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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复印的东西好了,印得还清晰,对不对?”

  我把《小熊贝贝》的复印纸放到吃饭间的餐桌上。这是两天后的事情。深渊则子小姐接到复印已好的电话通知,就迫不及待似地来我家取。

  “麻烦你了。我会回家自己装订的。”

  深渊小姐很有礼貌地道谢后,硬把复印费用留下就回去了。看到她如此的态度时,我宁愿相信她之所以这样做是纯粹出于对七重小姐的怀念之情。

  虽然如此,由于丈夫前夜的话而萌起的疑惑,此刻依然在我的心底留有阴影。

  我突然心有所思而来到电话机旁,拿起压在那里的剪报又拨了电话号码。

  “这里是绿庄公寓——”

  电话里传来男人的声音。

  “帮我叫深渊小姐听电话,好吗?”

  “深渊小姐搬走了。”

  “搬走了?”

  “是的。这件事情她前天就提起了,但今天刚刚搬走。”

  半晌,我说不出话来。不过,我立刻提起精神,提出了一些质问。

  深渊小姐大约半年前住进绿庄公寓。她说不久就要结婚,所以带的东西不多,也很少和别人打交道。前天,她突然对房东说:“父亲生病,我决定要回乡下老家结婚。”她的东西昨天就捆好运出去了。

  我是昨天就把东西复印好的,刚才老公一上班就打电话给深渊小姐。她在电话里说立刻过来拿。

  “刚才有人打电话来找深渊小姐。这个电话是我太太接的,所以我不知道打来的是男人还是女人。然后,她来打招呼说要走了。这个月没有住满的房租她也付清了,我们当然没有什么异议啊。”

  铃子突然哇地大哭起来。我在匆忙中向对方道谢,挂断电话后,就跑到铃子的身边去。原来她正要爬上吊在木板走廊上的秋千时摔下来了。

  “哦——不疼,不疼。妈带你到外面玩好不好?来,给你穿漂亮衣服,要不要?”

  我为铃子穿上粉红色套装后,自己也换了一件衣服。把窗户和门锁好后,我们就来到对面的多治木家。依据惯例,我们这一带读幼稚园的孩子们上下课时,都由邻居太太们轮流负责带队。今天轮到多治木太太。哲彦还要三个多小时才会从幼稚园下课回来,只是,为了万一起见,我还是来向多治木太太关照一声的。

  “我有急事要出去一下,哲彦回来后让他在你家玩一会儿,好不好?”

  多治木太太当然欣然允诺了。多治木家的小升和哲彦是幼稚园的同班小朋友,两家小孩交换照顾已是常事。而且哲彦对我这个来去如风的母亲也习以为常了。

  我让铃子坐上停在玄关边的半旧可乐娜车就开出来。虽然这是一辆老爷车,但带小孩出门时还蛮管用的。

  两年后再看到木崎家,样子有些不同。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印象,开始的时候我说不出来。可是,眺望片刻后,我才发现这是由于庭院的缘故。由篱笆间隙望到的这个院子一片荒芜,再也看不到处处花坛而百花争妍的景象。那些花坛是须磨女士利用看护七重小姐的余暇整理的,现在怎么变成这样了呢?

  按了门柱上的电铃。没有人应声出来。再度按铃后等了半晌,结果还是没有听到应答声。屋里响着的门铃声依稀听得到,大概没有人在家吧?

  我抱着铃子回到停车的巷角来,顺便向旁边一家杂货店的老板娘问起有关木崎家的情形。

  “你要问的是木崎家的情形吗?卧病多年的小姐去世后,白根女士依然住在那幢屋里。她工作的地点是前面第三个公车车牌分边的村上外科医院。她在那里当护士,每天由家里上下班。”

  “住在二楼的几位学生呢?”

  “都被请出去了。其中的两位搬到哪里去我不知道,不过,高个子的圆山先生现在搬到车站前面商店街一家糕饼店的二楼去住了。当时他跑到我这里来哭诉说‘被赶出来没有去处’,所以我把他介绍到这个地方去,这家店的店号叫做鹤屋——”

  “那——这么大一个屋子,现在只有白根女士一个人住罗?”

  “不是一个人住。还有一个听说是去世的小姐的弟弟。不过,这也不是说两个人在同居,他们是楼上楼下分开住的。”

  据杂货店老板娘的观察,这两人不但不是同居,彼此还相当反目,虽然住在同一幢屋子里,却很少交谈。

  “我有一段时间没有来,没想到院子完全荒芜了。是不是白根女士开始上班后,没有时间照顾呢?”

