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4期


画意淋漓 风怀清逸

作者:崔 涛




   关键词:凌叔华小说 绘画美
   摘 要:凌叔华在小说创作中融进中国传统写意画的手法,以调理丹青的手法来调理文字的分量,在意境营造、人物刻画、空白设计、色彩运用中显现淋漓画意。她的小说因此而富有绘画美,意境悠远,风怀清逸,别具韵味。
  
   凌叔华既是五四新文化运动中崛起的女作家,也是一位擅长山水花卉的丹青妙手,其小说创作以温婉的笔调、水墨画的韵致及诗意的叙事特征称道于中国现代女性作家群。徐志摩曾赞赏凌叔华的小说有着“最恬静最耐寻味的幽默,一种七弦琴的余韵,一种素兰在黄昏人静时微秀的清芬”①。这一艺术的胜境来源于凌叔华作为一个文人画家的独特心灵世界。
   凌叔华出生于书画世家,父亲做过高官,酷爱绘画,与王梦伯、陈半丁、齐白石、姚茫父等著名画家交游甚欢。在家学熏陶下,凌叔华六岁便开始学画,拜著名的女艺术家、慈禧太后宠爱的画师缪素筠为师,此后又陆续师从著名山水画家王竹林、女画家郝漱玉习画,打下了坚实的绘画基础。先天遗泽、后天勤奋,造就了凌叔华高超脱俗的画技。大学时期其画艺已纯熟到能够妙手回春,偶一点染,每有物外之趣的程度。在侨居异国的三十多年里,她曾先后在巴黎、伦敦、波士顿、新加坡等地举办过多次画展,为名家所称道,影响广泛,享誉海内外。凌叔华既善工笔,又善写意,墨迹淡远,秀韵入骨,被称之为“文人画”。所谓文人画是画家借画中的事物来表现自己的灵魂、思想感情的一种画法。中国文人常把书法、绘画、诗歌融合为一,创造出诗书画三位一体的艺术,文人画便恰到好处地控制使用了这三种要素。在这种旨在抒情寓意的绘画中,山、川、花、竹等固然属于物体,同时也属于思想。著名美学家朱光潜先生曾评论凌叔华的画作说:“在这里面我所认识的是一个继承元明诸大家的文人画师,在向往古典的规模法度之中,流露她所特有的清逸风怀和细致的敏感。”②凌叔华的绘画眼光和手腕影响着她的文学作风,她写小说像她绘画一样,轻描淡写,着墨不多,而传出来的意味很隽永,满溢画意。
  
  一、在意境营造中显现画意
  
   凌叔华的绘画以山水花草为主要表现对象,注重以真实感人的空间构成境象,把理想和情感融化在实景中,含而不露,不见斧痕,以简淡的境象引发观者的想象。她的画不是呆板地模仿自然,而是创造一种诗的气氛。她所绘的雾气溟濛的山岭、隐约可见的一痕淡淡溪流,用灰色轻轻衬托的白云,都一起幻化为独特的、如同朦胧梦境中浮现出来的世界。凌叔华把写意引入小说创作,以调理丹青的手法来调理文字的分量,以素淡笔墨来摹写平凡故事,如云林山水,落笔不多,却创造出一种萧然淡简而又蕴藉深厚的意境。杨义曾说:“她以画笔入小说,清疏秀逸,别有一番韵味。……她的画深受古代文人画的浸染,而且小说的写景笔致,也讲究写意传神,于诗情画意相交融中,扑散着萧然物外的情趣。”③
   作为意境营造的最重要手段——自然景物的描绘、烘托,凌叔华可以说是运用到了极致,熔古典诗词的意境与绘画艺术的神韵于一炉,景中有诗、有画、有情,达到了景、画、情三者合一的超然境界。《花之寺》中描写北京西山的景色,“西山隐隐约约露出峰峦林木寺院来,朝雾笼住山脚,很有宋元名画的风格……”④近观则见一枝海棠伸出墙头,迎着日光开出几球粉红的花,如素朴的水墨画般淡雅、清远,给人以空灵、迷濛的梦幻之感。用《倪云林》中叔明评画的说法,那就是“有那萧然淡简的意境,有那惜墨如金的笔致,格调自是高了……”⑤
   《他俩的一日》中,“初秋的湖水比镜子还清澈,薄薄的染上一片紫丁香的彩色。远远地满生了杂树的西堤底下,淡淡的烘出一长道玫瑰色的晚霞来。此时寂静得很,只有几双海燕低低地飞来飞去,翅膀上剪子样的尾巴拖到水面,听得见轻轻的拍水声。”⑥这段景致描写深得“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的意境,同时也暗示了人物的淡淡愁绪和融融情爱。
   在《疯了的诗人》中,凌叔华不惜大量笔墨来写景,开篇就设定了一个主导画面,以将读者引入一种空濛的意境。“在初春的一个早晨,银丝似的细雨,乘着料峭的斜风,飞快地抛着梭,织出一层银灰的薄绡,罩着天泰山的纡曲小路。这时有个少年戴着雨笠,穿着雨衣,骑了一条小黑驴,缓缓地在山路上走。他面上露出惘惘的神色,口中断续地哼哼着几句古诗。”⑦骑驴的诗人在微雨中进山,雾霭云气笼罩着泰山,淡墨雾气萦绕着九龙山……一幅烟雾微茫、风林幽致的山水写意画尽泻眼前,从而为诗人之疯定下美丽哀婉的基调。
   《春天》则以单纯简洁的笔墨描绘了一幅雅淡的春光图:“这时的天好像是一张粉蓝色的光滑素缎子,上头偶然飞上几团雪白的柳絮,轻轻地缓缓地驾着春风在缎子上打转儿。两三只黑鸟打斜地飞过,这倩妙的鸟影,哪只画工的手描上的!”⑧蓝天、柳絮、黑鸟……层次分明,描摹简约,呈现出中国山水画空灵素淡的意境,令人浮想联翩,怡然神往。这样的美景,在凌叔华的小说中不胜枚举,看似浅淡的一个片段、一个角落、一处景致,实则渗透着隽永意味,增强了小说的整体美感。
  
