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浩劫时期的生死约

   




  ■ 刘建良

  《民间故事选刊》2005年第3期  故事传奇-神秘故事

  湘西是巫楚文化的发源地,多神,多巫。这里的一切,似乎都蒙着一层神秘的面纱,古老,神奇,诡异。

  这个故事就发生在湘西,诡异离奇,匪夷所思,是我的二舅洁文说给我听的。

  当时正号召知青上山下乡,二舅是知青,理所当然要响应号召。他去的地方,是湘西一个叫古丈的小县,分在一个叫青树坳的小村里。同去的还有十多个知青,男女都有,分散住在老乡家里,和老乡同吃同住同出工,放牛打草,耕田种地,年轻人嘛,嘻嘻哈哈的,倒是乐多于苦。

  与其他人不同的是,二舅除了和老乡一起劳作,肩上还另外多了一项任务,监视一个人。这人叫吴村,是个右派,四十多岁,但头发大半都白了,又整天苦着个脸,乍看上去,完全是个老头子。

  二舅监视他的主要目的,不是怕他搞破坏,而是提防他自杀。原来和吴村一起发配到青树坳的,总共有十多个右派。穷山恶水,劳动艰苦不说,最要命的,是动不动就要挨批斗。青树坳的村支书肖卫东是县革委会主任的小舅子,几乎有点神经质,看谁不顺眼就要大搞批斗。右派受不了,先后都自杀了,跳了舍身崖。舍身崖在村后,终年云雾缭绕,下面是一条大河,水声震天,却看不到底。从这里跳下去的人,连尸首都捞不到。现在就剩下吴村一个了,不能再让他死。

  提防人自杀,可不是件轻松的事。人活着不容易,想死却太容易了,谁也防不了。可那个时代什么都要提到政治的高度,肖卫东是郑重地把这件事当作一项革命任务交给了二舅的。二舅这下紧张了,几乎睡觉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生怕 溜一声,这右派分子就没了。白天更不用说,绝不容吴村离开自己的视线,还要尽量不让吴村发觉。别说,二舅搞监视还真是个天才,吴村恰好也呆头呆脑的,从头到尾,都没发觉二舅在监视他。

  二舅发现,吴村对一个地方特别感兴趣,这个地方不是二舅提心吊胆的舍身崖,而是一幢大屋。这幢大屋特别怪,单独建在离着村子老远的山坳里。但最怪的不是这大屋的不合群,而是村里人的反应。二舅发现,村里人从不到大屋里去,甚至从不提起大屋,有时二舅无意中提起,村里人也是马上把话头岔开,眼睛里更会有一种怪怪的神情。

  他们为什么会这样?而吴村为什么又偏偏对这大屋特别感兴趣呢?这大屋里到底有什么?

  年轻人都是好奇的,二舅也不例外。那一天午后,他发现吴村在大屋附近转悠,一眨眼,突然没了影子。二舅慌了,这右派分子上哪儿去了?不过他随即想到一点,吴村十有八九是进大屋去了。吴村进大屋做什么?大屋里到底有什么?二舅本就好奇,这时一颗好奇心更给提到了十二分,几乎是想也不想,奔到大屋前,就从围墙翻了进去。

  进了围墙,二舅发现,这大屋的建筑风格非常独特。一般的屋子都是长条形的,前后左右四面墙,而这幢房子,方不方,圆不圆,竟有八个面,跟唱戏的人手中拿的八角鼓有些相像。每一面都有一扇门,每扇门都一模一样。二舅选了侧后的一扇门,推门进去,那门似乎很少有人进去,发出了一声刺耳的吱呀声,倒把二舅吓了一大跳。门里是一间小屋,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前、左、右面墙都有一扇门,门是打开着的,看过去都是同样的小屋。二舅往前走,连过了三四间小屋,都一样,除了三扇打开的门,没有任何东西,也没有人,更不见吴村。二舅想这样不行,到第五间,他就进了左边的门,一样,一间空房,三扇门,连进了五六间,他又换右边的,右边的也一样。

  这时二舅心里就有些发毛了。他立定身子,细耳听,不说听不到吴村的声音吧,至少希望听到人声。但他发现,这一幢大屋竟是静到了极点,什么声音也没有,硬要说有一个声音,就是他自己的心跳声,“怦、怦、怦”地响着。

