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6年第11期


民间形式和民间立场

作者:宿好军




  随着“我”的幽默戏谑的表演,小说逐渐向第二个场景转换,像戏曲中的人物登场一样,一干人排着队走上台来:“青年在头前引路,紧跟在他后边的是‘小茅房’,‘小茅房’后边是董良庆,董良庆后边是张发展,张发展后边是桑子澜,桑子澜后边是谢兰英,谢兰英后边是我,我后边什么人也没有,但我总感觉身后还跟着一个人。”他们进入包间,也即舞台,静静等候宴会的大人物——省委组织部副部长孙大盛的到来。与舞台上主人公未出场前暂时的寂静一样,这里没有言语,有的只是一幅生动的造型。这些人“束手束脚地站着,眼珠子转来转去,脸上的表情都很别扭,泄露了他们心里的紧张”。另一个人物谢兰英,则“手扶着一把椅子的后背,文文静静地观赏着墙上的一幅大画”。无声胜有声,他们各自的心理心态已经微微地显露了出来。当一阵“上气不接下气的笑声”传来时,平静的场面慌乱了,主人公孙大盛“光彩夺目地出现在了”舞台上,戏剧正式开场了。于是,舞台上的人物——孙大盛、“小茅房”、谢兰英、董良庆、张发展、桑子澜,便各自按自己的角色开始有声有色地表演了。至于“我”这一起串连作用的角色,到这时已经完成了任务,因而便悄无声息地隐退出舞台,和我们一起不无微笑地观赏一出活剧。
  在第二个场景里,作者没有十分细腻地描绘人物的容貌,也没有去刻画人物的性格,直接呈现给我们的是舞台式的表演,读之俨然如观赏一出小型的戏剧。在这一部分里,作者充分地运用了民间戏曲的在场面上凸现人物的简洁手法,集中了时、地、人、事,调度得法,通过人物之间的言语和行动,把人物刻画得极具戏剧特色,在不同的身份与地位中见出人物不同的性格和心理心态,进入了一种内在的不露声色的客观描写和浓缩描写的境界。
  孙大盛,因为其身份已经明了,是省委组织部的副部长,所以,不管其是否是借聚宴以向老同学们炫耀他被提升为省委组织部副部长,但在整个聚宴中他那种志得意满盛气凌人是不言而喻的。他是在同学们的等待中闪亮登场的,一出场就以一种居高临下的姿态和同学们逐一握手。尽管他根据几位同学的职位特点,风趣地说一些充满世俗色彩的见面语以显其和同学的亲近,而且还说“酒桌上只有同学,没有部长,也没有局长”,但是,从这些话语中本身就已透露出他与老同学之间的地位之别了。自然地,在整个聚宴中他有着无可争议的控制权,因为他的屁股已经坐到显赫的位置上了。你看,他歪着头问“小茅房”:“你把谢兰英管得太严了吧”;他招呼谢兰英靠着他坐,他坚持让谢兰英喝酒,他对谢兰英说:“本官为你做主”、“有我在这里谁敢笑话你”;他不容争辩地罚老同学喝酒,最后他又执拗地让谢兰英表演倒立,这一系列的行为动作,完全是得志之后权力的自然流露,把他那种居高临下盛气凌人的神气和心态表现得纤毫无遗。
  “小茅房”,由其外号和矮小的身材,我们就能看出是一戏剧化的丑角。这个人物跟他的身材一样,自始至终都是察言观色、阿谀逢迎,显出一副卑微之态,而其内心,则跟其外号一样肮脏。孙大盛选择他联络其他同学,他便十分荣幸地开着破吉普车屁颠屁颠地到处通知,进入餐厅时趾高气扬地走在前面,仿佛攀上了权贵一般。给孙大盛敬酒时,他为了讨好叫一声“孙部长”,竟主动请罚自己喝了六杯,然后趁势便说出自己的委屈:“我当了十年书店会计,当了八年副经理,还兼着会计!”当孙大盛一再要谢兰英喝酒时,他却处处拿出男人的威风来要妻子顺着孙大盛,甚至对妻子的推托感到恼怒:“孙部长让你坐,你就坐嘛”、“就是一杯耗子药你也喝下去”、“孙部长让你喝,你只管喝就是”、“你真是狗头上不了金盘托”。更加卑劣的是,为了博取部长大人的一乐,他竟不惜把自己的妻子推出去,和其他人一起鼓掌让她表演倒立,并且还揭发说:“她每天在床上都练拿大顶。”而妻子倒立出了丑,他却立刻“眼里闪着泪花”,不失时机地表演说:“我这人能力差,进步慢,虽然一门心思想为党多做些工作,但总是有劲使不上……”这简直就是赤裸裸地要官了。至此,他那种迫切地希望孙副部长帮助他“进步”的卑陋心态,一览无余地暴露在了我们的面前。
  谢兰英,是整个聚宴中的唯一女性,尽管表现得文静大方,但在美的外表之下,仍旧掩藏不住她丑陋的一面。在等待孙大盛到来时,她一只手放在椅子背上静静地欣赏一幅画,给人一种优美的感觉,但一听到孙大盛的笑声,她便微微地挺了挺腰身,把手挪下来交叉着放在肚子上,这一细微的动作已经微妙地暴露出了她的内心。和孙大盛握手时她像小姑娘一样羞羞答答地把脸别到一边,在酒宴上她一再地推托,更多的给我们的是一种作秀的感觉。正是在这种犹抱琵琶半遮面中,她的内心逐渐展露了出来。最后,随着一个倒立,她内心中的那种对权力的敬慕和对权贵者的讨好,与她的大腿和内裤一起暴露在了观众面前。其目的已很明了,那就是巴结好部长大人,以为其夫婿将来的“进步”打好基础。
  宴会中另外几个被请的人,如粮食局局长董良庆、交通局局长张发展、政法委副书记桑子澜,尽管在这出戏里以陪衬的角色出现,没有多少对话和动作,但在寥寥数语中,也都见出了他们的唯唯诺诺阿谀奉承。他们在等待孙大盛时,都“束手束脚地站着,眼珠子转来转去,脸上的表情都很别扭”,“听到孙大盛的笑声他们松散的身体突然地紧张起来”,在宴席上自觉地喝下罚酒,附和着孙大盛撺掇谢兰英表演倒立,这些都非常传神地表明了他们那种在权势面前的献媚讨好的心态,并且每个人物都显得有血有肉、活灵活现。
  小说最后在孙大盛的一句具有调侃意味的话中结束:“我们应该相信群众,我们应该相信党,这是两条根本的原理。如果怀疑这两条原理,那就什么事情也做不成了。”这是一句曾经人人会背的毛主席语录,也是现在人们常在某些场合下所引用的。这句话由孙大盛之口说出,其效果和他在前面所说的那些世俗话一样,如“官仓老鼠大如斗,见人开仓也不走”、“要想富,先修路”、“三等人戴大盖帽,吃完原告吃被告”、“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等,既形象地刻画了他的圆滑、世故,同时,其反讽的意味也不言自明。小说在这样一种调侃的话语中戛然结束,正好与它的民间叙述结构和立场取得了整体上的一致。总之,小说的这种别具一格的艺术构思,把我们带进了一个极具反讽意味的艺术境界,它给我们的启示也是多方面的。
  (责任编辑:吕晓东)
  作者简介:宿好军,甘肃省金昌市委党校副教授,甘肃省作家协会会员,主要从事短篇创作和中国现当代小说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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