  二、在人物刻画中显现画意
  
   在论及传统中国画时,凌叔华说,“中国画最重要的可说是气韵”,而“气韵生动在人物上较易看得出”⑨。以画理入文,凌叔华把中国画追求气韵的艺术格调移植到小说人物刻画中,用简洁的线条、疏淡的笔墨、驾轻就熟地勾画人物最生动、最精彩的一幕,使徜徉在舒曼气氛中的各色人物,以其婉顺的性情唤起读者温情脉脉的哀婉与眷恋。凌叔华的《绣枕》是现代短篇小说中的珍品,其中大小姐这个中国婉顺女儿的典型形象,便是以画笔勾勒而成的。在长达两年的时空里,作家以两幅生活素描图便展现了大小姐思想、性格的发展变化和无可奈何花落去的悲剧命运。前一幅是绣枕图:大小姐冒着酷暑,用各色丝线,连日赶绣一对精美绝伦的靠枕;后一幅是伤枕图:大小姐对着残缺不全的靠枕,默默不言,直着眼,只管看。在绣枕图中,大小姐精力充沛、矜持自负,对婚姻和生活满怀憧憬;而在伤枕图中,大小姐慵懒、沮丧,对生活毫无热情。两幅素描,前后对比,人物神采流溢,气韵生动。
   凌叔华还善于以气氛场景来托写人物,大胆挖掘场景描摹的功用,以获得具有象征意味且符合情节发展、人物行为心态的画面创造和氛围描摹。
   在表现人物的幸福生活时,凌叔华通常采用明丽的色调营造温馨浪漫的气氛。如《他俩的一日》中,写莜和与棣生夫妻团聚后在湖边散步嬉戏,尤其突出描写了妻子莜和在浓荫中的僻静大石头上半倚半卧的情态,“微风吹扬着她头上的短发,有三两只粉白的小蝴蝶儿绕着她飞来飞去。”⑩ ——俨然一幅史湘云醉卧湖石的图画,尽现夫妻相聚后的闲适与愉悦。在《酒后》中,凌叔华更是精心设计了一种恬静的情调氛围:高雅的客厅里炉火正旺,夫妻永璋和采苕偎依而坐,面带酒晕,窃窃私语,丈夫充满幸福地欣赏着妻子美好的气质与容貌,妻子则在微微酒意中享受着丈夫的温情,一切都是那么静谧、恬美。正是一幅令人艳羡的夫妻醉酒图。
   在刻画可悲可怜的的怨妇时,凌叔华通常以暗淡的光线、萧瑟的景致构造画面,“月儿依旧慢慢地先在院子里铺上薄薄的一层冷霜,树林高处照样替它笼上银白的霰幕。蝙蝠飞疲了藏起来,大柱子旁边一个蜘蛛网子,因微风吹播,居然照着月色发出微弱的丝光。”{11}(《中秋晚》)整个画面凄美感伤,暗示了家庭不幸所带给女性的无限落寞和悲凉。
  
  三、在空白设计中显现画意
  
   中国传统绘画强调“画中之白即画中之画,亦即画外之画”,认为“画之空处,全局所关,即虚实相生法”{12}。把有形之画与无形之画融汇结合,创造深远的画境,这正是“虚实相生”美学思想的具体运用。善调丹青的凌叔华,更懂得“空白”的设计在艺术创作中的重要性。她的绘画以写意取胜,她的小说也绝不写满。故事的来龙去脉,人物的形神性格,不是交待得一字不落,清清楚楚,而是或轻或重,或多或少,浓墨淡彩把握得恰到好处。沈从文先生在《短篇小说》一文中说到小说的创作:“重要处全在‘设计’。什么地方着墨,什么地方敷粉施彩,什么地方竟留下了一大片空白,不加过问。有些作品尤其重要处,便是那些空白处不着笔墨处。因比例上有无言之美,产生无言之教。”{13}凌叔华把情节纳入画面的创造中,利用“空白”截断情节流动的连续性,调动读者的想象力来补充这些省略掉的人事内容。小说中的许多地方,轻描淡写,笔断意连,像她的写意画一般,留下大量需要读者用联想来填充的空白,但整体上却传达出意境悠然,耐人寻味的艺术效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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