Ⅰ
哲力胥·铁达尼亚公爵滞留在巴格休惑星位于东桑久安区的亚尔汉布拉饭店,他并非一般旅客,而此间饭店本来就是铁达尼亚的产业,自然全饭店就被他一个人包了下来。只是他体积再怎么庞大也不可能霸占整栋饭店,他与四名爱人使用最顶楼的楼房,其他房间则提供给随行人员与士兵们住宿使用。哲力胥公爵并下令免费开放地下室的俱乐部,士兵们走进平常根本没机会接触的美酒与美女庭园,他们歌颂主君的慷慨大方,牛饮上好美酒,又唱又跳,与陪酒女郎接吻拥抱,这就是铁达尼亚的最基层所能享受的些许特权。
另一方面,蒂奥多拉公爵的贵客方修利则待在狭小的单人房过着软禁生活,能与伟大的哲力胥·铁达尼亚公爵同宿理应感到光荣,但当事人一点也不觉得感激。室内有三台监视器,门外有半打卫兵,而电梯口与楼梯间都有士兵站岗,中庭另一头的客房里,瓦斯弹的发射装置则不怀好意地瞄着窗边的方修利。环顾只能称为煞风景的室内,方修利自嘲地想着,看来哲力胥把囚犯当做大力士了,其实只要哲力胥一个人看守,方修利就动弹不得。
铁达尼亚的大贵族当然不会听见方修利的想法,真正执着于方修利的是哲力胥的母亲而非哲力胥自己,若是方修利手持武器聚集上万人来造反,那就另当别论了。目前哲力胥自认已经尽了为人子的义务,只是尽了义务也伴随着许多烦人的琐事。例如一个直接压制住方修利的铁达尼亚士兵在与哲力胥面会时问起:
“我现在是不是可以领赏了?”
哲力胥最瞧不起这种小心眼的问题,顿时蹩起刚毅的眉毛,一下就吓阻了对方。此人惊惶失色,神情卑屈地低头退开。胆小对哲力胥是最大的侮辱,而吝啬同样会引起相当程度的不快。因此哲力胥喊了古拉尼特副官支付赏金,他指示:
“记得付现。”
充分表现他内心的不快。
正当古拉尼特正准备离去,哲力胥又喊住他询问:
“准备好迎接太空大战了吗?”
在得到副官“随时待命”的回答后,哲力胥心满意足地在心中描绘着不久将一举扑灭流星旗军这群苍蝇凯旋而归的光景,会心的狞笑晃动着下颚的美髯。
※ ※ ※
这一天,米哈鲁·华伦柯夫与路易·艾德蒙·巴杰斯来到东桑久安区以侦察亚尔汉布拉饭店布的戒备状况,哲力胥并不刻意隐藏自己的所在,可以清楚判断他将囚犯置于何处;也由于袭击目标相当明显,戒备自然十分森严,而哲力胥·铁达尼亚本人就是一个棘手的活动要塞。
若要比体格与臂力,华伦柯夫与哲力胥不相上下;真要打起来,恐怕魄力就输人一大截,巴杰斯如此观察道。华伦柯夫并非好战之徒,他会从军的理由跟巴杰斯一样,都是被生活所逼。
“李博士说要假装在太空袭击哲力胥公爵,其实是要从地面救出方修利提督……”
巴杰斯抚着削尖的下巴蹩起细眉,像极了一只惯于和猎人与猎犬斗智的狐狸。
“完全找不出漏洞,这下子怎么救人?”
这时华伦柯夫以粗壮的手肘捅了同事的手臂一下,巴杰斯的视线循着他的厚指挪动,两人身旁的墙上贴着一张海报,上头印着某个聚会的活动指示与来宾名单,巴杰斯看完后会意地朝华伦柯夫眨了一眼。
Ⅱ
巴格休惑星的中央宇宙港里停泊着五打以上外皮刻着铁达尼亚家纹的武装太空船,此外在卫星轨道上有一百艘、距离惑星五十万公里宇宙点有一千艘军舰一字排开待命中,哲力胥是来真的,无论谁看了都明白他想一举歼灭敌人。
“怎么搞的?要打仗了吗?”
