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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归与反叛
作者:刘友桂
关键词:男同性恋 回归 反叛
E.M.福斯特(1879-1970)是英国二十世纪最有成就的作家之一。他的《天使不敢涉足的地方》(1905)、《最长的旅行》(1907)、《看得见风景的房间》(1908)、《霍华德庄舍》(1910)和《印度之行》(1924)等脍炙人口的作品已经成为文学史上的经典之作,为历来研究者所重视。而其故后才得以出版的《莫瑞斯》(以下简称《莫》)《〈来生〉及其他故事》(以下简称《来生》)②以其独特的题材——男同性恋越来越引起人们广泛的关注,特别是在《莫瑞斯》于一九八七年被搬上了银幕之后。在他的这些同性恋题材的小说中,作者通过主人公(男同性恋者)对“真爱”的追求和实现,表达了对和谐、纯真、自然、淳朴的人的本性的向往与追求。作品中,“回归”与“反叛”作为两大思想始终贯穿其中:回归童年的个体回归与回归古希腊罗马的社会回归,以挣脱人类“文明机器”的约束,反叛现代“文明社会”中虚伪的生活方式及道德规范。
一、回归童年的个体回归
在《莫》《来生》中,主人公对“真情”不懈追求,而他们的“情爱”似乎往往通过时间的后移或童年的回归才得以实现。《莫》记叙了莫瑞斯同性恋情的曲折经历。莫瑞斯和克莱夫是剑桥大学的同学,他们背负社会歧视的压力相爱三年,克莱夫突然提出中止这段感情,并与安妮结婚。这一变故使莫瑞斯几乎精神崩溃,直到他遇见深爱他的猎场看守者阿列克。他们彼此深爱,并找到了属于他们的归宿:一起隐居于丛林之中。小说的开始,莫瑞斯失去了小男孩乔治——他家的园丁,主要是因为乔治“太大了”。莫瑞斯尽管非常痛苦,但他努力使自己相信,失去乔治没什么大不了的,并尽量改变自己以适应异性婚姻的社会需求:“(莫瑞斯)喃喃自语:‘乔治,乔治。’乔治是谁呢?无足轻重的人——一个普普通通的仆人而已。妈妈、艾达和吉蒂比他重要多了。”故事最后,莫瑞斯与猎场看守者阿列克·斯卡德之所以能倾心相爱,永不分离,让他的情欲得以最终实现和满足,一个重要的原因是阿列克·斯卡德的工作性质和社会地位唤醒了莫瑞斯对乔治与对男性之爱的回忆。从某种意义上来说,阿列克就是乔治的替身。从整个故事的发展来看,莫瑞斯情欲的实现过程就是寻找失去的童年、回归童年的过程。
而在《另一条船》(The Other Boat)(《来生》其中的一篇)中,这种表现更为直接。莱昂内尔童年时从印度乘船回到英国,在船上认识了可可豆——一个亚非混血儿。许多年后,已是一名英国军官的他和可可豆再次相逢于船上,此次的经历与第一次离奇地相似(不同的只是这次是从英国到印度)。正是这种童年经历的重现,莱昂内尔才得以体验“激情”。《来生》中的另一篇《古典的附属楼》(The Classical Annex)与《另一条船》故事情节迥然相异,却在个体回归主题上有着异曲同工之妙。博物馆馆长来到馆后的附属楼里,那里的晚期罗马男人的雕像突然复活,当赤身裸体的男人向馆长走去时,馆长对这种“来自过去的淫秽的气息”倍感震惊,马上逃出了博物馆。他年少漂亮的儿子丹尼斯来博物馆找他,意外进入了附属楼,他对雕像的诱惑却倍感愉悦而有趣,欣然受之。当馆长返回博物馆,“听到从远处的展厅传来熟悉而又可爱的咯咯的笑声。丹尼斯在笑……‘你真坏!’接着是一个亲吻的声音。”“笑声再起,伴随着低沉的呻吟声,笑声越来越高,接近疯狂了。”故事中,作者有意把孩子与父亲对立起来,表明这样的思想:一个无法回归童年的成年人,无法享受生命本原的激情与快乐,无法体验本真的人性。
二、回归古希腊的社会回归
在福斯特这类作品中,他不仅从性爱的视角思考了个体生命的本真,而且还思考着整个人类文明发展的严肃课题,并以他独特的方式诠释着自己对社会文明的理解与追求。古希腊罗马以其灿烂的文化、辉煌的历史,在西方文明进程中占据着不可替代的位置。福斯特在作品中表现出对它们的无限向往之情。福斯特在早期作品中,常常会安排同性恋角色回到古希腊,只有在那里、在那时,他们才可以不加掩饰地敞开心扉,以他们的方式爱自己所爱之人。福斯特之所以选择古希腊,应与希腊文明中特殊的文化内涵有关。古希腊人普遍把男性的同性恋看成是最为崇高的爱情,常常把他们的同性恋与他们对真、善、美的追求连接在一起。在福斯特的摘录簿里,他曾赞许地引用了马克思对古希腊的描述:古希腊是“人类的童年”;古希腊人是“健康正常的孩子”。莱昂内尔·屈里林曾在《E.M.福斯特》中积极地肯定了福斯特的希腊情结:福斯特的希腊是爱和民主的希腊。在《来生》小说集中,许多人物角色,为了体验同性恋的激情往往要回到古希腊。