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对新人在群众的祝福声中,冲出了漫天撒下的碎米和玫瑰花瓣,驾车而去。
尤其在他们的马车冲出车道、驶入科隆街的那一当儿,那些男性观众的呼声更是响彻云霄;然后人们笑着、谈着,逐渐散去。
依照原议,这个婚礼应该是个小型而安静的婚礼;而若就雨果·伦敦的意思,则这个婚礼不但安静还得快才行。
“我正在服孝,”他说,“而我还必须及时处理我父亲遗下的——大堆工作,最好能尽快赶回去。”
他看了安妮妲一眼,又加了一切:
“但是,我不希望把凯柔留在这里!”
安妮妲没有说什么,也不作表示。于是他又继续说:
“她假如不在我身边的话,一定会心神不定,而我……远离她而必须随时担心她会把戏忘记的痛苦,我已受够了……”
“我明白。”安妮姐说,而且她真的心口一致。
一个星期之前,她或许还不能明白这种感情,但是自从对公爵动了情,她更能明白她的妹妹,也更能为她们着想了。
此刻她真的明白他们的感受了,就在这时,公爵突然说话了,他十分轻易地便把事情解决了:
“你们两对最好同时结婚!”他说,“依凡跟我说过,大使馆最近正好要给他一个短假,他自然希望用它来渡蜜月了。何况,假如你们的订婚期拖得太长,拖过了这个季节,你原想邀请参加婚礼的朋友亲戚就要散去了,等他们再聚合时,便是秋天了。”
安妮妲禁不住怀疑,公爵这个听起来很合逻辑的解释,究竟出于对凯柔和雪伦幸福的真心关怀,或只是想及早把她们自房子里撵出去?
自然这两对恋人对公爵的建议,都热烈地表示赞同,于是经过一阵迅速地张罗,一切事宜便全安排好了。
起初他们以为,除了几个近亲外不会有什么客人来的,但是在他们拟就客人名单的时候,却发现有许多客人,实在想不出借口能够不去请他!
依凡那方的俄国大使和李文公主一定得请;而雨果的姐妹、祖母,还有一大堆堂兄弟姊妹更是非请不可!
上述客人自然称不上多,但是等他们把布鲁伦的亲戚朋友算进去时,那数字就惊人了,而爱芙琳还一再提出,要是不请某某某的话;那么他们就一辈子都不会和凯柔和雪伦说话了!
因此科隆衔又是车水马龙,布鲁伦宫的大厅又是宾客如云,公爵几乎开放了布鲁伦宫,还设下了好几桌梳水席款待关系较近的亲朋:凡是到教堂观礼的朋友,都可以回到布鲁宫来享受备下的香槟酒和特制的六尺高的大蛋糕。
安妮妲不得不感谢罗伯森,婚礼所有的细节几乎全由他一手照料了,连所有的礼单都是他代为收受的。否则,她可真抽不出时间来为凯柔和雪伦准备必要的嫁妆,那份嫁妆也真够瞧的了!
虽然安妮妲曾一再叮咛爱芙琳说:
“她们不必再添衣服了!还有这么多衣服恐怕等不及她们穿便已经过时了!”
但是由于她爱她的妹妹们,她又狠不下心肠把这些全否定掉,她只有自己去担心这笔款子要怎样才能偿还公爵了,同时她又觉得有罪恶感,因为她明知这些东西完全是用公爵的名义买来的。
她很想找个机会和公爵谈谈,但是在接近婚礼的这几天中,时间飞也似的快,同时又有太多做不完的事情要做。
凯柔和雪伦不断地征求她的意见,或要求她的帮忙,而爱芙琳则随时准备把手上的事情摔给她;她每晚到了上床的时候,早已累得一躺下便睡着了。
今她不时觉得快乐和安慰的是,即使她很忙碌的时候,仍能看到公爵!
有时,她所瞧见的只是他搭着那部黑马车驶出大门的后影,但是每次都会在晚餐前赶回来,加入她们忙碌的阵容。
这时,安妮妲便会禁不住猜测:公爵是不是受不了那些杂七杂八的琐事,而躲到外面去透口气了?或者有意让那两对年轻人有更多自由发挥梦想的机会?
