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该回去了。”
“是的,我知道。”
两人都一动不动。他们站在防波墙边,双肘靠在墙上,看着早晨的第一条太阳光线开始照耀在灰色的海面上。
一切都结束了,塔里娜想道,这是一个最美好的夜晚,它将永远留在她的记忆中。
他们一直在“幻想”餐馆跳舞,直到连面带笑容的女招待也感到疲倦了,除了乐队和他们两人以外,已经没有别的客人了。后来他们兴致勃勃地走下了铺着鹅卵石的弯弯曲曲的街道,去寻找别的娱乐场所。
但是黑夜已经过去,他们没法再找夜游场所了;于是他们走过海港,苍鹰号正停靠在那里,笼罩在一片阴影中。他们走上那块从杜维尔一直延伸到特鲁维尔的宽广的金色沙滩。
起初他们在沙滩上奔跑,迈克尔追逐着塔里娜。他抓住了她,把她抱在自己的怀里。后来他们手挽着手慢慢向前走着,直到诺曼底旅馆出现在他们眼前。
星光已经消失在天空里,一道耀眼的金色晨曦出现在东方。
“我得走了。”
塔里娜又一次对他说,但是迈克尔转身拖住了她。
“我真不愿意夜晚就这样快地结束了。”他说。
“我希望夜晚永远不会结束,”塔里娜答道,“但是,我们必须回到现实中去。”
迈克尔把面颊贴着她,他并没有吻她。
“以后就可能难找这样的机会了,”他说。“你懂得吗?”
“为什么?”她问。
他犹豫了一会,接着说:“伊琳很少这么早睡觉,通常是早上四、五点钟才离开赌场。”
塔里娜觉得自己殭硬起来。这是几个钟头以来在他们中间第一次提到伊琳的名字。现在似乎伊琳正站在他们中间——她的美貌,珠宝和金钱形成了一道金色的障碍。
“难道你打算永远对伊琳俯首贴耳吗?”
她本来没有意思提这问题,可是她不由自主地说出来了。
她感觉到他似乎叹了口气。迈克尔松开了抱住她的胳臂。
“目前是这样,”他回答。
“为什么呢?你能解释一下吗?或者是用不着解释?”
“可不可以这样说:我不打算作解释?”他的声音突然变得严厉起来。
“我明白了。”
塔里娜转身向旅馆走去。几百扇窗子,只是偶尔一两扇还亮着。三角屋顶在闪光的天空下呈现出非常清晰的轮廓。
“你没有明白,”迈克尔说。“塔里娜,别这样子离开我。你知道我爱你,但是有些事是我不能答应的。”
“其中之一是得罪纽百里太太!”塔里娜说。“另外一件大概是找个工作。”
他停了一刻没有讲话,后来他突然一把把她抱在怀里。
“你就这么想吧,”他说。“你高兴怎么想就怎么想。但是你不能否认你爱我。我知道,它就流露在你的嘴唇上,你眼睛里,在你的呼吸里。”
他说完便弯下身子去吻她。她没有拒绝——实际上她也不可能这样做,因为这时他充满了怒气和欲望,被一阵狂热的激情所驱使,使她无法抗拒。
他吻着她的嘴唇,他的吻越来越强烈,越带有占有欲。然后他吻她的双眼,她的颈项,回头来又一次吻着她的嘴唇,直到她叫饶起来。
“请别这样,迈克尔!请别,你弄痛了我。”
他好象没有听见一样。他的吻象暴雨般地袭击她,更为凶猛、更为强烈,直到她觉得身上没有一点力气,瘫软无力地躺在他的怀抱里。
当他最后从她面孔上抬起头来时,她倒在他怀里几乎站不住了。太阳渐渐升高起来,他可以看清楚她的脸了。
他低头望着她,眼睛里几乎现出凶狠的神色。他盯住她那受了折磨的软绵绵的嘴唇,眼睛下的黑圈,面颊上的潮红。
“你爱我:”他得意洋洋地说。“现在你还能否认吗?”
