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高高的河岸,晨光洒落在绿化带上。直升飞机钻出了朝晖。

  它突然从岸边的绿化带上空朝我们冲来。

  歹徒们在隐蔽物后面发出胜利的欢叫。

  我们继续开火。警船上的同事们也不停地将他们的一梭梭子弹扫上来。

  我一边朝歹徒们的隐蔽物后点射,一边不停地抬头上望。

  飞机快飞到我们头顶了,那是一架贝尔喷气式飞机。

  机身下体白色、两边漆着深红、深蓝和米色的线条。文字写在米色区域里。

  穆雷,卡尔翰父子

  租赁公司

  我刚明白这是打的什么鬼主意时,机身两侧的机舱门突然打开了。

  我敏捷地仰面躺下,上身半仰,举枪架在肩上瞄准。

  菲尔和泽洛卡也照我这样做,其他的同事不容歹徒们有一分钟的安宁。

  我刚瞄准直升飞机的左侧,两个家伙就钻了出来,手里还握着枪,不断向我们射击。但由于距离太远了,对我们构不成威胁。与此同时,我们也向飞机发动猛烈射击。

  先是歹徒的冲锋枪掉落了下来,然后两名枪手也从机舱里跌了出来,“嗵”的一声摔在楼梯间前的船上,再也动弹不了啦。

  直升飞机另一边的两名歹徒也被码头警察局的人打了下来,落进水里。白浪滔滔,吞没了他们。

  直升飞机上只剩下正、副飞行员了。

  我们谁也不会冲驾驶舱里的这两人开枪。

  我们不知道他们是不是托里尼黑帮的。他们有可能是租赁公司的雇员。

  可就算我们百分之百肯定他们是两名黑帮分子,我们也不会将他们从空中打下来的。因为栽落的飞机会砸在我们自己头上——或者落在跟敌船相邻的游艇上。有可能会死很多人。正因为此,托里尼才派来了一架穆莱·卡尔翰父子租赁公司的飞机。

