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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公园里骑自行车的少年们不晓得什么时候回去了,现在只剩下伢子一个人了。今天的夜格外寒冷。伢子抱着手提皮包站了起来。

  要是妈自己开口,那就另当别论,不然,我暂时还是装聋做哑吧。伢子心想。

  纵然母亲在二十多年前犯了过错——依一般的道德规范所看的过错——结果把我生下来,这又怎么样呢?我现在已经有了修介。我有要和修介共同创造的未来,哪有必要拘泥于自己无法控制的过去呢?如果我的父亲是个精神异常者或者是穷凶恶极的罪犯,这就另当别论,倘若那位莜原笃彦是我的父亲的话——

  想到这里,伢子忽然感到不寒而栗。她手里的手提皮包掉落到地上。虽然没有人看到,伢子却知道自己的脸色变得越来越苍白。

  穷凶恶极的罪犯——杀人凶手。据说父亲三柳唯幸是自己还在母亲的胎内时被闯进家里来的强盗杀害的。母亲说,这个强盗一直没有被逮住,这桩命案在连嫌犯都找不出来的情形之下,终于成为无头公案了。

  伢子现在才想到自己对父亲之死可以说几乎一无所知。稍微懂事时,她已和母亲在东京居住,和外祖父、外祖母以及亲戚们绝少来往,而母亲每次触及父亲被杀害的事件时就把话题岔开。过去她认为这是母亲在避免想起伤心往事,可是,除了这单纯的理由之外,还有别的吗?母亲爱着莜原,也怀着他的孩子。伢子出生的日子是战争结束那一年的10月29日。如果母亲是在前往千叶市的旅馆会见莜原时受孕的,这是顺理成章的事。假如是一个月后嫁到三柳家之后受孕的,牙子便是未足月而出生的。这也有可能的。伢子连父母亲的结婚纪念日都不知道,所以后来没有怀疑到这一点。不过,现在仔细想一想,自己不是三柳唯幸的孩子,而是莜原笃彦所生的想法似乎较为自然。

  被逼嫁给一个礼拜前才见面的男人,母亲无法由衷爱丈夫是可以料想的。事实上,伢子早就揣测到母亲并不爱父亲。在这种情况下,谁敢断言母亲没有起过杀父亲的意念,以便安心生下肚子里的小孩呢?何况三柳家是地方上的望族,拥有广大的宅邸和田地山林,富裕的程度足够供唯幸一辈子。而且唯幸的母亲很早就因病去世,得胃癌的父亲也卧病不起已久,让独生子唯幸早日成婚是老父亲最后的愿望。因此,唯幸一旦发生不幸时,他如果有子女,所有的财产就由这对母子(或母女)继承,生活上自然可以无忧无愁。实际上由于战后财产税新规定,三柳家的财产已所剩无几,素子干脆将宅邸和仅余的一小片土地出售给三柳家的一位远亲,带着伢子到东京来了。之后,素子如何投靠女子中学时代的同学,带着伢子住到这位同学的先生所开的工厂当女厨子,以及为在欢乐场所上班的女子做裁缝工作而苦心养大伢子——这些事情伢子全都知道。唯幸被杀是伢子出生半年前的战争期间,素子没有料想到以后的社会如此剧变。伢子当然不愿意母亲是这么一位心狠手辣的女人,但想到生活的变化使母亲行事成为可能,她又不敢肯定母亲是无辜的。

  伢子每次提起爸爸被杀害这件事情时,母亲一定会颇狼狈地急着想把话题岔开。如果只是不想回忆起那可怕的情景,她有如此狼狈的必要吗?

  可是小巧玲政身体纤弱的母亲,真的有用刀刺死一个大男人的力气吗?当时被编入特攻队派到南部某基地的莜原不可能帮助母亲干这件事情。难道母亲的追忆是假的,莫非那起命案是莜原和母亲联手干的?

  这么一来,不管是两人共谋或者是其中一人干的,伢子的体内可以说留有杀人凶手的血液。而命案的起因在于自己受孕于母亲的胎内。纵然被杀的三柳唯幸和自己没有任何血缘关系,同时也是自己从未见过的无缘之人,而母亲对自己来说虽然是世界上最重要的人,但她这杀人行为却也不可原谅。现在最重要的事情是了解真相。了解真相、确实知道母亲是杀人凶手后,自己如何是好——这一点伢子也说不出答案来。她惟一知道的是,一旦有了这样的疑窦之后,她再也不能如同以往和母亲相依为命地生活在一起,也不能和修介开始幸福的婚姻生活了。那么温柔慈祥的母亲居然也会动刀杀夫——既然这是实际发生的现实,谁敢担保自己也有一天不也会这样呢?不能相信母亲等于是不能相信所有的人,而不能相信的人甚至包括自己在内。

  伢子久久呆立在黑暗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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