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7年第10期


“生命无期度,朝夕有不虞”

作者:袁文丽




  
  嘉树下成蹊,东园桃与李。秋风吹飞藿,零落从此始。
  朝为媚少年,夕暮成丑老。自非王子晋,谁能常美好。
  
  这两组诗中,诗人用突兀、对比的手法,表达了一种无法抹去的幽愤无奈之情:美好的事物虽然令人向往和追求,但终归会昙花一现般的消失,人的生命又何尝不是如此呢?“生命无期度,朝夕有不虞”——他似乎从未有过安全感,在他的笔下,一切美好的事物都无一例外地笼罩在生命危机的阴霾之中,都不可避免地随时光的流逝而走向迟暮与凋谢。“视彼桃李花,谁能久荧荧”,“从容在一时,繁华不再来”,“开秋兆凉气,蟋蟀鸣床帷”……阮氏反复运用表示时光变化及流逝的意象或明或暗地抒发出对生命的忧患,其思想最深处常常跳动着的这股久久让人难以平息的生命意识,是把短暂有限的人生旅程置于宏大无限的宇宙世界中自然萌发的。这正体现了诗人关注自我、关注个体生命意识的觉醒,标志着“人的自觉”时代的来临。
  生命意识对每个阶层的人都具有强大的诱惑力,失意者哀之,得意者叹之。但是在中国文学中,生命意识总抹上了一层淡淡的悲凉。庄子看穿了历史王道的昏聩与当时社会的黑暗,为了保全生命则向往“无何有之乡”、“广漠之野”,以一颗热忱的心关注每一个鲜活的生命,为人们寻找到一个全生的方法——逍遥避世。自此以后,归隐避世成了大多文士们失意人生的必然选择,拒绝社会价值的关怀而指向生命本身是其终极意义,阮籍思想亦有相似的价值取向:
  
  闲养性延寿,与自然齐光,其视尧舜之所事若手中耳。以万里为一步,以千岁为一朝,行不趋而居不处,处乎大道而无所寓。先生以应变顺和,天地为家,运去势颓,魁然独存,自以为能足与造化推移。
  
  在这里,阮籍超越了一切世俗功利的追求,投入到心与“道”冥自然无限的逍遥理想境界中。阮籍所寻找的是自然之道,他试图经由自然之道来参悟人生的真谛。尽管生命如此短暂,人生无常,但如果将“道”作为人类精神的支持点,达到“与天地并生,与万物为一体”的自由超迈的人生境界,那么痛苦也就消解了很多。阮籍有着比一般人更深邃的洞察力,他关注和指向的是整个人类,其思想更富有哲理的深度。因此,八十二首《咏怀诗》的时空境界都十分阔大,个体的有限生命在宏大的宇宙时空面前显得如此短促、渺小,一切追名逐利、尔虞我诈的行为,都被广阔的时空衬得滑稽可笑,荒谬无比。面对这样的人生,阮籍产生了强烈的超脱愿望,那就是把一切关涉是非、生死、功利的利害关系全抛之于脑后,人按照自然而然的本真之性生存。这是一种精神性的而非物质的超脱,因而显得崇高而壮美。阮籍从逍遥游的境界中找到了缓解人生痛苦的方法,并第一次将庄子思想化为强有力的精神力量,为中国后世文人找到了一个精神的归宿。但阮籍比庄子更具现实意义和人间情味。他任情背礼、狂诞不羁,勇于坦露自己真淳自然的人格追求。如《晋书》本传中记载:邻家有位美少妇,“当垆沽酒",阮籍常去饮酒,并醉眠其侧,“籍既不自嫌,其夫察之,亦不疑也";“兵家女有才色,未嫁而死。籍不识其父兄,径往哭之,尽哀而返。”“籍又能为青白眼”……足见他心地纯洁坦荡,以真淳自然的审美人格形态大胆地坦露出人格本态,追求自然本真的生存方式。阮氏心中涌动着的股股生命意识在遭遇无可奈何的黑暗现实的彷徨苦闷的“劲风”下,形成了强有力的张力,把他引向了一种超迈诗意的人生境界。阮氏把审美艺术活动在最根本的意义上与人类的生存活动等同起来,凸显出个体激越的生命情绪,试图从无限而不是从有限,从超然而不是从必然的角度阐释人生,这正是其《咏怀诗》向世人昭示的,因而也更富有深刻的历史和美学意蕴。
  (责任编辑:古卫红)
  
  作者简介:袁文丽,暨南大学文学院文艺学博士生。
  
  参考文献:
  [1] 张曙光.生存哲学——走向本真的存在[M].昆明:云南人民出版社.20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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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4] 徐崇温、刘放桐、王千克等.萨特及其存在主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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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5] 颜翔林.楚辞美论[M].上海:学林出版社.2001.
  [6] 李泽厚.美学三书之美的历程[M].天津:天津社会科学出版社.2003.
  [7] 钱志熙.魏晋诗歌艺术原论[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93.
  [8] 房玄龄等撰.晋书.阮籍传[M] .北京:中华书局.197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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