  这位黑帮头目肯定知道,无论是联邦调查局的我们还是城巾警察局的同事们都不会危及无关人员。那是我们铁定的原则。

  直升飞机的嗡嗡声越来越响,几乎到了令人难以忍受的地步。

  它低飞过我们头顶,飞向船头。

  飞行员似乎知道我们不会伤害他们。托里尼一定对他们强调过这一点。

  机身下面,枪声再一次猛烈地响起。那些小头目及其一小群还活着的手下知道,他们不得不孤注一掷了。如果他们真想爬进飞机的话,他们先得过我们这一关。

  游艇码头里警船上的机关枪和冲锋枪的火力稀少了。果然不出所料,那里的同事们顾虑到了直升飞机的飞行员。

  我决定控制住事态。为此我得接近些。

  望菲尔一眼就够了。他马上就知道了我有什么打算,他清楚他阻止不了我这么做。

  这世界上没有什么能阻止我这么做。

  我向右挪,从隐蔽物后面探出身来。

  菲尔的冲锋枪响了。

  尽管有直升飞机,我还是听到了枪响。

  我朝着船头方向爬去,我看到了躲在隐蔽物后面的歹徒的一双鞋和一对裤腿。

  我当然也看得到直升飞机。

  起落架对准船顶的钢箱落下来,相距只有一米高了。决定性的瞬间稍纵即逝。

  我加快了向前爬的速度。

  小头目们准备好了,准备跳了。

  他们只等直升飞机挡住我方的射击。

  他们寄希望于下面的船上也不会有人开枪。

  直升飞机的起落架快落到船顶了,至多还有三十厘米。这下非行动不可了。如果他们现在还迟疑不决,那就没指望了。

  我略微抬起头。

  我本人跟盘旋的飞机相距三米,旋翼风吹得我简直透不过气来。

  一名头发蓬乱的歹徒边后退边射击。突然,他发现了我,急忙转过身,用冲锋枪向我射击。

  我别无选择,不得不开火,而且必须快过他。

  我扣动扳机时,他的手指也在扣扳机。

  我快了一点点,救了我的性命。

  歹徒被打倒在地,一动不动了。

  正想退到直升飞机另一边去的他的同伙们目睹了这一情形。

  菲尔和史蒂夫这时也赶过来了。

  其他同事们的枪声稀疏了。要想不危及飞行员,他们只能停止射击。

  歹徒们发现了爬行的我。

  我距直升飞机还有两米。

  我认出了帕尔左尼,那位盛气凌人的光头。

  一名保镖护着他,那也许是他最后一名保镖。

  两人都在倒退着往后爬,都拿枪朝着我的方向射击。

  明吉奥和加斯坦查估计已经到达直升飞机的另一侧了。

  帕尔左尼和那名保镖还在飞机前面,疯狂地向我射击。我动作敏捷地跳到一边,子弹落在我刚才呆的地方。

  我扔掉冲锋枪,两大步冲到飞机边,向上一跃,伸手抓住了机舱门的下沿。

  帕尔左尼及其保镖又转过身来,端起枪——只要手指一弯我无疑就会死在直升飞机敞开的机舱门里了。

  菲尔和史蒂夫跳起身来,无情地连发扫射,于千钧一发之际结果了对手。

  我在驾驶舱里站起身,同时拨出了手枪。

  加斯坦查和明吉奥跟我对峙着。

  两人衣服都没穿全,裤腰里都插着贝雷塔手枪。

  加斯坦查肩膀宽阔,体魄健壮,至多三十五岁。他的黑发剃得短短的,黑眼睛小而犀利。他穿着件红色的曼考尔牌衬衫和一条深灰色的西裤。

  明吉奥比加斯坦查高出半头,是个肌肉强健的大块头。他还没能将那油腻腻的黑色鬈发重新梳好。他除了一条深蓝色的裤子,匆匆系了根裤带,上身什么也没穿。

  我们互相盯视的这一秒永生难忘。我是忘不了的,他们一定也忘不了。

  直升飞机起飞,像一架特快电梯升上天空,同时机身前倾,驶上航线——驶向哈得孙河方向。

  我左手抓住门口上方的一个扶手。

  小头目们全都照我的样子做,并伸手掏出了手枪。

  我举起左轮手枪,冲他们喊道:

  “放下武器!”

  两人不听劝告,试图拼死一搏,举枪向我射击。

  我没有选择。手指一勾,手枪一晃,两个动作一气呵成。

  我的手枪砰砰响了,我看到副飞行员吓得转过身来,好像直到这时他们才明白了后面正发生着什么事。

  我第二次扣动扳机。

  手枪又是一震,砰砰响了,打中了加斯坦查的右臂。子弹巨大的威力打得他的上身转了过去。当贝雷塔手枪从他的手里脱落时,条件反射促使他左手松开了扶手。

  明吉奥仿佛呆呆地站在他身旁,眼盯着下面。

  他的眼睛不相信地睁大了,眼见手枪从手里滑落而无法阻止,他的手指一丝力气也没有了。

  加斯坦查的脸疼得扭歪了,伸手捂住受伤的胳膊。

  他不得不弯下身子,同时失去了平衡,大叫一声,从直升飞机上跌了出去。

  弗莱迪·明吉奥神情木然,仿佛根本没听到似的。他用愤怒的眼睛盯着我,缓缓地向我走来,像一只准备前扑的老虎。

  我将手枪插进枪套。

  明吉奥狞笑着。

  我知道,他认为我是个可怜的疯子。他若处在我的位置,才不会在乎拿子弹将一个没有武器的人打个稀巴烂呢。这个大块头才不懂什么公平交易呢。他根本就想不通竟然有人会对他持有这种古怪的态度。

  除了公平交易外我还考虑到第二个因素:

  如果黎科·加斯坦查跌进河里被淹死了的话,弗莱迪·明吉奥就是我们剩下的惟一的托里尼的小头目。所以他对我们就十分重要。

  他狞笑得更厉害了。

  那神情好像他能看出我的念头似的。但我根本不相信他有这么聪明。

  我准备迎战。

  我从眼角瞟到我们正飞往乔治·华盛顿大桥。坐直升飞机环游的游客一定觉得这极其惊险。我也觉得如此。

  弗莱迪·明吉奥大喊一声,挥舞着拳头,向我扑过来。

  我听不到他的喊叫,只看到他的嘴在张。

  他这是冒险,因为只要我一侧身就足以让他畅通无阻地从飞机上掉下去了。

  我半转过身,提膝,同时用手抓住了他,将他摔倒在地。尽管机声隆隆,我还是听到了弗莱迪的惊呼声。当我抛下这家伙时,直升飞机机身一颤。

  但飞行员控制住了飞机。

  突然,一种类似铁爪的东西忽然箍住了我的脚踝,将我双腿抱起。

  我脚下落空,再也站不稳了。我双臂徒劳地划动,想抓住什么东西。

  我跌倒了。你咎由自取!我心里喊道。不错。我以为明吉奥差不多失去知觉了。联邦调查局学院里的每一位未来的情报人员都学过,不应相信自己的印象,永远不要。

  但我没有选择。

  弗莱迪·明吉奥的铁臂抓得那么快,我根本就来不及回避。

  我“嗵”的一声摔倒在直升飞机机舱里,头撞在飞机员座位旁边的什么地方上。

  我昏迷过去,跌进黑暗中。

  不清楚时间过去了多久,我终于又睁开眼来了。

  弗莱迪正狞笑着望着我。他离我很近,呼出的酒气像一团云包围着我。

  他讲了句什么话,但我无法听清。从他的嘴唇动作上看,他好像是在说:“臭警察!你下地狱去吧,臭警察!”

  他将枪口抵在我的脑门上。

  我暗暗骂自己:见鬼,我干吗要这么急着苏醒过来?

  失去知觉后死起来容易些。无论如何我这么猜测,虽然我没见过有关的体验报告。

  明吉奥的狞笑是魔鬼式的。我看到的那狞笑像是特写。

  他惟一的问题在于,他得用左手握枪射击。而他很难将食指穿过扳机护圈。

  我猛一下转过头去。

  枪口擦过我的左眉、太阳穴——险些蹭掉我的耳朵。

  我料到会有震响,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张开嘴。

  但什么也没有发生。

  在直升飞机的噪声中,我听到了明吉奥的诅咒。

  我明白了。

  他的食指被震得滑开了。他没能再及时按下扳机,吓得脸都歪了。

  我曲起右腿,用力向他的膝盖端去。

  他大叫一声,跌倒在地上,手枪也掉在地上。我跳起来,挥起拳头,猛击他的肋骨。

  他疯牛似地吼起来。

  涡轮和旋翼的声响突然发生了变化,紧接着是大声嚎叫。飞机侧转,右歪。

  我使劲抓牢头上方的扶杆,抱紧。

  怒吼的弗莱迪腾空了。他的手乱挥舞,似乎也想抓住什么东西,但是机舱中央没有什么好抓牢的——空空的,只有空气。

  弗莱迪·明吉奥的吼叫停止了。他滑向右侧,从飞机上掉了下去。汹涌的银色波涛将他淹没了。

  我被拽得转过了身,双脚滑向同一方向。我看到的不是天空,而只是房屋和新泽西的河岸绿化带。我的斜下方是灰蒙蒙的水面。

  我的手枪从我头旁舱面的什么地方滑了出来。这是一支联邦调查局登记在册的武器,它将永远沉没在哈得孙河的淤泥里。

  我的这一担忧算不了什么。

  我面临的事要更严重。

  直升飞机先是平飞,后又重新升起。天空在左右两边晃荡。

  我好不容易转过身来,继续抓牢,半直起身。

  副飞行员一见我,喊了句什么。

  前面,透过副飞行员面前的挡板,我看到了乔治·华盛顿大桥的铁栅。这庞大的建筑物隔断了地平线。

  飞行员似乎明白了,他立马将飞机左转,一个急转弯,

  副飞行员从他的座位下抽出一根锯短的棒球棍,向我猛击。

  第一击打歪了。

  我不容他再有第二击的机会。

  我松开手,瞅准机会,奋力跳了出去。

  自由落体的引力拽着我的战斗服。空气像十二级的大风在我耳朵里呼啸。

  跟弗莱迪·明吉奥和黎科·加斯坦查相反,我是脚朝下垂直降落的。只要我双脚先落进水里,就不会有生命危险。

  与此同时,直升飞机像一名玩童放飞的风筝,“咣”的一声撞在桥墩上。飞机被撞得粉身碎骨。

  一个巨大的火球腾空而起,碎片从火球里飞出,飘落向桥两边。

  我“嗵”的一声落进水里,周围似乎形成了一个漏斗,水流很快就将我吞没了。

  气泡泛涌,我沉向河底。

  有一会儿我以为我会在这淤泥里沉下一米深。或者落到满是岩石的河底。

  但后来我想起,这里的河水深得足够行驶大货轮。

  没错。

  只有水在阻止我。我张开双臂,阻力增强了。两秒钟后,我努力向水面划去。

  我透不过气来。

  但我的上方发亮了,我终于钻出水面了。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还有碎片在从桥墩上雨点似地飞落。火球变成了一朵黑色的蘑菇云。浓烟从桥墩升向天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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