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2期


高鸟 羁鸟 归鸟

作者:凌朝栋




  
  三、归隐田园的真实写照——归鸟意象
  
   归鸟的意象多源于他对自然的亲近与回归。而亲近自然与回归园田,那主要是出于对政治现实的不满与畏惧心态,但求自保。前已有所提及,在他的诗文中也可找到明确的答案:“密网裁而鱼骇,宏罗制而鸟惊;彼达人之善觉,乃逃禄而归耕”(《感士不遇赋并序》);“孰是都不营,而以求自安”(《庚戌岁九月中于西田获早稻》);“古时功名士,慷慨争此场,一旦百岁后,相与还北邙,……荣华诚足贵,亦复可怜伤”(《拟古九首》其四);“枝条始欲茂,忽值山河改,柯叶自摧折,根株浮沧海,……本不植高原,今日复何悔”(《拟古九首》其九)等。这些都具有政治内容,也是他回归的真正原因。但他的回归与一般士大夫有所不同,是十分自觉地从自己饱受煎熬的黑暗政治中退了出来。同时他把精神的慰安寄托在农村生活的饮酒、读书、做诗上,并且他没有那种后期封建社会士大夫对整个人生社会的空漠之感,相反,他对人生、生活、社会仍有很高的兴致。这才“算是找到了生活快乐和心灵慰安的较为现实的途径。无论是人生感叹或政治忧伤,都在对自然和农居生活的质朴的爱恋中得到了安息。”(李泽厚语)这就是说,他在田园劳动中找到了归宿和寄托,自然流露于其文辞中的是一种满足感的表白。所以,其诗文中归鸟的意象从总体上看,就以欢乐、吉祥、悠然的性情为主体现出来。屈原的《九章·思美人》早就托言于云、鸟:“愿寄言于浮云兮,遇丰隆而不将。因归鸟而致辞兮,羌迅高而难当。”我们不能排除陶潜从屈原或其他早期诗作者那里汲取营养,来表达自己的情思。归鸟意象具体表现在他的作品中,也呈多样性,如他三十九岁开始躬耕之时,一种欢鸟的意象反映出他的心情:“鸟哢欢新节,泠风送余善。”(《癸卯岁始春怀古二首》其一)初春的鸟声显得格外的欢快,初春的和风也好像特别的轻柔。鸟儿欢鸣不止,宛若是诗人的欢声笑语,时时随着和风飘荡。当他与邻里相携出游时,感受到春日“风物闲美”的景色,看到的也是欢鸟:“鲂鲤跃鳞于将夕,水鸥乘和以翻飞。”“弱湍驰文鲂,闲谷矫鸣鸥。”(《游斜川》)在另外一首诗中,他直接使用了诗经中诗句也表示的是一种欢乐的春天气氛:“昔我云别,仓庚载鸣。”(《答庞参军》)因为仓庚始鸣于春日。他居家念友,以鸟之相鸣求侣作比:“翩翩飞鸟,息我庭柯,敛翮闲止,好声相和。”(《停云》其四)读来让人觉得宛若友朋来访,彼此促膝相谈。仲春时节,春燕双双归来便曰:“翩翩新来燕,双双入我楼,先巢固尚在,相将还旧居。”(《拟古九首》其三)在此,燕儿归居旧巢,虽然没有用在这一首诗的开始,却给人一种诗经中起兴的笔法,即燕儿定期归旧巢,烘托出诗人定要归园田居之意,诗人接着说“自从分别来,门庭日荒芜;我心固匪石,君情定何如?”结句与燕子以相问的口气,也像有点与重逢知己之间谈心一般,这也算作一个归鸟的意象。需要强调的一点是,我们虽然说归鸟最能代表陶渊明归园田居时期的生活,但这里所列举或提到的归鸟意象,并非完全是他归隐以后的作品中形象。同时我们可以从前面一些诗篇中看到,即使在他未完全归田之时,只要他与自然相亲近,从那仕宦征途向自己的园田迈上几步,他就给人有一种归鸟的感觉。