例如在《恩佩多克莱旅馆》中,准备迎娶米尔德里德的海洛德在西西里岛阿格利真托神殿(Girgenti)两根废弃的柱子之间睡着了。这两根柱子的形状很像“是两条巨大的男人的腿”。在睡梦中,他发现自己曾经生活在早期的希腊,“爱情也更甜蜜”。当海洛德回归希腊时,他想唯有汤姆能理解他:“‘没有人,没有一个人能理解吗?’(海洛德喊道)他像瞎子般,跌跌撞撞走到过道,他们听到他在叫‘汤姆’。”故事最后,海洛德已经完全逃离了现代社会,回到了过去的希腊,吻着他所倾心的朋友汤姆。为了逃避强制性的异性恋的束缚,海洛德不得不回到从前的时光,回归古希腊,才得到他所向往的“爱情”。在这些作品中,福斯特把希腊作为理想的社会形态,让同性恋者选择着自己喜欢的爱情方式,实现他们对人类幸福的追求。
三、反叛——对现代西方文明的叛逆
在这些作品中,另一大主题与回归主题相辅相成,就是对西方文明的反叛。福斯特认为混乱、歇斯底里的现代文明使人类伤痕累累。高贵的自然人性,对真爱的追求本性,最终会被所谓的现代“文明社会”所吞噬,只有在自然的圣坛上,在大地母亲的怀抱中,才能获得和恢复健旺的生命力。因此,在福斯特的小说中,总有一片“绿林”,把文明隔离开来,留下自然的、庇护的空间,使人成为自己的主人。于是,莫瑞斯最终偕情人阿列克自我流放到城市文明以外的自然,隐居于一片原始的绿林之中,从此开心地生活着。在《来生》中,茂密绿林间的小屋在一个“浪漫而偏僻的地方”,被一颗古老的参天大树所包围,是一个暂时不为“西方文明”触及的“史前的空间”。因此,在这荒蛮地带,在这片原始树林里,部落首领维托柏和年轻的牧师保罗·宾梅才能尽享鱼水之欢。然而,随着“西方文明”使者的到来,随着文明与开化的逐渐深入,原来健康而淳朴的部落也随之衰落。尽管“五年前这里没有一家医院”,西方的“文明人”现在在此建了“很多医院”,可“那时也没有疾病……大家都很强壮”。健康的人们最终被“文明机器”所摧毁、吞噬,最终消亡在世间,犹如主人公维托柏的命运,从一个四肢健壮的部落首领,逐渐地衰落,当最后一片森林被砍伐,当矿产不断被开挖时,也是他气息殆尽之日。
如今,有许多人认为,“所有西方的文化,都萦绕于对先前黄金时代的回忆”。尤其随着文化人类学的兴起,在西方现当代美学、哲学以及文学中,不断涌现出“复古的倾向”“回归的意识”。其实,早在二十世纪初期,福斯特的同性恋题材的小说就向我们昭示:儿童期——包括个体的儿童期和社会的儿童期古希腊,是他心目中的黄金期。儿童的纯真、朴素是自然的、不加雕琢的,儿童期所展现的人的本性才是真正的本真人性。现代西方文明在不断地侵犯、腐蚀着“本真”,使它或异化、或僵死,面对“文明时代”,福斯特选择了逃避这一消极的态度,他退却,远离城市,远离文明,找一方未被触及的净土,找一片未被砍伐的原始森林,在那做回真正的自我。毋庸讳言,这种解决办法是消极的,但是,我们也必须看到,人类在文明的现代化进程中,确实逐渐失去了许多人类的本真与和谐。如何协调好人性与文明的发展,这是福斯特早期同性恋题材小说给予我们的启示与思考,这或许是它们逐渐突显魅力的真正原因吧。
作者简介:刘友桂(1972-),湖南衡阳人,暨南大学外国语学院2003级在读硕士研究生。
①指福斯特故后出版的长篇小说《莫瑞斯》及其短篇小说集《〈来生〉及其他故事》中的大部分短篇小说。
②《莫瑞斯》创作于1914年,1970年福斯特去世后,他的所有手稿都被送入了剑桥的国王学院。《莫瑞斯》于此年出版。收集的是福斯特1903年—1958年写的一些关于同性恋主题的短篇小说共14篇。除了两篇——《恩佩多克莱旅馆》(1903)和《三道菜和一道甜点》(1944)在他生前出版之外,其他都是在作者死后由爱德华·阿诺德整理于1972年出版后才公之于众。
参考文献:
[1]斯宾格勒.《西方的没落》[M].陈晓林译.哈尔滨:黑龙江教育出版社,1988.
[2]E.M.福斯特.《莫瑞斯》[M].文洁若译.北京:文化艺术出版社,2002,P.17;P.15.
[3]黄洋.从同性恋透视古代希腊社会——一项历史学的分析[J].世界历史,1998(5).
[4]吴少梅.同性恋与古代罗马社会——一项历史学的分析[J].陕西师范大学学报,2000(5).
[5]李维.《现代世界的预言者》[M].谭震球译.哈尔滨:黑龙江教育出版社,1989.
[6]刘绍瑾.《复古于复元古——中国古代复古文学理论的美学探源》[M].北京: 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1,P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