显然,凯柔和雨果,雪伦和依凡,除了彼此需要外再也不需任何人了!
安妮妲虽然忙碌,却禁不住觉得孤单,甚至觉得被排斥。
她习惯于被两个妹妹倚靠,习惯做他们这个小小世界的中心人物,因此当她发现她的位置竟被两个陌生男子夺去时,她真有点嫉妒了。
因此她也乐于忙,忙得她对于凯柔和雪伦结婚后她该怎么办的问题都没空去思考。
她有时也会感到奇怪,继克洛赫德伯爵之后竟然再也没有追求者来拜访她,连束鲜花都没有,难道她在宴会里所受到的恭维和赞词都仅仅是好听的说辞吗?
当然她也很庆幸:那位克洛赫德伯爵果真不敢再来骚扰她了!
她后来在社交场合中还多次见到他,但是双方都距得远远的,连定近打招呼的企图都没有,显然公爵把事情全摆平了。
这种安慰的想法持续不了多久:她凭什么就断言事过境迁了?
他现在放过她,完全是因为她翼护在公爵保护下,等到有一天,她脱离了他的保护回到乡下的老家独自生活,那位声名狼籍的伯爵可能会趋机追来——假如他还想娶她的话——要挟她,强迫她,那时她连求救的对象都没有了!
这个不愉快的念头,她试了好几次想把它忘掉,但是她在梦寐中,却依然免不了为此霍然惊醒!
虽然每晚都受到这类思绪的折磨,当她随着她们步上礼堂的时候,她依然欣悦万分。
公爵牵着她们徐徐路着步伐,一手一个,她们是多么美丽的组合!在场观礼的观众似乎都为这样一个罕见的阵容大吸了一口气。
凯柔穿的正是她买来进她的白纱衣——薄薄的纱冀在此清晨的光线里,更轻盈得象困烟雾。
透明的面纱罩着她可爱的脸和金色的发,捧在手里的白水仙花及玫瑰花,更把她塑成人人心目所羡慕的新嫁娘。
雪伦的白礼服,则罩着一袭,额上还别致地悬上一小串钻石,象极了波斯公主。她手里捧着的则是一束木兰花,有股神秘而浪漫的气息,教人爱极!
而再也没有人,安妮妲放下定论,没有人会比公爵看起来更英俊、更鹤立鸡群!
他梳着摄政王倡行而风靡一时的发式,偏分而直向后梳,深色的外套上则别着亮晃晃的钻石饰品。他运动家似的高挑身材,托着两位美丽的新娘缓缓地移动着,形成一幅教人难以忘怀的画面!
唱诗班的歌声、百合花的芬芳,和婚礼中的祝礼都教安妮妲感动得几乎落泪。
当凯柔和雪伦各自在丈夫的搀抉下步下礼堂时,她觉得,不只是唱诗班,连天上的天使都唱起了赞美之歌!
“我真快乐!非常、非常快乐,安妮妲!”凯柔换上蜜月装后,赶来与姊姊道别,她一面吻着她,一面直喊。
“我也很高兴,亲爱的!”安妮妲回答说,“雨果—定会把你照顾得很好,等你们蜜月回来,我们很快又会见面了。”
“你和我们一块回老家去,”凯柔说,“我们几个住在一起一定很有意思!”
“是的,自然!”安妮妲满是怜爱地望了她一眼。
至于雪伦,雪伦所说的又全然不同了。
安妮妲走进她的房间时,她已换上了翡翠色的蜜月装,碧绿晶莹,正是安妮妲一向认为适合雪沦的颜色。
此刻雪伦正在对着镜子做最后的整理。
“你怎么办呢,安妮妲?”当她看到姊姊的身影映现在鲍里的时候,她不由得问道。
“收拾残局,我想!”安妮妲微笑着说。
“我是指这些也过了以后,”雪伦说,“你不可能永远留在这里,爱芙琳已经逢人便说要去法国了,她已接受了我国驻巴黎大使的邀请,兴奋得巴不得现在就去!”
