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7年第5期
从《十八春》解读张爱玲小说的悲剧美
作者:阮素芳
二、同性相残的卑微女人
《论语》说“唯小人和女人难养也”。“近之则骄,远之则怨”,可见孔子时代就已经认识到了女人难以捉摸的一面。自古以来,女人与女人之间因为性别相同、心态相近、生存环境相似以及社会地位低下等原因的存在,她们经常会为了各自的利益而互相伤害,乃至发生着见血和不见血的硝烟。作为杰出作家的张爱玲就在她的作品中极尽笔力来探究女性幽隐的深层思想以及难以捉摸的内心世界,用她的细腻感触体会着女人的自恋、堕落、淫荡、自私,体会着女人对金钱的渴望等思想行为背后,所隐藏着的人性被扭曲的悲哀。
《沉香屑——第一炉香》里,张爱玲为了使女主人公梁太太出场时有一个符合她的环境,刻意营造出一种“霉绿斑斓”的散发着一股股阴森寒气的畸形的异样的世界。她以“一身黑,黑草帽檐上垂下绿色的面网,面网上扣着一个指甲大小的绿宝石蜘蛛,在日光中闪闪烁烁,正趴在她腮帮子上”的样态出场,让人觉得怪异十分。这五毒之一的蜘蛛,暗示着梁太太因忌妒心理而形成的恨意,正向蜘蛛吐丝织网一样,悄悄地布下天罗地网,伺机捕杀猎物——薇龙。梁太太年轻时为了钱财自愿做花甲富翁的妾。但老翁死得太晚,她的青春也随着不死的老翁而消失殆尽,为了满足她的愿望,她只好用钱掌握住女孩,利用她们勾引男人上门,然后拥有男人。当梁太太知道她培养的睇睇私下里和唯一不能拜倒在她裙下的男人乔琪有了私情后,因嫉妒而生恨的梁太太使用各种卑鄙手段把睇睇嫁到了乡下,这充满恶意的、嫉妒的恨断送了睇睇的一生。
乔琪是一个浑身散发着放浪消极颓废情调的青年,却深深地吸引了薇龙。梁太太恨自己年老色衰,更恨薇龙的青春娇嫩。她利用乔琪好逸恶劳的劣性,一箭双雕地控制住了薇龙和乔琪,她就像一个贪婪的蜘蛛一样吸食着薇龙的血,把她的潜伏着歹毒的幽暗的心灵渐渐地展现在读者的面前。
如果说,没有血缘关系的女人之间难以相容,那么有血缘关系的女人之间又是怎样呢?《十八春》里的曼璐,为了巩固自己的婚姻,竟然母女联手设下陷阱让祝鸿才强暴了妹妹曼桢。但我们也应记得,曼璐曾经有过高尚的情操,为了养活家人,她不得已卖身下海,年华老去,只能屈就祝鸿才,怎奈祝鸿才却还窥伺着她的妹妹。开始曼璐还训斥祝鸿才的无耻,说:“我这一个妹妹,我赚了钱来给她受了这些年的教育,不容易的,我牺牲了自己造就了这样一个人,不见得到头来还是给人做姨太太?你别竟想着顾家的女孩子全是姨太太坯。”③
而且作者还安排了一场让曼璐再会初恋情人的一场戏。她故意穿着当年慕瑾最喜欢的颜色的衣服,带着一颗圣洁的心去见慕瑾,慕瑾却告诉她:“人总是要变的,我也变了。我现在的脾气也跟从前两样了,也不知是否年纪的关系,想想从前的事,非常幼稚可笑。”
慕瑾的话粉碎了她怀之以自重的回忆——那联系着她的一切美好的品德。她恨,她将这恨发泄在妹妹身上,嫉妒妹妹年轻,嫉妒她有着美好的前程,而自己的一生已经完了,且仅有的一点珍贵的初恋回忆也被妹妹破坏了。曼璐为了自己所谓的幸福,她还是设下圈套,以病为由,让祝鸿才侮辱了曼桢,遭到曼桢的强烈指责后,曼璐长久以来的用道德压制的屈辱喷发了出来:“倒想不到,我们家里出了这么一个烈女,啊?我那时候要是个烈女,我们一家子全饿死了!我做舞女做妓女,不也受人家欺负……我也是跟你一样的人……凭什么我就这样贱,你就尊贵到这样的地步?”在曼璐的歇斯底里的喊叫中,我们看到了手足相残的境面,曼璐在明明知道自己是被害之人的同时,却又演绎成了害人者。我们在看到现实残酷的同时,我们也感受了曼璐那种变态的昏暗的内心世界。