“请别再这样了,迈克尔。”
他的嘴唇又靠近了她。她举起手想拦住他,他急躁地把她的手推开。
“对我说你爱我,”他吩咐说,“说呀,我要听你说。”
“我……爱……你。”
她没有力量和他争辩,她太软弱了,只能听从他的吩咐。
“再说一遍,再说一遍,”他命令她。
“迈克尔,我们必须走了。”
“等到你再告诉我你爱我以后,不管我是怎样的人,不管你在某些方面多么轻视我,你仍然爱我,因为你没法不爱我,你讲吧。”
“不……我……”
“讲吧,”他指示说。
“我……爱你。”
“不管我是什么样的人?”
“不管你是什么样的人。”
她觉得他宽慰地叹了口气。然后他弯腰又一次吻她,可非常柔和,带着从未有过的温柔神情。
“可怜的宝贝,我让你受累了。回到旅馆去。你得上床休息。”
他搂住她的肩膀,两人走上空荡荡的马路。
“你也应该睡一下,”塔里娜说。
迈克尔摇摇头。“不,我睡不着。我太幸福了。我要去游泳。”
“现在吗?”
“现在,此时此刻;我送你上了床以后就去。这是最好的时刻,那些傻瓜们都还没有起床。”
“但是,那可能有点危险。假使你遇上腿抽筋之类的事。”
他微笑了。“别为我担心,”他说,“我总是能逢凶化吉。而且说不定有很多双眼睛在密切注视着,想发现自杀的人或者谈情说爱的人。”
塔里娜有点担心地看了看旅馆。“我希望没有人看见我们,”她说。
“你是希望那些和我们有关系的人不要看见我们。”迈克尔纠正她说。
他们来到转向大门的侧路,迈克尔停下了。“晚安,我的亲爱的,”他说。“谢谢你让我过了一个美好的夜晚。”
“我也过得很快活,”塔里娜若有所思地说。
她停了一会,希望他说他会想法在白天单独和她见面,或者,也许约会她晚上在外边见面,假如伊琳上床早的话。但是迈克尔什么也没说,他只是又一次吻了她,随后沉默地引她转到旅馆的大门,走进那扇大玻璃门。
晚班看门人向他们道了个昏昏欲睡的晚安。“我想,他一定认为我们在赌场呆了一整夜。”塔里娜说。
“他只会想到他的早餐和舒服的床铺,”迈克尔答道。
他们走进了大厅,塔里娜向楼梯走去。“晚安。”
塔里娜在灯光下有点害羞地扫了迈克尔一眼,似乎他们两人现在都变了,他们又回到文明社会了。
塔里娜突然觉得迈克尔看起来象个陌生人。她跑上了楼梯,他注视着她离去。当她走到楼梯的中间时,转身挥了挥手。他没有表示,只是注视着她,直到她消失不见。
她到达卧室时已经喘不过气来了。钥匙在门上,她尽量轻轻地开了门,她奇怪吉蒂是否已经回来了。
她只花了几秒钟便脱下了衣服。她以为她一定很累了。可是当她躺在宽大舒适的床上时,一想到昨晚发生的事情,她的思绪便奔驰起来,心脏在飞快地跳动。她没有想到自己会这样幸福。
“你多迷人,”她能听见迈克尔低沉的声音,他注视着她的眼睛这样对她说。“你身上有许多神秘的地方,我想你大概是个女巫,应该在木桩上烧死。”
“即使我是,我也不会伤害你的。”她不相信她自己的声音会容纳这么强烈的感情。
“你已经打垮了我。你不知道爱情就是一种最危险的武器吗?”
几个小时以后她似乎仍然听见自己在问:“什么是爱情?”