发出疑问的是一名刚走出宇宙港就坐上座车后座的中年男子,身上的西装虽高级,但样式呆板。
“因为哲力胥公爵把这一区的军队全找来了,伯爵大人。”
副驾驶座位上有名男子答道。
“哲力胥公爵?那个粗人老是喜欢把事情闹大。”
后座男子的目光与嘴角满是讥讽的酸味,车子一发动,宇宙港的灯光顿时在行进中的车窗化为一道光带。
“伯爵大人,您音量太大了。”
副驾驶座上的男子蹩着眉头语气畏缩,大概是秘书吧,一个削瘦又神经质的三十五岁青年。
“要是被哲力胥公爵的手下听见了就不妙了,请多加注意。”
“唉,连自己的想法都不能随便说出口,同样身负铁达尼亚之名,真是天壤之别。”
男子名为艾尔曼·铁达尼亚,理所当然是拥有爵位的贵族,而且是伯爵,年龄四十七岁,出任数国朝廷顾问、皇室参事官、荣誉大使、财团理事与大学评议委员等等,具有将近三打左右的头衔。无论是外貌、才干与实力均无特出之处,说他平凡无害并不算偏见。
艾尔曼·铁达尼亚伯爵可说是一个众人称羡的人物,他在铁达尼亚一族里既非主流也非末端,确保了相当的地位与财富,生活怡然自适。身为铁达尼亚一族若是想得到强大的权力与财富,就必须拥有优越的才识、努力与实绩;若为远离竞争之人也是衣食无虞,获颁数个荣誉职以安享终生。只要不像亚瑟斯伯爵那样拥有扭曲的审美观,平凡度日至少不会死于非命。
远离权力中心的铁达尼亚一族经常在学术与艺术方面大放异彩,主因是他们没有经济压力,能够专心投入自己的兴趣当中。艾尔曼伯爵自身虽无创作能力,但他设立了数个学校与基金,期待能从中培育出若干人。不一定是艺术家或创作者,也有人学有一技之长在铁达尼亚的组织里出人头地成为专业领导者。
翌日,惑星管理官协会举办座谈会,开幕仪式便请来艾尔曼伯爵致词,铁达尼亚的贵族最适合出席仪式或祭典,若是社会上并立着复数的集团与组识,就会产生礼尚往来的繁文褥节,纵使是表面虚应故事,如同花瓶需要插花,铁达尼亚贵族因此成了来宾席上的常客。有些地位敬陪末座的男爵便时常到边境四处参加小型仪式,以此获得谢礼与免费住宿。铁达尼亚强大奢华,恒星的光芒不会因为远离权力中枢与否而厚此薄彼,这就是现实。
艾尔曼·铁达尼亚伯爵默默待在车内的时间并不长,座车在经过宇宙港到市区的途中便出了状况,黑夜里涌出四辆车子前后左右包围并逼近伯爵的座车,司机仓皇地试着逃脱,经过五分钟的苦战只有放弃抵抗,座车被迫停在干线道路外的针叶林内,眼见数名持枪的人影出现,秘书官拉开嗓门提出迟来的诘问。
“来者何人?休得无礼!”
“你们是艾尔曼·铁达尼亚伯爵的走狗吧。”
冷不防被对方抢了话,秘书官顿时不知如何应对,只有一脸狼狈地回望后座的主人。伯爵叉着双臂保持缄默,维持旁观的立场。攻击者之一的李博士直视着对方,正要开口之际,伯爵面不改色地先发制人。
“我不喜欢被人命令或胁迫,你看起来比我年轻就应该敬老尊贤,自然我也会以礼相待。”
李博士听了便仔细端详着伯爵,只见伯爵神色自若,语气沉着,不似在虚张声势。由于观察时间不足,李博士必须在两秒内做决定,于是他收起催眠瓦斯枪并指示同志也收起武器,郑重请求伯爵下车。李博士、米兰达、巴杰斯、华伦柯夫与亚姆杰卡尔正是袭击伯爵的五人小组,他们的目的并非暗杀,而是李博士多管并行的作战计划之一,绑架艾尔曼伯爵为人质以交换方修利,艾尔曼伯爵听完只是静静一笑。
“很遗憾,绑架我并不划算,我的确是铁达尼亚的伯爵,但与我同地位的将近一百人,我想铁达尼亚不可能为了这百分之一的损失而屈就胁迫。”
“您说的是。”
李博士掩不住意外之情,艾尔曼伯爵此人无害也无益,又与铁达尼亚权力中枢无缘,其才干也不曾受过严格的考验,应该是一个安于俗话所说“吃到老死”的人。然而,仁立在李博士眼前的却是一个气质天成、知性深厚的中年男人,可谓高深莫测。
“我有个更有效的办法,我可以代替你们向铁达尼亚中枢提出交涉。”
这项提议出乎袭击者的意料之外,众人只能以沉默做回应。
“虽然唐突,但我有我的理由。”
艾尔曼伯爵的说明如下:若是他能在反铁达尼亚阵营里建立人脉,未来就能产生外交谈判的空间,即使不是立即见效,在经过几个世代的努力之后也能打开这条管道,那么双方阵营除了政战之外又多了一项选择,对双方有益无害,同时他自己也能摆脱眼前的无为,各自寻求个人的人生意义,诸位仔细想清楚……
“我明白你的意思,的确相当合理。”
这可说是李博士最高级的赞美,他当场报上真名,自称“流星旗军的李博士”,其他人则身份保密以防万一。
“可是艾尔曼伯爵,即使你有意也不知铁达尼亚其他人的想法吧,拿哲力胥公爵来说,他可能会视你为一族不可饶恕的背叛者,你有考虑过这层危险性吗?”