“我想我会回老家去!”安妮妲说。”
“我现在才发现我们太自私了!”雪伦突然自责地说,“凯柔和我一直都为结婚的事忙,也把你给忘了!你年纪最大,照理说应该最先结婚才对。”
“我想就做个老处女吧!”安妮妲安详地笑了笑。
“我敢说,这事绝对不会发生在你身上,”雪伦很不以为然,“你得加油!赶快找个丈夫,安妮妲,谈恋爱实在是件妙事!”
她的声音柔和了下来,眼里闪起了一丝光辉,她想到了依凡。于是,似乎巴不得此刻就投身他怀里,她急急地说:
“我必须走了!安妮妲,亲爱的,谢谢你为我们所做的—切!若不是你,我一辈子都碰不到依凡!”
“要好好保重,亲爱的!”安妮妲提高了声音叮咛着,但是雪伦已冲下楼梯,听不见她的话了。她跑得那样急,一副深恐依凡撇下她而去的样子。
两个女孩都很真城地向公爵表示了谢意;凯柔还是有点儿害羞,但是雪伦却大胆地攀着公爵的脖子,把他扯得直向前倾。
“谢谢你!”她一面说,—面吻了他的面颊。“你是个十全十美的监护人,没有人能做得比你更好了!”
看见这幅情景,安妮妲心里突然涌起了一股难以言喻的感觉。
曾有一度——那段时期,如今看来,似乎已遥不可及——她一心妄想使自己的妹妹成为布鲁伦公爵夫人;而直到此刻她才明白:若要她看到公爵、接近公爵,而必须把他当做妹夫的话,那么她这辈子就得忍受那种非言语所能描述的痛苦了!
最好不要再见他了,她暗自想着,免得被各种疯狂的嫉妒所苦,谁教我超不过它!
终于,连最留连忘返的客人都走了。
他们把爱芙琳也带走了,因为她答应同他们一块儿吃晚饭,然后第二天一早便随他们一起启程前往法国。
“我现在就要走了,你没关系吧,安妮妲?”当爱芙琳兴高采烈地步出大门时,她猝然回过身来问她。
“啊,当然没问题!”安妮妲立刻应了一声。
她才说完,那股熟悉的寂寞感,没来由地又盘上了她的心房,突然一切事物都变得索然无味了。她愣愣地望着人去已空的庭院,勉强自己去想下步该做什么才好,这时,她忽然听到公爵在唤她:
“我有话跟你说,安妮妲,来图书室一下好吗?”
这是全屋里唯一一间没安排婚事而做改变的房间。
别的房间早已被礼物或花束塞满,席面尚未撤去,满屋子的杯盘食物,仆人正要一件件地收拾。
图书室还是老样子,安妮妲一路进书室,就觉得又回到往日正常的生活秩序里了。
这使她立刻想起,那种三天一宴五日一会的日子已经成为过去,她必须重对现实为自己的将来打算了!
她缓缓地走过房间,感觉到公爵的眼光正投注在她的身上。
她不禁暗想,他是否还记得她身上穿的这件衣服,就是那晚险些被洛赫德伯爵扯破的粉红色袍子:而就在那晚公爵在花园里对她大发雷霆,狠狠地斥了她一顿。
通常参加大宴会都必须穿新衣,但是安妮妲一向认为,衣服穿了一次后怎能算旧?更何必另买新的。于是她要包廷夫人很技巧地修了一下,便成了今日的伴娘装。
而她发上所戴的,仍是公爵叫她扶正的花环,她再次拒绝配戴布鲁伦公爵的珠宝,原因则与上次不周了,她可不愿夺去雪伦额上那串钻石链的光彩。
“来,坐下,”公爵对她做了个建议性的手势,“你要不要来杯洒或者来些点心?”
“我有些话想和你谈,安妮1”
安妮妲摇了摇头。
“谈什么?”她有点神经紧张地问。
“谈你!我对未来的计划很感兴趣。”
“雪伦刚刚才问过同样的问题。我想我得回家去!”