“这是一种疯狂的、着迷的幸福感,像我们现在一样。这是一种绝望的恐怖感,害怕失去自己所爱的人。这是一种最高的自信感,相信自己如果需要的话,能够征服世界。这是完全的绝望,觉得自己不够完美,不配得到刚刚到手的爱情。”
塔里娜想道,迈克尔说出了多么奇妙的话!阳光已经穿过窗子射进来了;她想到他这时正在海边游泳,他的头衬着碧绿的海浪,他青铜色的皮肤象太阳一样金黄。
她爱他。她记起了他那抚摸着她的手,她想到她怎样把脸藏在他的肩上。她想到他的嘴唇的亲吻是那么有力和热情,她感到自己又在颤抖,充满了激情。
她用手指摸摸自己的嘴唇,它给吻得发疼,但是连疼痛也不知怎么地使她感到极度的愉快。
“我爱他,”这句话她至少说了十多遍才沉沉睡去。
她突然惊醒过来,看见吉蒂坐在她的床边。
“我以为你睡死了,”吉蒂对她笑了。“你知道现在十一点钟了吗?我从来不知道你醒得这么晚。”
“我是不习惯睡得晚的,”塔里娜昏昏沉沉地说。
“啊,醒醒吧,”吉蒂请求说。“我有话要跟你讲。”
塔里娜勉强睁开了眼睛。
“十一点不算晚啦,”她说。“至少在杜维尔并不算晚。”
“瞧瞧我们,变得多么老练罗,”吉蒂逗笑说。“哦,一星期以前,假如我提议睡到十点钟,你会大吃一惊的。”
“一星期前,你还没有惯坏我呗。”
她坐起来,把枕头推到背后,穿上吉蒂扔给她的一件马拉布生丝和软缎交织的短晨衫。
“现在要早餐吧,”吉蒂说。“然后我要跟你谈谈。”
塔里娜顺从地按了一下床边的红色按扭,几秒钟后侍者敲门进来。她点完了咖啡和面包卷以后说道。
“现在我在注意听了。昨晚发生了什么事?”
“乔克和我走到海边坐下了,”吉蒂说。“我们谈了又谈。跟他在一起真是快活极了。可是,似乎我们没什么进展。”
“为什么?”塔里娜问。
“乔克要我去跟父亲讲,我告诉他这是不可能的。那只会使我被送回家或者送去旅游世界,乔克则会被开除。我建议和他私奔。我们可以去苏格兰的格列特纳?,虚报年龄,弄张特别结婚证。这可以办得到。要是不行,我准备还是跟他走,逼父亲不得不让我们结婚。”
“假如父亲不理你呢?”塔里娜问她。
“乔克就是那么说的。但是我告诉他,我们只要等一年,我就满二十一岁了。”
“那么乔克怎样讲呢?”
“他太守旧,太不灵活了,”吉蒂悻悻地说,“苏格兰人就是太固执,他们一旦下定了决心,说什么也推动不了他们。乔克说他正大光明,没有什么可以指责的,他不明白假如父亲和伊琳对这事有一点怀疑的话,他们是决不会容许的。”
“真没有别的选择吗?”塔里娜问道。
“再等一年,”吉蒂悲观地说。
“也许他是对的,”塔里娜说。“至少你就有机会再慎重地考虑一下了。”
“难道现在我还没考虑成熟吗?”吉蒂回答说。“问题就在于我没法说服他。我确实知道我只想嫁给他一个人,什么也制止不了我嫁给他。”
“那么,为什么不照他提议的办呢?去告诉你的父亲,看看会发生什么。”
吉蒂从床上下来朝房门走去。使塔里娜惊讶的是,她突然打开门朝外边看了一下,又把门关好。
“我只是瞧瞧外边有没有人偷听﹒”她说。“塔里娜,劝你这个问题的答案是。我怕得要死。”
“怕什么呀?”塔里娜问。
“怕父亲,”吉蒂答,“不是为自己而是为乔克。”
塔里娜想取笑吉蒂,说她“尽说废话”,但她控制住了自己。她记起了她是怎样听见从秘书的房里传来自己说话的声音的事。
“你的话是什么意思?”她问。
吉蒂压低了自己的声音。“父亲要干什么的时候,他是完全冷酷无情的,”她说。“自从母亲去世后,我和他在一起住了这么多年,我完全知道他在许多方面都变了。他变得更冷酷,更专横,有时我几乎觉得他相信自己就是上帝。”
“哦,吉蒂,你太夸张了,”塔里娜说。
“但愿如此,”吉蒂回答:“有些事总是像他所希望的那样发生了。他强迫人家照他的意思去干。有时他贿赂他们,有时他恐吓他们。我不愿意乔克受到恐吓,更不愿意地发生更可怕的事。”
“吉蒂,你不是在暗示……”塔里娜用震惊的口气说。
吉蒂躲开了她的目光。“我并没有暗示什么,”她说。“我只是说我为乔克和我自己担心。”
塔里娜默默不语。
“帮帮我,塔里娜,”吉蒂恳求说。
“怎么帮法?”塔里娜问道:“我能干什么呢?”
