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第19章

 

  在密不通风老林深处,有一块小小的草地,修筑了一个不大的泥土工事,由一些壕沟和土垒组成,工事内有几间棚子和泥屋。

  院子里,当中一口大锅,许多人围坐四周吃饭,都没戴帽子,这些人穿着各色各样的衣裳,但都一式配带武器,一看就知道他们是一伙强盗。土垒上有一尊小炮,旁边盘腿坐着一名警卫。他正给自己衣服好几块破处打补丁,行针走线相当在行,可以看出他是个老练的裁缝出身。此人不时朝四面瞭望。

  虽然一只瓦罐从一个人的手里传到另一个人手里,已经酒过数巡,但是,这伙人却保持着异常的沉默。他们吃完饭,一个接一个站起来,向上帝祷告一番,然后,有的走进棚子,有的钻进林子里,或者往地上一躺,按俄国人的老章程,打一会儿瞌睡。

  警卫打完补丁,抖一抖那件破烂上衣,欣赏欣赏自己的手艺,把一口针别在袖口上,便骑上大炮,放开喉咙唱起来,唱的是愁肠百结的古老的民歌:

  别喧哗,老橡树呀——我的妈妈!

  别妨碍我思考,我这条好汉正心乱如麻。

  这时,一间棚子的门打开来,一个老太婆在门槛前出现了。她头戴白帽,衣着古板。

  “斯乔普卡,别唱了!”她气冲冲地说,“少爷正在睡觉,可你却放开喉咙干嚎;你真没良心,只顾自己。”——“我错了,叶戈洛夫娜!”斯乔普卡回答,“得了!我不再唱了,让我们的主人好生歇息,养养身子。”老太婆走开了,斯乔普卡便在土垒上来回漫步。

  那个老太婆从里面走出来的那间棚子里,在隔板后面的行军床上躺着受伤的杜布罗夫斯基。他面前的小桌上放了几支手枪,床头挂了一把军刀。这间泥屋子里,贵重的地毯铺在地上,挂在墙上,屋角上摆了一座镶银的女式梳妆台,挂了一面壁镜。杜布罗夫斯基手里捧了一本打开的书,但他的眼睛却闭着。老太婆从隔板后瞧了瞧他,她不知道,他是睡着了,还是闭目运神。

  突然,杜布罗夫斯基动了一下:工事里发出了警报。斯乔普卡的脑袋从窗口伸进来。

  “少爷,弗拉基米尔·安德列耶维奇!”他大声说,“我们的人发出了信号,敌人来搜查了。”

  杜布罗夫斯基霍地跳下床,操起武器便走出棚子,强盗们吵吵嚷嚷集合到院子里。首领露面,立即鸦雀无声。

  “到齐了吗?”杜布罗夫斯基问。

  “除开放哨的以外,都到齐了。”几个人回答。

  “各就各位!”杜布罗夫斯基喊道。

  于是,强盗们各自占住指定的岗位。这时,三名哨兵来到门口。杜布罗夫斯基迎上去。

  “怎么回事?”他问他们。

  “官兵进了森林,”他们回答,“我们被包围了。”

  杜布罗夫斯基下令关紧大门。他亲自去检查那尊小炮。森林里传来几个人的声音,越来越近;强盗们屏息静气地等着。突然,三四名官兵冒了出来,立刻又缩了回去,放了几枪给同伴发信号。“准备战斗!”杜布罗夫斯基说。强盗中间发出簌簌的响声,接着复归于寂静。这时,听到了渐渐逼近的队伍的脚步声,武器在林间闪现,约有一百五十个官兵蜂拥面出,大喊大叫,向土垒冲锋。杜布罗夫斯基点燃大炮的引线,一炮轰出去,打中了:轰掉一个人的脑袋,两个受伤。士兵中间引起了一阵慌乱,但那个指挥官冲了上来,士兵跟在他后面,跳进了壕沟。强盗们用长枪和手枪射击,开始拿起斧头保卫土垒。有些狂暴的士兵,不顾壕沟里二十来个受伤的同伴,爬上了土垒。白刃战开始了,士兵们已经爬上了土垒,强盗们开始后退。但杜布罗夫斯基向指挥官冲过去,手枪对准他胸口放了一枪,指挥官仰面朝天颓然倒地,几个士兵上前架住他胳膊,拖进森林,别的士兵没人指挥,停了下来。强盗们士气大振,趁敌人慌乱的瞬间,把他们打垮,把他们逼进壕沟,围攻者逃跑了。强盗们大喊大叫迅即追击。胜负已成定局。杜布罗夫斯基看到敌人完全溃败,便阻止自己人去追击,下令抬回伤员,紧闭大门,增派两倍岗哨,下令不准任何人离开。

  最近这些事件引起了政府对杜布罗夫斯基肆无忌惮的抢劫的严重注意。搜集了关于他行踪的情报。派出了一个连的兵力,不论死活要将他捉拿归案。抓住了他的几个党羽,从他们的口供中得知,杜布罗夫斯基已经不在他们中间了。那次战斗几天之后①,他召集了全体部下,向他们宣布,他要永远离开他们,劝他们改变生活方式。“你们在我手下都发了财,每个人都有一张身分证,带着它可以远走高飞,到遥远的省份里去从事正当劳动,过小康日子安度余生吧!不过,你们都是些骗子,大概,不想放弃老行当。”说了这番话,他便离开了他们,只带走××一个人。谁也不知道他上哪儿去了。开初还不相信他党徒的招供,因为强盗对他们的首领的赤胆忠心是尽人皆知的。大家还以为,他们在竭力为他开脱。但结果证明招供是实。道路畅通无阻了。从其他方面获悉,杜布罗夫斯基出国隐居了。

  ①以下文字手稿中没有(俄文版全集编者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