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三 书信(21-26)

 

  书信二十一 致爱德华绅士

  真的,绅士,我的心灵受到了生命的拖累。生命早已成为我的负担,我已失去一切使我珍惜生命的东西;对我来说,除了烦恼和厌倦以外,就别无其他了。有人说,没有那个给我生命的人下命令,我是无权处置我的生命的。我深深知道,从好几个方面来说,我的生命也是属于你的。你对我关怀备至,救过我两次性命;由于你的恩惠,我才至今还活着。我只有在确信我自杀而又不犯罪的情况下,或者在毫无把我的生命用来为你效劳的希望时,我才处置我的生命。

  你说你需要我,你为什么要对我说假话?自从我们到伦敦以来,你不仅不要我关心你,反倒是你一心照顾我,你对我的关心照顾纯粹是多余的!我的绅士,你要知道,我恨我的罪过甚于恨我的生命;我崇拜永恒的存在。我的一切都是受你之赐,我爱你,我在这个世界上唯一能依靠的,就是你,不过,友谊和义务能把一个不幸的人留在人间,但要想把他永远束缚在这个世界上,那是用任何借口和诡辩都不行的。你应当给我以理智的启发,把你的心里话告诉我,我一定洗耳恭听。不过,你要记住:切莫趁我绝望的时候欺骗我。

  你要我讲一讲我的理由吗?很好!我就对你讲吧。你要我根据你提出的问题的重要性来决定我对它思考的程度,这一点,我完全赞同。我们要平心静气地探索真理,在讨论一般的问题时,要把它看作是事关他人而不涉及自己。罗贝克在自杀以前曾对他自杀的原因做过一番解释。我不想学他那样专为此事写一本书,我对他的书并不十分满意,然而,我想在讨论问题的时候,学他处理此事的冷静。

  我早就对这个重大的问题进行过深入的思考了。这一点,你大概是知道的,因为你了解我的命运,而我还活着。我愈对这个问题进行思考,我愈觉得这个问题可以归纳成这样一个基本的命题:我们应当在不触犯他人的前提下求福而避祸,这是自然的权利。当我们的生命已经成为一种祸害,对谁也没有好处的时候,那就应当允许我们摆脱它。如果在世界上有一个明白无误的准则的话,我认为,这个准则就是。如果谁能推翻这个准则的话,则人的行动没有一桩不是罪恶了。

  诡辩学家对这个问题是怎么说的呢?首先,他们认为生命不是我们原有的东西,因为它是别人给我们的。然而,既然它已经由别人给予我们了,那它就属于我们所有了。他们的两只胳臂不也是上帝给的吗?然而,当他们急坏疽病的时候,他们就截去一只胳臂,如果必要的话,连两只都一起截去。类比法,正是为那些相信灵魂不灭的人创造的,因为,既然我可以牺牲一只胳臂以保全一个更珍贵的东西,即我的身体,则我也可以牺牲我的身体以保全另外一个更珍贵的东西,即我的幸福。虽说上帝赐与我们的一切礼物都自然是我们的财富,但它们是太易于改变它们的性质了,因此,上帝又赐与我们理智,以便我们能够对它们进行鉴别。如果我们不能按这个法则挑选一些礼物和抛弃一些礼物,这个法则对人类又有什么用处呢?

  这个理由很不充分,他们翻来覆去地变着花样说。他们把生活在地球上的人看作是一个站岗的士兵。“上帝把你安置在这个世界上,”他们说,“没有得到他的允许,你为什么要离开这个世界呢?”不过,单拿你自己来说,上帝既然把你安置在这个城市里,你为什么未得到他的允许就离开此城呢?上帝的允许岂不是不妥吗?而我,不论他把我安置在什么地方,是安置在一个物体里还是在地上,都只有在我感到舒适的情况下,我才呆在那里,而一当我觉得呆在那里不舒适了,我就要离开。这是大自然的声音和神的旨意。“你必须等待命令,”这我同意,但倘若我是自然死亡的,则我的生命,不是上帝命令我舍弃,而是他夺走的;反之,他可以使生命变得让我无法忍受,然后命令我把它抛开。在第一种情况下,我将全力反对;在第二种情况下,我不能不服从。

  你是否想象得到有那么一些人竟错误到指责自愿死亡是反抗上帝的旨意,是在逃避他的法律。不愿意活,不仅不是为了逃避上帝的法律,反倒是在执行他的法律。唉!难道上帝只是对我的身体才有权力吗?在宇宙中,哪个地方或哪个人不归他掌管?当我净化了的实体更像他的实体的时候,他对我就不直接指挥了吗?不,他的公正和善良使我有了希望。如果我以为一死就可以逃脱他的权威的话,我就不愿意死了。

  这是《费登》①中的许多诡辩的话之一,看起来还满有高深的道理呢。“如果你的奴隶要自杀,”苏格拉底对塞布斯说,“如果可能的话,难道你就不惩罚他不该以这种手段使你的财产受到损失吗?”好一个苏格拉底,你这是什么话?人死了以后难道就不再属于上帝了吗?情况绝不是这样,我们倒要问一问:“如果你给你的奴隶穿一件使他在为你劳动时感到极不舒服的衣服,但他为了更好地为你工作而脱去这件衣服,你是否会因此就惩罚他呢?”全部错误在于把生命看得太重了,好像我们的存在完全要依靠它似的,好像人死了以后就化为乌有了似的。我们的生命,在上帝眼中是无所谓的,从理智的角度看,也是无所谓的,因此,我们也应当把它看作是无所谓的才好。我们抛弃我们的躯体,只不过是脱下一件不舒服的衣服而已,这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呢?我的绅士,那些夸夸其谈的人是不怀好心的,他们的理论是非常荒谬的和有害的。他们把这一个所谓的罪行说得很严重,好像此举就自己剥夺了自己的存在似的,因此,他们要惩罚他,好像这个人应该永远活下去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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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费登》,古希腊哲学家柏拉图所作的一部对话录,记述了苏格拉底和门徒的最后几次谈话。费登是苏格拉底的门徒之一。

