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7年第6期
此在彼在:伍尔夫和她的三个幻象
作者:陈 倩
《时时刻刻》的技法并不奇特,坎宁安的新意在于以虚构的幻象从不同侧面拼凑出一个真实的伍尔夫,以小说虚构来解释传记真实。伍尔夫写自传,坎宁安塑造了“伍尔夫夫人”;伍尔夫写《达洛卫夫人》,坎宁安也创作出同名人物及她的读者布朗夫人;伍尔夫绝命,坎宁安让一个异性幻身陪她死。这不同时代的两位作家写作本身就是一个故事,一场追逐与被追逐、诠释与被诠释的游戏。坎宁安为何会想到通过精心构筑三个幻象来诠解伍尔夫本人?
首先,伍尔夫生平最讨厌照镜子,她从不敢在镜中正视自己,也许正是这一点,成为《时时刻刻》构思的突破口。伍尔夫对此有过许多说法:她母亲去世时那间卧室里有一面长长的镜子,那面镜子后来一直出现在她痛苦的回忆里;她很小的时候,同母异父的兄弟对她进行的性骚扰,以至于每次照镜子,“自己的肩后就闪出一个动物的脸”⑥。自小缺乏母爱与对男性的不信任而使她产生出同性恋的倾向。《时时刻刻》中的人物也全是双性恋者。同性恋在伍尔夫当年的朋友圈里并不新奇⑦。然而,那群精英朋友毕竟大多是男性,在女性连受正规教育的机会都没有的时代,她未必有资格这样做。坎宁安一下子塑造出这么多双性恋的幻象无疑是以嘲讽的方式替伍尔夫讨个公道。
伍尔夫羞于照镜子可能还有另外的原因。她曾说:“我们以美貌著称——我母亲的美貌、斯特拉(伍尔夫同母大姐)的美貌……从我有记忆起便给我自信与安慰,而我又何以感到如此害羞?……我父亲是个恪纪的人,禁欲主义者,一个拘谨的清教徒。他对绘画与音乐甚至毫无感觉,这使我们对天生的爱美之心有了一种家传的恐惧。”⑧确实,伍尔夫虽然是个挑剔、高傲的作家和批评家,但是她却自恋不起来;她家的女人只能将爱美的天性压抑着。在一个宗教徒、历史学家、哲学家、经济学家、出版商的数量远远超过艺术家的环境里,美始终是奢侈的。
更深的缘故可能在于其姐范奈莎。伦纳德·伍尔夫在其小说《智慧的处女》中将凯瑟琳(暗指范奈莎)描绘为美丽可亲、极富魅力的女人;而卡米拉(伍尔夫本人),则像一个不可触及的梦,她总在沉思⑨。在布鲁姆斯伯里,范奈莎是当之无愧的女主人,许多人甚至因为她的才华、女性及母性的魅力而聚合在这个集团周围,伍尔夫则对姐姐怀有矛盾的感情,处于她的爱护同时又是阴影之下。《时时刻刻》中的克拉丽莎多少有范奈莎性格的影子,她热爱俗世生活,是个女强人;劳拉·布朗则力求超越这一切,只生活在自己喜爱的艺术世界里。坎宁安让这两个人物一体两面合二为一,她们在剧末的相遇,在倾诉与感化中达成理解与完整。
也许,还给弗吉尼亚·伍尔夫一个原本真实的女儿身正是作者创造这几个幻象的另一个目标。她在他笔下如此敏感脆弱,不再是一位有着贵族血统的大作家、批评家,不再是一个雄辩手,而只是个精神失常、患有厌食症的女人。她经历两次世界大战,心灵没有片刻松弛;在丈夫、亲人、医生甚至佣人们的监管下失去自由。她的生命只在写作,在自己创造的彼在世界里安息。女性天生的悲悯,使她宁可自己死亡也不忍伤害自己笔下的女主人公。坎宁安在小说序曲里所引用伍尔夫留给伦纳德的遗言其实综合了当年女作家自杀前给丈夫和姐姐的两封信,这两封信里同时写着:“我已与它抗争,但是不再能够……”⑩
(责任编辑:水 涓)
作者简介:陈 倩(1978-),北京大学中文系2004级博士生,研究方向为外国文学。
①②⑥⑧ Virginia Woolf. Moment of Being: Unpublished autobiographical writings[M].Jeanne Schulkind(ed.)New York& London: Harcourt brace Jovanovich. 1976.p.71, p.80, p.26, p.68.
③⑤ [英]弗吉尼亚·伍尔夫:《论小说与小说家》,瞿世镜译,上海译文出版社,2000年12月,第54页-第57页、第133页。
④⑩ Leonard Woolf. An Autobiography [M].Oxford, New York, Toronto, Melbourne: Oxford University Press. 1980.p.400-401, p. 435-436.
⑦⑨ Roger Poole .The Unknown Virginia Woolf
[M].Cambridge: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 1978. p. 50, p. 8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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