  “好像不尽然。这是把院子乱挖的结果嘛!”

  “乱挖?谁挖的?”

  “就是白根女士和木崎先生这两个人啊。两个人并不是协力挖土,而是一个人趁另一个人不在的时候偷偷挖的。挖的时间多半是在夜里哪。”

  “啊……这样挖到底有什么目的呢?”

  “这我也不知道。听说,屋里也是变得乱七八糟的哩。纸门挖洞、壁纸撕下……情形好像很糟的样子。不过这些地方后来又叫人裱回去了。”

  我有些被搞得如坠五里雾中似的感觉。

  我忽有所思地问起老板娘知不知道七重小姐生前看的是哪一位大夫?结果得到的答复是这样的:“前面约三百公尺处有一家富田诊所。大概就是那位年老的内科小儿科医师吧?”

  来到富田诊所,已是11点稍过的时候。

  “你要挂号,是吗?”

  坐在药房小窗口前的一名见习护士模样的女孩问我。

  “不,我们不是来看病的。我有事情想见大夫一下。劳驾你告诉大夫说我是木崎七重小姐的朋友,行吗?”

  这位年轻护士走到里面去。片刻后,她出来说:“大夫正在为病人看病。他说12点的时候可以和你见面。”

  说话的口气相当冷漠。

  “谢谢,那我12点多的时候再来就是啦。”

  我把车子留在医院门口,走路来到商店街后,进了一家面馆。为了怕时间拖长,我准备让铃子先吃一点东西。我叫了乌龙面。

  吃完面后回到富田诊所来,刚好12点。

  富田医师是一位将一头华发梳到后面的温和老人。

  “铃子,你还没有向大夫说‘您好’呢。”

  在我的提醒下,铃子行了一鞠躬。

  “哈!这个宝宝好可爱。一般的宝宝看到穿白衣服的人都会哭出来哩。”

  “这个孩子很少请大夫看的。”

  “应该是吧。你这个宝宝虽然个子小,但很健康,这一点一看就看得出来的。”

  顿时,我的脸孔赧红起来。身高在标准以下而体重却在标准以上的铃子是不折不扣的健康优良儿,而她这个模样实在太像我了。带着胖嘟嘟的铃子出门时,我常会受到朋友们这样的取笑而觉得很窘——“我绝对相信这是你的亲生女儿。”

  “听说你是为木崎七重小姐的事情而来的,你要问我什么呢?”

  “您在忙的时候来打扰,实在不好意思——”

  我把想知道七重小姐去世时的详细情形这个意愿说出来。

  “那是天气渐渐转热的时候吧?一天夜里,七重小姐的表姐白根女士打电话来说:‘患者的样子有些不对劲,好像心脏麻痹的样子。’我立刻赶去她家。我到达的时候,病人的心脏和呼吸都完全停止了。据说,七重小姐曾经大声喊叫过,等到白根小姐赶来时,她正在一边痉挛,一边用双手抓着自己的胸前。结果,不到10秒或15秒就断气了——”

  “大夫,对不起,让我打岔一下。您刚才说‘白根小姐赶来’,难道白根女士当时是睡在另外的房间吗?”

  “就是这一点奇怪。起先她说的是:‘我睡在她旁边的床上,听到叫声就跳起来。’可是,这个床并没有睡过的痕迹,我觉得有点不对,于是特地再问她一次,结果她就回答说现在已改在隔一间房的另外一个房间睡了。”

  “这就奇怪啦。白根女士对七重小姐的照顾一向都是无微不至,同时也片刻不离的——我去探病的时候也看到她甚至于在房间里烧开水而不肯走出一步——这样的她为什么偏偏这个晚上没有在同一个房间睡呢?莫非这一天她们两个人曾经吵过架了?”

  “依我看,好像没有过这样的迹象。白根小姐当时不在场,这一点我也觉得奇怪。因为我每次去的时候,她总是从头至尾在场,一步也不离开的。——不过,说七重小姐之死是白根女士不在同一房间而疏忽于看护的结果,这就不尽然了。因为这天下午我去时,七重小姐的病状并没有特别恶化的现象,我也万万没有想到她会如此猝然去世哩。——我们不应该为白根女士没有好好在病人旁边看护而责备她。看护的人有时候也需要透一口气呀。”

  “您说万万没有想到她会如此猝然去世——这么说,您对七重小姐的死因有所怀疑?”

