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6年第6期


人生多彩 乐章多姿

作者:沈云佳




  一
  
  卞之琳于一九三五年写就的精短小诗《断章》,就所有诗歌读者来说无人不晓。全诗两节四句:
  
  你站在桥上看风景,
  看风景人在楼上看你。
  明月装饰了你的窗子,
  你装饰了别人的梦。
  
  就这么一首篇幅精短、语言明白晓畅的小诗,在问世以来的半个多世纪里,吸引了无数读者,很多人纷纷撰文对诗作从不同角度进行解读,这充分说明了小诗《断章》貌似简单实不简单,它有着含蓄而丰富的意蕴。
  对任何文学艺术作品的含蓄而丰富的意蕴的解读,都只能依赖作者所使用的文本,诚如叶维廉在《中国诗学》中所说的:“作品诞生之后,是一个存在。它可以不依赖作者而不断地与读者交往,交谈,它不但能对现在的读者,还可以跨时空对将来的读者传达交谈。”事实上解读作品只是读者的职责,作者将其所要传输的主旨、意蕴信息已全部灌注在其所使用的文本之中,作品一旦公之于众,作者的使命便已完成。即使作者就在你身边,你在解读其作品时也不能求教于他。这除了解读非作者职责外,还有一个重要原因,即作者本人对其作品的主旨意蕴的解说陈述未必可靠。不是说作者淡忘了其创作某作品时的有关主旨意蕴的设想,而是有一个信息差的问题,即作品文本实际所蕴含的信息与作者借作品文本所要传输的信息(即作者之初衷)未必等值。譬如某意蕴从作品文本中能解读出来,而在作者的初衷里却没有。所以解读作品不能依靠作者本人对其作品的主旨意蕴的解说陈述,只能依赖作品文本。当然,解读作品时可以把作者的生平、人生价值观、作品的总特点、作品创作时的背景等因素考虑进去。如果脱离作品文本去解读,那么此种解读与主观臆测恐怕就没有区别了。
  