“家?”
“虽然那快称不得家了……但是至少我们的老保姆沙拉会照顾我。”
“你认为她就足以保护你了?”
安妮妲立刻想到了克洛赫德伯爵,于是她沉默了。然后又见她下巴一昂:
“我会想办法,阁下。”
“但是我对你的观察,你的方法一向不牢靠!”
安妮妲这下可又沉默了。双方静止了一会后,安妮妲便试着转移话题。
“我也有话想和你说,阁下,只是内容不同。”
“什么事呢?”他问。
“现在婚礼也举行过了,我必须和你结一下帐,看看到底我欠了你多少钱?”
公爵没有回答,于是她睁大了眼凝视着他,说:
“我还不致那么糊涂,我们所花费的一定不止五百镑,那串项链一定抵付不了的。请告诉我实话,我究竟欠了你多少?”
“嗯,大多数的女人都希望有人替她付帐!”公爵只淡淡地说了一切。
“那么我和你所认识的女人大大不同!”安妮妲实在忍不住便回了他一句,“我并不希望享受什么优惠待遇!”
“很好!”
公爵一面说,一面走到书桌前,从抽屉里抽出一张纸条。
他把它交给了安妮姐。她想那大概是裁缝店送来的帐目总表吧!
但是细细一瞧,却发现纸的抬头乃是韩特罗斯克,一位著名的珠宝鉴赏家的名字。信函则是一篇洋洋洒洒的鉴定书:
兹遵阁下之命,评鉴印度项链一条。惟须特别指出,
该项链——镶工精致,浑然天成,易为收藏家争相收藏,
而不疑其为价值菲薄之物。珍珠及红宝石称上佳艺品,
惟质地粗劣:……翡翠则为赝品。据仆等推测,该项链
拍卖至多四十至五十镑。
若另有仆等效劳之处,请不吝指教。
韩特罗斯克
安妮妲一气把它念完,然后抚着心口,呼喊了一声:“这绝不可能!”
而这几个字还没完全脱口时,她心里已悚然明白,这正是她父亲典型的作风,见到精致而风格特殊的东西,便爱不释手,然后不再进一步查明是否有价值便买回家!
“那么我欠你的是……一大笔款子了!”她直等镇定了心神后才喘着气说。
“是的,很大一笔!”公爵点头表示同意。
根据以往的经验,她觉得她的狼狈相又令他高兴了了!但是她固有的骄傲绝不容许她投降。只是她嗫嗫地说:
“我会如数……偿付……这笔款子,但是这要花好长一段……时间。”
“要一辈子!”公爵替她加了一句。
“或许不用那么……久吧?”安妮妲低低地说:“但是的确需要……很多年。”
就在她答辩的时候,她的脑筋已飞快地转了一圈,现在两个妹妹都不需要她照顾了,只要她省吃俭用,每年她大概可自微薄的收入里抽出一百镑来还他吧!
但是一想到今后可能永远摆脱不掉这笔帐款,日日夜夜都得被这座债台压得透不过气来,她便不由得苦从衷来了。一脚跨进这无底无光的深渊要何时才出得来啊!
她注视着捏在手中的那张纸,心下一片茫然。不知过了多久,她突然听到公爵说:
“我想经过这么长的一段时间,安妮妲,你应该明白我不是那种白白施予,而不求报答的人。”
“我会……尽快……还你的!”安妮妲说。
她脑子里仍在疯狂地计算着,究竟要多久才能把他的债还清,然后她很快就放弃了。公爵或许说对了:在还清这笔债务之前,她可能早就老死了!
“我现在就要!”
她迅速地抬起头来,望着他,大大的眼睛里满是惶乱,小小的脸庞突然变白了。
“现……在?”她几乎语不成声地重复着他的话,“可是,那……不可能呀!”
“假如你同意我的建议,就不必还了!”
“什么样的……建议?”
“你可以嫁给我!”