  《费登》只给他们提供了一个有价值的论点,但他们却没有使用。这部对话录,只轻描淡写地讲了一下,便一带而过。苏格拉底遭到极不公正的判决,几个小时后就要失去生命,因此他没有必要仔细探讨是否可以让他自己支配他的生命。假定他真的发表了柏拉图所记述的那些话,我告诉你,绅士,他就会在付之实践之际把他的话更加认真地思考的。卡托在离开人世的那个夜晚,曾把这部书从头到尾地看了两遍,结果他还是自杀了,这就证明:他在这部不朽的著作中没有找到任何有力的论点反对一个人有权支配他自己的生命。

  这些诡辩家还问生命是不是一样坏东西。一想到生活中充满了那么多的错误、苦难和罪恶,人们往往就会问生命究竟是不是一样好东西。恶事不断地使最有道德的人感到困惑,只要他还活着,他每时每刻都有可能变成坏人的猎获物,甚或他本人也会变成坏人。不停地战斗和遭受苦难,这就是他在这个世界上的命运。不停地干坏事和遭受苦难,这就是坏人在这个世界上的命运。在其他方面,他们之间是不相同的,他们唯一的共同点是:生活中充满了烦恼。如果你要有力的证据和事实的话,我可以给你举出许多神的启示、智者的抗辩和以死相报的道德行为。绅士,我们暂时不谈这些,因为我要对你讲一讲我的看法,我现在问你:智者在世上的主要任务是什么,如果不是潜心修养,努力做到一生心如槁木,又是什么呢?从理智的角度看,我们逃避人类灾祸的唯一办法,难道不是脱离世间的一切事物,脱离我们本身的一切有害因素,收敛自己的心并进行严肃的修养吗?如果我们的情欲和错误给我们带来了不幸,我们应当如何强烈地追求一种能使我们摆脱情欲和错误的心境呢?那些耽于肉欲的人,为什么要追逐感官的享乐,从而毫无节制地增加他们的痛苦呢?可以说,他们活在世间的时间愈长,他们的存在愈将化为乌有;他们留恋的东西愈多,他们身上的锁链愈重。他们的每一种享受,都将使他们痛苦地失去许多东西:他们愈纵情声色,他们愈痛苦;他们的寿命愈长,他们愈可怜。

  不过,一般地说,一个人能在世上多活几年,即使活得不愉快,那也是一件好事,这,我同意,我也不希望整个人类都一起死掉,把世界变成一个大坟墓。有一些不幸的人的造化特别好,所以不愿意走这条共同的道路,不过,大自然也要他们经过失望和悲惨的痛苦的折磨之后,才让他们离开这个世界,就这些人来说,要我们相信他们活着是好事,那是荒谬的。同样,要我们相信饱受风痛病折磨的诡辩家波酉多里乌斯会否认活着不是一件坏事,那也是荒谬的。就我们来说,只要活着是一件好事,我们当然是希望活着,只有在遭遇到极其痛苦的事情时,我们才会放弃这个希望,因为,大自然使我们对死亡有一种很厉害的恐惧感,以致使人间的其他痛苦在我们的眼中看来就不算是痛苦了。一个人在决心不要他的生命之前,总是要在一个很长的时间里受那艰难痛苦的生命之累的,然而,一旦他心中对生命的厌腻战胜了对死亡的恐惧,则生命对他显然就是一个很不好的东酉,应当尽快把它抛弃才好。虽然我们不能确切断定什么时候生命不再是一个好的东西,但我们至少在它出现坏的苗头以前,应当及早明白生命不是一个好的东西。就每一个明智的人来说,在产生抛弃生命的念头以前,他是早就有了抛弃生命的权利的。

  不仅如此,起先,他们为了剥夺我们摆脱生命的权利,就否认生命可以成为一个不好的东酉,后来,为了责备我们经不起生命的折磨,又承认它是一个不好的东西。据他们说,逃避生活中的灾难和痛苦,是一种怯弱的行为,因此只有胆小的人才自杀。啊,罗马,你这个称霸世界的城市,帝国赐与了你多么好的一批胆小的人啦!其中有亚而①、埃波琳②和卢克莱修③,她们都是妇女;还有布鲁土斯④,还有卡西乌斯⑤,还有你这位与上帝一同享受诚惶诚恐的世人的尊敬的伟大圣明的卡托⑥,你的威严样子使罗马人产生了神圣的激情,使暴君吓得全身战栗;你的那些高尚的崇拜者,没有料到如今在一个阴暗的角落里有一帮摇唇鼓舌之徒竟因为你在铁窗中拒绝把罪恶之事赞为美德,就说你是一个懦夫。现今的作家的威力之大,真了不起,手里有了笔,胆子就壮了。不过,请你这位为了更长久地忍受生命的痛苦而勇敢地退出一场战斗的勇士告诉我,当一块火红的木炭掉在你这只舞文弄墨的手上时,你为什么要赶快把手缩回去呢?哼!你也胆小,怕木炭烫你!“谁也不能硬要我去挨烫嘛,”你说,而我,谁又能硬要我去忍受生命的痛苦呢?对上帝来说,创造一个人,是不是比创造一根麦秸更费事呢?人和麦秸难道不同样是由他创造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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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亚丽,古罗马的一个妇女,在其夫为暴君尼禄处死时,她为了激励丈夫不怕死,竟决定自杀,向丈夫做出不怕死的榜样。

