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5年第9期


李宪乔诗歌中月亮意象的解读

作者:漆福刚




  少鹤诗中临月起孤独也该划入“移情”范畴:他把月亮当作自我的观照对象,自己孤独时便感觉月亮孤独,月亮孤独又引发自己的孤独处境,形成循环运动。在少鹤诗中,这种“移情”有几种情况,一种是感到月亮与自己一样孤身一人,形影相吊,这是处境之孤。“此时月照祠,四野霜杀木”“孤帆逗扬子,新月别瓜州”“寂历残冬月,孤亭夜色凝”等句,诗人都把自我倾注于月亮,揭示双方的处境孤独。第二种情况是,感到月亮与自己一样无人能解,有“孤琴”之感。“历落水石际,月高星宿寒。孤琴横此夜,积雪满前滩。鹤外应无听,松余似不弹。自然遗众界,闭目片时看。”(《夜琴》)月亮在这里并不是一个空摆设,高高在上的月亮与曲高和寡的“孤琴”对举,两者都投入诗人的主体意念,诗人的“阳春白雪”之孤彰显无遗。第三种情况是,孤独时思念朋友,思之不得更加孤独,这时的月亮变成潜在的兴喻之体。“前溪月又落,孤馆对高林……唯有双雏鹤,还应识旧吟”(《重宿石溪馆》)月起又落暗喻人来又走。《闻角》则是由月起兴,望月闻声而思远方之友:“草枯雕回月空明,只见荒沙不见城。一片玉门关外思,无端来傍枕函生。”
  当然,月亮并不仅仅是另一个孤独的“自我”,也不完全是起兴孤独的角色。当诗人给月亮灌注了人的灵性,月亮便成了洞明人心的知心朋友。韦应物有诗云:“思怀在云阙,泊素守中林,出处虽殊途,明月两知心。”(《沣上对月寄孔谏议》)少鹤诗中,月亮如影随形,时常伴随左右,两人也成了“知心”。“深夜泊何处,荒烟四野蛩。低低入船月,远远隔城钟。此际语复默,相依寒更慵。今来如可识,已是昔年踪。”(《忆与明府兄思永舟行夜过安州》)月亮低首入船,像自己的熟悉老友。“浃月相依依,行息每与偕”(《将至会城覆讯解囚感叹作诗》),在自己孤独难行的时候,月亮影子一样伴着自己,即使不作一语,也颇感慰藉。“一为湘上客,总有月随舟”(《全州道中感怀》),“何时已上月,无语入船来”(《藤江月》),夜行之中,有这样一个默默跟随的朋友照路,总少一些坎坷,因此诗人深情地说“如何此时月,犹为照迢迢”(《夜行临贺道中作》)。月亮成了与自己心心相印的朋友,诗人潜意识中总惦挂着月亮,因而就产生了只要有亮光,就误以为是月亮的错觉。“似月邻灯入,来风岸响多”(《舟中即事》)。
  