有好一阵子,安妮妲觉得自己是听错了。
然后她伸出手扶着桌缘使自己站定。这时,她和他的眼光相遇了,她觉得有种不可思议的,奇妙的,有生命的东西进入了她的体内。
他们站着互相凝视着,动也不动。
对安妮妲而言,她几乎无法思想,弄不清眼前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好象等了几秒钟,又好象等了几小时,公爵又说话了。
“你能不能给我个答复呢?安妮姐,我正在向你求婚!”
“为什么?”
他在向她问话的时候,已经把头转开,此课则站起身来,走到壁炉边,背向壁炉站着。
那个姿势她早已熟悉了!
“我需要个妻子。”他显然想了好一阵子才说。
“娶……别人……不行吗?”
她的声音非常低,但他还是听明白了。
“不行——我要你!”
“但是,为什么?”
她几乎弄不清自己在说些什么,只觉得一波令她眼花撩乱的巨浪把她卷了去!屋子里突然充满了阳光,方才还在教堂听到的天使歌声,在她的耳边再度响起。
“我必须找个理由吗?”公爵的声音十分古怪。她可以感觉出,他故意压粗了嗓子使声音显得严厉。“我已经向你求婚了,安妮妲,难道这还不够?”
安妮妲也转身离开了桌前,一步一步地向他走去。
她在他身前站住,抬起头,凝目注视着他的眼睛,细细地审视着,然后发现他眼里所包含的与他嘴唇所说出的大不相同!
她还是不说什么。等了一会之后,他开始焦躁不安了。只听他不耐烦地说:
“我仍在等待你的答复。你当然明白结婚对你有多重要!你的两个妹妹都结婚了,你总不能一个人住到乡下去,因此.找个丈夫又成了你迫不及待的任务!”
“而我在这件事上……似乎……毫无选择的余地,”安妮妲喃喃地说,“没有人……除了洛赫德伯爵之外……没有人来向我有所表示!”
“你若问起的话,”公爵说,“却是有的:两个贵族、一个男爵,另外还有几个合格的单身汉,还有个——去他的不自量力的法国人!”
安妮组吃了一惊,她膛目结舌得望着他。
“你是说……你把他们都赶跑了!”
“我这个做监护人的,认为他们都不适合你!”公爵怒吼了一声。
“你竟敢这样对我!”她跟着叫了起来。
而就在她叫出声音的时候,她立刻发现,这正是她一向对公爵说话的方式。
其实就算那些人没被公爵挡住,全都向她曲膝求婚了,她也会觉得那些人就象克洛赫德伯爵一样言语无味。
她所爱的仅有一人,仅有一人能够占据她的心田,驱去任何其他的影子,而这个男人在向她求婚——只是方式十分古怪罢了。
关于这一点,她已能够完全了解,因为那个神秘的因素,罗伯森己透露了!但是为了不叫他为难,她决心不能背叛他。
或许,有一天,公爵会自动告诉她,他所忍受的痛苦。
“你没有……权利,不让那些……绅土们同我……说话!”她说话的语气非常软弱,因为她明白这话已无关紧要。
“你不是不喜欢克洛赫德伯爵来打扰吗?”公爵反问她。
“那……不同。”安妮姐说:
“他叫人……厌恶……,这点你是知道的。”
“但是他要比任何其他求婚者有更适合做你丈夫的条件,而根据同一个观点,你嫁给我,要比嫁给任何其他求婚者要好得多了!”
“你能肯定……你真的想……结婚?”安妮妲仍有所怀疑。
“除此以外,我想不出还有什么方法能照顾你,”他回答说:“你不能就这样长期在我家住下去。这样会引起太多的流言。再说,每个男人到了某种年龄,都会需要娶个太太安下来。”
他停了一会,然后嘴角上的纹路突然加深,那个安妮妲所熟悉的微笑浮现了:
“而我又找不到更漂亮的脸,来配戴布鲁伦的传家珍宝!”
安妮妲觉得他又在建筑防御工事了,好象要把他所表露的感情全戴上假面具;至于是否真正如此,她仍不能确定。
她爱他,爱得那样深,以致一时无法客观地去了解他,此刻除了那份在她心里莽动的感情之外,她几乎无法确定任何事情了。
她知道公爵正自信满满地等着她肯定的答复;但是有种超感觉却告诉她,此刻的他其实正紧张得象张拉满的弓弦一样。
“我还在等着,安妮妲,”公爵说,“当然,已经开始不耐烦了!”