  ②埃波琳,古罗马军官撒比鲁斯之妻,在其夫被罗马皇帝维斯帕西安判处死刑时,要求把她和她的丈夫一起处死。

  ③卢克莱修,古罗马的一个贞烈妇女,遭到罗马皇帝塔尔昆尼乌斯之子的凌辱后,愤而自杀;其夫科拉廷在布鲁土斯的帮助下,领导人民起义,推翻了塔尔昆尼乌斯的统治。

  ④布鲁土斯,见卷二书信十一。

  ⑤卡西乌斯,古罗马将军,谋刺恺撒的主谋之一,公元前四二年自杀。

  ⑥卡托,见卷二书信十一。

  诚然,咬紧牙关忍受不可避免的痛苦,那是要有勇气的,然而,自己偏要去遭受本来可以免受其害的灾祸,那就是一个疯子了,毫无必要地去忍受痛苦,那是大不应该的。一个不善于以速死的办法摆脱痛苦的生命的人,就好比是一个宁肯让伤口感染而不去请外科医生给他开刀医治的人。尊敬的巴里索①,快来把我这只可能使我痛死的腿锯掉吧!我看着你给我锯,连眉头都不会皱一下。我甘愿让那位不敢接受手术而让其大腿烂掉的勇士说我是懦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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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巴里索是里昂的一位外科医生,一个很高尚的人,一个好公民,一个很重交情的好朋友。他虽受到人们的忽视,但不会被那些受过他的好处的人所遗忘。——作者注

  我承认,由于有对他人应尽的义务,因此任何人都不能自己处置自己的生命,然而,应尽义务的人何其多!一个负责国家安全的官员,一个有抚养儿女之责的父亲,一个无力偿还借款就可能使债权人破产的债务人,不管情况如何,他们都是要尽他们的义务的;有许许多多社会的和家庭的关系,迫使一个不幸的诚实人不能不忍受生活的痛苦,以避免遭受更大的痛苦,难道由于这些缘故,就可以不问情况如何,牺牲许许多多可怜的人的利益,去保全只对一个不敢死亡的人才有用的生命吗?“我的孩子,你把我杀了吧,”那个衰老的野蛮人对吃力地背负着他的儿子说道,“敌人已经来了,快去和你的兄弟们一起战斗,救你的孩子要紧,不要让你的父亲被敌人生擒,因为我曾经吃过他们父母的肉。”即使饥饿、疾病、灾祸和比野蛮人还厉害的家庭纠纷允许一个身已残废的人躺在床上消耗一家人勉强够吃的粮食,但一个万念俱灰的人,一个上天已经使他只能在世上孤独生活的人,一个苟延残喘而不能再做任何有益之事的人,其诉怨既已令人感到厌烦,其痛苦对他人又毫无用处,为什么不让他有离开世上的权利呢?

  绅士,你好好研究一下我说的这些道理,你把它们综合起来,就会发现它们讲的全是最简单不过的自然权利,任何一个明白事理的人都不会对之有所怀疑的。既然可以让一个人医治他的风痛,又何以不让他医治他的生命呢?这两者不都是同一只手给我们制造的吗?死是难受的,这话是什么意思呢?难道药物吃起来是津津有味的吗?宁肯死也不愿意吃药的人是不少的!须知:人的天性对死和吃药都是很厌恶的。请告诉我:为什么允许用吃药的办法使人摆脱一种短暂的痛苦,而不允许用自杀的办法使人摆脱一种无法医治的痛苦?用金鸡纳霜治发烧,为什么其罪过就没有用鸦片治结石那么大?就我们用这两种药的目的来说,这两种药都是用来使我们摆脱痛苦的;就方法来说,这两者都是很自然的;就上帝的意志来说,要是他不给我们送来痛苦,我们哪里有什么痛苦需要去搏斗?我们想逃避的痛苦,哪一个不是他的手造成的?他的力量到何处为止?我们能合情合理地抵抗到什么程度?虽说一切事物的现实状况都是出自他的安排,难道就不允许我们对任何事物的状况加以改变吗?在这个世界上,因为怕触犯他的法律,就什么事情都不敢做了吗?不论我们做什么事情都将触犯他的法律吗?不,绅士,人的天职是很伟大的和崇高的。上帝之所以使人具有生命,绝不是为了让我们永远安安静静地无所作为,他给人以行善的自由,给人以向善的良心,给人以择善而行的理智。他使人成为自己行为的唯一的评判者,他在人的心中写道:“做于你有益的事,而又不损害别人。”当我觉得死对我有利的时候,如果还硬要活下去的话,那就是在违抗他的命令了,因为,只要我认为死是可取的,他就会让我去死的。

  博姆斯顿,你是很聪明的和坦诚的,请你告诉我:我们的理智能从宗教信仰中推演出哪些有关自愿死亡的可信的教义?基督徒提出了相反的教义,但他们的依据,既不是他们的宗教原理,也不是基督徒唯一的典籍《圣经》;他们纯粹是从异教徒的哲学中推演出来的。他们的那一套新理论,耶稣基督和他的门徒并无一语道及。第一个提出这种理论的人是拉克丹蒂乌斯①和奥古斯蒂努斯③;他们唯一的立论依据,是我在前面批驳过的《费登》,因此,信徒们以为他们在这个问题上是在按《福音书》的教导行事,而实际上他们是在追随柏拉图的哲学。的确,在一部《圣经》中,你在哪一页上看到有不许自杀的律条?在哪章哪段有一句谴责自杀行为的话?奇怪的是,在自杀的人的事例中,我们没有发现任何一例受到过人们的责备!还有,参孙的事例③之所以受到赞同,就是因为他创造了对敌人进行报仇的奇迹。这个奇迹的出现,也许是为了表明一件罪恶的事情之情有可原;这个因受一个女人的诱骗而丧失其力气的人,他之所以要重新恢复他的力气,难道是为了会犯一项名副其实的大罪吗?难道上帝还会存心骗人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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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拉克丹蒂乌斯(二六○—三二五)拉丁雄辩家。

