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一页 目录页 下一页


风中的玫瑰

   




  ■ 岳 扬

  《民间故事选刊》2005年第3期  故事传奇-情感小屋

  毕业那年,我在一家电视台当摄像记者,成天扛着那台让人大汗淋淋的笨重摄像机。见我一副吃苦耐劳毫无怨言的样儿,台长干脆将我分到专门曝光的那个栏目。

  这是一个恐怖栏目,专干偷拍的活儿,我的前任被人打得身上三处骨折,正躺在医院里呻吟。虽然凶手被绳之以法,但这项工作的风险可见一斑,套用同事们的一句口头禅就是:有偷拍就有骨折。但我的内心其实十分得意,因为明小仰成了我的搭档。

  明小仰是与我一同进入电视台的学妹,身材和形象是那种看一眼让25岁以下男人产生喉结运动兼晕眩反应的女孩。不仅如此,全国高校主持人大赛她几次拔得头筹,是大学时代癞蛤蟆集体想吃的天鹅肉之一。她是这个栏目的主持人。我想在惊险无比的采访间隙人不知鬼不觉地培育我们的超友谊关系,顺理成章将她的那个富家子弟男友挤掉。套用刘德华的一句歌词就是:老天爱笨小孩。我认为我这个笨小孩有不可告人的实力和雄心。

  第一天我们就接到台里的任务,去一家建筑工地采访包工头拖欠民工工资的事儿。一到建筑现场,包工头率领的一帮打手正跟民工推推搡搡,我让小仰拨110,然后冲过去劝架,企图利用记者身份阻止流血事件发生,没料小仰也跟着跑进来,推搡中有几个打手在她身上摸了几下,还扯掉了两个扣子。

  事态平息了,但小仰一脸委屈。

  回程时说:“今天是我考虑不周全。”我向她道歉。

  “好了,不怪你了,跟以前的同事比,这还是遭遇最好的故事了。以后谁知道会遇到什么事。”她显然忧心忡忡。

  我知道正因为台里没人敢到这个吃力不讨好的节目来,台长才让我们这些没资历的人做。但我想这不是主要问题,主要问题是,我们需要绽放的舞台。我是不能忍受跟老同事们一样安安稳稳毫无激情地过一生的。“我能接受这个挑战。”我望着她的眼睛,希望她能跟我一样想。

  她望着我,没有作声。

  接着我们又对一家卫生纸厂的环境污染进行了曝光,节目播出来了,有关部门迅速查处了,许多市民打电话称赞。为庆祝节节胜利,那天发了薪水,我请小仰喝咖啡,顺便想给她一件她料想不到的礼物。

  我在一家叫乐府诗的咖啡馆等了半小时,仍不见小仰款款而来的倩影。

  一个小时过去了,小仰才来。只见她面色沉沉地坐在我的对面。

  我举起一杯咖啡:“敬我们的女中豪杰。”

  “刚才我到台长家去了。”她低下头。

  我一怔。

  “我想换一个部门,这个部门太危险了,尤其是我们这些出镜的主持人。”她缓缓地说。

  我低下了头,显得失望。

  “台长同意了?”

  她点了点头,然后望着我。

  我掏出一支烟点上,望着窗外的流光溢彩,内心有一种东西在沉沉下坠,一对男女正在街灯下拥抱,我神思恍惚地望着他们,觉得了一种无奈。

  “你不是说有一件特殊的礼物送给我吗?”她问我。

  “也许,这件礼物没有我想像得那么特殊,所以我还是保留吧。”因为对她的暗恋,我开始有一种被自己欺骗的感觉。

  空气开始凝固起来。

  分手的时候,她突然转过身,“阿冰,大学时你的DV作品就开始获奖,我知道你有梦想,其实你一直是我的榜样,但你知道女人跟男人不一样。我男朋友的全家不让我在这个栏目做,我是女人,没有办法。”说着她流下了眼泪。

  我站在那里,不想心软。在我的心中,她不应该早早放弃一个优秀女主播的梦想,为他人的想法而活,但我能怪她吗?她又是我什么人呢?

  望着她离去的背影,我感到异常孤独。

  小仰被调到广告部去了,成天无事,专门上网。我的曝光节目仍在艰难播出,每逢我呆在台里,小仰就跑到我的办公室,我对她的热情保持着极为冷淡的反应,脸上一直雕刻着那天的失望。我是一个咬断双腿也不愿成全猎人的动物,我决定砸碎她五年来驻扎在我心中的完美形象。

  她总是在一个游戏社区里扮演“百合公主”,我闻风后扮成一个叫做“风影浪子”的大盗,见了她就将其按倒在地,痛打,她一站起来,又将其按倒在地,好几个怜香惜玉的大侠看不过眼,上前相助,但没一人是我的对手,都被我打得满地找牙。就这样她一进入社区就遭我暗害,一度让她不敢进入社区。还有一次等我折磨够了,我将她缚到我的山寨,厚颜无耻地拷问她:“想不想当我的压寨夫人?”浑身五花大绑的她反复问风影浪子:我们无冤无仇,你为何这样对我?

  我笑道:“我跟自己都有仇,难道跟外人会没有仇?”

