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7年第4期


创伤、惩罚和内省

作者:沈 雁




  关键词:主题解构 “内省”意识
   摘 要:海明威的“小小说”虽然篇幅短小,却因其自传因素受到评论界的注意。然而评论界对“小小说”的主题解读往往强调了创伤、惩罚等负面信息,而忽略了其中的“内省”意识。本文试图对 “小小说”进行潜文本层面上的解析,并论述小说中隐含的“内省”意识对叙述和文本表层的“创伤”主题和“惩罚”主题的弱化和解构。
  
  
  一
  
  一九二五年十月,海明威发表短篇小说集《在我们的时代》,其简洁优美的文体和对“一战”背景下人类情感的深入描绘令人耳目一新,获得了广泛的关注和赞誉。《在我们的时代》收录了海明威的三十二个短篇小说和故事,其中几乎处于小说集的中间位置、极短的“小小说”,因为其显而易见的自传因素以及与《永别了,武器》相似的素材而受到评论界的注意。的确,“小小说”所叙述的情节使人无法回避海明威于第一次世界大战期间与红十字会医院护士阿格尼斯•克洛斯基的一段没有结果的恋情;同时,“小小说”与《永别了,武器》的互文性使评论界在剖析后者时往往会提及前者。然而,这篇小说本身却没有得到充分的阐释和挖掘。“小小说”全文不过六百三十三个单词,但是其丰富的意义却提供了多重诠释的空间,深层次地解读这部作品对海明威研究将会是有价值的补充。
  本文认为,评论界对“小小说”的诠释往往停留在叙述表层的“创伤”主题和文本层面的“惩罚”主题,忽略了潜文本中的“内省”意识。对叙述顺序、人称和语气,人物对应关系等小说主题的建构策略的考察似乎指向结构主义解读层面上的二元对立,诸如男性与女性,爱与恨,相吸与相斥,缄默与多话,伤害与被伤害,惩罚与被惩罚。然而,形成悖论的是小说的潜文本却在某种程度上弱化并消解了这种主题建构,将意义指向其反面。小说潜文本对小说表层文本的这种解构使我们仿佛突然从某一些散落的镜子的碎片中看到了意义的另一种形态。
  
  二
  
  如果从叙述表层来解析“小小说”,其“创伤”主题似乎显而易见。在意大利的帕多瓦,一个受伤的美国士兵与医院的护士露斯坠入爱河。她为他准备手术台;为了和他在一起,她当夜班。他则午夜拄着拐杖替她为病人量体温。康复后他即将重上前线,他们想立即结婚,却发现过于匆忙,也没有准备手续所需的证明文件。露斯给他写了许多信,他却直到停战后才收到。他们决定战后他先回国找工作,然后去纽约等她回来结婚。但她不愿和他一起走,他们争吵了,郁郁不乐地吻别。她独自留在意大利,爱上了当地军营的一个少校。她写信给他,说和他的恋情是不成熟的,她将于春天结婚。然而少校终于没有娶她。他没有回信。不久他因与一个女售货员在出租车上性交,染上了性病。爱情并没有愈合战争创伤,反而在男主人公心灵上刻下更深的伤痕,导致他在两性关系上的沉沦。“创伤”在小说叙述表层依次体现为战争造成的肉体上的创伤、试图医治战争创伤的爱情所造成的心灵上的创伤,以及试图医治这种心灵创伤的肉体行为进一步导致的生理创伤。“创伤”主题循环式地不断重复,构成了小说叙述表层的主旋律。
  然而,对小说在文本层面上的进一步解析却弱化了这一忧伤的“创伤”主题,引出隐藏着的阴郁的“惩罚”主题。Robert Scholes以符号学的解读方式指出,小说表面上的全知叙述中隐含着第一人称的叙述视角。在这个隐藏着的“我”的低调、克制的叙述过程中不自觉地流露出一种饶舌、多语的情感宣泄的倾向。正是这些叙述者严格控制之下的“失语”中那一部分失去控制的“多语”透露了重要的信息,即露斯对男主人公阳刚之气的阉割以及男主人公对露斯的怨恨① 。发表在二零零一年秋季刊的《海明威评论》(Hemingway Review)上的“她正期待着,不过完全没想到”:“小小说”中一处弗洛伊德式的文字游戏》一文中,格哈德•菲佛(Gerhard pfeiffer)通过对小说中语带双关的句子“她正期待着,不过完全没想到”的分析提出,这种怨恨在作品中被表达为对露斯的惩罚:露斯的怀孕的可能性和她的被抛弃②。事实上,评论界普遍认为,海明威的确在这篇小说中发泄了对抛弃他的阿格尼斯•克洛斯基的怨恨。在Anthony Burgess所著的传记Ernest Hemingway and His World中是这样描述这段恋情的:“……他(海明威)不可救药地爱上了护士阿格尼斯•汉娜•冯•克洛斯基,一位来自华盛顿特区的褐发美人……她小心翼翼地回应了他的爱情,但是因为已经年近三十,她并不希望和一个不足二十岁的小伙子深陷感情纠葛……他渴望着她,每天给她写信,然而不久一切就明朗了,她爱上了一个年轻英俊的意大利人。有一段时间欧内斯特怒火中烧。”③
  虽然Robert Scholes和Gerhard Pfeiffer对小说文本层面的解读向我们揭示了这部作品的多重意义,但是遗漏了潜文本中作者欲说还休的信息。正是这些信息构成了这部微型小说中极其丰富的内涵,消解了“创伤”和“惩罚”的负面主题,进一步引出作品中的“内省”意识。
  
