德为和。其用为动……其政为散……其志为怒,怒伤肝,悲胜怒。苦生心,心生血……其德为显,其用为躁……其政为明……其志为喜,喜伤心,恐胜喜。甘生脾,脾生肉……其德为濡,其用为化……其政为谥……其志为思,思伤脾,怒胜思。辛生肺,肺生皮毛……其德为清,其用为固……其政为劲……其志为忧,忧伤肺,喜胜忧。 咸生肾,肾生骨髓……其德为寒,其用为肃……其政为静……其志为恐,恐伤肾,思胜恐。心藏神。肺藏魄。肝藏魂。脾藏意。肾藏志。故曰:知之则强,不知则老(谓调和七损八益的重要)。智者察同,愚者察异。愚者不足,智者有余。有余则耳目聪明,身体轻强,老者复壮,壮者益治。是以圣人为无为之事,乐恬澹之能,从欲快志于虚无之守。故寿命无穷与天地终。此圣人之治身也。 现在我们对于所引用《黄帝内经》生化互克的理论,如果对于上古的传统科学没有基本知识,你读了会觉得很好笑,认为太玄了!也很矛盾,好像很不合于现代人的科学逻辑观点。其实,上古中国文化中的医学、天文、地理等学问,它的立论,都从科学的哲学基本出发。所谓上古传统的科学的哲学,它是从“心物一元”、“天人合一”的立足点来发挥。因此庄子而有“天地与我同生,万物与我为一”的名言。又如道家所说,“人身是一小天地”,换言之,大地万物乃是一个整体生命。如果你从这个认识去探讨,精密研究《内经》等学识,就可知道《内经》之学的内涵,并非只属于医药的范畴。我们为了研究讨论“格物致知”、“物格知至”而到“修身”,所以特别提到它,引用了有关“心物”、“身心”理论的一小部分,而且简略浓缩。这也就是《易经?系传》所指示的简易原则,所谓“近取诸(于)身,远取诸(于)物”,取近就便“格物致知”的办法。 心物一元防“物化” 我们一路依文解义,讲到“明明德”的“外用”之学,由“致知在格物”,“物格而后知至”,而先行提出、讨论“修身”。这个理念,是从中国上古以来的传统观念,根据“心物一元”的基本原则,认知我们现在生命存在的一身,正是物我齐观的生物。换言之,这个人身,也就是我们通常所说“性命”之“命”的主要部分,是属于生理的、物理的。而运用这个生命的另一主要功能,根据传统文化的命名,便叫做“性”,它是属于心理的、精神的。而在上古儒道本不分家的其他的书本上,也有别名叫做“灵”,或叫做“神”。而综合性命、心物为一体,圆融贯通形而上与形而下的总和,便统称之为“道”。 我们如果有了这个认识,便可明白曾子所著述的“大学之道”,以及其弟子子思所著述的《中庸》,确是秉承孔门心法,根据《易经》乾、坤两卦的大义而来发挥,应用在人道的行为修养,而形成后世所称的儒学。他最明白的根据,就是乾卦的彖辞: 大哉乾元,万物资始,乃统天。乾道变化,各正性命,保合太和,乃利贞。 所以“修身”的重要,正为自正其命的“正命”之要旨。至于“诚意”、“正心”,是与“明德”的“能知”、“所知”的知性有关,统属于天道和人道的知觉、感觉作用的“觉性”范畴。 那么,为什么《大学》在“知止而后有定”,直到“物格而后知至”,“此谓知之至也”以外,又提出一个“诚意”的“意”和一个“正心”的“心”呢?难道人们生而“能知”之性,它不就是“意”?不就是“心”吗?如果在身心之外,还另外存在有个知性与意识,它的存在,它的分别功能,又是如何分类呢?依据现在生理学与医学的观念,这些都是脑的作用,是一切唯物的反应而已。何必巧立名目,故弄玄虛呢?同时,在身体的部分,就算承认在人活着的时候,有它生理五脏互相关联生克的变化,但哪里还有一种“五运”、“六气”的作用?它和知性又有什么关系呢? 这一连串的问题,在古代读书,只要接受、相信就可以,除了对文字文句,做些考证改订之外,那是当然的毋庸疑议。但在现代,就完全不同了。如果这些问题没有了解清楚,那对《大学》这一本书,只能视作传统的格言信条,有他自成一家之言的权威性价值而已。用来谈什么“齐家、治国、平天下”之学,恐怕是了不相干吧!
|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