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7年第11期


试论李商隐政治、咏史诗中的忧患意识

作者:张兰仙




  关键词:李商隐 政治诗 咏史诗 忧患意识
  摘 要:忧患是中国古典诗词的基调。在李商隐的政治诗、咏史诗中,诗人忧心国运,感时伤世,关心民生疾苦,秉笔直评朝政,为江河日下的大唐王朝寻求兴衰治乱之道,体现了诗人忧国、忧君、忧民、忧己的忧患意识。分析其诗歌中的忧患意识,有助于我们进一步理解李商隐其人其诗,进而更全面地认识其作品的社会价值。
  
  对李商隐的研究,历代学者多偏重其“无题”诗意旨之寄托或辞藻之华美,对他的政治诗、咏史诗很少关注,甚而因此认为李商隐不过是“浪子”、“才人”①。正如四库馆臣说:“流俗传诵,多碌其绮艳之作,如集中《有感二首》之类,选本从无及之者,取所短而遗所长,益失之矣。”②李商隐诗今存六百多首, 其中反映时事政治的约为五十首,加上有现实政治指向的咏史诗共一百一十余首,这个数字说明李商隐是一个关心政治和国家命运的诗人。对李商隐的政治咏史诗,《四库全书总目》评:“商隐感伤时事,尚颇得风人之旨。”③释道源认为 “推原其志义,可以鼓吹少陵”④,朱鹤龄认为“指事怀忠,郁纡激切,直可与曲江老人相视而笑”⑤,的确,从李商隐的诗中,我们可以看到诗人“永忆江湖归白发,欲回天地入扁舟”的雄心壮志,“且吟王粲从军乐, 不赋渊明归去来”(《偶成转韵七十二句赠四同舍》)的豪迈激情, “如何匡国分,不与夙心期” (《幽居冬暮》)的感慨,以及“人生岂得长无谓,怀古思乡共白头” (《无题》) 抱负难展的遗憾。诗人一生虽“虚负凌云万丈才,一生襟抱未曾开”(崔珏《哭李商隐》),但关注国事、殷忧时世的精神,却一直贯穿到他生命的终点,闪烁着诗人的忧患意识。
  
