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7年第5期
冲破樊篱 撷取幸福
作者：王小敏
摘 要:本文从四方面阐述了瑶琴婚姻的价值意义:冲破了“佳人必配才子”的封建门第观念;突破了“自古红颜多薄命”的世俗陋见;她认清了“人”的本质;这是市民阶层婚姻道德的胜利，是民主意识的觉醒，是社会文明进步的标志。
我国古代文学名著卷帙浩繁，其中不乏女性形象的描述。 “自古红颜多薄命”，这是根深蒂固的封建意识形态对我国古代女性的形象写照，漫长的封建社会，铸就了无数的家庭悲剧，多少薄命女子无法摆脱封建伦理纲常的压迫而香消玉殒，成为封建婚姻的牺牲品，可怜!可悲!但也有不少女性，能不受世俗的束缚，敢恨敢爱，冲破樊篱，追求到自己的幸福，可敬!可佩!
《醒世恒言•卖油郎独占花魁》写作于明代，叙述的是宋､金时期的故事:靖康之变，社会发生了激烈的动荡，莘瑶琴在南逃途中与父母失散，遭坏人拐骗陷入娼门，由于她才情高､貌又美，名满青楼，被称为“花魁娘子”。公子王孙都以能与莘瑶琴共度良宵为荣光。卖油郎秦重对莘瑶琴苦苦单恋着，三次登门不遇而虔诚之心不减，在醉卧的花魁床侧“空捱半夜”，用崭新的道袍袖子接住莘瑶琴的呕吐之物而毫无怨言。可是他只是一厢情愿。吴八公子事件把莘瑶琴的人格尊严从顶峰摔入了谷底，现实教训了她，她深切地感受到，往日里结识的公子王孙，“都是豪华之辈，酒色之徒，但知买笑追欢的乐意，那有怜香惜玉的真心。看来看去，只有你是个志诚君子”，只有秦重把对她的爱当作是人间最圣洁的感情加以珍惜，最后莘瑶琴与秦重结为夫妻，以团圆之趣结束了全文。
这是爱情题材作品中，冲破封建婚姻道德观念的成功范例，它不是简单地迎合读者心理，给读者留下一个大团圆的､完满的阅读情趣，他们婚姻团圆之趣的价值在于:
一､冲破了“佳人必配才子”的封建门第观念。在我国古代文学作品中，“佳人配才子”的封建门第观念的范例很多，莘瑶琴虽算不上是“养在深闺人不知”的名门闺秀，但她也是风尘女子中的佼佼者，才情高，貌又美，能诗会画，吹拉弹唱样样精通，她的美貌用一曲《挂枝儿》来描述:“常把西湖比西子，就是西子比她也还不如。”要觅得个风流才子，不是没有条件，围绕在她身边的公子王孙，不计其数。能说得罗汉思情､嫦娥想嫁的鸨儿刘四妈灌输给瑶琴的“真从良”就是“才子必配佳人”的意识，她把从良分成九个等级，“如何叫做真从良，大凡才子必须佳人，佳人必须才子，方成佳配”，这种才子配佳人的真从良是最高等级的从良，瑶琴最初追求的也正是这种真从良，当初，她正是冲着这“真从良”，才被迫就范，开始那种“倚门卖笑”的生活。吴八公子事件，使她彻底地意识到，要获取幸福盲目地追求“才子佳人”的所谓 “真从良”是不可靠的，而要把感情基础放在第一位。正如瑶琴所言:“我想，有才的未必有貌，有貌的未必有才，有才有貌的未必多情解意。”在她看来，才貌双全的“才子”固然不乏其人，可最重要的是两个人的“多情解意”，把“多情解意” 放在了十分重要的位置上，只有“多情解意”的人，才是她理想的另一半。这在那个时代，处在她那种地位的人的这种从良方式才是真从良，而不是像刘四妈说的“才子佳人”才是真从良。她砸烂了这个枷锁，获得了真正的幸福。
二､突破了“自古红颜多薄命”的世俗陋见。“自古红颜多薄命”，是对我国古代美丽女子命运的形象概括，杜十娘､李香君､陈圆圆都是绝佳的例证，瑶琴在误入青楼之时､遭遇吴八公子侮辱之时，也曾两次慨叹过“红颜薄命”。莘瑶琴是当之无愧的绝色佳人，按常理，她在公子王孙中找一个相貌堂堂，有钱有势的公子哥儿，是不成问题的，可是吴八公子事件使她认识到:像她这样的女性，在那些公子王孙的眼中，只是花瓶，只是玩偶，是没有任何地位和人格尊严的，那些公子王孙，他们只是把她作为炫耀的工具，开心时寻欢作乐，不开心时肆意践踏。只有秦重，才把她当人看，并把她看作心中的“神”一样崇敬，也只有在这里，她找回了自己的人格尊严，也只有在这里，才能得到真正属于自己的幸福。她这个“红颜”的美满结局，不是来自于传统戏文中多情公子的金榜题名､皇帝赐婚，而在于她自身能客观地正视人性，她没有把自己的幸福建立在虚伪的“才子佳人”的封建门第观念上，也没有淹没在“红颜薄命”的世俗陋见中，而在于她不受命运的摆布，砸烂封建婚姻的枷锁，勇敢地追求､大胆地选择，掌握了自己的命运，获取了真正的幸福。