“哲力胥公爵不是铁达尼亚的藩王,至少现在不是。”
一语双关的答复使得李博士加速脑神经回路的思考,艾尔曼伯爵所说的现在其实暗指着未来。这名铁达尼亚贵族打算以“与反铁达尼亚阵营的沟通管道”为武器扩增个人势力,在铁达尼亚权力中枢建立起巩固的外交地位。
“缺少在野党,执政党便会腐化萎缩,无力打倒铁达尼亚的敌人就有必要遵循铁达尼亚的法则,铁达尼亚就能因此永续经营。”
“这是你的想法吗?伯爵。”
“不只我一个人这么想。”
米兰达插话道。
“意思就是所有人的努力都是为了铁达尼亚?未免太自大了吧。”
“是啊,真自大。”
伯爵重重地点头。
“然而这份自大是来自真正的事实,就现实角度而言,你们也看得很清楚,铁达尼亚是壮大无敌的。”
艾尔曼伯爵坏坏地笑了,李博士与米兰达无法反驳,铁达尼亚并非只以武力称霸宇宙,他们挥舞着冷鞭的同时也散播甜美的蜜糖,纵使面对曾为最大公敌的星际都市联盟也不会封锁外交与对话管道。铁达尼亚均握有人类社会是和是战的主导权,视己所需增加朋友或树立敌人,这次则是轮到树立敌人。
亚姆杰卡尔口中含着苦涩道:
“也就是说,我们只是在铁达尼亚的掌上舞剑而已吗?真丢脸。”
“利剑也是会刺穿手掌的,到时就是铁达尼亚灭亡了,想必艾尔曼伯爵也明白这一点吧。”
面对李博士的视线,艾尔曼伯爵不为所动。
“先声明,我是铁达尼亚人,不可能也不会更没有必要图谋铁达尼亚的不利,你们应该明白吧。”
“是的。”
简短答完,李博士再次加速思考,结论已经出现,但还是有必要加以确认。
“艾尔曼伯爵,恕我大胆推测,你似乎对次任无地藩王另有想法对吧?”