  一、“运去不逢青海马,力穷难拔蜀山蛇”——忧国
  
  李商隐一生只活了四十六岁,却经历了唐代的宪宗、穆宗、敬宗、文宗、武宗、宣宗六个朝代。从唐敬宗和唐文宗时期开始,大唐王朝出现了明显的衰败之势。司马光在《资治通鉴》中说:“于斯之时,阍寺专权,胁君于内,弗能远也;藩镇阻兵,陵慢于外,弗能制也;士卒杀逐主帅;拒命自立,弗能诘也;军旅岁兴,赋敛日急,骨肉纵横于原野,杼轴空竭于里闾。”⑥从这里我们可以看出晚唐政治的腐朽黑暗:宦官专权,藩镇割据,朋党纷争,战乱屡起,赋税沉重,民间空竭。统治集团的腐败,已使唐王朝陷入了无法挽救的危机之中。面对这样的严峻现实,眷怀国事、希冀振兴的李商隐忧心如焚。
  诗人为藩镇割据、宦官擅权误国而忧。藩镇割据不仅给人民带来灾难,还会导致国家分裂。诗人对其深恶痛绝,把它喻为晚唐社会的“疮疽”,在诗中做大胆的揭露和批评。“荒村倚废营,投宿旅魂惊”(《淮阳路》),战乱中,人们只能投宿荒村旅店,却总是惊魂不定,揭示藩镇叛乱给人民带来的灾难。“稻粱尤足活诸雏,妒敌专场好自娱。可要五更惊稳梦,不辞风雪为阳乌?”(《赋得鸡》)诗人把割据称雄者比做不愿报晓的“鸡”, 揭露他们不为国效力,攫取私利而不顾人民死活。《行次昭应县道上送户部李郎中充昭义攻讨》:“将军大旆扫狂童, 诏选名贤赞武工” ,诗人把藩镇比做 “狂童”,大力赞颂李将军“扫狂童”的大无畏精神;“鱼游沸鼎知无日,鸟覆危巢岂待风”,把妄图分裂国家的刘稹斥责为“沸鼎”中垂死挣扎的“游鱼”、“危巢”中的鸟雀,轻蔑地预言了他们的下场。“将来为报奸雄辈,莫向金牛访旧踪”(《井络》),诗人指出割据者必然败亡的命运。在《韩碑》一诗中,诗人充分肯定了韩愈《平淮西碑》的正确立意,热烈歌颂裴度平定淮西吴元济的战争,称裴度为“圣相”,斥淮西五十载之割据为“封狼”、“罴”。此诗有很强的现实针对性,诗人赞颂宪宗和裴度,实际是赞美武宗和李德裕,以此强调君相协力、坚决伐叛的重要性,这在当时有现实指导意义。这些诗态度鲜明,感情强烈,表现了诗人反对分裂割据,维护祖国统一的正义立场。
  甘露之变是历史上有名的宦官乱政事件。唐文宗大和九年十一月,文宗为了打击宦官的势力,重用李训、郑注,并设计以观看金吾卫衙中石榴树上所降甘露为由,准备将宦官一举围而杀之。结果计划失败,反被宦官以此为借口,大开杀戒,“诸司从吏死者六、七百人”,自此宦官气焰旺盛,文宗受制于家奴。当时朝廷上下大都不敢直言政局,李商隐却在此时写了《哭遂州萧侍郎二十四韵》和《哭虔州杨侍郎》,指出李训、郑注虽已被诛灭,但深受李训、郑注迫害的萧侍郎、杨虞卿的冤屈却没有能伸张,讥讽文宗懦弱无能。“阴骘今如此,天灾未可无”,指出再度把持朝政的宦官集团,仍使天下不得宁日的愤恨,显示了诗人忧国忧民的情怀。《有感二首》以石勒有异志,将为患天下比拟郑注,对李训、郑注借诛除宦官而进行的政治投机予以揭露。诗从兴衰治乱的高度,把炙手可热的宦官斥为“凶徒”,大胆揭露他们大事株连,滥杀无辜,挟制皇帝,篡权乱政的罪行和凶残横暴的面目。当听说昭义军节度使刘从谏三次上书朝廷,指斥宦官的罪行,表示“如奸臣难制,誓以死清君侧”⑦时,李商隐激动地写下了《重有感》,对刘从谏的行动积极支持。“玉帐牙旗得上游,安危须共主君忧。窦融表已来关右,陶侃军宜次石头。”诗人以东汉窦融效力光武帝比拟刘从谏,以东晋陶侃杀死谋反的苏峻来号召节度使们仗义助君,铲除宦官恶势力,末句“早晚星关雪涕收”,透露出诗人忧心如焚的爱国热情。总之,李商隐作为一介书生,敢在宦官横行之时,以其诗心铁胆,不顾个人安危,评论现实,抨击宦官,实皆植根于维护朝廷、忧国忧民的爱国思想。
  诗人为唐王朝的日渐衰落而忧。在诗人的政治诗中,充满着一种国难深重的危机感。《曲江》“死忆华亭闻唳鹤,老忧王室泣铜驼”,通过今昔对比,道出了诗人深为大唐王朝升平不返、荆棘铜驼的没落趋势而忧心忡忡。诗人为国忧边:“雪岭未归天外使,松州犹驻殿前军”(《杜工部蜀中离席》);也为国家复兴无人而感慨:“咸阳原上英雄骨, 半向君家养马来”(《浑河中》),“虏骑胡兵一战摧,万灵回首贺轩台。天教李令心如日,可要昭陵石马来”(《夏京》);更为国运而忧:“巍巍政事堂,宰相厌八珍。敢问下执事,今谁掌其权?疮疽几十载,不敢抉其根”(《行次西郊作一百韵》),诗人鲜明尖锐地揭露了唐王朝的深重危机,像藩镇、宦官这类势力已经很难拔除;“运去不逢青海马,力穷难拔蜀山蛇”(《咏史》),诗人借古喻今,说明唐朝大势已去,“玉垒经纶远,金刀历数终”(《武侯庙古柏》),即使有像武侯这样的杰出人物,也难以挽回。如此种种深切的关注与哀叹,体现了诗人对国运难以逆挽的感伤和忧心如焚的爱国之情。
  