三、缓释人性压抑的悲剧美
无论是出于何种环境下生活的女人,其实“幸福”都是她一生所期望的,甚或是一生都被“幸福”这两个字痛苦地折磨着。张爱玲就在她的作品中淋漓尽致地重现了女性在以男权为中心的社会中,为了追求到“幸福”,从无所适从到麻木接受的心理变化过程,以及因为渴望获得“幸福”而备受压抑以至于扭曲变形的女性悲剧的种种现状。
《不了情》里的家茵是一个独立到都市谋生的知识女性,为了生存而做家教的她认识了学生的爸爸宗豫——一个受旧式婚姻折磨的男人,并相互产生了爱意。家茵的出现坚定了宗豫与旧式婚姻决裂的决心。而饱尝被父亲抛弃痛苦的家茵的善良的本性使她不忍伤害宗豫的孩子,她选择了离开,爱而不能相伴的悲剧只能由她一个人默默地接受。《连环套》里的女主人公霓喜丰韵泼辣,有着野花般的强悍的生命力和进取心,想结成一桩正式的婚姻、获得一个名言正顺的妻位和经济依靠是她唯一的最高的生活理想。为实现这一目标,她顽强奋斗主动出击甚至拼命挣扎,先后与七个男人同居过,然而纠缠到人老珠黄,直撞得头破血流也还是在正式婚姻的外面徘徊,尴尬而屈辱地生活着。《花凋》中的郑川嫦,在与心仪的男友确立了恋爱关系后,的确尝受过短暂的青春欢乐。然而,命运却绝不肯放过她,她染上了严重的肺病而且久治不愈,父母竟然不愿花钱为她医治,男友也弃她而去。对父母、爱情、对未来都不再抱有幻想的川嫦,只剩下挣扎着活下去的本能的欲望。
《十八春》中世钧的母亲沈太太年轻时丈夫弃她而去,她却替沈家抚养着子孙后代,打理着店铺,等待着丈夫年老时回家安享,可悲的是她却从没有想过结束这种尴尬的婚姻。
如果说梁太太的婚姻悲剧是无意识的,处于一种不自觉的悲剧状态。而曼桢却不同,她独立、有主见,她的头脑里没有依附男人的观念,用真情回报着世钧对她的爱情。但不幸的是曼桢被姐姐出卖给了祝鸿才,把她的人生推入到了骤然而来的悲剧中。《十八春》里的其他女性,如曼璐等其悲更是自不待言。
纵观张爱玲的作品,几乎找不到完整的家庭和甜蜜的爱情。究其原因,我想我们不能不联系她的家庭历史和个人的婚姻爱情经历。张爱玲的祖父张佩伦为李鸿章之婿,祖父母的辉煌却没有照到张爱玲的身上。相反,父亲的遗少习气与母亲的进步思想,多方面的影响了她。她与胡兰成与赖雅的相恋相依都永远的成了过去,都给她留下了广阔的思维空间,使她更能以女性的细腻的心思和目光分析审视女性生活。从心理学角度讲,张爱玲之所以能写出诸多成功的文学作品,塑造诸多的成功女性形象,其实是她在现实人生中感受父权社会的压抑在作品中的再现,是压抑的人性借助文学作品进行的一种缓释。
鲁迅先生说:“悲剧是将有价值的东西毁灭给人看。”亚里士多德在几千年前也曾经说过:“悲剧是崇高的,是美的。”张爱玲作品中诸多女性的命运虽然是悲剧性的,终究还是美的。几十年来,我们接受着张爱玲作品中渗透出的彻心彻骨的悲剧感,接受着由这种悲惨表现出来的美,体会着由这些人物命运和遭际发散出的一种真实、平朴和日常的亲和力,这些都不断地引起我们的认同感和悲凉感,使我们永远地感到回味无穷,又富于启示。
(责任编辑:赵红玉)
作者简介:阮素芳(1968- ),黑龙江林业职业技术学院副教授,哈尔滨师范大学在读硕士。
①③④⑤ 金宏达:《张爱玲文集》,安徽文艺出版社出版,1996年版。
②申丹:《叙述学与小说文体学研究》,北京大学出版社,1998年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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