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房间里,做完了应该做的一切事情,然后在楼道值班人的帮助下,把东西放进一辆相当糟糕的出租四轮马车里,自己坐在行李旁边,终于动身了。这时,每当人们起程时的那种特殊的感觉冲击着他,他觉得一段生活结束了,而且是永远地结束了。与此同时,他突然觉得一身轻松,对某种新的生活充满了希望。他的情绪安定了一些,精神也振作了些,仿佛用新的目光观察着周围的事物。一切都已结束。别了,莫斯科!他动身时天气是阴沉沉的,稀稀拉拉地掉着雨点儿。巷子里空荡荡的,没有行人。石铺路面闪着光,颜色变暗了,好像铁板铺的一样。街道两侧的房屋很肮脏,看上去死气沉沉的。马车慢吞吞地、不慌不忙地向前行驶,令人难受。此外,米嘉还不时地不得不把头转过去,尽可能地不呼吸、闭住气来躲避马的臭屁。马车驶过克里姆林宫、圣母节广场①,又拐进了小胡同。沿街花园里,白嘴鸦呱呱地叫着,呼唤风雨和夜幕的降临。然而,毕竟是春天了,空气中充满了春的气息。
米嘉终于到达车站,他跟在搬运夫的后面,穿过挤满了人的车站大厅拚命地往月台上跑。在第三道上已经有一列长长的、重载的、开往库尔斯克的客车等在那里了。在拥挤的列车前的一大群乱七八糟的人群里,在推着咚咚作响的行李车边走边喊提醒人们注意的搬运夫之间,他一眼就看见了“如花似玉,光彩照人”的她。卡佳远远地、孤零零地站在那里,他觉得不仅在这群人里面、就是在全世界,她也是非凡的。这时,第一遍铃已经响过了,这一回迟到的不是卡佳,而是他自己。她到得比他早,已经在等他,这使他非常感动。卡佳看见了他,又像未婚妻或者妻子那样关心地向他跑过来说:
“亲爱的,快上去找座位吧!马上就要打第二遍铃了!”
响过第二遍铃以后,她站在月台上,从下往上望着站在那挤得满满的、空气恶臭的三等车厢门口的米嘉,这又使他非常感动。她身上的一切都是美好的、迷人的:她那可爱而漂亮的脸蛋儿、小巧的丁香个子、健康红润的气色、青春的活力、带着稚气的女性的温柔,从下面望着他的那双明亮的眼睛、她头上那顶天蓝色、帽檐向上翻卷着的朴素的帽子、既雅致、又显出一副调皮的样子——这一切使他觉得美好、迷人,他甚至觉得仿佛已经摸到了她身上穿的那件暗灰色西装的料子和它的绸里子。他站在车上,面容憔悴,打扮得傻呼呼的:上路时穿了一双笨重的长筒靴,一件旧上衣,上面的扣子已经磨成红铜色。虽然他这副样子,卡佳仍然满怀真挚的深情、忧伤地望着他。突然响起了第三遍铃,这铃声仿佛打在米嘉的心上,于是,他像发疯了似地跨到车门的踏板上。
卡佳也像发了疯似地满脸恐惧向米嘉跑过来。他弯下身去,吻了她那戴着手套的手,然后急忙跑回车厢,满怀狂喜、一脸泪水、向她挥动着帽子。她一手提着裙子,和月台一起慢慢地向后退去,还一直抬着头,盯着他。她越来越快地向后退去,风也越来越厉害地吹着米嘉伸出窗外的头,把他的头发吹得乱七八糟的。火车越走越快,无情地驶去了,一面粗暴而威胁地鸣笛要道①,突然,她和月台的尽头一下子都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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