  三、“人生代代无穷已,江月年年只相似”:月亮长在,人生易逝
  张若虚的《春江花月夜》是表现这个主题的杰作。“江天一色无纤尘,皎皎空中孤月轮。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人生代代无穷已,江月年年只相似。不知江月待何人,但见长江送流水。”诗人以不变的月亮意象与易变易逝的流水意象相对垒,揭示了永恒与短暂的关系,寄托了诗人对人生易逝如流水的深沉慨叹。在这里,月亮是万古不变的象征物,诗人的苦恼都从这里引发。这种典型情境在少鹤诗中屡屡出现。在《九江怀乐天》一诗中,诗人面临月亮依旧,山河如故而昔人已去的湓浦故地,就寄托了人生脆弱易逝的感叹。《藤江月》诗云:“大峨先生儋耳还,留此千载江月寒。”这种喟叹不正是苏东坡在《念奴娇·赤壁怀古》中浩叹的回声吗?
  月亮万古不居引发诗人的伤感是深沉的。诗人从明月中获得现实人生感受的同时,也获得了一种历史感;而这种历史感又使作品具有了纵深度。唐人王昌龄《出塞》:“秦时明月汉时关,万里长城人未还。但使龙城飞将在,不教胡马度阴山。”景是古时的景,人是古时的人,但深层意旨却在当今,这样在古今之间所形成的张力之中就获得了历史的纵深度。抛开内容不谈,“秦时明月汉时关”一句最有意味,意味所在即在于这种张力和纵深度。少鹤不少的诗都是有这种张力和纵深度,例如《江夜》一诗:“鸣鹤夜将半,邻船都未开。雾收残月去,岳拥大帆来。王濬因人势,谢元非将才。临流多感激,谁听叩舷哀。”此诗由两组矛盾着的因素——历史与现实,月亮等长存而人生短暂易逝——构成,两组因素的对立统一构成了张力,从而使作品具有历史的纵深。典型地表现出此类特征的诗还有《洞庭泛月作歌》:“此□此月落吾手,一笑万古真可空。屈贾悲悯尚不耐,何况扰扰余沙虫。”但此诗在表现历史的深度的同时,也透露出了颓废和虚无意识。这是它消极的一面。
  
  四、“鸟宿池边树,僧敲月下门”:诗月、禅月
  月亮不仅是诗人的宠物,还是禅家悟道的法宝。禅家以诗达禅,以禅寓诗,常以月光和水为媒质。寒山有诗偈云:“我心似秋月,碧潭清皎洁。无物堪比伦,叫我如何说。”心似秋月而实非秋月,心似碧水而实非碧水,这种境界是不可言说的。禅诗往往以“用”显“体”。它的特色是清、是虚、是空、是静,因而用来描写禅境的无非是水、是月。又如:“碧涧泉水清,寒山月华白。默知神自明,观空境逾寂。”《仁王经》有“观空品”,杜松柏《禅诗三百首》引《天台仁王经疏》云:“言观空者,谓无相妙慧照无相境,内外并寂,缘观共空。”③而“观空”时寂静的心境,恰似清澈泉水,洁白月华。寒山诗云:“岩前独静坐,圆月当天耀。万象影现中,□轮本无照。廓然神自清,含虚洞玄妙。因指见其月,月是心枢要。”
  少鹤时常流连寺观,并以“鹤道人”自居,诗中之月原来是他“观空”的法具。但他毕竟尚未遁入空门,因而诗中之月并未“共空”,“洞庭不生月,经可无此楼。月出渺渺波,我在楼上头。湖为涤我心,月为刷我眸。涤刷两无尽,相与成湛秋。月乃对仰卧,似欲载我浮……”(《岳阳楼晚月示道者南云》)禅家讲“无为”“自然”,“泉中且无月,月自在青天”(寒山),但少鹤此诗中显然“有月”、“有我”。另外几句空寂一些,“烛灭萤仍去,云开月未欹。”(《晚归金生寺赠谢秀才》)不过总的说来,诗人是怀着虔诚之心前往佛门净地,也是怀着虔诚之心来参禅的,“寺门相送处,庐岳对苍苍。江月容吟迥,石桥僧语凉。藓边无过迹,人外有真香。更约开先路,看云瀑布旁。”(《江州海天寺留赠琳上人》) 诗中透露的往往还是一些世俗情和烟火气。他毕竟是一个凡界诗人,这个凡界诗人对佛家空境“虽不能至,心向往之”,有诗为证:“遽看辉已降,远林递蔼蔼。宁知轮未升,犹在数峰背。禅径寂如水,纤云净不芥。静者三两人,于此悄相对。”(《栖霞寺待月赠同游》)
  
  作者简介:漆福刚(1964-),男,汉族,湖北黄梅人,襄樊职业技术学院科研处副教授。
  
  ① 汪辟疆. 论高密诗派[J].中华文史论丛,1962,(2).
  ② 朱先树.诗歌美学词典[M].成都: 四川辞书出版社,1989.
  ③ 杜松柏 .禅诗三百首 [M]. 台北:黎明文化事业公司,198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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