“我不知道,”吉蒂回答说:“我不知道别人能帮什么忙,也许你可以和乔克谈谈,让他理智一些。”
“我真的看不出你的建议是理智的,”塔里娜答道。“假如你没有得到父亲的准许就和他结了婚,那么你就得撒谎,他会被控告,上法庭,结果婚姻会被宣告无效。假如你和乔克私奔同居,即使他答应你这样干,你父亲也能根据法律强迫你回到他的身边。”
“他一定不愿意把事情张扬出去,”吉蒂说。“想想这样的报纸标题:百万富翁的女儿和游艇水手私奔。伊琳害怕报纸会那样讲,永远不会让他逼我回来的。”
“假如你跟他给了婚,报纸也会同样报导的,”塔里娜说。“今晚你还要和他见面吗?”
吉蒂点点头。
“是的。他说大约九点钟可以下班。我要对伊琳说我头痛。反正她昨晚也头痛。”
“假若她到你房间里来呢?”
“如果我挂上一块‘请勿打扰’的牌子﹒她不会进来的,再说,一个人总得冒点险。”吉蒂达观地说。
她笑了一下。“昨夜我们下去吃晚饭以前,伊琳给我上了一课,让我对夸里爵士表示点好感。你见过他吗?一个有个大喉结,戴着眼镜的自命不凡的蠢家伙。听说,他是个破落户,在多塞特有一大片破烂不堪的房产。伊琳给他的母亲出了个好主意,她们以为父亲的钱和我的嫁妆能帮他们重新发家。”
“哦,吉蒂,我真不能相信。”塔里娜说。
“这完全是真的,”吉蒂答道:“我听她对夸里夫人说过:‘我的继女对令郎非常爱慕,她常对我讲他是多么聪明。’”
“她怎能这样讲呢?”塔里娜问。
“只要能达到目的,伊琳什么都能讲,”吉蒂回答说;“凡是对她没有好处的,她就闭口不提。你还不明白,塔里娜。你太单纯了。人们要得到什么时,总是不惜千方百计利用自己的权力去得到它。”
“嗯,我想那样做没有错呀,”塔里娜说。“爹爹急于想得到什么时,他总是祈祷。”
“祈祷完全是另外一回事,”吉蒂不耐烦地说。“那是依靠比个人力量大得多的力量。可是父亲和伊琳以及他们那一类人只信赖他们自己。他们要干就干到底——欺诈,哄骗,用他们能使用的任何手段来达到目的。一旦他们下决心想得到什么,十拿九稳他们是会成功的。”
“我们要当心,”塔里娜说。
她突然预感到她们面对的敌对力量是强大的,她又一次想起那个放在餐桌下面的阴险的录音机,想起纽百里先生听取他的生意合伙人发言时的眼色。这个人在一定的时候会变得很危险。
她非常怀疑她们现在讲的话是否也被人窃听。这间卧室是否也装上了录音机?要不,纽百里先生也许找出了别的方法窃听女儿和她的朋友的谈话。
“怎么啦?”吉蒂问她,“为什么你那样东张西望?”
