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7年第5期


郁达夫与屠格涅夫小说创作中心理描写方法之比较

作者:邝 姗




  关键词:郁达夫 屠格涅夫 心理描写
  摘 要:郁达夫和屠格涅夫都常用第一人称来讲述故事和刻画人物心理。郁达夫的作品中叙述者“我”与作者本人似乎是融合为一的,坦露的是作者自己的内心世界;屠格涅夫作品中在“我”后面才隐藏着作者自己。两位作家都很重视自然景物描写在心理表现中的作用,但方法各有不同。他们在心理描写方面的不同与他们的创作原则及创作观念不无关系。
  
  郁达夫的小说不是如传统小说那样在故事情节的发展中精细地刻画人物性格,而是以罕见的勇气和独特的手段,在表现人物的心理与情绪变幻中,直率地抒发个人主观情感。郁达夫曾自述他的小说创作受到屠格涅夫影响很深,或许两人在个人经历、性格气质上的相似使郁达夫的创作自然地偏向于汲取屠格涅夫小说创作中与自己契合之处,而屠格涅夫的长篇小说(如《前夜》《罗亭》《烟》《父与子》《处女地》等)有着社会心理小说之称。也许最初作为后辈的郁达夫其艺术灵感来自屠格涅夫,但对于具有特殊资质的作家而言,郁达夫的同一创作手法表现出自己的独特魅力。本文将以两位作家的几部重要作品为例,循着他们小说艺术之心理描写这个侧面,深入地比较他们的小说艺术在这方面的异同,但侧重点将在接受者身上,因为影响不是单向的接受,它更在接受一方的回应与反馈。
  在小说的叙述视角上,郁达夫和屠格涅夫都常用第一人称来讲述故事和刻画人物心理。屠格涅夫的《猎人笔记》《初恋》《多余人日记》等,郁达夫的《迟桂花》《春风沉醉的晚上》《薄奠》等都是用第一人称“我”来叙述故事,这一视角有助于作者将笔触深入到人物内心深处去描画他们细腻、复杂的心理、情绪特征,增强文章的真实感。但同一视角在两位作家笔下造成的效果并不一样。郁达夫的作品令人感觉主观抒情色彩浓烈,叙述者“我”与作者本人似乎是融合为一的,坦露的是作者自己的内心世界。《迟桂花》中的“我”那热烈、大胆、真诚的自我心迹坦露,“我”与莲的感情纠葛的赤裸裸表现;《薄奠》的结尾,“我只想放大了喉咙叫骂:猪狗!畜生!你们看什么?我的朋友,这可怜的拉车者,是为你们所逼死的呀!……”这激烈的反抗声音同样是来自作者的不可遏制的愤怒。屠格涅夫作品中的“我”却没有如此情感外露,在“我”后面才隐藏着作者自己,两者似乎是情感与理智互相牵制,于是“我”既是感情炽热的生活介入者,又是冷静的旁观者,使屠格涅夫作品的整个笔调内敛而温情,不似郁达夫的作品为某种情感、情绪所笼罩。如《猎人笔记》中的“我”不仅是带领读者经历一件件事情的参与者,也是以隐伏语气对每一件事情做出评价的客观观察者。而郁达夫即使是用第三人称“他”写成的作品《沉沦》《银灰色的死》《怀乡病者》《离散之前》等也带着作者强烈的主观感情,以第三人称出现的主人公,仍然是忠实于作者自我的抒情形象,从“我”到“他”的叙述人称的转换并没有带来别的不同,《沉沦》和《银灰色的死》中的“他”暴露出的忧郁、悲愤和绝望无不明显地带有作者“自叙”的情感强度。
  两位作家同样也很重视自然景物描写在心理表现中的作用,善于通过景物描绘来表现人物心理活动和感情的变化。类似的例子很多,这里通过典型的两部作品进行分析。在屠格涅夫的作品里,写景除了增添诗情画意,描绘故事发生的环境之外,还在于以景传情,间接展示主人公的心理与情绪特征。小说《约会》中,一开始阿库林娜对恋人满怀着期望的心情,作者写道,“树林中已被阳光充斥,四面八方,透过欢欣喧闹的树叶,可以看到明净爽朗,碧蓝如洗的天幕;浓云已经消散了,是被秋风吹走的;天空晴朗清新,空气中弥漫着秋天的干燥凉爽气息,让人心中情绪高涨,朝气蓬勃……”而当薄情的恋人冷淡地丢下她离开时,阿库林娜伤心失望已极,林中景色也变得凄凉伤感,“太阳正低低地悬在明净、略带灰白的天幕中,它那曾耀眼的光线也似乎由于暗淡而泛却了许多,不再光芒四射,是平平静静如一片湖光平淡。距离黄昏也不过有半个钟头左右,但是晚霞却非常稀少”。眼前的景物让人感到“似乎冬天带着凄冽的寒冷与恐惧悄悄逼近”。萧瑟的秋景与人物悲伤的心情相协调。而郁达夫的小说注重以自然景物描写诱发人物的感情,进而展示人物的心理状态。《沉沦》中的“他” 一出场,“呆呆地看了好久,他忽然觉得背上有一种紫色的气息吹来,息索一响,道旁的一枝小草,竟把他的梦境打破了,他回转头来一看,那枝小草还在颤抖不已,一阵带着紫罗兰气息的和风,温微微地喷到他那苍白的脸上来……” 这里人物的内心感受由自然景物而起,细致地表现出远离故国的游子那敏感、孤寂,迫切寻找慰藉的心理。