艾尔曼伯爵并未回答,李博士也不予追究,此时双方都在窥探着彼此内心的想法。李博士默默行礼表示同意艾尔曼伯爵的提案,意想不到的协商结果就此成立。
Ⅲ
艾尔曼伯爵比原定时间迟了一小时才抵达饭店,他与哲力胥·铁达尼亚公爵不同房,同房的话艾尔曼伯爵一定会觉得很挤吧。整顿之后,艾尔曼伯爵依然面色惨白地吩咐秘书官送一封问安信给哲力胥公爵。他刻意回避面对面的谈话一方面也是考量到哲力胥公爵的方便,哲力胥公爵为人豪迈,把形式上的拜会带进寝房想必会令他感到不快吧。
“艾尔曼伯爵?啊,我记得这个人。”
正如伯爵的预料,在寝室收到信的哲力胥对他只有如此程度的认识。公爵与伯爵之间虽然只间隔了侯爵的阶位,然而拥有铁达尼亚姓氏的公爵等于是宇宙的统治者,一人之下列王诸帝之上,而伯爵说穿了只是血统保持者的身份,两者的悬殊有如银河系与其他星云之间的距离一般遥远。
礼貌性地回信答复艾尔曼伯爵之后,哲力胥就把同惑星上的同族人忘得一干二净,他在意的是另一个同族,伊德里斯·铁达尼亚,此人并非伯爵,而是与哲力胥平起平坐的云上人。哲力胥收到褚士朗公爵的贺电与忠告,同时有人通报伊德里斯公爵嫉妒他立功一事。
“我才不怕伊德里斯这小鬼,不过褚士朗公爵也太会操心了吧。”
哲力胥啐道,他只比伊德里斯大两岁,外表却让人觉得两人相差十岁以上,因此哲力胥总是在言行上对伊德里斯强调自己是年长者,而他又比亚历亚伯特与褚士朗两名公爵小一岁,于是蓄起胡须以填补这个差距,使外界单看外表会以为他比两人还年长。如此观察下来,可见哲力胥刻意制造老成印象的用心,也许哲力胥的政治能力远过亚历亚伯特与褚士朗想象中来得好,他向来被归类为黩武之人,蓄须的作法与其说是政治手腕,倒不如称之为战术上的威吓。
总之,哲力胥并不在意褚士朗的祝贺,他只想成为铁达尼亚最强的人,意即全宇宙最高的存在,他虽然礼让褚士朗却无法理解这位族兄的真正价值,想必褚士朗也一样,即使来自相同的血缘与基因并不一定拥有相同的精神世界,历史上有无数的前例。
※ ※ ※
哲力胥固然心烦,他的俘虏也郁闷得不得了,不仅行动的自由,就连味觉的自由也被剥夺了,他想吃蔬菜蛋包饭的要求至今从未实现过,现在摆在他眼前的是麸质肉排、冷冻沙拉与确定不是人肉煮成但内容不详的浓汤。
食物里大概放了镇静剂,可能性相当高,方修利不是容易受死的的个性,却一直想不出该如何逃跑,思考能力明显偏离他而去。
“真糟糕,可能是缺少钙质吧。”
说着,便拿塑胶刀切进麸肉排同时思考了两秒钟,接着再动起刀子,最后放下刀子转而跟原始人一样依赖手指。他一面低咒着肉排的热度一面咬着,突然动作中断然后起身。“这东西能吃吗?”边吼着边把碗盘掷向监视器,“我要把这种残渣冲到马桶!”说完便抓着肉排冲进厕所,三分钟后走出厕所时却带着一张死白的脸。
方修利严重呕吐,他的手想撑着桌面却不小心打翻了托盘,放在托盘上的器皿与食物高声弹奏出不和协的交响曲。监视器映出一个倒地不起的囚犯,传送进饮着咖啡的卫兵视神经。
卫兵慌了,要是重要的人犯死了,倒霉的是他。他丢下咖啡杯,先前已经喝了大半,因此杯中只溢出少量的洪水。
“方修利中毒了!”
惊惶失措这句四字成语顿时化为旋风横扫整个饭店,吹醒了高贵的哲力胥·铁达尼亚公爵阁下与同床的黑发美女。本以为是方修利企图自杀,但报告指出他是遭人下毒,哲力胥连忙换上军服,高大的身躯出现在惶恐的部下面前。
“是谁干的好事,立刻给我搜出这个多事的家伙!”
随着公爵的怒吼,饭店专属的医生正好走了进来,说出一个出乎众人意料之外的事实。
“禀报,是公爵阁下的母亲下的命令。”
医生的自首同时也是告发连刚毅的哲力胥也顿时哑口无言,只有死瞪着体格削弱的医生。
“别想骗我!”
“不,我没有骗您,令堂的命令是要活活折磨方修利,因此食物中的含毒量不会致命,方修利并无生命危险。”
哲力胥的粗眉痉挛起来,母亲的确会做出这种事,当他承认这一点时也就不得不接受对方的辩解。他慢慢呼吸,将压抑的怒气化为脱口而出的声音。
“好,我明白了,要是方修利死了,你就等于违背了我母亲的命令,到时我身为人子将唯你是问!”
哲力胥的巨拳击向空气,强烈的一击仿佛产生了让人几乎站不稳脚步的风压。这个姿颜雄伟的年轻贵族一脸不高兴地以宽背对着畏缩的众人,在大理石地板踩出响亮的脚步声返回寝室。
Ⅳ
洗胃后,持续昏迷的方修利被一个呼唤从意识的水底给拉了上来。
“方修利提督!方修利提督!”