“我只是在思索,”塔里娜急忙回答。她觉得她不能对吉蒂泄露自己在厄尔利伍德的发现。一个主人进行偷听和安装录音机偷录客人的谈话,这是件极不名誉的事。
有人在敲门。她们两人都吓了一跳。塔里娜说了声‘进来’,伊琳的女佣人进了门。
“我在找你,吉蒂小姐,”她说。“太太现在就要见你。”
吉蒂带着询问的眼色看了塔里娜一眼,随着女佣人出去了。
她去了很久。塔里娜起了床,洗了澡。当吉蒂回来,闯进门来时,她差不多已经穿好了衣服。吉蒂砰地一声关上了房门,然后猛地坐在梳妆台旁的靠椅里。
“伊琳给我上了最糟糕的一课,”她说。
“谈什么呢?”
“当然是夸里爵士!她说我对他不够友好。我说对那样一个无足轻重的年轻人,我已经够友好的了。随后她发脾气了,并且恶语伤人。她说我令人失望,给家里丢了脸。她说自从她和父亲结婚以来,我除了和她作对以外什么事也没干,并且说如果不是因为她有责任感的话,她早就不管我的事了。”
“我告诉她我并不要她对我负责。但是当然,这没有用。她愤怒地讲了好几个小时,可是最后又回到原题——她已经订出计划要我和这个没有头脑的白痴结婚,就我所了解,父亲是十分同意的。”
“他不能让你同一个你不爱的人结婚。”塔里娜说。
“我想他早忘掉这个词的意思了,”吉蒂答道:“此外,从伊琳讲话的口气,我推测父亲认为夸里爵士在他的某些董事会上是很有用处的。他的有些公司是靠不住的,一个爵士会使它们听起来神气多了,只要他们看不见他本人的话。”
吉蒂讲得这么辛酸,使得塔里娜低下头去吻了吻她的脸。“别担心,”她说。“反正我们会找出一条出路的。”
“伊琳说的唯一一句好听的话是说可惜我不大像你,”吉蒂接着说,“她顺便问起了你父亲的教名,我想她打算送一条吹嘘性的小消息给某家报纸,说我们这儿正举行着重要的社交集会,还要列入有钱的格雷兹布鲁克小姐的名字。”
塔里娜用双手捂住脸。“哦,别让她那样做!假如爹爹和妈妈看见怎么办?”
“他们会吗?”吉蒂问道。“这消息只会登在社交栏里。”
“不,大概不会的,”塔里娜没有把握地说。“但是这是相当危险的,如果某些爱管闲事的人传给他们,他们知道了我撒谎骗人的事,一定会大发雷霆——父亲一定会要我立刻把一切都告诉你的父亲的。”
“那简直是火上加油啦,”吉蒂高兴地说。“伊琳曾经说过你的好话,假如你是装假的,她会觉得她公开上当了。”
“在事情暴露以前,”塔里娜说,“我最好先溜掉。”
不过,她并没有说得十分肯定。她想留在这里,要挨近迈克尔,要见着他,虽然她心里知道这会使事情变得更糟。
昨晚她避开了她所面对的真理。她爱他,可是他们的爱情必须隐蔽而不能公开,她不知道这种隐蔽的爱情多么难受啊,到什么时候才有个结束。
迈克尔曾一次又一次地说他爱她。即使有时他没有说出来,可他的眼睛和他的嘴唇比他的语言更有说服力。但他从没有支言词组提到结婚的事。他从未有一刻提出过他们彼此之间的爱慕之情将永远不变。
她想用这种想法鼓励自己:不管他是怎样爱她,现在就谈到结婚的事未免太早,然而她知道那是在欺骗她自己。
迈克尔为什么没有提到婚事,因为他并没有把爱情当作一回事——只不过是逢场作戏而已,只是一次美妙的昙花一现的恋爱,在他们生命之中象流星一样一闪而过,肯定会骤然消失得无影无踪。
塔里娜想到这里几乎大声呼喊起来。她不能没有他,不能没有他。直到此刻她才知道,为了她的欺骗她付出了多么高的代价啊。
“不论什么时候你做了错事,就会受到惩罚,不管你怎样聪明想逃避它。”她记得父亲在她还是个小姑娘时这样教导过她,而现在她比以前任何时候更懂得了这句话的真谛。
她为了取悦于吉蒂而撒谎,她知道这是错误的,这是她得到的惩罚。迈克尔爱她,可是他爱的不是她自己,却是另一个人,所以他们彼此之间的感情是建立在虚伪的基础上的。
是不是因为他以为她有钱才没有向她求婚呢?或者,相反是不是因为她有钱他才爱她呢?如果他知道了她的真实面目——知道她是吉蒂的贫穷,褴褛,破衣烂衫的朋友——他还会象昨晚那么说吗?或者,他不但会那样说,还会说你愿意嫁给我吗?
