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11期


梦幻中的性爱与诗情

作者:陈书平




  爱情会经受打击与背叛,但欲望永远不会被挫败,欲望躲藏在爱情的背后,深深藏在眼睛里,在美丽浪漫的爱情风景中。在古代神话中,爱欲是女神阿弗洛狄特所推动的一种让人觉得恐惧的力量。在弗洛伊德的语言里,强大的欲望冲动因外界的物质、视觉和声音而引起,这种欲望可以有一种升华,那种瞬间把性欲的力量导向非感官性的客体。在柏拉图的词汇里,性欲是一个饥渴的精灵,他就像哲学家对于智慧的饥渴,可以超越物质领域与形而上学领域之间的距离,作为一个受教育的爱洛斯,他能达到一种飞升,从小孩开始,然后导致了诗意、法则与秩序的诞生,然后是对于那些理想的形式美的思考,从而与永恒不变的善相统一。而在史蒂文斯的诗歌中,欲望在世界与思想之间徘徊,他对欲望作浪漫主义大自然的泛化:“我一往情深地注视着这个世界,就好像我满怀欲望地看着自己的情人”;或者是宇宙式的提升:“从血肉世界的温暖飞升到纯粹理念的世界”,从欲望的世界上升到白日梦的世界、艺术的世界。
  佩洛涅佩是这首诗的主语,她的欲望与呼唤处于中心发出一轮又一轮情感的电磁波,但她本身是视线与欲望的焦点,爱人与被爱的人的身份在不断的交替互换,妇人守候中欲望的潜意识与漫游的丈夫回归中欲望的显意识,两种欲望不断的接近最终碰撞,像一团火,点燃了女人体内等待着的热烈的激情,“惊醒了她栖居的世界”。因此,这个想象中的世界是欲望的一种变形。
  佩洛涅佩是一个耐心等待夫君回来的妻子,一位尽职的母亲,一位迷人的性欲望的诱惑者,她梳理自己的秀发呈现出一种女妖一样的魅力。诗歌给人的中心印象不是哲学家的沉思而是爱情的诗意表达,声音的感觉到以及听的过程是一种带有性欲的感觉:“她不需要他带来什么……她不要。他的手臂将是她的项链/和束带,他的欲望的最后财富。”“但那是尤利西斯吗,或者不过是温暖的阳光/照在她枕上?这想法要她体内悸动,/她的心一起悸动。那不过是白昼。”“梳头时,她会对自己低语,/一遍遍说着他的名字,/永远不忘他常常如此接近。”手臂、阳光、低语的音乐都是指涉着爱情与欲望。
  史蒂文斯不是第一个采用那种漫游的夫君与等待的妻子这种主题,约翰·多恩在《早安》中以爱人的灵魂作为一个支点,处于事物的中心,在诗人看来,圆是完美的象征,在圆规画出圆圈的过程中,其起点就是终点。诗人认为,只要圆规的定脚坚定,另外一只脚才能画出完美的圆圈。这里,定脚象征着妇女的坚贞,而这种坚贞又赋予诗人力量来完成圆圈。
  与完美的梦幻世界相对应的是现实世界的赤裸与荒凉,这首诗对于荷马史诗的借鉴之处在于他借用了其中的夫君与妻子,尤利西斯最后披荆斩棘,将达到佩洛涅佩,到达家园,而里面却还有一个内在的文本,那就是20年婚姻生活的孤独,“他的欲望的最后财富”也许是这首诗中最具讽刺意味的一句话,正如丁尼生的诗句,尤利西斯在20年之后回到他老了的妻子身边,而这种财富应该是,最后的拥抱就是死亡,史蒂文斯把尤利西斯最后回归家园而接近的一个人形容为:一个忠贞的妻子、一个迷人的少妇、一个致命的妖妇。在这个人见人爱的佩洛涅佩背后,她边梳理着她的头发,自言自语地向自己低声说着话,她是一个美丽的、神秘的和耐心等待的母亲,性欲的极端美丽与充沛的激情往往在另外一端与死亡紧密相联,“死亡是美的神秘的母亲/,只有在她的炽热的怀里,我们/使自己尘世的母亲不眠的等待”。
  
