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正使医院正常运转的是护士。护士长玛格丽特·斯本塞在恩巴卡德罗县立医院已经工作了20个年头,了解所有的尸体都埋在何处——无论是在字面意思上还是象征意义上。斯本塞护士才是真正负责这家医院的,那些不承认这一点的医生就会吃苦头了。她知道哪些医生吸毒,哪些医生酗酒成性,哪些医生不称职,哪些医生值得她帮助扶持。所有的学员护士,注册护士和手术室护士都归她管。玛格丽特·斯本塞决定派谁去参加哪个手术。由于护士的能力水平参差不齐,高下悬殊,和她关系好的医生自然就划算了。她有权力派一个愚钝不堪的助理护士去协助一台复杂的肾切除手术;或者碰上她喜欢的医生,她就派一个最精明强干的护士去帮他做哪怕是最简单的扁桃体摘除手术。在玛格丽特·斯本塞的种种偏见之中还包括对女医生和黑人的反感与不相容。
凯特·亨特正是一个黑人女医生。
凯特这段时间的日子不好过。表面上看,没有人说什么或者做什么,然而偏见总是以各种方式起作用,同时又很隐晦,让人难以抓到证据。她想要的护士总是要不到,派给她的护士几乎都是愚不可及。凯特还发现自己常被派去看男性病门诊。起先,她接受这些病案,以为不过是常规而已。但是有一天她一下子碰上六七个这样的病人,不免起了疑心。
午休时她问佩姬:“你检查过很多男性病患者吗?”
佩姬想了一会儿:“上周有一个。是个杂工。”
我得想点办法把这事摆平,凯特心想。
斯本塞护士谋划用手段逼迫亨特医生吃不消之后自己辞职,从而除掉她,但是她没有估计到凯特的献身精神和才干。一点一滴地,凯特渐渐赢得了同事们的尊重。她有一种天生的技巧,可以使同事们和病人们留下极深的印象。但真正的突破来自于后来全院皆知的有名的猪血把戏。
有天早晨凯特和一位名叫邓达斯的高级住院医生一道查房。他们来到一位已经失去知觉的病人床边。
“利维先生在一场汽车事故中受伤,”邓达斯向年轻的见习住院医生们介绍道。“他流了很多血,需要立即输血。但医院目前缺血。这个人是有家室的,但这些家庭成员全都拒绝把自己的血输给他。这太让人愤慨了。”
凯特问,“他的家人现在在哪儿?”
“在探视等候室里,”邓达斯医生说。
“我去和他们谈谈,你同意吗?”
“这一点也没用。我和他们谈过了。他们已经打定主意。”
查房结束之后,凯特来到探视等候室。那人的妻子,一对已成人的儿女都在那儿。儿子头戴犹太小圆帽,身披祭奠用的有穗方巾。
“是利维太太吗?”凯特问那女人。
她站起身。“我丈夫怎么样了?医生要动手术吗?”
“是的,”凯特说。
“好吧,不过别叫我们献什么血。眼下太危险了,艾滋病之类的。”
“利维太太,”凯特说,“献血是不会得艾滋病的。它不是——”
“别跟我说这些!我看过报纸。我知道是怎么回事。”
凯特端详了她一阵子。“我能理解。好吧,就这样吧,利维太太。医院现在正缺血源,不过,我们已经找到解决办法了。”
“好的。”
“我们准备给你丈夫输猪血。”
母亲和儿子吃惊地盯着凯特。
“什么?”
“猪血,”凯特兴抖抖地说,“也许对他不会造成什么伤害。”她转身要走。
“等一等!”利维太太喊起来。
凯特停下来。“怎么讲?”
“我,嗯……给我们点时间,可以吗?”
“当然可以。”
15分钟以后,凯特回来见邓达斯医生。“你不必再担心利维先生的家人啦。他们都很高兴献血。”
这故事像传奇一下子在医院里张扬开了。过去对凯特不理不睬的医生和护士们,现在都把和她说话当成一回事儿啦。
几天后,凯特到一位名叫汤姆·伦纳德的私人病房,他是个胃溃疡患者。他正在大嚼大咽从附近一家熟食店买来的一大份午餐。
凯特走到他床边。“你在干什么?”
他抬起头,笑着说。“正在吃一顿相当不错的午饭,变变口味。你也来点尝尝?够吃的。”
凯特拉铃叫来了护士。
“有事吗,大夫?”
“把这些吃的端出去。伦纳德先生必须严格按医院的特别食谱进食。你有没有看过他的医嘱表?”
“看过,但他坚持说——”
“请你拿走。”
“喂,等一会儿!”伦纳德提出抗议。“我不能吃医院给我的半流!”
“你要想除去你的溃疡就得吃。”凯特看着护士。“把它拿走。”
30分钟以后,凯特被叫到行政负责人办公室。
“你找我吗,华莱士大夫?”
“是的,坐下。汤姆·伦纳德是你的病人,对吧?”
“不错。我今天发现他在吃五香熏牛肉三明治,外带酸黄瓜土豆色拉当午饭,加了很浓的香辣调料,还有——”
“你从他那儿把这些吃的弄走了?”
“当然。”
华莱士坐在椅子里,上身前倾。“大夫,你也许不知道,汤姆·伦纳德是医院监事会的成员。我们要让他快活。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凯特看着他,执拗地说:“不,先生。”
华莱士眨眨眼。“什么?”
“对我来说,让汤姆·伦纳德快活的办法就是让他健康起来。如果他把自己的胃毁了的话,那才是无可救药的。”
本杰明·华莱士强作笑容。“我们为什么不让他自己做这个决定呢?”