那些都是不可思议的问题,她知道她自己无法回答,然而,问题的回答是明摆在那儿的。惩罚是残酷的,可她知道她罪有应得。
“你现在当然不能离开我,”吉蒂说。“你知道我不能没有你。你不必为伊琳的话担心。假如我放机灵点,她不会发现的。”
“那么,我们得非常机灵才行,”塔里娜说,“因为有许多许多事决不能让伊琳和你父亲发现。”
“是,我知道,”吉蒂认真地说。“但是,今晚你能同我一道去和乔克见面吗?”
“我们那样做妥当吗?”塔里娜问道。
吉蒂耸耸肩。“有时我们得冒点险。我想到了赌场以后,我去告诉伊琳说我头疼。只要她一坐上台子,她对别的事就不会感兴趣了。你应该说,你愿意陪 我回来。”
“行,”塔里娜说。
一整天吉蒂都焦急地等待黄昏的来临。这种心情不知怎么也传给了塔里娜。这里举行了大型的午餐燕会。餐后他们走下海滩,纽百里先生在那里租用了两座色彩鲜艳的帐篷,备有靠椅,坐垫和各种舒适的设备。
他们一大群人都去游泳了,只有伊琳躺在那里,穿着精致漂亮的缎子游泳衣,配上披肩,游泳鞋以及配套的海滩用的珠宝首饰,看起来简直漂亮得过了分。
迈克尔也正在游泳,但是,塔里娜看见他早在别人出水以前就上了岸坐在伊琳身边,一面晒太阳一面和她谈天。她注视着他们,觉得妒火中焚,在她胸膛里引起剧烈的疼痛。
在傍晚的时候,她们要去参加另一个盛大的燕会,她突然听见伊琳在讲话,不觉感到一阵窒息。
“迈克尔,亲爱的,今晚你要受到优待,坐在我的旁边。午餐时我尽了主人的义务。今晚我要免掉礼仪,抽签就坐。但是我已经抽走你的坐位,你不需要再抽签了,只是请你把名字送给每一个人去抽签。
“那不是玩花招吗?”他的背正对着塔里娜,他没有看见她进来。她怀疑当他低下头看伊琳时,他眼中的表情会不会同昨晚他看她时的眼色一样。
“玩花招在某些情况下是允许的,”伊琳反驳说。“至于是哪些情况呢,你肯定猜不着。”
塔里娜觉得再也忍受不了了。她正要悄悄地走上前去声称她来了的时候,吉蒂匆匆忙忙地来到了鸡尾酒厅。
“我来晚了吗?”她问道。迈克尔和伊琳正在屋角谈话,屋角上有许多张专为燕会而订下的桌子,这时他们转过身来看见了吉蒂和塔里娜两人。
“来吧,姑娘们,”伊琳高兴地说。“我刚才告诉迈克尔今天晚上我们要抽签配对。我已经抽过了。”
在她说话时,伊琳有点腼腆地看了迈克尔一眼,在她的嘴唇上现出一丝高兴和引人注目的微笑。迈克尔拿着一只装着折叠好的名字的小碗,走到吉蒂面前,她取出一张。
“该死!”她大叫说。“这是夸里爵士。我相信是你故意把它放在上面的。我还能抽一次吗?”