  ②奥古斯蒂努斯(三五四—四三○)非洲主教,著名的新柏拉图哲学的鼓吹者。

  ③关于参孙为了报仇而不惜与敌人同归于尽的故事,请参见《旧约全书·士师记》第十六章。

  “摩西十诫”说;“不可杀人①。”结果怎样呢?如果这一条要在世上严格实行的话,那就连坏人和敌人也不杀了,而那个曾经使许多人丧失性命的摩西,他本人就没有实行他自己的训条了。如果有什么例外的话,第一个例外当然是赞成自愿死亡的了,因为它不存在暴力和不公正的问题,而这两点,恰恰是杀人之所以是犯罪行为的原因,而大自然又对之严加防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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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摩西十诫,请参见《旧约全书·出埃及记》第二十章。

  他们还告诉人们:“你们要耐心忍受上帝赐给你们的痛苦,把你们所受的苦变成功德。”如果这样来实行基督教的教义的话,那简直是把教义的精神完全领会错了!人遭受千百种痛苦,他的一生可以说是一块由苦难组成的织物,他好像就是为了受苦受难而生的。在他所受的苦难中,有些是可以躲避的。理智当然是希望他能躲避;宗教是从来不违背理智的,因此也会赞成人躲避他能躲避的苦难。然而,理智使人躲避的苦难的数目,与他不管愿意不愿意都要被迫忍受的苦难相比,那简直是太少了!仁慈的上帝让人把它们变为功德的,是后一种苦难,他接受他强迫我们缴纳的贡品,让我们今生奉献,来生受益。对人的真正的惩罚,只能来自大自然,而他之耐心忍受强加在他身上的痛苦,那是按上帝对他的要求做的,如果谁硬要多做一点,那他就是一个疯子,应当把他关起来,或者是一个骗子,应当加以惩处。因此,我们应当毫不犹豫地躲避一切可以躲避的苦难,即使这样,我们躲不过的苦难还是太多。生命一旦成为一个不好的东西,我们就应毫不惋惜地抛弃它;此事可以由我们自己作主,既不冒犯上帝,也不冒犯他人。如果要对最高的存在奉献一件牺牲的话,除死以外,还能奉献什么呢?让我们把经过理智的思考而决定的死奉献给上帝,把他向我们索还的灵魂静静地安放在他的心里。

  这是良知对所有的人宣示的大道理,而且是得到了宗教认可的大道理①。现在,让我们回头来谈我们自己。你对我赤诚相见,而我也深知你的痛苦,你遭受的痛苦并不比我少。你的痛苦和我的痛苦一样,也是没有办法医治的,而且,愈是没有办法医治,愈是把荣誉看得比财产更重要。我承认,你是咬紧牙关忍受你的痛苦的,你有美德做你的后盾,再前进一步,它就使你解脱了。你要求我忍受痛苦,绅士,我倒是要要求你结束你的痛苦。我现在让你来评判:在我们两人当中,谁对谁更有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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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这封信竟谈这个问题,真是奇怪!一个人为自己研究这样的问题,能如此平心静气地阐述自己的看法吗?这封信是不是捏造的,或者,作者是不是存心让人家批驳?值得怀疑的,是他引用罗贝克的例子,他似乎想用罗贝克的例子来证明他也应当这样做。罗贝克是那么认真思考这个问题,以致决心把它写成一本书,一本厚厚的长篇巨著,而且书中的语言平平淡淡,笔调十分凝重。罗贝克说,他把书一写好,就可以死了,而且死的时候,也的确像他著书的时候那样安详。我们切莫相信世纪的偏见和民族的偏见。如果不按他的方式自杀,那就只有在自杀的时候暴跳如雷了。一切勇敢的行为,在心灵软弱的人看来都是不可想象的。每个人都以自己的心忖度他人的心。然而,我们还可举出许许多多经过证实的贤人的事例,他们既无后悔的表示,也不大发雷霆或做出绝望的样子。他们之所以不要自己的生命,唯一的原因是由于生命已经成了他们的累赘,因此,他们死的时候,比他们生的时候还安详。——作者注

  我们为什么迟迟不走这该走的一步路呢?难道说我们硬要活到年纪老迈,在已经失去了生命的魅力之后还要苟恋余生吗?我们为什么要可怜巴巴地费那么大的力气拖着一副衰败的身躯?以我们现在的年龄而论,心灵的力量可以很轻易地使我们的生命摆脱一切束缚,知道如何去死,往后,就只好呻吟地等别人来夺去我们的生命了。当我们产生了活够了的心情,巴不得死的时候,我们就要趁此时刻死去;我们切莫等待死神带着一副吓人的样子在我们不愿意死的时候来催我们的命。我记得,我有一个时候,曾祈求上天只让我活一个小时,要是那时候我真的死了的话,我当时的样子一定是很沮丧的。唉!要割断把我们的心与人世相连的纽带,真难啊!因此,一把纽带割断,就马上离开,这才是明智之举!绅士,我认为,我们两人都有资格住在一个更纯洁之地;美德已向我们指出了这个地方,而命运也要求我们赶快去寻求。愿友情在我们一生的最后时刻把我们两人紧紧联结在一起。啊!两个知心的朋友互相拥抱,自愿同时结束他们的生命,同呼最后一口气,让两个灵魂同时脱离他们的身躯,那是多么惬意啊!他们的最后一分钟有什么痛苦?有什么可后悔的?他们在离开这个世界的时候,有什么可恋恋不舍的?他们一起走,他们在世上没有什么舍不得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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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书信二十二 复信

