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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捕象陷阱里

   




  ■ 沈石溪

  《民间故事选刊》2005年第4期  故事传奇-动物惊险故事

  那时我28岁,住在西双版纳一个名叫曼广弄的寨子里。好不容易有了未婚妻,可她坚持要我盖一间新房才肯嫁给我。我一个穷光蛋,哪来的钱盖房子呀,没别的办法,只好扛起那枝打一枪就得装填一次火药的老式铜炮枪,进山打马鹿去。

  马鹿属于国家一级保护动物,不准猎杀。这是政府的明文规定。

  大清早,我悄没声息地划着一条用椰子树做成的独木舟,顺着罗梭江,漂进田螺谷。山谷里有一个臭水塘,马鹿爱到这儿来喝盐碱水。

  我躲在一块背风的大岩石后面,等待着马鹿的出现。一会儿,树林里窸窸窣窣一阵响,山雾里显出一头马鹿来。

  这是一头母鹿,全身金黄,双眸明亮;秀气的嘴巴,修长的腿,显得很美。特别使我动心的是,母鹿肚子圆滚滚的,里面有小生命在跳跃。母鹿虽然没有珍贵的鹿茸,但一样能卖好价钱。我兴奋地轻轻将枪筒伸出草丛。

  母鹿非常机警,钻出树林后,一步三回头,慢慢向臭水塘走来。

  近了……近了……我凝神屏息,瞄准母鹿的脑袋,稳稳地抠动了扳机。“吧嗒”一声,糟糕,火药受潮,铜炮枪没打响?选重新装填火药铅巴已经来不及了,母鹿听到枪机的撞击声,愣了愣,敏捷地一扭身子,扬起前蹄,朝树林蹦跳而去。眼看到手的财神要溜,我急了,不管三七二十一,“呼”地一下从地上跃起来,随后将铜炮枪朝母鹿狠狠砸去。“咚”的一声,沉甸甸的铜炮枪砸在母鹿的右腿上。母鹿惨叫一声,一个趔趄摔倒在地。我急忙蹿上去,想来个活擒。

  还没等我赶到,那头母鹿竟顽强地站立起来,拖着负伤的右腿,摇摇晃晃向树林奔跑。我顾不上捡铜炮枪,拼命追上去。

  母鹿腆着大肚子,渐渐地跑不动了。我慢慢地向它靠近,只差两步远的时候,我瞅准机会,鼓足劲纵身一跃,飞扑上去,一把抓住母鹿的后腿。我俯卧在地上,被母鹿拖着往前移。地上是厚厚的野草,伤不着我的筋骨。再拖一阵,等母鹿力气耗尽,我就可以掏出绳索把它的四蹄捆绑起来,大功告成,可以满载而归了。

  突然,母鹿“刷”地一下从地面陷落下去,我来不及松手,也被它带着往下拽。还没等我明白是怎么回事,“轰”的一声,我已重重摔在地上,肋骨撞在坚硬的岩石上,疼得我差点晕过去,唉,真糟糕,这该死的母鹿,竟带着我一起跌进了捕象陷阱里。

  那是一个深一丈多,长宽各四五米的方形土坑,坑壁像刀削过似的陡立,坑面用细竹子搭着一层草皮作伪装,专门捕捉活象的。

  我忍着胸口的剧痛,挣扎着坐起来,一看,母鹿就在我面前,也跌得不轻,前腿皮开肉绽,抖索了半天,才勉强站立起来。

  就在这时,我发现母鹿前面那蓬茅草绿叶间,有一块土黄色在颤动。猛然,草丛里竖起一只毛茸茸的豹子头。那豹子又老又丑,身上的黄毛一块块脱落了,露出难看的白斑。当那头豹子扭头看见我和母鹿时,原先没精打采的眼睛突然睁得滚圆,炯炯有神,闪动着一股强烈的饥饿与贪婪的光。我敢肯定,这头豹子掉进陷阱起码有三四天了,肚皮早就饿瘪了,现在,掉进陷阱里的我和母鹿,就像是老天爷给它送来的美餐?选

  豹子抖掉身上的尘土草屑,站了起来,兴奋地吼叫一声。这畜生虽然瘦骨嶙峋,却生性残暴。我环顾了一下,陷阱的四周又高又陡,除非插上翅膀,根本逃不出去。那么只有同它拼了?选我赶紧往腰里掏匕首,可匕首不见了。肯定是我俯卧在地上被母鹿拖着走时,弄丢了。现在我手无寸铁,怎么对付得了这只穷凶极恶的山豹呢?该死的母鹿,一定是魔鬼投的胎,把我引到地狱里来了?选