他怪腔怪调地说,依然带着他随时不忘的讥诮,只是安妮妲再也不怕它了。
她握紧了手指,好象这样凭空便能生出力量来;然后,她抬起限凝视着他,柔和的、幽怨的。
“我必须感谢这桩婚事,这太……抬举我了。可是,我却不得不……辜负你这番好意。”
她的声音虽然柔,但是每一字还象是重锤似的清晰可闻。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望了望他的脸色,才又嗫嗫地继续说:
“但是因为我……爱你……,因为我想要……比需要世界任何其他东西还迫切地……想要你快乐,我愿留在你身边……完全成为你的,就象你我第一次相遇时……你所要求我的……那样。”
—抹红霞突然在她脸上升起;她觉得几乎无法呼吸了,但是,她依然舍不得把眼光自公爵的脸上移开。
她看到他脸上的表情完全变了,然后她听到他说话了。他的声音出奇的嘎哑、粗暴:
“你明白你在说些什么吗?”
“我明白……,”安妮妲垂下了眼,红着脸,费力地挣扎着,“但是,我怕你永远也不会……相信,我嫁给你是因为……你,而不是因为你的……名衔、地位……我不要你任何东西,我要的是……任何男人都可以给他女人的……我只要你的……爱。”
她说到后来几乎语不成声。
公爵立在那里,象个被魔法钉住了的雕像,久久不能动弹。安妮妲在激情的催逼下,禁不住向他靠得更近一点;她抬起了脸,忘却了腼腆,再度深深地望着他。
“请……爱我!”她的声音轻得象梦呓似的,“我……全心全意地……爱你!”
非常缓慢地,在她的感觉里似乎已等了很久,很久,公爵伸出了手,轻轻地搂住了她的肩膀。然后,他低下头去注视着那张昂起的小脸,灼灼的眼神中流露着奇异的光辉,好象难以相信他所看到的。
然后慢慢地,非常慢地,他的唇吻上了她的。
有一刹那安妮妲耸悚着,深恐那股魔力早已消失,但是,它依然存在!就好象遭到雷殛,瞬息陷入一种既痛苦又销魂的感觉中——非语言、非任何字眼可形容!
正如同他第一次吻她时所予她的感觉,只是,更激烈、更奇妙,更有着教人难以置信的奇妙,她觉得她已不再是自已,而成了他的一部分。
乾坤似乎旋转了,连天花板也崩塌下来,小小的房间里刹那为辉眼的金光所充满,闪烁辉煌。然后所感觉到的,便只有他的膀臂、他的唇、他的人。
安妮妲坐在大床上期待着。
适才女仆帮她换上睡袍而道安告退时,她被那声“夫人”的称谓窘住了,她想,不知要到何时她才能习惯做个公爵夫人。
她实在难以相信她真结了婚:公爵真成了她的丈夫,她则做了他的妻子。
她想,这又是他典型的作风——在还没开口之前,便早把事情做好了,包括了他们的结婚证书。
“但是,我并不……准备……嫁给你!”当他不声不响地从抽屉里拿出那张证书时,她喊道。
“你当然要嫁给我!”他态度激烈地截断了她的话。
“你以为,我甘冒失去你的危险?甘心给别人机会去接近你?能不把你放在身旁日夜守着?”
“那么,你……在今天以前便打算……娶我了?”她微弱地发出那个自知不需再问的问题。
“是的!”
“你什么时候开始想……娶我的?”
他迟疑了,而她知道,他正为这个很难回答的问题为难。
“我一直还没继续完旅店里的那一吻。”
“可是你似乎毫不在意能否再见到我。”
池又迟疑了,过了一会儿,他才勉强答道:
“实际上,我一回伦敦便派了个仆人到驿车站去找你。池找的自然是摩根小姐。而他正遍访不见的时候,梅登小姐却走进了我的书房!”