  年轻人,一股盲目的激动心情使你迷失了道路。你说话要慎重,切莫借征求意见之名,反而向他人乱出主意。除了你说的那些痛苦以外,我还经历过其他的痛苦。我有坚强的灵魂;我是英国人,我知道应该如何生,所以我也知道应该如何死;在痛苦面前,我能拿出男子的气概来忍受痛苦。我已经看见死神来到我的跟前,然而我对他满不在乎,根本不理他。现在让我来谈谈你。

  是的,我需要你,我的心灵需要你的心灵;你的帮助对我是很有用的。在有关我一生的最重大的事情上,你的理智可以给我以启迪,如果我不用你的理智的话,你怪谁呢?你的理智到哪里去了?它现在变成什么样子了?你还能做什么事?像你现在这个样子,你还有什么用呢?我还能指望你帮我做什么事?一种失去理智的痛苦,使你变成了愚昧和冷漠的人。你不是一个男子汉,你是一个无用之人。如果我不想到你可以变好的话,像你现在这个样子,我认为,在这个世界上是再也找不到比你更差的人了。

  我拿你自己的信来证明我说的这番话。从前,我觉得你是重感情和爱真理的。你的感情是真诚的,你的见解是正确的。我之所以喜欢你,不单单是出于爱,而是经过选择的,是要在你身上试验我培养智慧的一个方法。然而如今,在你似乎觉得写得挺得意的这封信中,你讲的是什么道理?全是一派罗罗嗦嗦强词夺理的诡辩。在你的理智迷乱的时候,它们使你的心也迷乱了。要不是我觉得你这种糊涂样子的确可怜的话,我对你的心陷入迷乱一事,简直连提都不愿意提。

  为了用一句话驳倒你讲的那些道理,我只问你一件事情。你既然相信上帝是存在的,灵魂是不灭的,人是自由的,那么,我请问你:一个有理智的人之所以有一个躯体并被随意安置在这个世界上,只是为了生活、为了受苦和为了死吗?人的一生是不是应该有一个目的,有一个归宿和一个道德标准?请你对我明确回答这个问题,然后,我们再逐段讨论你的信,你将对你写了这么一封信而感到赧颜。

  现在,让我把人们说得天花乱坠但从来一条也不实行的大箴言放在一边,不去谈它们,因为人们在实行它们的时候,往往会发现某种特殊的条件,使事物的状态发生极大的变化,以致使每一个人都觉得应按箴言做的是别人,而不是他。大家都知道,每一个提倡箴言的人都认为别人非照着箴言行事不可,而他自己却是例外。接下来,让我们谈一谈你的情况。

  你说你可以死,是吗?你举出的理由是很奇怪的:因为你想死,所以你就可以死。这个论点,简直是在替恶棍说话;他们应当感谢你给他们提供了武器,可以去干更多的大坏事,并说他们是受了诱惑才干的。当疯狂的欲望发展到使他们不怕犯罪的时候,他们一起了干坏事的心,也就可以找到干坏事的理由。

  你可以死吗?我倒是想知道你是否已经开始死了。怎么!你生在世上是一点事情也不做的吗?上天在赐与你生命的时候,没有同时给你一项你必须完成的任务吗?如果在天黑以前你做完了你一天的工作,其余的时间你休息,这是可以的。现在,让我们看一看你做了些什么事情。如果最高的裁判问你如何使用你的时间,你怎样回答?请告诉我,你将怎样对他讲?“我诱骗了一个纯洁的姑娘,我使一个朋友落到了悲惨的境地。”可怜的人呀!把那个自称已经活够的人给我找来,让他告诉我应当如何生活之后,他才有权抛弃生命。

  你罗列人类的痛苦,你那么详细地去研究那些已经讲过千百次的常识,也不觉得害臊。你说:“生命是一件坏东西。”不过,你到各种各样的事物中去寻找一下,看你是否能在其中找到什么好东西不是和坏东西混杂在一起的。我们是否因此就可以说宇宙中没有一样好东西呢?你是想把天生的坏东西与由于偶然的原因而变坏的东西混为一谈吗?你自己曾经说过:人的被动的生活是毫无价值的,它只与一个它不久即将脱离的躯体有关;而人的主动的和有道德的生活,则将影响他整个的人生,它的价值在于行使他的意志。对发财致富的坏人来说,生命是一件坏东西,而对不幸的诚实的人来说,生命乃是一件好东西,因为,看问题不能从短暂的变化去看,而要从使他变好或变坏的事物的关系去看。说到底,究竟是什么痛苦竟难受到使你不能不抛弃生命?你装出一副客观的样子罗列人类的痛苦,但就是不好意思说你有什么痛苦,这一点,你以为我没有看出来吗?我告诉你,你不能把你的美德一下子都通通抛弃,你至少要像从前那样坦率,开诚布公地对你的朋友说:“我已经失去了败坏一个诚实的女人的希望,因此我才不得不做好人;与其如此,我还不如死了的好。”

  你活得不耐烦了,因此你说:“生命是一件坏东西。”然而,要是你能或迟或早地得到安慰,那你也许就会说“生命是一件好东西”了。你说的虽是心里话,但你讲的道理却不充分,因为,除了你以外,什么也不会变。因此,从今天起,你就要变,既然全部痛苦都根源于你的心灵混乱,你就要改正你的放荡的爱情,而不应当为了省去收拾房屋的麻烦,就一把火把你的房屋烧掉了事。