  二、 “历览前贤国与家,成由勤俭破由奢”——忧君
  
  在一个封建国家中,皇帝是国家和民族的代表,王朝的兴衰更替同最高统治者有密切联系。和其他封建文人一样,李商隐深有“忠君爱国”的思想,“自叹离通籍,未尝忘叫阍”(《哭遂州萧侍郎二十四韵》) , “安危须共主君忧” (《重有感》),并把“欲回天地”的希望寄托在皇帝身上。然而,晚唐社会走向没落,纸醉金迷的社会风气江河日下,诗人预感到唐帝国的沉沦无力可挽而忧心忡忡。
  诗人为统治者的昏淫误国而忧。李商隐所经历的几个皇帝如唐穆宗、唐敬宗都是十分荒淫昏庸的统治者。即使唐武宗这样在政治上稍有作为的皇帝,也生活荒淫、宠幸女色无度。因此诗人把矛头指向了历代昏淫误国诸帝,他希望借助咏史传达自己用心良苦的微言大义,达到影响人心,改良朝政的目的。“七国三边未到忧,十三身袭富平侯。当关不报侵晨客,新得佳人字莫愁”(《富平少侯》),此诗讥讽史称“游幸无常,昵比群小”、“视朝月不再三,大臣罕得进见”⑧的敬宗李湛。“七国三边”明明可忧,竟不知忧,诗人用“莫愁”冷讽少年袭位的皇帝肆意奢靡淫乐,昏愚不恤国事, 大祸临头尚不自知。“四郊多垒在, 此礼恐无时”(《寿安公主出降》), 诗人借“送王姬”的“礼”,对文宗的屈辱妥协进行了讽刺和尖锐的批评。《隋宫》(七律):“紫泉宫殿锁烟霞,欲取荒城作帝家。玉玺不缘归日角,锦帆应是到天涯。于今腐草无萤火,终古垂杨有暮鸦。地下若逢陈后主,岂宜重问后庭花! ”诗中将隋炀帝杨广纵情游乐与李渊灭隋掌玺二事联系在一起,显示了穷奢极欲与亡国的必然联系,看后令人极为惊警。《马嵬二首》其一:“冀马燕犀动地来,自埋红粉自成灰。君王若道能倾国,玉辇何由过马嵬?”深讽玄宗重色误国、自取其殃。其二:“海外徒闻更九州,他生未卜此生休。空闻虎旅传宵柝,无复鸡人报晓筹。此日六军同驻马,当时七夕笑牵牛。如何四纪为天子,不及卢家有莫愁! ”挖苦玄宗沉迷女色、荒废朝政以至兵祸骤降、宠妃难保。《有感二首》:“临危对卢植, 始悔用庞萌”,批评皇帝的昏庸懦弱。结尾“近闻开寿宴,不废用咸英”,暗讽文宗早已忘了历史教训,依然又过着歌舞升平的日子,可见诗人忧心之痛。《贾生》:“可怜夜半虚前席,不问苍生问鬼神”,讥讽汉文帝不能识贤、用贤,重鬼神而不问苍生,诗篇命意已超出历来咏贾谊事迹的个人得失荣辱考量,而上升到忧国伤时的更高精神关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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