  三
  
  首先,小说女主人公的名字包含着多重解读的可能性,而且男主人公的无名更衬托出露斯这个名字的重要性。Luz源于西班牙语,意为光明。在战地炎热的夜晚,露斯仿佛黑暗中的光明。Luz是loose的谐音,似乎在暗示露斯的放荡和对男主人公的背叛。然而Luz也是lose的谐音。作者似乎同时在暗示这段恋情的悲剧结局:男主人公将注定会失去露斯。
  类似的不祥预示也再现于两人去登记结婚这一段情节中。事实上,lose一词也的确出现在这段文本中:“他们想结婚,但是来不及做结婚公告了,两人也都没有出生证。他们觉得已经是夫妻了,可还是希望让每个人都知道,这样他们就不会失去它了④。然而阴差阳错,两人没有能够结婚,最终男主人公失去了露斯。值得注意的是,这段文字恰好处于这一爱情悲剧的转折点 。事实上,小说的叙述进程清晰地体现出传统悲剧般的严谨的组织结构。小说有七个自然段,分别描述恋情的七段发展过程:一见钟情,两情相悦,准备结婚,相思煎熬,争执不和,黯然分手和惨淡结局。恋情的发展呈现出弗赖塔格金字塔式(Freytag's Pyramid)的发展模式。德国戏剧理论家古斯塔夫•弗赖塔格将五幕剧情节喻为金字塔形,认为典型剧情由上升(rising action)、高潮(climax)和回落(falling action)组成。弗赖塔格的术语在叙事文学批评中广为使用⑤。显然,小说情节的发展和弗赖塔格金字塔极为吻合,并且,恰恰在准备结婚这一情节中达到高潮,此后急转直下,最终导致男主人公的万劫不复。“Lose”一词在情节高潮中的出现对女主人公名字和小说主题的诠释有着重要的作用。作者在恋情最甜蜜的高潮阶段已经预言了悲剧的收场。
  在这个悲剧性的爱情故事中,男主人公是一个典型的悲剧人物。他的厄运与其说是露斯的善变造成的,不如说源于他自身的弱点。借用亚里士多德在《诗学》中对悲剧主人公的定义:“这些人不具十分的美德,也不是十分的公正,他们之所以遭受不幸,不是因为本身的罪恶和邪恶,而是因为犯了某种错误。”⑥ 实际上,小说的潜文本中充满了暗示,纷纷指向男主人公悲剧性的性格缺陷。小说的第一自然段即蕴涵着丰富的潜台词:
  
  在帕多瓦的一个炎热的傍晚,他们把他抬上了屋顶,那里他可以俯瞰全城。空中飞着烟囱雨燕。不久天色暗下来,探照灯打开了。其他人都离开了屋顶,带走了瓶子。他和露斯能听到他们在底下阳台上的声音,露斯坐在床上。在炎热的夜晚她很清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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