  你对我说:“我有痛苦,要不要受苦,难道还不能由我作主吗?”首先,你这个话改变了问题的性质,因为,问题不在于你有没有痛苦,而在于对你来说,活着是不是一件坏事。好了,你有痛苦,你就想办法不再痛苦好了。现在,让我们来研究一下:是不是为了不再受苦就必须死。

  你应当知道:心灵的痛苦的自然进程,同肉体的痛苦的自然进程是正好相叵的,因为这两种实体的性质就是相反的。后者随着年岁的衰老而愈来愈多、愈来愈重,直到最后摧毁终将一死的肌体。而前者则相反,一个不死的质朴的存在的外表的短暂变化,将不知不觉地消失,从而使这个存在保持它永不改变的原来的形状。忧虑、厌倦、悔恨和失望,这几种痛苦持续的时间不可能长久,也不可能在心灵中永远扎根;我们从经验中知道:使我们把我们的痛苦看作是永恒的痛苦观,是错误的;我还要告诉你:使我们陷于堕落的种种罪恶,同我们的忧虑一样,不是我们固有的。我不仅认为它们将随着引发这种罪恶的身体的消失而消失,而且还深深相信:年岁一长,就可使一个人改正他的过失;要是青春时期有几个世纪之久,它必将使我们懂得世间没有比美德更好的东西。

  不管怎么说,既然我们身体上的病,有一大部分将使我们遭受的痛苦愈来愈强烈,那么,到了它们无法医治的时候,一个人就有权处置他的身体了,因为它所有的官能都由于病痛而陷于紊乱,何况病痛又无药可治,他已经不能再运用他的意志和理智,在这种情况下,他虽未死,但已不能再过人的生活,倒不如自己了结自己的生命,抛弃自己的躯体,因为,他的躯体已经成了他的累赘,他的灵魂早已离开它了。

  然而,心灵的痛苦则不是这样。心灵的痛苦不论是多么剧烈,总是有药可治的。到底是什么原因使一种病痛变得令人难以忍受呢?原因在于它持续的时间长。外科大夫动起手术来,令人痛苦的程度大大超过他所治的病,但疾病的痛苦是长期的,而手术的痛苦是短暂的,因此,人们宁愿忍受一时之苦。既然痛苦之令人难以忍受,是由于它持续的时间长,如果有些痛苦持续的时间不长,需不需要动手术呢?对于那些能自行消失的病痛,也要投以猛药吗?一个心地坚强、珍惜年华的人,在两个摆脱痛苦的方法中,应当选择哪一个呢?是选择一死了之的方法,还是选择时间的推移?只要你能等待,你的病是可以治好的。你还有什么话好说呢?

  “唉!要想结束我的痛苦,最好的办法是使我的痛苦成倍地增加!”你对痛苦的这种看法,简直是毫无根据的诡辩!话说得好听,但既不合人情,也没有道理,而且,说不定还怀有不好的念头。既希望结束痛苦,又怕早日结束,这种想法真荒谬①!你竟然有这么奇怪的论调;要是在一个伤口上划上几刀,反而能使伤口早日愈合的话,谁不愿意马上加剧眼前的痛苦,使它早日结束呢?如果痛苦有一种魅力,使我们喜欢受苦,那么,用抛弃生命的办法来消除痛苦,那岂不一下就结束了我们对未来的种种担忧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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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不,绅士,他的意思并不是说用这种办法结束他的痛苦,而是说最好是使他的痛苦达到极点,才能决心割断把我们和幸福联系在一起的最后的纽带。在后悔失去了我们最珍爱的东西的时候,他还依依不舍使他感到痛苦的东西;与那些对任何东西都不依恋的人相比,他这种状态反倒不那么可怕。——作者注

  年轻人,好好地想一想,一个不朽的存在只有十年、二十年、三十年时间吗?痛苦和欢乐像影子一样地过去,生命转瞬即逝,它本身并无任何价值,它的价值在于它能得到人的使用。只有人的善行能长期存在,因此,只有通过善行,人的生命才能发挥它的作用。

  你别再说什么活着是一件苦事了,活着能否成为一件好事,完全取决于你,如果说活了这么多年是一件苦事的话,那更是一条应当再继续活下去的理由。你也不要再说什么你可以死了,因为这等于是说你不愿意做人了,你要反抗创造你的存在的上帝了,你不想达到你做人的目的了。你还说你的死对任何人都没有坏处,你考虑过没有,你能对你的朋友说这个话吗?

  你的死对任何人都没有坏处!我明白了,你以我们作牺牲而死,你认为对你没有什么关系,你把我们的悲伤不当一回事。你轻视友谊,因此我不对你谈什么朋友的权利,然而,难道我就不能凭其他更重大的权利要求你保存你的生命吗①?如果世界上有一个人,因为相当爱你,所以不愿意在你死了以后还继续活下去,而且认为你不幸福,她也不幸福;对于这样一个人,难道你也觉得没有什么义务可言吗?如果按你的那些坏计划去做,岂不要打扰一个经过了那么多苦难之后才恢复的她当初的天真的心灵的宁静吗?你不怕在这颗极其温柔的心中再揭开那本来就愈合得不好的伤痕吗?你不怕你的损失将带来另外一项更重大的损失:使这个世界和道德失去它们最美的光彩吗?如果你死后她还活在世间,难道你就不怕使她的心中产生比活着还难过的悔恨心情吗?忘恩负义的朋友,心无半点温存的情人,你是不是成天只知道为你自己打算?你只知道一心考虑你的痛苦吗?你对曾经是你心爱的人的幸福一点也不关心吗?你难道不知道你应当为那个愿意和你一起死的女人活下去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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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是不是还有一些比友谊的权利更重大的权利呢?问这个话的人是一位智者。然而,这位所谓的智者,他本人就是一个多情的人。——作者注