  二
  
  赵毅衡说:“诗的分行、分章标题等,这些都参与到文学文本的符号组合中来。”所以解读诗歌时,诗歌文本中的所有符号与关系都要抓住,若有遗漏,解读就会受影响。
  解读《断章》时,首先要抓住的是标题,该标题与李义山的那些《无题》诗的标题不同,“无题”为题虽也能给解读一些思路上的启示,但终究太过朦胧,而“断章”却是解读《断章》的金钥匙。“断章”即“片断”即“镜头”,事实上《断章》一诗从文本结构看就是两个或三个“片断”“镜头”的一种简单而巧妙的组合。作者所要传输给读者的所有主旨、意蕴等信息全部融合在这组合的“镜头”中。读者要提炼、解读出这些信息,首先就要抓住标题“断章”这把钥匙。那么,作者组合了几个什么样的“镜头”?这些组合的“镜头”蕴含了哪些主旨、意蕴方面的信息?我们来具体解读。
  解读一:通过不同“镜头”,展现人生中的“巧合”
  此种解法将《断章》整首诗理解为两个“镜头”的组合,上下节诗各为一个“镜头”。
  上节诗“镜头”:(当)你站在桥上看风景(的时候),看风景人在楼上看你。有一天,你兴之所至跑到一座桥上欣赏前面的美丽风景。而此时,另外一个人欣赏风景的兴致也来了,他(她)就因地制宜,推开窗户或跑到阳台欣赏起前面的风景来。这两个人所做的事本不相干,你欣赏你的,我看我的,井水不犯河水。但巧合的是,看风景的他(她)所看的风景就是“你”所在的这座桥及其周围的景观,而他(她)又发现“你”才是他(她)所看风景中的亮点——他发现“你”身材高挑,长发飘飘,穿一袭白色或红色连衣裙,或是别的什么样的耀眼的装扮,看上去是那么的楚楚动人;或者她发现“你”身材魁梧高大或挺拔修长,看上去风度翩翩、气质非凡。如此,他(她)自然会将“你”当作绝佳“风景”加以欣赏。可以肯定,“你”不可能是武大郎那种身材的人,如果是,她(他)还怎么可能将其作为风景中之“亮点”而加以欣赏呢?
  值得注意的是,从诗歌文本、从上节诗的“镜头”看,“(当)你站在桥上看风景(的时候),看风景人在楼上看你”,只能说是一种巧合,绝不能说是有意为之。但在有些解读者看来,这是“有意为之”,而不是“巧合”,比如有解读者说:“‘你站在桥上看风景’,其实不是看风景,而是在看楼上的人,而楼上的人也只是佯装看风景,实际她在看‘你’。你们两人都以风景作为观察对方的中介,并通过风景表达爱慕之情。”按上述说法,《断章》是一首爱情诗,“看风景人”是女的,“你”是男的,“你”为了看她(“看风景人”)特意跑到桥上去,她(“看风景人”)为了看“你”就“佯装看风景”,如此“通过风景表达爱慕之情”。不禁要问:《断章》上节诗的诗歌文本与“镜头”中有哪一个符号说明了甚或是暗示了“你”是男的,“看风景人”是女的?又从哪个地方看得出来他们在“表达爱慕之情”?事实上,“你”与“看风景人”都只是偶尔看看风景而已。不同的是“你”跑到桥上看,“看风景人”就在房间往外看。对“你”对“看风景人”来说都只是一时一地的行为,谁有闲工夫天天跑到桥上去看风景呢?“看风景人”所在的楼上的房间也许就是他(她)的办公室,那么也许会在每天工作累了后往外看看风景以放松自己。但“你”不去桥上看风景了,他(她)所看风景中便没有了“你”这个亮点,他(她)发现后也许会有点遗憾,也许并不在意,因为他(她)毕竟不是为了看“你”才往外看的。再从“看风景人”这一短语本身来看,“看风景人”即“看风景的人”,应该是“此时此地看风景的人”,一般来说“看风景”只能是一时一地偶尔为之的行为,不会是职业性的长期性的行为。“看风景的人”与“杀猪的人”这两个短语虽然句法结构相同,都是动宾短语作修饰语的偏正结构,句法上修饰语都是指向其后的中心语,但是“语义指向”不同,“杀猪”指向其中心语“人”的“职业”,“看风景”指向其中心语“人”的此时此地的行为。事实上世上有专司“杀猪”的人,即“屠夫”,而没有专司“看风景”的人,世上还未出现“看风景”的职业。的确,有些人被称作“旅行家”,那么这些人“职业”就是“看风景”吗?查《现代汉语词典》,“职业”为“个人在社会中所从事的作为主要生活来源的工作”,可见职业是一种谋生手段。那么“旅行家”们以“看风景”为谋生手段吗?“看风水”的职业倒是有,但“看风景”与“看风水”是两码事,不能混为一谈。所以应该说,楼上的“看风景人”只是工作累了想放松放松或兴之所至而偶尔推开窗户或走到阳台看看风景而已。“巧合”的是站在桥上看风景的“你”进入了“看风景人”的视野,由于“帅呆了”再成为了其所看风景的中心。“镜头”所展示的根本就是社会生活中时有所见所闻的“巧合”而已。
  再看下节诗镜头:(当)明月装饰了(即照着了)你的窗子(的时候),你装饰了(即钻进了)别人的梦。现实生活中当然有这种可能的情形:晚上当你睡在床上或坐在窗前时,发现月光照在你所在房间的窗子上,而此时另外一个人在某个地方正做着梦,梦见的人恰好就是你。
  有谁能否认此种情形属于“巧合”?谁有本事在这种事情上“有意为之”?看到月光照在房间的窗子上就赶紧钻进别人的梦里?或者马上打电话命令某个人立即梦见你?谁自认为有此等能耐就不妨试试看。事实上,“月光照在窗子上”与“你被别人梦见”毫无内在的必然的逻辑联系,“当月光照在你房间窗子上的时候,你正被别人梦见”完完全全是一种巧合,不能做其他的任何解释。
  解读二:通过不同“镜头”,抒写人生中的“不可知”
  人生中有太多的“不可知”。此“不可知”即“不能知道”“不能知晓”之意。我现在在心里想什么你能知道吗?我走在你后面的时候我在看什么你能知晓吗?就一定看你的后脑勺?看你的屁股?未必!也许你会说“我又不是你肚子里的蛔虫,我怎么会知道!”就是如此。卞之琳在《断章》中通过上述(上文“解读一”中所述)两个“镜头”高度概括地抒写了人生中的“不可知”。当“你”站在桥上看风景的时候,楼上那个“看风景人”在把“你”当作风景看,这个情况“你”怎么可能知道?也许有人会说:当桥就在楼下旁边、“你”面对着楼、楼上“看风景人”又就在二楼或三楼时,就能知道。如果这样的话,那么“你”站在桥上还能“看风景”吗?楼就竖在“你”的鼻子前,“你”还能“看风景”?再者,“你”已经面对面发现“看风景人”在楼上看“你”了,“你”在桥上还“站”得下去?“看风景人”发现“你”已发现他(她)在看“你”,“看风景人”还能厚着脸皮看下去?如果“你”也不跑,“看风景人”也厚着脸皮继续看,如此大眼瞪小眼地看,这还叫“看风景”?事实上,欣赏风景只能远距离进行。苏轼说得好: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远距离看,山之美处尽收眼底;而近距离看或就在山中看,你就只能看到几棵树或一块石头,其“庐山真面目”,其美色你就看不到了。所以当你身处黄山之中时,你欣赏的绝不会是眼皮底下的一草一石,而是远处的景观,如“飞来石”“仙人晒靴”等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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