郁达夫的小说常常是人物率真的自我心理的暴露,作者在直接抒情的同时,又往往借助“缘情于景”的手法,使人物心理的揭示既直率、热烈,又深沉、含蓄。《迟桂花》便是这样一篇成熟之作,试举一例,当写到“我”与莲在路上的一段感情纠葛之后,“我”有一段赤裸裸的感情表现,“我刚才的一念邪心,几乎要使我犯下这个大罪了。幸亏是你的那颗纯洁的心……却救我出了这一个险……以后请你当我作你大哥一样那么的看待,你若有急有难……我总情愿以死来代替着你”。这种近乎自我忏悔的自白,用得恰到好处时有它强烈的感染力,但若太多太长就易落入呼喊和说教。郁达夫巧妙地避免了这种情况,当“我”与莲双方互相谅解之后,便再没有人物的自我表白,而是写道,“吃过午饭,管庙的和尚又领我们上前后左右去走了一圈。这五云山,实在是高,立在庙中阁上……以其山之高与境之僻,一般脚力不健的游人是不会到的……至于深山的野鹿……一股自由奔放之情,却可以从它那里摄取得来。”这一段景物描写,缘情于景,情寓景中,代替了感情的表白与诉说,却又活生生地呈现出人物的心理活动。可见,郁达夫笔下的景物描写,带着浓厚的感情色彩,使小说呈现出“情景交融”的诗意美。屠格涅夫笔下的自然是一种有灵性的实体,它与人物在情感上相通,生成别样魅力。
  屠格涅夫刻画人物较少采用内心独白,主要通过行动、对话、风景和肖像的描写来揭示人物丰富的内心世界。而郁达夫笔下的人物多愁多思、敏感,承受着国弱人悲的苦闷,苦闷之中无意以言辞倾诉,于是诉诸自我的思绪,大段的内心独白成为最恰当的心理表现手法。这也与两位作家的创作观念相联系。屠格涅夫认为,要达到真实,应当着重反映社会,他坚持客观叙事,主要通过人物的外部行为或旁人的反应来凸现人物心理,小说中常常记录下那些明确无误地说明人的心灵的、简单而突然的动作,他强调心理分析恰如其分,能与人的性格、行动、环境、情节汇合成一个和谐整体,使读者自然感受到人物的内心世界。而郁达夫的心理描写方法是直率地暴露自我、坦露个性,他认为艺术的价值全在一个“真”字上,这种赤裸裸地把人的心境写出来的真实观,强调的是作者主体感情的澄澈。接下来,本文就两位作家心理表现手法最具特色的一个方面深入下去,与读者共同领略他们作品中精彩的心理篇章。
  两位作家在心理描写方面的不同与他们的创作原则及创作观念不无关系。屠格涅夫心理分析的原则是简练和明确,注重以暗示含蓄的方式揭示人物内心,强调通过动作表现人物内心活动,尤其是爱情心理活动描写绝妙地将人物内心的驿动、兴奋表现出来。《约会》中的阿库林娜在树林里等待恋人的到来,作者没有叙述女主人公彼时彼景的内心活动,而是只描写了她的一个外部动作:一些细致的响声都能使她像受惊的小鹿惊动而惶喜。时而闪动着畏怯又明亮的大眼睛,似在倾听什么;一下又深深地透出一口气,低下头,嘴角颤动着。这细腻准确的外部动作描绘恰到好处地揭示了女主人公紧张而喜悦,激动又不安的复杂细微心理。屠格涅夫心理描写的“隐蔽”往往使他笔下人物的外部特征与内心世界处在一种既关联又不确定的状态下,心理内涵具有多重指向性,有力地打开了读者的想象空间。《贵族之家》里已经另外爱上丽莎的拉夫列茨基从报上得知妻子的死讯后,小说没有出现描写他具体心理活动的字眼,只是写他“忽然像被蜇了一口似的从床上一跃而起”,读完消息后,他只是“穿上衣服,步入花园,在林荫道上来回踱步,直至天明”。在这踱步声中,拉夫列茨基该是怀着期待、顾虑、希冀的心情,既有对自己以往生活的慨叹,又有对未来朦胧幸福的希冀吧。屠格涅夫还善于随着情节的进展,结合人物的对白或某些场景的描绘揭示出心理活动的结果。如上引《贵族之家》中拉夫列茨基妻子的死讯在拉夫列茨基思想、心理上的反应便随着情节的进展、对白等渐渐呈现在读者面前。我们再来看小说《罗亭》中罗亭在与娜达丽亚决裂之后的感受怎样,作者写道,“罗亭……立即回到了自己的房间里,关起门来,写了两封信……”作者没有提到罗亭写信时的想法,而是写“他神色黯然地在房间里走了几遍,然后坐到窗前的椅子上,一只手支撑着身子”。这些简单的面部表情和手势描写真实地反映了罗亭的心绪。在罗亭作出决定之后,“眼泪慢慢溢出了眼眶,……他站起来扣上全部纽扣,叫仆人去问达丽娅•米哈依洛夫娜,能不能现在见他”。表明罗亭已经决定将痛苦藏在自己内心,这些描写注重从外部细节反映主人公心灵活动,又十分符合该类人物本身的性格特点。可见,作为塑造人物性格的重要手段,屠格涅夫的心理分析在不同场合具有不同的形式和处理方法,但整体上是客观、冷静的心理表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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