三､她认清了“人”的本质。首先，她认清了上流社会纨绔子弟的本质。莘瑶琴才貌双全，成了西湖上浮浪子弟追求的“大众情人”，雍容华贵，养尊处优，完全可以找一个有钱有势的人，下半辈子过上锦衣玉食的富太太生活，但她追求的不是物质生活，而是真正的“多情解意”的幸福生活。要得到这样的生活，她认识到这些公子王孙只是垂涎于她的美貌､才情，用于享受､玩乐。那些“豪华之辈，酒色之徒，但知买笑追欢的乐意，那有怜香惜玉的真心”。她揭示了纨绔子弟玩弄女性，蔑视女性的丑恶本质。她没有把自己的幸福建立在这表面的､虚伪的荣华富贵上。其次，她认清了以秦重为代表的劳动人民的本质。她对秦重的认识有个过程，当秦重用积攒了一年的银子以求得一夜欢娱的时候，她连正眼都没有看他一眼。她深夜醉归，秦重没有像色欲熏心的色情郎那样趁瑶琴的醉意成其好事。他完全有理由这样做，因为他是花了银子的，况且也是得到王九妈的许可的。可是秦重没有这样做，他不仅阻止九妈叫醒瑶琴，而且主动守护她，为她盖被子，为她暖茶，她呕吐，他受吐，她呼茶，他送茶。他也感慨，“春宵一刻值千金”，但他始终没有越雷池半步。秦重的真诚虽感染了瑶琴，可她认为他还不是自己可以托付终身的白马王子。“难得这好人，又忠厚，又老实，且又知情识趣，隐恶扬善，千百中难遇此一人。可惜是市井之辈，若是衣冠子弟，情愿委身事之”。她看不起这个“市井之辈”的秦重。吴八公子事件，才让她彻底醒悟了，“市井之辈”的生活才是她理想的生活方式，秦重也就成了她最想嫁的人，因为只有他，才把她当“人”看，也只有在他的面前，她才有人格尊严。
四､这是市民阶层婚姻道德的胜利，是民主意识的觉醒，是社会文明进步的标志。瑶琴和秦重的婚姻观念和表达方式几乎接近现代人。他们结为夫妻完全是当事人自主的，不靠圣旨，不是“父母之命”，也不是“媒妁之言”，也无须私奔。完全是出于两情相悦，这在当时社会，不能不说是“叛逆”，是违背“才子佳人”的婚姻信条的，但他们就是这样做了，而且，得到了人们的认可。这标志着着整个社会市民阶层婚姻道德观念的转变，全民族民主意识的觉醒，这种思想意识形态的转变有力地推动了社会文明程度的提高。
故事发生在宋代，创作于明代。宋､明代社会，商业经济持续繁荣，市民阶层不断壮大，城市文化日益发展，资本主义开始萌?，思想启蒙潮流促进了意识形态的变化，人们思想意识中人性､自由､反抗封建婚姻等民主思想开始萌生。明朝思想家王守仁创立的学说，后人称之谓“王学”，“‘王学’的核心在于维护封建道统，它的高明之处在于将外在权威的‘天理’转化为内在自觉的‘良知’，使封建道统不再是桎梏心灵的枷锁，而是人心内在自然的需求”。这种“人心内在自然的需求”在《醒世恒言•卖油郎独占花魁》中则表现在尊重人的个性，人格尊严，桎梏心灵的枷锁——封建婚姻道德观念被砸碎了，人性胜利了。“王学”的一批学者也纷纷肯定人欲的合理要求，主张人世间地位平等，追求个性的自然发展，他们的学说洋溢着叛逆的勇气和个性的精神，所有这些都为明代张扬个性肯定人欲的文艺思潮开辟出新路。明代思想文化的状况直接影响到文学的发展。“王学”对正常人欲人情的肯定，对自由个性的追求，为开拓文学家的思想观念开启了一扇新的门户。“性灵说”是明代进步文学思潮的集中体现，其主要内涵有两点:一是主张文学作品要表现真实的性情。二是反对封建礼教，反对虚伪的文学。因此尤其是到明代社会的后期，传统的封建道德教化已失去了它在广大民众中的约束力和号召力，人们对于自由个性与人性表现的追求也有了重大突破，通俗文学受到推崇和喜爱，通俗文学的主角当然是普通市民､劳动者，秦重作为普通市民的代表，他们的社会地位得到了充分的肯定，人们不会认为，像瑶琴这样的美女､才女嫁给他是所谓的“下嫁”，而是赋予他们以美满的结局。这是人们思想大解放的结果。
所以，明代的社会经济产生了明代的思想文化，明代的思想文化影响了文学思想，促进了明代社会的向前推进。
（责任编辑:古卫红)
作者简介:王小敏，江苏技术师范学院人文学院副教授。
参考文献:
［1］ 冯梦龙:《三言•醒世恒言•卖油郎独占花魁》，福建人民出版社，1981年6月第1版。
［2］ 康震著:《中国古代文学史》（下)，南海出版公司，2005年7月第1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