“我不是提督,是上校,因为我只拿校官级的薪水,可是大家都把责任推给我……”
这小市民般的梦吃实在令人无法想象他就是铁达尼亚的公敌。
“我是来救你的。”
这句话渗透到潜意识整个绽开,受难的英雄总算睁开双眼。他正躺在搬运尸体专用的推车,白布遮到两颊,眼前一片模糊,救命恩人的脸位于白色意识面纱的彼方。
“把纸条放进食物的是你吗?”
“是的,幸好你也按照指示行事。”
压低的声音听不出语气。
“是啊,可是我难过死了。”
“那只是单纯的催吐剂罢了,总比被哲力胥公爵的母亲屠杀来得好。”
“嗯,我也是这么想,对了,我还没请问你是何人?”
“铁达尼亚的仇敌。”
“好,这样就够了。”
不安的心情还是有的,但方修利阻断了心中的困惑与疑问。且不论医生的真正身份,总之确定他不是哲力胥·铁达尼亚的朋友。由于饭店设备不足,方修利转送到医院,那里当然也是铁达尼亚设立的医院,只是半死不活的人根本跑不掉,所以戒备比较松散。一切计划进行顺利,由此次事件可知提案者精准读出哲力胥的心理,而“下毒”的人应该会负责治疗方修利。原本不抱希望,结果还是抽中幸运签。
“接着下半段的好戏就要开始了。”
“我担心一件事。”
“什么事?”
“我要是打嗝怎么办?”
面对这个缺乏紧张感的问题,医生冷冷地回答。
“那就继续装死,我会尽快逃出去,别担心。”
于是方修利头盖着白布被推车送往太平间,活人很难体验死人的皮肤所散发出来的感触是没有阳气的。数到第一百四十头羊,医生小声说:
“是卫兵,快放松!”
刚才的问题只是想对医生开玩笑,然而这个恶作剧似乎触怒了哪个神明,方修利的胸口有股奇怪的违和感涌上喉咙,还来不及发觉不妙,侏儒猛喘咽喉的感觉突然炸开。“嗝!”方修利打了一个嗝,伫立在走廊的灰衣士兵动了一动,狐疑地瞄着白布。戴着面罩的医生踩着原有的步伐正要通过士兵面前,疑惑终于战胜踌躇,士兵发出威吓的吼声。
“让我看看尸体……”
士兵的语尾被消音,因为远超过人声的音量涌进了听觉领域,那是一个爆炸声,医生紧握的手掌按下引爆的开关。爆炸发生在无人的枕被收藏室,猛烈的火焰、烟雾与巨响飞舞着,这是一种吓阻暴民时所使用的炸弹,不会造成伤害但至少能引起骚动。士兵的疑虑乘着爆风飞去,他抓起手枪皮套奔向爆炸地点,突破混乱与哄闹的漩涡,正要走出医院之际,又遇到其他士兵的盘问。
“喂,等等,站住!”
连续三个音节短促的词汇之后,士兵手上的催眠瓦斯枪枪口指向医生,然而枪口没有完成被赋予的任务,士兵表情空白,手指悬在扳机上,一声不响地向前倒卧,一头猛亲大理石地板。医生的犹豫顿时灰飞湮灭,立即推着推车冲出去,白衣也随之扬起。身后留下昏迷的倒霉士兵,而路易·艾德蒙·巴杰斯就站在原地。
“怎么搞的?看来是同行的竞争对手抢先我们一步了。”
路易·艾德蒙·巴杰斯口中念念有词,顺手把短针枪收进工作服的内袋,他原本拥有七成七的高射击率。
巴杰斯低头走出街道,庆幸着这次只射了一枪。街上挤满了车辆,半数刻着铁达尼亚的家纹,而医院四周围着灰色军服筑成的人墙,如同探测出侵人体内病原菌的白血球一般放射出敌意与责任感。巴杰斯边跑着心里却竦缩着:铁达尼亚绝非无能,只是这次幸运之神有短短数秒的时间没有眷顾他们而已,事情就是如此,如此而已,谁要为这次的事件负责呢?也许连哲力胥·铁达尼亚自己都有好戏可看了……
于是流亡英雄方修利再次与逼近到眼前的死神擦身而过,这已是第二次,没有人能保证这是最后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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