“当然不行,”伊琳说。“我们应该一视同仁。而且,我也希望你坐在夸里爵士旁边。”
“这太明显了,”吉蒂说。“你抽到了谁,塔里娜?”
“你的父亲,”塔里娜答。
“好,他整天在发脾气,我希望你会帮他改好点,”伊琳说。“我真不知道瓦尔特这些日子是怎么回事?”
塔里娜有点畏惧,但是她的懮虑没有减轻,因为纽百里先生很迟才来参加正餐。所有别的用餐者——大约二十个人,在他到达以前已经喝完了鸡尾酒。
“你上哪儿去了,瓦尔特?”伊琳使性子地说。
“对不起,我有几个长途电话要接,”他回答说:“我们进去进餐,好吗?我在楼下已经喝过鸡尾酒了。”
“很好,”伊琳说着就站起身来,对夸里爵士这类最尊贵的宾客招招手,让他们先走。
塔里娜走在最后,在她就坐前,绝大多数别的客人都已坐下了。很明显她的主人心事重重。省酒的侍者已经提醒他两次,他才意识到他必须吩咐拿香槟酒了。随后他坐下用手指轻轻敲着桌子,并且鼓出了下嘴唇,似乎在高度集中地思索着什么。
塔里娜不喜欢用某些无意义的话来打断他的思想,所以她默不出声,一直到上过了鱼并且撤走以后,纽百里先生在递给她盐的时候才突然意识到她坐在他的旁边。
“你今天过得好吗?”他敷衍地问。
“是的,好得很,谢谢你,”塔里娜答道:“海水十分暖和,我真没有想到它会有那样暖和。”
话一出口,她就知道说错了。她装作是个经常旅行的人,这话可露了馅。纽百里先生似乎倒没有注意到。
“我工作太多,”他说。“我永远也摆脱不了工作。让我给你一个忠告,你一定不要把度假和工作搅在一起,那会得不偿失的。”
“哦,我相信是这样的。”塔里娜说。“你能不能停止几天的工作呢?告诉你下面的人不要打电话给你,让你的办公室自己作出决定,不要打扰你。”
纽百里先生笑了。“听起来很简单,”他说。“我真希望这是可能的,也许我的工作效率低。他们总是说,一个辛辛苦苦干活的人往往不善于使用别人。另一方面,也没有人会肯像我那样拼命干。”
“假如这不能使你幸福的话,那么拼命干有什么意思呢?”
纽百里先生一时注视着她,似乎她的问题使他吃了一惊。接着他说:“除了做自己所想做的事以外,什么叫做幸福呢!再说,我爱工作。”
“但是,你必须要有休息,”塔里娜坚持说。
他摇摇头,接着又说:“你无须为我担懮。我不是像你那样美貌,有闲的年轻姑娘。你要做什么你就能做什么。我的工作象一条章鱼,它的触手盘绕着我,使我无法逃脱。”
“听起来挺吓人的,”塔里娜说。
“这里面也有乐趣,”纽百里先生回答道,“让我给你敲个警钟。在你有可能时,在你无拘无束时,在你由自在想到哪里就到哪里去时,你应当尽情享受,过得快活。当你渐渐老起来时,你就会成为自己的金钱利益的奴隶的。”
他边说边笑,一会儿笑容消失了。“说真的,”他说,几乎象是对他自己讲的。“你爱去哪儿就到哪儿,你爱干什么就干什么。”他拿起一杯酒,一饮而尽。然后,他说:“明天是吉蒂的生日,你没有忘记吧?”