“那么说来,那一吻也一样的令你……难忘!”安妮妲低低地说。
公爵没有回答,她便又继续说:
“你似乎很看不起我,不论我做什么都惹得你大发雷霆。”
公爵又一次地沉默不语。两人静了一阵子之后,才听见公爵沙嘎着嗓子说;
“我在——嫉妒!”
“你为什么……不和我实说?”
“你那时表现得那样恨我。你恨我,我并不觉得奇怪,因为我正是希望你这样。可是,同时我却又渴望要你,于是我想尽办法不让别的男人接近你!因此我把那一大群登门拜访的,哼,那些该死的、嗡个不停的苍蝇全都赶跑了!”
“我觉得那是个欺骗的手段,违背公平竞争的精神!”安妮妲噘了噘嘴。
“我从不理会什么规矩、精神的,”公爵傲然地说,“我想要的我就拿!”
“他又故意把自己说得比实际糟了,且随他说去!”安妮妲想,同时也决定不再与他辩驳了。因此当公爵说要带她去教堂时,她毫不抗拒地让他扶上了马车。
两.人默默地相依着,倾听着敲在石板路上的清冷的蹄声,而就在快到圣乔治教堂的时候,安妮妲突然打破了寂静,说:
“你真的想清楚了?你真的……还想娶我?我刚才说的都是真心话:就是不嫁你,我也愿意……留下来……倍……你。”
“我知道你是真心的!”公爵闷声应了一声。
他伸出手,用手指勾起她的下巴,把她的脸转向他。
“你以为你骗得过我?”他问,“我知道你眼中的每一个神色,也知道你声音里的每一个变化。”
他停了一会儿,然后近乎粗暴地说:
“我没有你便活不下去——你不是一直希望我说出这句话?现在我说了,你满意了吧?”
说完,他好象按捺不住自己似的在她唇上吻了一下。
两人的嘴唇只是电光似的触了一下,由于马车突然被刹住了。但是安妮妲仍能感觉出在他心底熊熊燃烧的火焰,并且被它震颤、烧化了。
他们的婚礼与凯柔和雪伦的截然不同。没有观礼的、没有唱诗班,只有温柔低沉的风琴伴着白头牧师苍老的声音,在空旷的教堂里回响着。
空气中依然浮动着百合花的香味;烛光明灭出的幢幢黑影,就好象有眼当见、有耳当听的见证人。
安妮姐觉得母亲确实在一旁看着她,为她未来的幸福祈祷,她同时也想到,公爵的母亲自然也在场,盼望着她的儿子能寻回因她去世而失去的爱。
安妮妲紧跪在公爵身边,并拢了双掌,热切地祈祷着:但愿她能够把困绑他达数十年的束缚障碍,攻破除去!
这事做起来必定不容易。怀了多年的怨气,岂是一时消得?持了多年的傲态及人生观,又岂是一时改得了?但是她有信心,只要借着上帝的帮助,她总有办到的一天。
“帮助我……求你帮助我!”她呢喃地向上苍祈祷,“不要让我想到自我,顾虑自己,让我能为他着想。指点我使他快乐的方法,引领我不致犯错。”
当他们步出教堂,登上回程的时候,公爵只握起安妮妲的手指亲吻了一下,却没去搂抱她。
似乎礼坛上严肃而神圣的气氛,依然弥漫在两颁心灵间,任何过于尘世的举动都会把它破坏。就象来时一样,他们仍然默默地驶回家去。
回到家里,小餐室已摆妥了一席小宴,虽然仓促,仆人们还是细心地在室内插满了白百合。用完餐后,两人不知不觉地絮谈了好一会儿。
若要问究竟谈了些什么,安妮姐是怎么也记不起来的;她只晓得,当他们的心声相互呼唤的时候,言语便被忘却了。
终于她发觉时候已相当晚了,而两人都已忙了一整天,于是她站起身子,准备回房。
公爵伴着她走到楼梯口,然后让她独自登楼,而她知道他的目光一直随着她,直到看不见她。