  四
  
  这首诗的格言来自于罗马小提琴手与作曲家乔治·恩科斯,他认为音乐创作是一场无意识之梦幻,《一个陌生女人的来信》是少女关于爱情的一场白日梦,恩科斯引用了茨威格的一句话,“我那些最动人的作品都是在精神集中、遗忘自我的冥思状态下写成的”。“我把大部分时间用来演奏小提琴,或者去旅行,但我从未中断过作曲家的主要练习——冥想——我沉浸在一个永恒的梦里,那梦昼夜不停。”艺术家的浪迹天涯的旅程本身就是一场艺术的白日梦幻,演绎着一曲音乐的流动之感,一种诗歌的意境之美。
  在这首诗中,宁静而寂寞的家园背景里回响着女人思念丈夫的喃喃低语声,时间上体现出现在时态与梦幻时态的交织,而所描写的风景体现出三维特征:首先我们看到的一重风景是妻子守望的家园风景与丈夫回归的漫游风景,在将来的团圆中,家园风景与漫游风景合二为一;接着呈现的是白天与黑夜的交替、四季的轮回与尤利西斯漫游的旅程,通过太阳作为一个漫游的行星与英雄尤利西斯相认同,从而融合了两道漫游的风景线。最后,是主体与客体冥思的空间,佩洛涅佩的思想和情感与她的心一起悸动,从而取消了内在世界与外在世界的界线。三个环形空间的思想与艺术魅力散发出一阵阵的圆弧,而阵阵美妙的潋滟都来自于阵阵圆弧的交汇:从一个角度看,珀涅罗珀是冥想世界,等待真实世界来充实;从另一个角度看,珀涅罗珀是真实世界,等待尤利西斯就是等待冥想世界以达到丰盈;太阳既与遥远的漫游者相认同,同时又在现时态意义上呈现出了相聚与分离的二重性,两种风景既有空间上的距离,又有着情感上的重叠,“温暖的阳光,照在她枕上”,就好像尤利西斯每一天都回到了佩洛涅佩的床榻,阳光的温暖隐喻着丈夫温柔地抚摸自己的妻子那种幸福的沉醉。而大自然的轮回,季节的变化是对于人类冥思的一种模仿,是一种非人的冥思。
  批评家们意识到,诗中时态与动词的用法也在分享着冥思的旋律之美。妇人在黎明时候苏醒过来,性欲的冲动使她更怀念自己的丈夫,而冥思的旋律随着漫游者脚步的接近在不断提升,它就像春天的脚步对于夏天的企盼,有一种被压抑和被推迟了的完美。在前两个诗节中,伴随着阳光一起出现的是佩洛涅佩,而在情绪上有一种逐步提升的兴奋,“火焰的形象接近了佩洛涅佩的提花布,/她野蛮的存在惊醒了她所居住的世界”。第三个诗节里这种兴奋转化为构思的平静,叙述的行为转化为戏剧的行为(她构思了一个自我来欢迎他)。与前面诗节的现在时态不同的是,第四个诗节中成功地交织着三种时态的运用;过去完成时态(树枝修整过了),过去时态(她不渴望首饰),而一个将来时态呈现和强化了佩洛涅佩的渴望(他的胳膊将是她的项链)。接着,为了重建佩洛涅佩的不稳定性,在最后一个诗节中,诗人连续用了三个现在分词来描写冥思的流动性与结局的不确定性(她低语、一遍遍说着、永远不忘记)。
  史蒂文斯认为抒情诗意义是非永恒的,是一种选择着的变化行为,是一种个性化的艺术行为,而不是把世界纪念碑化。在冥思中,在遐想中,在梦幻中,思绪的回环反复宛如音乐的宛转飞扬,精灵般飞来飞去的意象就像跳动在琴键上的美丽的音符,而思绪的穿越时空的魅力正对应着音乐的抽象之美,性欲的具象与冥思的抽象在乐器的旋律与节奏中跳着一种迷人的舞曲,划出一阵阵圆弧,散发着诗意的温情,在这种诗歌的流动感、滑动感与音乐美中让人沉醉于艺术的他乡而遗忘自我。仔细阅读与倾听这首诗,我们好像看到月亮升起在树木与雪域之上,床掩映在帷幕之间,一个女人在梳理她的长发,听到树林里一只鸽子的声音,沙滩上波浪的声响,闻到一种芳香的味道。
  (责任编辑:水 涓)
  
  作者简介:陈书平(1976- ),郧阳师专中文系讲师,比较文学与世界文学硕士。
  
  ① Letters of Wallace Stevens. Selected and edited by Holly Stevens. London:Farber and Farber, 1966, 95,96.
  ② Sharon Cameron,“the sense against Calamity”:Ideas of Self in Three Poems by Wallace Stevens,1976,59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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