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是礼拜日,园子里没有人干活儿。
夜里下了一场雨,雨点儿打在房顶上哒哒地响。到处水淋淋的,花园里的颜色显得淡淡的,然而却仿佛豁然开朗、亮晶晶的,像童话世界一般。天亮时,云消雨散,呈现了一派朴素、安详的景象。满室灿烂的阳光,教堂的悠扬的钟声打搅了米嘉的清梦,他醒了。
他从从容容地洗了脸,穿好了衣服,喝了一杯茶,准备去作弥撒。“太太已经走了,”帕拉莎责怪他说,“您怎么像鞑靼人一样懒……”
去教堂有两条路,一条是从庄园的大门出去,向左拐,穿过放牧场;另一条取道主干林荫路,通过园子,然后顺着花园和打谷场之间的那条路向左拐。米嘉取道直穿花园的这条路。
园子里完全是一派夏日的景象了。米嘉出了林荫路,在太阳下走着。打谷场和田里一片阳光,这阳光、这钟声与米嘉、农村的早晨和谐而美好地溶合在一起。米嘉刚刚洗过脸,漆黑发亮、湿乎乎的头发梳得整整齐齐,戴上了大学生的大檐帽。虽然他又彻夜无眠,各式各样的思想和感情整宿纠缠着他,但这时他觉得心情舒畅。他心中突然出现了一种希望,好象他能从这许许多多的痛苦和折磨中摆脱出来,使问题得到解决,有个幸福的结局,他得以获得心灵上的解放。钟声荡漾,在召唤着他;打谷场上夏日炎炎、光辉灿烂。有一个啄木鸟停在树上,抬起它那长着一撮冠毛的头,顺着麻癞癞的菩提树干迅速地爬上了阳光照射着的淡绿色的树端。丸花蜂像穿着深红色天鹅绒衣服,在林中草地的花中和被太阳晒得热乎乎的地方忙忙碌碌地钻来钻去。花园里处处可闻鸟啼,听起来是那样甜蜜、那样无忧无虑……这一切,都是他在童年、少年时期多少次见过的。此时此刻,往日美好、天真烂漫、无忧无虑的时光又历历在目了。于是他突然有了信心,觉得上帝是仁慈的,也许,没有卡佳他也可以在这个世界上活下去。
“真的,要不然去拜访一下米什切尔斯基家!”米嘉突然有了这个念头。
他抬起了头,这时,他看见离自己二十步远的地方,阿莲嘉正从大门口走过。她仍然扎着那条粉红色的丝头巾,穿着一身天蓝色的漂亮的连衣裙,领口、裙摆、袖口上都嵌着褶边,脚上穿着一双钉着铁掌的崭新的皮鞋。她臀部一扭一扭地迈着快步走了过去,并没有看见他。米嘉赶忙躲到一边,藏在树后了。
待她走得看不见了,米嘉带着跳得要命的心,急忙转身回家了。他突然明白,他去教堂是偷偷怀着想看见阿莲嘉的目的。同时又觉得绝不能到教堂去看她,不应该,也不需要这样做。
吃午饭的时候,从火车站来的递急件的信差送来一份安娜和科斯加打来的电报,电文上说他们明天晚上到家。米嘉对待这件事十分淡漠。
午饭后,他仰面朝天躺在阳台上的藤沙发上,闭上了眼睛,感觉到移到阳台上的热乎乎的阳光,耳朵听着夏日苍蝇嗡嗡声。他的心在颤抖,头脑里萦绕着一个没有解决的问题——阿莲嘉的事办得怎么样了?什么时候能最后办成?为什么昨天村长没有直接了当问个清楚:她同意还是不同意?如果她愿意,那么什么时候,在什么地方见面?与此同时有另外一个思想折磨着他——要不要破坏自己再不去邮局的坚定不移的决定?今天再最后去一次邮局呢?难道这不是对自己的自尊心又一次毫无意义的嘲弄吗?难道这不是用渺茫的希望又一次毫无意义地折磨自己吗?然而再去一次邮局又能够在他那沉重的痛苦上增加多少法码呢?莫非他还不清楚:莫斯科之恋对他来说不是已经永远永远地结束了吗?现在他还有什么可丢失的呢?
“少爷!”突然阳台前传来低低的喊声,“少爷,您睡着了吗?”
他马上睁开了眼睛。村长穿着一件新的细布衬衫,头上戴着一顶新帽子,就站在他的面前。他一副过节的模样,看上去酒足饭饱、迷迷糊糊、醉意阑姗。
“少爷,咱们快到树林里去,”他悄悄地说,“我对太太说了,我要去看看特里丰,跟他谈谈蜜蜂的事。趁着太太睡午觉咱们快点走,不然她醒了,说不定又改变主意……您带点什么去款待特里丰,他喝醉了,您就和他聊天缠住他,我想办法悄悄地跟阿莲嘉说上几句。您快点出来,我已经把车套好了……”
米嘉跳了起来,经过听差室门前,一把抓起了帽子,迅速地向车棚子奔去。一匹性子很烈的小马驹已经套在轻便的两轮车上,正等在那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