  你谈到了当官的人和当父亲的人的义务,因为你未负有他们的那些义务,你就认为你什么义务都没有。然而,你之所以能生存,你之所以有才能和智慧,都是受社会之赐;你是属于国家的,穷苦的人们需要你,难道你对社会、祖国和穷苦的人们一点责任也没有吗?啊!你真精明,在你列举的那些义务中,单单忘记了列举你做人的义务和做公民的义务。那位拒绝为一个外国的君主卖命、说他的血应当为自己的国家而流的高尚的爱国者,现在怎样了?他现在在绝望的时候,会不会违犯法律的严厉禁令而抛弃他的生命?法律,法律,年轻人!贤者能藐视法律吗?无罪的苏格拉底出于对法律的尊重,始终未离开监狱,而你为了达到毫无道理地抛弃生命的目的,竟不惜破坏法律,而且还公然质问:“我哪里做得不对?”

  你想举一些例子来说明你有这样做的权利,还给我举了几个罗马人的名字!你,罗马人!你当然可以例举那几个著名的罗马人!不过,请你告诉我:布鲁土斯是因为失恋而死的吗?卡托是为了他的情妇而痛断肝肠的吗?你这个渺小的和懦弱的人,你能和卡托相比吗?请告诉我:在那个高尚的灵魂和你的灵魂之间,有什么共同之处。唉!你这个鲁莽的人,别再多说了。我怕为卡托辩护,反倒有损于他的今名。一听到这个圣洁的威严的人的名字,每一个人都钦佩得五体投地,静静地追思这个最伟大的人。

  你所选的这几个例子,都没有选对!如果你以为他们一旦认为生命成了他们的累赘,他们就有权抛弃它,那你简直是在诬蔑罗马人!你仔细看一看共和国的昌盛时期,哪一个公民曾采用这个办法摆脱他的义务,即使他遇到了天大的不幸,他也不会这样做。雷居鲁斯明知迹太基人要处死他,而他之要返回避太基,其目的难道是为了去找死吗?在戈第乌姆受辱①的时候,波士日米乌斯要想采用这个办法的话,还找不到借口吗?对于瓦罗执政官在失败之后,为了继续生存而做的种种努力,元老院哪一项不钦佩?那么多将军为何不怕遭受奇耻大辱,不怕毫无价值地死去,而自愿被送交敌军?这是因为他们知道:他们的血,他们的生命和最后一日呼吸,应当奉献给他们的祖国,即使蒙受羞辱和遭遇艰险,他们也不背离这个神圣的义务。然而,当法律遭到践踏,国家受暴君专制统治的时候,公民们就应当自行恢复他们天赋的自由和自己支配自己的权利。罗马灭亡之后,如果罗马人不愿意继续活下去,那是可以的,因为他们已经尽到了他们在世上的责任;他们已经没有祖国了,他们有权支配他们自己了,他们可以享受他们已无法奉献给他们国家的自由了。在把他们的生命用来为奄奄一息的罗马效力和为维护法律战斗之后,他们当然可以像他们曾经豪迈地生过那样,义无返顾地壮烈地死。他们把他们的死,看作是对罗马的英名的一种奉献,以便使他们当中谁也不有辱真正的公民之名,去为篡位的人效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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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指公元前三二一年罗马人在戈第乌姆为萨姆尼特人战败,被强迫从特意建造的一道轭形门下走过,蒙受羞辱。

  可是你,你是怎样的人呢?你奉献了什么呢?你以为可以用你的不为人知来辩解吗?你柔弱无力,就可以免尽你的义务吗?你以为你在你的国家既没有名也没有地位,就可以不服从法律吗?当你应当把你的生命用来为同胞服务的时候,你竟大放厥词,谈起死的问题来了!不过,你要知道,像你所说的那种死法,是可耻的和见不得人的,是对人类的一种盗窃行为。在脱离生命以前,你应当把得之于人类的东西还给人类。“不过,我和谁都没有关系了……我在这个世界上已经没有用处了……”昙花一现的哲学家!在这个世界上,你活一天,就有一天的义务要尽,每一个人,只要还活着,对人类就是有用的,这个道理,你不知道吗?

  头脑糊涂的年轻人,你听我说:我很喜欢你,我对你的错误深表同情。在你的内心深处,只要还有一点儿对美德的爱,你就赶快到我这里来,听我告诉你如何热爱生活。每当你打算抛弃你的生命时,你就对你自己说:“在死以前,我一定还要做一件好事。”然后,你就去找一个需要你帮助的穷人、需要你安慰的不幸的人或需要你保护的受压迫的人。把那些一见我的派头就感到拘束的穷苦的人们带到我这里来;别担心这样做会花用我的钱或损害我的名声。花我的钱好了,把我的钱花光好了,就说我是富翁好了。我这番话,如果能在今天留住你,那它在明天、后天,以至你一辈子,也能留住你,如果留不住你,那你就去死吧:你只不过是一个无用之人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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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书信二十三 爱德华绅士来信

  亲爱的朋友,我原想今天到你这里来,但看来是不行了,他们还要我在金辛顿再果两天。宫廷的那班人,倒是很努力,但不见效果;事情办了一件又一件,但件件都没有彻底办完。把我在这里羁留了一个星期之久的事,实际上只需两个小时就可以办完。由于大臣们最要紧的一件事是,必须装出一副整天都忙个不停的样子,因此,他们对我谈话的时间,比替我办事所花的时间还多。尽管我着急的心情是看得出来的,但也无法使他们不拖拖拉拉,少耽误时间。正如你所知道的,宫廷不是我呆的地方,尤其是自从我们一块儿相处以来,宫廷的生活更是令人难以忍受了。我宁肯和你一起忧愁度日,也不愿意被这个国家的那一大帮臣仆搅得我心烦。