“没有,当然没有,”塔里娜答道:“今天下午我给她买了一件礼物,只是一件小小的礼物,”她连忙说:“在店铺里的每样东西都那样……”,她是想说‘那样贵’,但很快转口说成“那样普通”,“我想在我回英国后再给她买点东西。”
“暧,暧,我明白。”纽百里先生显然又在出神想别的事了。他突然说:“你想在什么时候离开我们?”
他的问题使塔里娜感到意外。
“我……哦不……知道,”她结结巴巴地说。“我还没有跟吉蒂商量过。”
“你并不急于要走吗?”
“不,不急着走。”
“我是说,一星期或两个星期。也许更长些,对你不会有什么区别吧?”
“不会……我的意思是……嗯,当然到时我得回去。”
“对,当然,不过,此刻你的时间是你自己支配的,像我们刚才谈过的,你是自由自在的。”
“是的,”塔里娜同意说,感到有点迷惑不解。
“我想和你谈一下,格雷兹布鲁克小姐,”他说,“我认为你大概能帮助我——事实上,我肯定你能够。”
“在哪方面?”塔里娜问道。
“那是个秘密,”他有点深沉地说。“但是,我不会忘记。有件事我要请你帮我做一下。你愿意帮我吗?”
“这要看是什么事,”塔里娜谨慎地回答说。“可是,当然只要我能做到的,我会很高兴帮忙的。”
“是真的吗?”
他转过身来瞧着她,她第一次注意到他的目光多么锋利,多么尖锐!它们似乎一直扎进了她的心里。
“是的……那自然,”她吶吶地说。
“好!那正是我希望你讲的。你给了我很深的印象。塔里娜,你是个非常聪明的,机灵的姑娘,我没有看错吧?”
塔里娜笑了。“我希望你是对的。”
“我肯定我是对的,在判断一个人的时候,我很少会错。很好,我不但要请你帮忙,还要信任你。”
“你要我做什么呢?”塔里娜问道。
她模模糊糊地猜想,是不是有事要她和吉蒂一同去做,是不是纽百里先生想请她去给吉蒂当个合格的女伴?不论是哪种情况,她既然知道了内情,又该怎么回答呢?
正在这时在桌子另一头的伊琳站起身来。“假如我们不早点去赌场,我们在大台子上就会很难找到座位了。我感觉今晚我会交好运气。”
“我希望我也能这样,”夸里夫人慢吞吞地说。“我每天晚上都在输钱——不太多,但也够烦人的了。”
塔里娜把她的椅子推开。太太们开始一个接一个地慢慢穿过餐室走向休息室。男人跟在她们后面,塔里娜想去跟在太太们后面走,纽百里先生伸出手拉住了她的胳臂。
“稍等一下,”他说。
她停下来带着怀疑的目光看着他。
等到这伙人中最后一个掉队的人走到听不见的地方,他说:“你能为我到法国南方去一趟吗?带一个包裹去,不要让任何人知道?”
塔里娜是那样地惊诧,只能睁大眼睛看着他。
“嗯,行还是不行?”纽百里先生说。“要求你做的并不是很大的事。由于我自己的某些原因,我不愿派别的我认识的人去。你能帮我的忙吗?”
“可是怎样做?我的意思是……”
“所有细节以后可以谈,”他说。“我现在要你做的就是告诉我,你肯不肯干。”
“是的……我想可以……假如你要我去。”塔里娜答道。
她觉得似乎没法做别的回答。虽然一切是如此突然,她却立刻想到她受了这个人的恩惠。他是她的东道主;他款待了她。为什么不应该为他做点事呢?
“谢谢你,”纽百里先生说。“我想知道的就是这个。你一定不要对任何人讲,行吗?”
“行,当然行,”塔里娜允诺说。
他让开了路让她走过去。她穿过餐室走在最后一个客人的后面,相隔只有一点点远,客人们刚刚走出大门。通过一块隔开餐厅和休息室的玻璃门,她看见了迈克尔。他正在那边注视着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