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7年第9期


王国维“境界”说的文化背景及美学定位

作者:李高杰




  综上所述,王国维的“境界”有三层最基本的含义:第一,“境界”即生活,是人类一种有“意志”的生活,是不同层次的人在不同层次上对生活的感受;第二,“境界”即人类共同的欲望,人类通过“竞争而得胜”,“超越于他人之上”,从而达到更高层次,实现从最基本的“烟酒”到普通的宫室、车马、衣服,再到稍微高级的跳舞、书画、古物、戏剧,直至最高级的艺术需要。第三,文学的境界代表全人类的境界,是最高境界,能够引领人的低级的嗜好、消遣和游戏,从而使人达到一种崇高的生活境界。这是王国维在《人间词话》之前就已经形成的系统理论。
  
  三、《人间词话》中的“境界”
  
  在中国艺术发展史上,意境说的理论与实践构成了艺术发展的一条重要线索。先秦时期出现的“象”这个概念,到了魏晋时期转化为“意象”,到了唐代,“意象”已被艺术家普遍使用。唐代诗歌的高度艺术成就和丰富的艺术经验,推动唐代诗歌艺术家从理论上对诗歌的审美形象作进一步的分析和研究,提出了“境”这个新的美学范畴。晚唐的司空图在《二十四诗品》中描述了各种意境的意在言外的旨趣,除了个别如“洗练”等属于修辞结构外,其余的都属于意境风格的范围,既是对自然、现实美的展示与赞美,又是对艺术风格的描绘和欣赏。南朝画家谢赫提出的“气韵生动”的命题,强调的就是艺术家在创造形象的时候,把画面形象通向作为宇宙的本体和生命的“道”,从而达到“神”“妙”的境界。
  但是,王国维在《人间词话》中没有使用传统意义上评论文学的“意境”,他使用“境界”这一概念,正表明他对文学的思考,不在文学本身,而在文学家的“境界”对文学的影响。《人间词话》以五代唐宋文学为主,通过对冯延巳、秦观、陶潜、元好问、宋祁、张先、杜甫、李白、范仲淹、夏竦、温庭筠、韦庄、冯延巳、韦应物、孟浩然、欧阳修、梅圣俞、林逋、晏殊、柳永、辛弃疾、秦观、周邦彦、姜夔、苏轼、谢灵运、吴文英、张炎、纳兰容若、王维、陆放翁(按《人间词话》中出现先后排列)等许多诗词作家的作品的分析,阐述了诗词作家应该具备的境界。首先,王国维在《人间词话》中充分肯定了作家“境界”对作品的决定性作用。“古人为词,写有我之境者为多,然未始不能写无我之境,此在豪杰之士能自树立耳”,肯定的是“豪杰之士”的境界; “大家之作,其言情也必沁人心脾,其写景也必豁人耳目。其辞脱口而出,无矫揉妆束之态。以其所见者真,所知者深也。诗词皆然。持此以衡古今之作者,可无大误也”,肯定的是“大家”“以其所见者真,所知者深也”而形成的“境界”;《人间词话》还举出辛弃疾、苏轼、纳兰容若等人的“境界”,说明作家“境界”的作用,“稼轩《贺新郎》词”“语语有境界,此能品而几於神者。然非有意为之,故后人不能学也”,“东坡之词旷,稼轩之词豪。无二人之胸襟而学其词,犹东施之效捧心也”,“读东坡、稼轩词,须观其雅量高致,有伯夷、柳下惠之风。白石虽似蝉脱尘埃,然终不免局促辕下”,“纳兰容若以自然之眼观物,以自然之舌言情。此初入中原,未染汉人风气,故能真切如此。北宋以来,一人而已”。其次,王国维在《人间词话》中要求作家要有“最高尚的嗜好”。 一要通过艰苦的修炼,发现生活中的高尚境界,“古今之成大事业、大学问者,必经过三种之境界。‘昨夜西风凋碧树,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此第一境也。‘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此第二境也。‘众里寻他千百度,回头蓦见,那人正在灯火阑珊处’,此第三境也。此等语皆非大词人不能道”,强调的就是诗人把握和领悟生活中“境界”的艰难过程。二要真实、自然,“‘明月照积雪’、‘大江流日夜’、‘中天悬明月’、‘黄河落日圆’,此种境界,可谓千古壮观。求之于词,唯纳兰容若塞上之作,如《长相思》之‘夜深千帐灯’,《如梦令》之‘万帐穹庐人醉,星影摇摇欲坠’差近之”, “纳兰容若以自然之眼观物,以自然之舌言情。此由初入中原,未染汉人风气,故能真切如此”。三要“忠实”,不能“凉薄无行”,“词人之忠实,不独对人事宜然。即对一草一木,亦须有忠实之意,否则所谓游词也”,“东坡之旷在神,白石之旷在貌。白石如王衍口不言阿堵物,而暗中为营三窟之计,此其所以可鄙也”,“读《会真记》者,恶张生之薄倖,而恕其奸非。读《水浒传》者,恕宋江之横暴,而责其深险。此人人之所同也。故艳词可作,唯万不可作儇薄语。龚定庵诗云:‘偶赋凌云偶倦飞,偶然闲慕遂初衣。偶逢锦瑟佳人问,便说寻春为汝归。’其人之凉薄无行,跃然纸墨间。余辈读耆卿伯可词,亦有此感。视永叔、希文小词何如耶”。四要高尚,不能“龌龊”,“人能于诗词中不为美刺投赠之篇,不使隶事之句,不用粉饰之字,则于此道已过半矣”,“近人祖南宋而祧北宋,以南宋之词可学,北宋不可学也。学南宋者,不祖白石,则祖梦窗,以白石、梦窗可学,幼安不可学也。学幼安者率祖其粗犷、滑稽,以其粗犷、滑稽处可学,佳处不可学也。幼安之佳处,在有性情,有境界。即以气象论,亦有‘横素波、干青云’之概,宁后世龌龊小生所可拟耶”。第三,要以“境界”引领“气质”、“神韵”。‘境界’为诗词作家之本。“严沧浪《诗话》谓:‘盛唐诸人,唯在兴趣。羚羊挂角,无迹可求。故其妙处,透彻玲珑,不可凑泊。如空中之音、相中之色、水中之月、镜中之象,言有尽而意无穷。’余谓:北宋以前之词,亦复如是。然沧浪所谓兴趣,阮亭所谓神韵,犹不过道其面目,不若鄙人拈出‘境界’二字,为探其本也”,有“境界”则自有“气质”、“神韵”,“言气质,言神韵,不如言境界。有境界,本也。气质、神韵,末也。有境界而二者随之矣”,这里所说的“境界”,就是作家的“境界”。“诗人必有轻视外物之意,故能以奴仆命风月。又必有重视外物之意,故能与花鸟共忧乐。”
  《人间词话》关于艺术境界的探讨,实为王国维“境界”学说的补充。王国维实际上是通过对我国文学艺术鼎盛时期的作家作品分析,来告诉艺术家怎样“不以发表自己之感情为满足,更进而欲发表人类全体之感情”,从而提升人类生活的“境界”。
  