  豹子不慌不忙一步一步地朝我和母鹿走来,神态镇定,步履沉稳,好像不是来进行生死拼搏,而是去赴喜庆酒宴。也不知是我眼花了,还是幻觉,我好像看见豹子嘴角露出一丝微笑。

  我捏紧拳头,准备肉搏,但心里明白,赢的机会非常小。

  突然间,豹子收敛了脚步,犹豫了一下,丢下我,径直朝母鹿奔去。

  野兽竟然也会柿子拣软的捏。豹子肯定掂量了一下,觉得母鹿更容易摆平,更容易宰割,就将母鹿当做屠杀的首选目标。

  母鹿吓得乱叫。我挪了挪身子,让开点儿。恶豹有母鹿果腹,起码一两天内不会再开杀戒,我可以苟延残喘,说不定能利用这段时间想出脱身办法来。

  豹子来到母鹿跟前,弓起腰举起前爪。母鹿哀嚎一声,朝我逃来。我本能地后退一步。谁叫你不乖乖让我逮住,哼,尝尝葬身豹腹的滋味吧?选

  母鹿见我后退,突然四腿一曲,“嗵”的一声跪在我面前,泪眼汪汪地看着我,低声哀叫着。那眼光,凄楚动人,就像孩子遭难时,在等待父母的庇护;那叫声,委婉哀怨,就像无辜受害者在乞求法官的垂怜。

  我震惊了。我和豹子,都是母鹿的死敌,可是,它竟选择了我作它的救命菩萨,它竟跪倒在我面前求生?选这真是一头聪明的马鹿,通人性的马鹿,它一定看出我虽然为了钱财偷猎野生动物,但到底是人,总会对弱者同情,对强暴憎恨。而豹子,则是嗜血成性的野兽。

  就在这一瞬间,我心里产生一种对弱小动物的慈爱,冒出要保护这头母鹿的念头。我也不管母鹿是否听得懂,大声对它说:“别怕,有我呢?选”

  母鹿像是听懂了我的话,跪着爬到我怀里,又跪着爬到我身后。

  豹子恶狠狠地瞪了我一眼,张牙舞爪,向我逼来。在离我两步远时,豹子停了下来,竖起尾巴,冲着我大声咆哮。我横下一条心,挡在母鹿和豹子中间。我清楚,如果我袖手旁观,让豹子先吃了母鹿,下一个也要轮到我的。与其让这畜生喝了鹿血,吃了鹿肉,长出力气,还不如趁它饥饿乏力时,同它拼个你死我活呢。

  豹子见我不肯退让,双腿微微向后一蹲,倏地起跳,向我头顶压来。我想躲闪,已来不及了。两只豹爪搭在我双肩,仿佛是座小山压下来,我双腿一软,仰面倒地。豹子趴在我身上,恶狠狠地张开嘴,朝我喉咙咬来。我急忙腾出双手,掐住豹子的脖子。豹子被我掐得呼噜呼噜喘不过气来,就用四只豹爪在我身上乱抓。我忍住剧痛,咬咬牙,收起双脚,猛蹬豹腹,一个鹞子翻身,将豹子压在我身下。豹子扭腰一滚,又把我按倒。我和豹子就这样在小小的陷阱里翻来滚去,殊死搏斗。母鹿在一旁跳着叫着,我相信它是在为我呐喊助威。

  我刚才追逐母鹿,耗去不少力气;跌入陷阱,胸部又负了伤。渐渐地,我体力不支,终于被豹子压在底下。尖利的豹牙已触着我的喉结,豹嘴里喷出的腥臊味熏得我恶心想吐。我明白,这样下去,用不了多长时间,我的喉管就会被豹牙咬穿。

  就在这时,豹子突然嗷嗷急叫,显得痛苦不堪,放松了对我的攻击。我好生奇怪,微微抬起脑袋一看,原来是母鹿趴在豹子背上,大口大口在豹皮上啃咬。土黄色的豹毛在空中飞舞,豹背上皮开肉绽,鲜血淋漓。

  我心里热乎乎的。母鹿是善良的动物,它的牙齿从来只啃嫩嫩的青草。此刻,为了我,也为了它自己的生存,竟然敢咬豹子了?选

  我趁豹子竭力想扭头咬母鹿的当儿,腰一挺,重新翻过身来,骑在豹子身上,使出吃奶的劲,死死压住它不放,紧紧掐住它的脖子。豹子四爪乱舞,狂叫怒吼,拼命挣扎。突然,那畜生伸出右爪,用尖尖的指甲抓开了我的皮,撕开了我的肉,鲜血渗出来,一滴一滴掉在乳白色的豹腹上。我又快支持不住了。这时,母鹿一瘸一拐跑过来,一口咬住豹子的右爪。豹子不断挥舞爪子,母鹿站不稳,被拖得跪在地上,但仍然紧紧咬住这只该死的豹爪。

  我终于从困境中解脱出来,拼出最后一点力气,掐紧豹脖子。渐渐地,豹子瘫软了,两眼翻白,嘴角抽搐,吐着白沫,不再动弹了。我摘片草叶,放在豹子嘴唇上,草叶纹丝不动。我这才放心地松了手,起身一看,母鹿还咬着豹爪呢?选我拍拍它的脑袋说:“松口吧,豹子被我们打死啦?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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