  那天我在办公室泡方便面,她背着同事往我的口袋偷偷塞一种非常高档的巧克力饼干,我掏出饼干,大叫一声:“小量,过期食品?选帮我尝尝会不会有毒。”小量一口一个,“这么好吃,吃完了我宁愿死。”小量说。

  她又塞了一件蓝色T恤到我的抽屉里。

  那天我深夜临时到下面县市曝光一家劣质食品厂,在楼梯拐角处碰到小仰,她见我背着摄像包衣衫不整急匆匆的样子,“你又不去抢劫,干吗穿成这样?”说着她像我什么人似地帮我整理领口。她的脸堵在我的鼻孔不到一寸见方的位置,让我异常难受。我的喉结极窝囊地动了动,望着她挺拔的曲线,我一把抱住她,将着火的舌伸进她的唇她的嘴,她一动不动,缓缓地,将我的头抱着,开始呼吸急促起来,在烈火般的炽热里,我像一团灰烬被她燃烧无形。

  末了,她轻轻问:“那件T恤不合身吗?”

  “不就是一件纪念品嘛。”我的言词竟如此冷静。

  她拉下脸,扭头就走。我心想,走就走呗,谁稀罕。

  不料我在采访中出了事。当我用微型摄像机偷拍时,露出的摄像机孔恰好被另一位坐在地上干活的民工发现,他警觉地一望,那个跟我讲话的老板迅速把我按倒在地。就这样,我被蒙上一条麻袋,一顿乱拳,我昏过去了,黄昏时被人扔在马路边上,被一个司机发现,于是报了警。

  我在医院里昏睡了两天。

  我醒来时,我的浑身打着绷带,满眼都是领导和花花绿绿的礼品袋,领导们向我表示一定要将凶手绳之以法。领导们走后,小仰来了,她坐在我的床边,拉着我的手,一声不吭。“也许,你当初的想法是对的。”我对她说。我开始想明白,一个放弃梦想的人,我又何必把她拉到我设定的那个位置呢!

  “现在我不这样看。”她望着我,“其实我后悔了。”

  我望着她的眼,一股暖流开始上升。台长吞吞吐吐地告诉我,那家厂是一位领导的侄子办的,最后委婉地告诫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我失望透顶,在租住的小屋冥思苦想了四天后,我决定辞职,到上海去。

  我希望能在另一个城市找到生命怒放的土壤。

  我穿着小仰送给我的跟她男友一模一样的蓝色T恤,跟小仰告别。在送别的站台,我的心软了,我塞给她一盘DV带。那是我当初要送给她的那件特殊礼物,是趁她不注意时我为她拍的一部DV作品,题目叫做《风中的玫瑰》,后期制作和配音都是我瞒着她一手完成的。当初我打算把它当作爱的表白,现在我希望它成为一种美好的记忆,让她知道曾经有一个人对她无悔的暗恋。

  在上海,在辗转的白天和黑夜,我在内心反复吟咏着DV带里的这首独白,想像着另一个人看它时的神情和思绪,也因此,我度过了许多充实的日子。

  经过努力,我在一家影像公司找到了一个编导的工作。为上海好几家电视台提供专题节目。

  那是一个七色迷离的上海之夜,我下了班,缓缓走在外滩的夜景里,在彩色的灯光和水光的辉映下,仿佛一波波悱恻缠绵的故事在黄浦江上轻歌曼舞,此时的我心旌摇荡,正在这时,手机响了。

  是小仰打来的。“风影浪子,怎么好久不见出来行凶?”手机里传来她清晰的声音。

  她怎么知道我是那个风影浪子呢?“我道歉。”我笑着说。

  “能告诉我——找到压寨夫人了吗?”她这样问。

  我只好嘿嘿笑道:“还没有。”

  她好像在沉默。“是不是在你心中,我根本就不配做那个百合公主?”

  “现在我不这样看。”我说,“其实我也后悔了。”

  她又沉默了。

  “能告诉我怎么回事吗?”我问。

  “如果我来,你能……接纳我吗?”小仰的声音仿佛从另一个时空而来,让我分不清是在梦中还是在夜里。

  “为什么?”我轻轻问。

  “我不想失去梦想。”她说,“只有跟你在一起,我才有力量。”

  说着,她在手机那端抽泣了。

  “我……能。”我坚定无比地说,眼泪伴随着最后一个字的吐出而流了下来。

  三天后,我到火车站接小仰。她走下火车的那一瞬,我冲上前去紧紧拥抱着她。

  我把小仰带到广场,然后一起静静地坐在电子屏幕下,她并不问我为什么会坐在这,只是不停地侧脸望着我溢满幸福光泽的脸。

  电子屏幕上出现了小仰的面孔。

  小仰吃惊地站了起来。然后紧紧拉着我,一眼不眨地望着屏幕。

  这是我为小仰重新制作出的那篇DV作品《风中的玫瑰》,我把它编进一个我负责制作的电视栏目中,正是今天——小仰到达上海的时候,我要求电视台如期播出。

  独白声响起,小仰泪流满面,轻轻饮泣。在那一瞬我发现,爱是一件多么奇妙的旅程,每一个相爱的人既是坚定的旅行者,也是茫然的迷路人。我在内心暗暗发誓:我会保证小仰一生的幸福,让她做我心中永远的“百合公主”。

  选自《涉世之初》2004年第11期(上)

 

 


上一页 目录页 下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