   他《 归鸟 》一组诗的意象以鸟自指,是自己的回归园田,且与羁鸟意象在某种意义上是相一致的。正如王瑶先生所言《 归鸟 》一组:“诗中歌颂归鸟,如‘岂思天路,欣及旧栖’等语,都与‘羁鸟恋旧林’同义;当与《 归园田居 》五首同是彭泽归田后所作。”飞鸟入林的意象是诗人实现了理想,达到了目的。诗人挣脱了世俗的一切羁绊,过上了田园躬耕生活,是一种思想的解脱,找到了归宿。也抒发了自己傲然不群,质性自然的情怀。还有“山气日夕佳,飞鸟相与还”(《饮酒》其五)。在这里,陶渊明为自己放弃仕途,重返田园而感到心情舒畅,所以他把在晚霞中飞回的鸟,暗示为自己对自然生活的向往。而眺望此景,其心情恐怕也是十分复杂的。“日入群动息,归鸟趋林鸣”(《饮酒》其六)则是一个倦鸟知返的意象,是鸟儿归林时发出的欢叫,是喜悦与归宿感的流露,以上这两组均应该算是“归鸟”的意象。但是“归鸟”的回归原因也各不相同,像“向夕长风起,寒云没西山,厉厉气遂严,纷纷飞鸟还”(《 岁暮和张常侍 》),“鸟还”是因外界岁暮天寒,这既是自然界的岁暮,也是东晋的岁暮,加之,日将西落,寒气凛冽,飞鸟只得回归山林,借指士人应该归隐。“晨鸟暮来还,悬车敛余辉”(《 于王抚军座送客 》)也是一个日暮知返的“归鸟”意象。“云无心以出岫,鸟倦飞而知还”(《 归去来兮辞 》),鸟回归的原因在于“倦飞”,是诗人形容憔悴,不堪奔波于仕途,而欲安居田园的影射。再如虽然他“贫居依稼穑”,却“不言春作苦”,仍然是“林鸟喜晨开”,欢喜万分,自得其乐地劳作,此处“林鸟”意象是一个欢鸟,也应是自比(《 丙辰岁八月中于下饌田舍获 》)。不难看出,诗人回归园田,自食其力,饱受仕宦羁旅之苦后自我性灵得到了大自然的慰藉,托之于鸟儿归林,蕴含着丰富的思想内容。
   诗人除了用三类鸟意象折射自己人生历程三个时期之外,诗中也包含了其他的鸟类意象。如“众鸟”意象,是与“孤鸟”意象相对的,《 咏贫士七首 》其一:“朝霞开宿雾,众鸟相与飞,迟迟出林翮,未夕复来归。”对于众鸟的意象,李善注《 文选 》曰:“喻众人也。”王瑶先生进一步解释:“当为喻改朝后群臣趋附之状。”足以见其是有所寄托。而这里“林翮”,则是一个孤鸟的意象,李善又注曰:“亦喻贫士。”王瑶先生认为其用意在于“借以说明贫士的‘量力守故辙’是与此不同的。”贫士也就是自己的化身。又“众鸟欣有托,吾亦爱吾庐”(《读山海经》其一),这里“众鸟”意象与前相同,也应该指那些改朝后而趋附于刘裕的群臣。他们心满意足地被征用,而诗人依旧固守田园,热爱自己的躬耕自给生活。
   纵览陶诗中所描绘的飞鸟意象,其数量的确很多,而且形神各异,包括高鸟、羁鸟、归鸟、倦鸟、众鸟、孤鸟、惊鸟等等。诗人对飞鸟的精心刻画,显然是有其深刻用意的,但其色彩褒贬不一,甚为复杂,以至于要对其准确地把握,仍需要进一步研究与揣摩诗意。然而可以充分肯定的是,陶渊明精心择取的鸟类意象,尤其是高鸟、羁鸟、归鸟三类意象则可以说,具有特别意义,能够很形象地折射出诗人人生历程的三个阶段。其造诣极高,平淡中显出浓烈,自然中流露出雄奇,意境深邃,含意隽永。他所选用飞鸟等一些具有象征隐喻的形象,其目的在于借物自况,托物咏志。
  (责任编辑:古卫红)
  
  作者简介:凌朝栋(1965- ),文学博士,陕西渭南师范学院中文专业学科带头人,中文系主任、副教授,主要从事中国古代文学及其文献研究。
  
  参考文献:
  [1] 陈铭.意与境:中国古典诗词美学三昧[M].杭州:浙江大学出版社,2001.
  [2] 王瑶校注.陶渊明集[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57.
  [3] 李泽厚.美学三书[M].合肥:安徽文艺出版社,1999.
  [4] 龚斌.陶渊明集校笺·前言[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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