  四、“境界”理论对美学体系建构的意义
  
  “境界”说以人的具体的生命活动为依据,思考审美与人类和社会发展的关系,无疑是美学的归宿,对于克服美学研究的哲学认识论的片面倾向,有一定的积极意义。美学与哲学的关系如何,这是十九世纪鲍姆嘉通在提出美学这一概念时就明确了的,西方美学沿着这一方向发展的同时,对我国美学界发生了深刻影响,中国的学者如朱光潜、蔡仪、李泽厚等,在他们的著述中都有明白的表述。哲学认识论对于美学发展的积极意义是十分明确的,使美学在研究人的本质和人类基本价值方面,有了一系列重大突破。但是,也由此导致长期以来美学研究的形而上的倾向。此中情形,学界或多或少都有一些体会。也正因为如此,许多学者都在努力解决这一问题。
  应该说,王国维创立的“境界”美学体系,对我们解决美学研究的形而上的倾向,有一定的启发。王国维在创立“境界”说之前,深刻反思叔本华、康德等人的美学思想,深感其哲学的空泛性和主观性,在评论《红楼梦》时,就对叔本华的学说进行了反省。在为《静庵文集》作序时写道:“旋悟叔氏之说,半出于主观的气质,而无关于客观的知识”⑥,在为《静庵文集续编》做第二篇序时,进一步表现了他对叔本华哲学的态度。“余疲于哲学有日矣。哲学上之说,大都可爱者不可信,可信者不可爱”,“知其可信而不能爱,觉其可爱而不能信,此二三年间最大之烦闷”⑦。人应成为美学关注的中心,王国维选取与中国人的具体的生命活动有密切关系“境界”,来构建他的美学体系,将人的生命活动与存在价值纳入美学研究的对象,使美学具有了更加具体和实在的特征。
  最根本的,是王国维从文化的角度来为美学的发展发现定位,这就使美学在探索人的本质的同时,具有了较多的人文价值。美学既不是文学作品评介,也不是思想史,更不是哲学、社会学,而是所有这些文化现象的融合,包括人类学、艺术史、电影研究、性研究、语言学、哲学、政治理论、心理分析、科学研究、社会和思想史以及社会学等各方面。美学对这些文化现象的关注,正可以使美学走向文化。对于中国美学来说,建立在文化基础之上的美学体系,更能从本原上来认识中国人的审美趣味、审美理想以及由此带来的审美特征,也必将把当代审美文化列入美学的视野,包容人类文化中更多的感性内容,引导人类正确对待艺术之外的政治、道德、科技、教育等,在文化的视野中,光大美学的人文价值,使美学真正成为引导人类感情、生活健康发展的科学。
  (责任编辑:古卫红)
  作者简介:李高杰(1964-),河南许昌职业技术学院副教授,研究方向为美学。
  
  ① 叶朗《中国美学史大纲》,上海人民出版社,1985年版,第33页。
  ②③④⑤⑥⑦ 《王国维文集》,第3卷,中国文史出版社,1997年版,第156页—第158页,第27页,第27页—第28页,第30页,第469页,第473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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