  “我不是这个意思——”富田医师悻悻然摇头说,“七重小姐虽然没有病情恶化的征兆,可是,这类病患的症状常有为一丁点刺激而猛然转变的可能,所以不能掉以轻心,事先也无法预断的。绝对不能有一丝震撼或惊吓——这一点我对看护的人不晓得交代过多少次了。”

  “那……七重小姐这天晚上睡觉的时候,是不是受到什么大刺激了?”

  “这种事情你问我,我怎么知道呢?”医师苦笑着说,“病人也不是个小孩,应该不会做恶梦而自己惊吓才对。我以医师的立场表示遗憾,不过,除了把它看做天数已尽之外,还有什么办法呢?”

  “现在居住那幢屋子的只有须磨女土和英三先生……那幢房屋的产权是不是由这两个人共同继承呢?”

  “哪有继承的可能呢?这幢房屋根本不是七重小姐的,而是向别人租的啊。”

  “向别人租的?”

  房屋连地都是向人租的——这件事我倒是第一次听到。我一直以为这是七重小姐的父亲留给她的。富田医师说,当时七重小姐的父亲在一所大学当教授,由于空袭而房屋被烧掉,后来,曾经受过他照顾的一位远房亲戚把这幢房屋免费借给他住。

  “这位屋主后来看到孤苦伶仃而又一身是病的七重小姐没有去处,就把房子继续借给她住。听说这是居住千叶或什么地方的大地主老夫妇——有钱人或许不在乎这一点吧?不过,房屋终究还是要被人家收回去的。”

  虽然这对老夫妇心地善良,下面的儿女们总不会把这么偌大一笔家财长久放着不管吧?既然如此,七重小姐没有什么恒产吗?我把这个疑问说出来时,富田医师点头道:“是啊,股票差不多卖光了。后来剩下的值钱东西,大既只有父亲留给她的一些宝石吧。”

  “宝石……?”

  “对。这些东西,七重小姐曾经给我看过。她有比红豆大一些的三颗钻石和一些红宝石。我担忧她会为医药费而操心——我是一点没有意思向她收钱的——所以一度在有意无意间谈起这一方面的事情。当时她就把这些宝石让我看,同时说股票卖光后,她就要处理这些东西。这些宝石当然值几百万元的。不过她说这是母亲的遗品,在万不得已之前,尽量要保留……”

  “这些宝石后来怎么样了?”

  “这我就不知道了。会不会是白根女士和英三先生拿去分掉呢?自从七重小姐过世后,我已和这一家无关,所以,后来的事情我就不得而知了。”

  “七重小姐出殡的时候,这位远房亲戚有没有来参加呢?当时我因为要生这个孩子,所以没有参加……”

  “我好像没有看到这样的老人家。那次出殡的情景也够凄凉……我因为和七重小姐的父亲有世交关系,同时又是长年为她看病的医生,所以也参加了送葬的行列。当时参加送葬的人,除我以外只有白根女土。据说是七重小姐弟弟的那个人,以及租她家楼上的大学生和两三位邻居而已。”

  “当时您有没有看到一位叫做深渊则子的女性呢?这个人比我年轻一两岁,肌肤白晰、很娴静——据说是七重小姐生前的朋友……”

  “这一点我记不太清楚,不过,我记得的是当时好像没有一个和七重小姐年龄仿佛的女性朋友。总之,一切事情在白根女士的操办下。算是进行得很顺利。入殓的时候,她把七重小姐生前爱用的一些化妆品和小镜子一起放进去——这是女人家才会想得到的事情,我当时深深受了感动。”

  “说起生前爱用的东西——七重小姐有一个从不离身的瑞典刺绣包包……这个东西不晓得一起放进去没有?”

  “你说的是那个她经常放在枕头边的淡蓝色布上有绣花的包包吗?当时她给我看的宝石就是从这个包包里取出来的。这个包包……我好像记不起有这样的东西一起放进哩。我当时并没有刻意观察这一些嘛。——不过,太太你这样关心七重小姐的事情,这又是为什么呢?”

  “也不是为什么,只是这位故人太令我难以忘怀了……”我呢喃而又致谢地辞出了富田诊所。

  归途上,我到商店街叫做鹤屋的糕饼店去看看。

  “圆山先生上课去了。他说每星期五有重要的课,所以星期五这一天他是从来不缺课的。不过,明天上午他会在家的。”

  糕饼店老板这样告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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