  太安静了有时也是很可怕的,尤其是在这样一幢古怪的大屋里。二舅只觉得后背凉嗖嗖的,心也慌了起来。这时他已经没了探秘的心情,只希望快一点见到人,或者快一点离开,于是就一直往前走。然而不可思议的是,这大屋里的房子竟似乎是无穷无尽。他一路走过去,至少进了七八十扇门,过了七八十间小房子,却仍没到头。

  二舅的心跳得越发急起来,脚也有些发软,不提防在门槛上一绊,摔了个狗吃屎。谁知这一摔,摔出个意外发现:门背后有人,因为他看见了一双脚。是谁?是吴村?不管是谁吧,他这会儿迫切需要见到的,就是一个人,否则他真要疯了。

  “老乡,我看见你了,不要怕,我没恶意的,你出来吧。”二舅爬起来,叫那门后的人,但那人却既不应声,也不出来。连叫了几声,那人都毫无反应。二舅差一点儿就要把门拉开来,但他究竟读了点书,知道尊重人,想:他不出来,是怕了我,我一拉门,只怕会吓着他。这么想着,就不拉门了。他怕,是因为见不到人;现在知道门背后有人,他就不怕了。于是他说了声:“你不想见客,那我就走吧。”进了另一间房,他突然就起了好奇心,想:这门背后会不会也有人呢?于是他弯下腰,从门下看过去,没错,果然有一双脚在那儿。二舅又走进第三间房,一样,门后也有一个人。

  这屋里的人也太有趣了,来了人,不招待,统统躲到门背后,这叫怎么回事?二舅差点笑出来。他这人也顽皮,年轻嘛,一间间房走过去,都看一下,都有人。但看着看着,他笑不起来了。这屋里这么多人,都躲到门背后,难道都是为了怕他?不可能嘛,那是怎么回事?他心里开始生出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因为他突然觉察到,这种情形,过于诡异,而绝不是好笑。

  也不知看了多少人,二舅终于忍不住了,到一间房中,猛地拉住门,口中同时大喝一声:“你们到底闹什么鬼?”

  话音未落,二舅呆住了:只见门后靠墙站着一个人,双脚靠拢,双手紧贴着大腿,笔直地站着,像一个立正的哨兵。但看不见这人的脸,因为这人的额头上贴着一张黄表纸,把一张脸都盖住了。黄表纸上,还用朱砂画了一道符。

  这是什么人?为什么情形这么诡异?二舅“喂”了两声,不见那人应声。他伸出手?熏掀起那张黄表纸。蓦地头皮一 。黄表纸下那张脸?熏青白灰败,竟是个死人。二舅大叫一声,扔下黄表纸,猛地跳出门。

  这门后面站的竟然是一个死人,其他门后面的呢?难道其他门后面站的也都是死人?想到这里,二舅一颗心怦怦狂跳起来。但他毕竟胆子大些,就进了另一间房。打开门,情形一模一样,也站着一个死人,不过是一个女人,一个老女人。再打开另外一扇门,则是一个孩子,最多七八岁,但绝对是一个死人。

  这大屋里的每一扇门后面,都站着一个死人。

  那一会儿,二舅真的害怕了,他疯狂地在大屋跑了起来。然而那些小屋子似乎无穷无尽,永远也跑不出来,而每一扇门背后,他可以肯定,都有一个死人,站着的、脸上贴着黄表纸的死人。二舅越跑越怕,他脑子完全迷糊了,嘴里更忍不住狂叫起来。

  可以肯定,这种情形再持续几分钟,再跑几间房子,二舅一定会发疯。不过就在这时候,吴村出现了,他旁边还跟着一个老头子。两人架着二舅,三拐两拐,出了屋。

  吴村拍拍二舅的头说:“不要怕,死人嘛,死人有什么可怕的?活人才可怕呢。”听了他的话,再见了外面老大的太阳,二舅一颗心总算是安静了些,但整个人也吓软了。在地下坐了老半天,才问吴村:“你到这鬼屋搞什么?”

  谁知他这一问,吴村猛地一下在他面前跪了下来,号啕大哭道:“我有苦衷,我告诉你,但你要答应我,不能打我的报告。”二舅这人其实心软,见他这样子,就点头答应他,不告诉任何人。吴村这才说了原委,却只听得二舅目瞪口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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