凯特站起身。“因为我是他的医生。还有别的事吗?”
“我……嗯……没了就这样。”
凯特走出办公室。
本杰明·华莱士目瞪口呆地坐在那里。这些女医生啊。
凯特有一次正在值夜班时,突然接到一个电话。“亨特大夫,我想你最好到320病房来一下。”
“马上就到。”
320病房的病人是莫洛伊太太,一位80多岁的癌症患者,预后情况不好。凯特走近病房门时,听见里面有说话声,因为争吵而嗓门提得很高。凯特跨进房门。
莫洛伊太太躺在床上,刚服过大剂量的镇静剂,但意识还算清楚。她的儿子和两个女儿正在病房里。
儿子在说,“我说我们用三种办法来拆分财产。”
“不!”一个女儿说。“只有劳莉和我看护了妈妈!是谁给她做饭,谁给她清洗?是我们!那么,我们就有权得到她的钱和——”
“我和你们一样是她的亲骨血!”那男人叫起来。
莫洛伊太太躺在床上,不知所措,只是听着。
凯特发火了。“对不起,”她说。
其中一个女儿朝她瞟了一眼。“等会儿再来,护士。我们正忙着呐。”
凯特怒气冲冲地说,“这是我的病人。我给你们每人10秒钟时间滚出这个房问。你们可以到探视等候室去等着。现在就滚出去,不然,我喊保安来把你们全都扔出去。”
那男的开始想讲些什么,但凯特的眼神阻止了他。他转身面对两姐妹,耸耸肩膀。“我们可以去外边谈。”
凯特看着三个人离开房问。她转过身来面对着床上的莫洛伊太太,抚摸着老人的头。“他们不是有意这样的,”凯特轻声说。她坐在床边,握着老人的手,看着她渐渐睡着了。
我们都在走向死亡,凯特心想。忘掉迪伦·托马斯说的话吧。真正的诀窍在于宽容地走向那个美好的夜晚。
凯特正给一个病人治疗到一半时,一个听差到病房来。“大夫,接待处有您的加急电话。”
凯特皱皱眉头。“谢谢。”她转身对全身上着石膏,两腿吊在滑轮上的病人说,“我马上就回来。”
在走廊的护士工作台上,凯特拿起巢上的电话。“喂?”
“嗨,姐。”
“迈克!”她听到弟弟打来的电话,心情非常激动,但她的这种激动顷刻变成一种关切之情。“迈克,我告诉过你,叫你永远别往这儿打电话。你有我公寓的电话号码,要是——”
“嗨,我很抱歉。但这不能等。我有点小问题。”
凯特知道下面他要说什么。
“我向一个人借了些钱投资一桩事业……”
凯特甚至没费心思问问是什么样的事业。“它失败了。”
“是的。现在他想要回他的钱。”
“多少,迈克?”
“是这样,如果你能借我5千……”
“什么?”
台子上的护士好奇地看着凯特。
5千美元。凯特把声音放低。“我没有这么多。我……我现在能给你一半,其余的得等几个星期。这样成吗?”
“我想可以吧。我真不愿去烦你,姐,但你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凯特的确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她的弟弟已经22岁了,总是卷进莫名其妙的勾当里。他和团伙一起鬼混,天晓得他们都想干什么。但凯特觉得对他负有深深的责任。这都是我的错,凯特想。要是我不从家里出走而抛弃了他的话……“别卷到麻烦里,迈克,我爱你。”
“我也爱你,凯特。”
我得给他弄到那笔钱,不管怎样,凯特心想。迈克是这世界上我的一切。
艾斯勒医生一直期待着能再和霍尼·塔夫特一道工作。他已经原谅了她的迟钝的表现,而且事实上,因为她对自己如此敬若神明,而感到挺受用的。可是现在,再和她一道查房,霍尼总是站在别的见习医生身后,从不主动回答他一个问题。
查房结束30分钟后,艾斯勒医生坐进本杰明·华莱士大夫的办公室里。
“出什么事了?”华莱士问。
“是塔夫特医生。”
华莱士看着他,大大吃了一惊。“塔夫特医生?她的推荐信是我所见过的最出色的。”
“这就是让我百思不得其解的地方,”艾斯勒医生说。“我从其他见习医生们那里得到报告,她老是误诊,并且出了很严重的错误。我想知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弄不明白。她上的是很好的医学院啊。”
“也许你该给医学院的教务长去个电话。”艾斯勒医生提出个建议。
“那是吉姆·皮尔森。他是个好人。我给他挂个电话。”
几分钟后,华莱士的电话接通了吉姆·皮尔森。他们互相致意,然后华莱士说,“我打电话是想了解贝蒂·露·塔夫特的情况。”
对方短暂地沉默了一下。“什么事?”
“我们似乎觉得她有点问题,吉姆。她因为你强有力的推荐被我们接受了。”
“对。”
“事实上,我现在面前就摆着你们的报告书。上面说她是你们有过的最出类拔萃的一个学生。”
“不错。”
“还说她必将为医生的职业增光添彩。”
“没错儿。”
“有没有什么疑问……?”
“没有,”皮尔森博士坚定地说。“丝毫没有。她或许有点紧张。她这个人很敏感,但只要你给她机会,我肯定她会干得很棒的。”
“好吧,感谢你告诉我这些。我们肯定会给她一切机会的。谢谢你。”
“不用谢。”线路断了。
吉姆·皮尔森坐在那儿,痛恨自己做的这种事。
但是我的妻子和孩子们才是第一位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