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克谢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不到安那达先生的家里来了,但在纳里纳克夏回到贝拿勒斯去以后,卓健德拉又把他领到他们家来吃茶。阿克谢希望从汉娜丽妮的举止言谈上,看看她现在对哈梅西究竟还有多少怀念之情,结果他只看到,她的态度非常安详。
“近来我们很少瞧见你了,”她并无虚意地热情地说。
“我这样一个人,你认为,还配每天叫人瞧瞧吗?”他回答说。
“哦,”汉娜丽妮大笑着说,“如果你真觉得一个人除非自己配给人瞧,就不应该到别人家去拜访,那我们大多数的人恐怕都应该独自关在屋子里度过一生了!”
卓健德拉:“阿克谢本想使自己在谦虚方面出人头地,没想到汉娜却比他更厉害,她竟想要在这种道德品质上压倒全人类了。现在关于这个问题我倒有一点意见。像我这样的平庸之辈大都很适合于和别人经常交往,但那些特殊的人物你就只能偶尔和他们见见面;要是常和他们在一起,你就会感到受不了。这也就是为什么他们常常会跑到山林中,跑到没有人迹的洞窟中去游荡的原因。如果他们老住在一般人住的屋子里,那像卓健德拉和阿克谢这一类卑贱的人就只得要躲到森林里去了。”
卓健德拉的这种带刺儿的话,汉娜丽妮当然完全懂,但她一句话也没有回答,只是拿起茶壶来,给他们三人一人倒了一杯茶。
“你自己不吃茶吗?”她哥哥问道。
汉娜丽妮知道她的话一定会引起卓健德拉的责骂,但她却仍然神色安定地回答说,“不喝,我已经戒掉茶了。”
卓健德拉:“那么你是真变成一个苦行主义者了。茶叶里面没有包含多少真正有宗教气味的东西,是不是?那东西大概只有苦行主义者所吃的诃黎勒干果里面才有。我实在是看够了!求你看在上天的面上别来这一套了吧,汉娜!如果喝下一杯茶就真会搅扰了你忏悔时的心情,那也没有关系的。世界上最能长存的东西能存在的日子也很有限,你又何必拿这些小事儿当真哩。”说完,他就倒出一杯茶来放在汉娜丽妮面前。
她完全没动那碗茶,却忽然转过头去对她父亲叫着说,“嗨,爹,你喝茶的时候怎么什么东西也不吃!你要吃点什么吗?”
安那达先生的声音和手都已在发着抖,他回答说:“你听我说,亲爱的,如果我现在硬要吃下点儿什么,我会给噎死的。很长一段时间,我对卓健的这种无礼的态度一直都一言不发地隐忍着,而以我现在的心境,如果我一开口,我一定会因为压不住心头的愤怒,说出许多我事后又会感到后悔的话来。”
汉娜丽妮立刻站起来走到她父亲的椅子边去。
“不要生气,爹,”她温和地说。“卓健完全是好心给我倒一杯茶,我一点也没有不高兴的意思。来吧,你一定得吃一点东西。我知道你要是不吃点什么白口喝茶,马上就会感到不舒服的,”她拿过一盘饼干来放在他的面前。
安那达开始很慢地吃着。
汉娜丽妮回到她自己的座位上去,准备端起卓健德拉给她倒的那一杯茶来喝,但这时阿克谢却忽然站起来叫着说:
“对不起,让我喝那杯茶吧!这一杯我已经喝完了。”
卓健德拉立刻站起身来从汉娜丽妮面前把那杯茶挪开了,接着他转过身去对他的父亲说,“我实在抱歉得很,请你原谅我。”
安那达一时间简直说不出一句话来了,他眼睛里充满了眼泪。卓健德拉和阿克谢只好一声不响地溜了出去。安那达先生在略为又吃了几口饼干之后也就站起身来,扶着他女儿的一只胳臂,摇摇晃晃地上楼去了。
那一天夜晚,他忽然感到浑身发痛。医生来诊断以后,说病人的内脏有发炎现象,只要到北边什么气候较为适宜的地方呆上一年或至少半年,就可以使他的健康完全恢复了。
“汉娜,亲爱的,”在医生走了之后,老头说,他这时感到痛苦已稍为减轻了一些。“让我们到贝拿勒斯去呆一阵子吧。”
他说这话的时候,汉娜丽妮心里也正在想这件事。
自从纳里纳克夏走了以后,她就明确地感觉到她原有的宗教热忱已在逐步下降。有他在身边的时候,她感到这种清苦的生活对她将永是一种莫大的安慰,同时他脸上透露出来的那种虔诚而不虚夸、仁慈而不浮躁的神采也随时都加强了她的信心。
虽然自他走后,她也曾竭力和自己的惰性斗争,决定更加坚决地遵守他对她所讲的那些教义,但现在因为他已不在身边,她的那股热情却不知为什么似乎已慢慢在减退。无聊的情绪不可避免地产生了,这种情绪更发展成为一种绝望的心情,使她不禁要终日以泪洗面了。
在茶桌边,她曾鼓起百倍勇气要想显出对人十分殷勤和蔼的样子,但她总感到似乎有一块沉重的石头压在心头;往事所引起的伤痛较过去更为严重地搅扰得她不得安宁了。她现在又和从前一样想到了自己身世的凄凉,想到自己前途茫茫,一切只能听天由命。因此她父亲的提议正是她求之不得的一件事,她热烈地表示了赞同。
“对,我们就到那里去吧。爹!”她大叫着说。
第二天卓健德拉看到他们匆匆准备行装,就问他们怎么回事,他父亲告诉他说,他和汉娜丽妮决定到北边去跑一跑。
“到北边什么地方去?”卓健德拉问道。
“我们预备先各处跑一跑,然后再找一个地方呆下来,”安那达回答说,他不愿意对他儿子承认,他们的目的地是贝拿勒斯。
“真抱歉,我不能同你们一道去了,”卓健德拉说,“我已经去信申请一个小学校长的职位,我现在必须在这里等待回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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