  然而,在和这些虽忙碌但效率甚低的人谈话的时候,我想起了一件与你有关的事情;这件事情,只要你愿意,我就可以安排你去做。我认为,你在同痛苦作斗争的时候,你既受苦又缺乏耐力。你之愿意活,并把病治好,虽出于荣誉和理智的要求,但更多的是为了使你的朋友感到高兴。我的朋友,这还不够;你还必须重新对生活产生兴趣,才能很好地尽到生活中的义务;如果对任何事情都那样漠不关心,那将一事无成的。我们彼此都白费了许多力气;单靠说理,那是无法使你恢复理智的,还必须有许许多多新的和引人注目的事物,来分散一部分你贯注在你心中向往的事物上的注意力。为了使你恢复头脑的清醒,你必须摆脱你自己;你只有紧张地繁忙地生活,才能重新得到宁静。

  现在,有一件不可轻视的事情可以用来证明我说的话。这是一项很有意义的大事业,一项百年难遇的大事业。只要你愿意,你就可以参加,在其中发挥你的作用。你将看到许多壮观的大场面,看到许多可以满足你喜欢观察之心的事情。你的工作是很体面的;除了你的才能以外,再加上你的勇气和健康的身体,你就可以担任。你将发现,做这件事情,遇到的危险比遇到的麻烦多,所以你去做,是再好不过了,何况工作的期限也不会太长。今天我对你不可能讲得太详细,因为这项正在拟订的计划尚属保密,所以连我也不甚清楚。现在,我只补充一点:如果你失去了这次好机会,你今后也许就再也找不到第二次了,你将会后悔一辈子的。

  我已吩咐替我送这封信的邮差,无论你在哪里,都要找到你;没有你的回信,就不许回来,因为事情很紧急,我在离开此地以前,必须告诉对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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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书信二十四 复信

  绅士,就按你的意见办吧,你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我不会使你失望的。只要我还能为你效劳,我就听从你的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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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书信二十五 爱德华绅士来信

  既然你赞同我的意见,我就把计划已完全拟定的消息及时告诉你,并根据我得到的授权,向你说明是怎样一回事情。

  正如你所知道的,最近在普利茅斯给一支有五艘战船的舰队配备了装备,不久即将扬帆启航。指挥这支舰队的,是乔治·安森先生,他是一位很有经验的英勇的军官,是我的老朋友。该舰队将开往南海,然后穿过勒美尔海峡,经东印度回国。你看,它走这条路线,几乎是绕地球一圈,此次远航的时间大约是三年。我登记你的名字的时候,说你是自愿去的;为了使你在船员中受到更多的尊重,我让人给你登了一个头衔:海军陆战队工程师;这样对你更有利,比登记为工兵强得多;我知道你少年时候是学过工程的。

  我计划明天回伦敦①,两天之后就带你去见安森先生。你现在研究一下要带些什么行装,需要带些什么书籍和工具,因为登轮在即,命令一下来就立刻启航。我亲爱的朋友,我希望上帝保佑你此次远航归来时身心都很健康。你回来之后,我们再重新聚首,永不分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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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这一点,我还不太明白。金辛顿离伦敦只四分之一里的路程,到宫廷办事的先生们是不会在那里过夜的,而爱德华绅士何以要在那里呆好几天工夫。——作者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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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书信二十六 致多尔贝夫人

  亲爱的好表妹,我走了,我要去周游世界;我要到另外一个半球去寻求我在这个半球得不到的安宁。我已经成疯人了!我五湖四海到处漂泊,找不到一个能让我的心休息的地方;我要在世界上寻找一个能够远远地离开你们的避难所。然而,我要尊重一位朋友的意愿,一位恩人的意愿,一位慈父般的人的意愿。我的创伤明知没有治好的希望,但也要治,因为朱莉和美德命令我这样做。再过三小时,我就要到海上去随风浪的摆布了;三天之后,我就要离开欧洲了;三个月之后,我将航行在我从前未听说过的波涛汹涌的海洋上;三年之后,也许……再也见不到你们了;一想到这一点,我就感到害怕!唉!最大的危险隐藏在我的心里,因为,不论我的命运如何,我已下定决心,我已对天发誓,如果我不能做到无愧于你们,我就永远不和你们相见。 爱德华绅士要去罗马,这封信就请他顺道带给你,他将把我目前的情况详细告诉你。你是了解他的心的,因此你可以猜想得到,有些事情他是不会告诉你的。同样,你也了解我的心,也猜想得到有些事情连我本人也是不会对你讲的。啊!绅士,这些事情,你将来会看到的!

  你的表姐和你一样,是该享受作母亲的乐趣的!她快作母亲了吧?……无情的上天!……唉,我的母亲,为什么上天一怒之下就赐给你一个儿子呢?

  我觉得,现在是到了应当结束的时候了。永别了,两位表妹。永别了,两位最美的女人。永别了,我的两个天仙似的心上人。永别了,我的两个不可分离的温柔的女友,世上唯一的两个好女人。你们两人当中,每一个都是另一个心所唯一喜爱的人。你们要互相关心你们的幸福。不过,你们有时候也要想到有一个不幸的人完全是为了要把他内心的感情分给你们才活在世上的;他从他离开你们之时起,就如同一个死去的人了。万—……我听见集合的号声和水手的欢呼声了;我看见风越刮越大,打开船帆了。赶快上船,出发的时候到了。浩瀚的大海啊,一望无边的大海啊,只要我能在你的波涛中找到我激动不安的心未能得到的宁静,我葬身海底,也是愿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