她的睡房自然不再是她初抵布鲁伦宫时所住的那间,而是一间面向花园、装点华丽的房间——正是历代公爵夫人的卧房。
房中摆着一张大床,上面则撑起了一顶丝织的蓝色床帐;帐顶用金丝绣满了活泼欢愉的小天使,帐边还垂着自然波纹的流苏。
整个看起来就象神话故事中的摆设,连枕头都镶上了花边。而且柔软得象云絮一般。安妮妲没有靠下去,她只是坐在床缘;她的背部挺直,长发瀑布似的垂到胸前腰际;床头惟一的烛光照着仿佛飘浮的发丝,替它平添了一分神秘的气息。
她觉得等了很久才听到门响,而当公爵的身影入了她的眼帘,她却禁不住畏缩了一下。
他看起来似乎要比平常更高大、更有权势。
或许因为他穿了件拖地的紫色睡袍吧,或许因为这房间的一切陈设都比安妮妲原来的房间大得多,而徒使她产生了渺小感。
他向她走近时,她觉得心跳加快了,喉头也跟着抽紧而难以吞咽。
他立在床前细细地审视她,她忧思怔忡的大眼在小脸上圆睁着,纤细的手指则紧握在膝前。
“你真美,安妮妲!”他终于发话了。
“比不上凯柔和雪伦!”
“你怎能拿你去和你那空有漂亮面孔而没头脑的凯柔相比?至于雪伦,更比不得,过不了几年,她就会变成个徒有其表而手腕圆滑的大使夫人了。”
“你难道……也比较喜欢……我的脸?”
“当你在场的时候,我发现,要我去注意任何其他女人都不可能!”
安妮妲淡吸了一口气,他从前可从未这样赞美过她。
“但是你所有的不仅仅是这一张脸。”他继续说,却好象是说给自己听的。
然后他在她身旁坐了下来,换了一个低沉的语调,又说:
“安妮妲,我好害怕啊!”
她怎样也料不到他也会说出这等话来,她用眼神向他询问,他显得更深沉了:
“你虽说过爱我,但是一旦我又吓着了你,你又要恨我了。这个我会受不了!”
安妮妲倒吸了一口气。
现在她明白了。
此刻说话的已不是权倾一时、专横跋扈的大公爵,而是那个每喜爱一件东西,便被夺去的小男孩。他正害怕失去她!
这正是她替他扫除心理障碍的时候,但是她却觉得毫无助力,更不知从何做起。
“我早已忘记温柔是怎么一回事,假如我还真有过它的话!”他继续倾诉着。“我早已习惯严厉冷酷,只顾自己的感觉,从不在意他人的想法!”
他凝视着她,然后声音变得急促起来:
“但是我在意你的!我需要你的爱,没有你的爱,我这辈子便没有指望了!你要帮助我,安妮妲,让我成为你所要我做的人。”
安妮姐突然不再觉得无助了,她知道该怎么做了。
她冲着他甜甜地一笑,面容也跟着焕起了一层光辉,然后她只伸出手来,抓住他的膀臂。
“你决不致吓倒我或骇着我,”她温柔地说,“我爱的正是原来的你。我以整颗心……整个灵魂……整个人来爱你!我已完全属于你,已全部……都给了你!”
公爵发出了一声奇异的呐喊,向前仆倒在她的身下,她支撑不住,顺势便靠到枕垫上,而公爵的脸刚好埋进了她的脖子弯里。
“你真的——这么想么?”他的声音从她的发际间进出,奇异而不稳定,好象有某种东西在他体内突然溃裂了。
他把她紧紧地拥住,紧得教她几乎透不过气来。然后她感觉到颈部似乎湿濡濡的。
立刻明白,此时他需要她就象凯柔需要她一样,或许就象日后她儿子需要她一般的需要她。于是她也伸出手来拥抱他,并轻轻地在发上吻着。
“我爱你……爱得那样深切,已不是……话语所能说清楚了!”她在他耳边低语着,“我知道……我俩在一起,会有很多……奇妙事情……可以一齐做。”
公爵没出声,只是把她拥得更紧,她轻柔的语音继续向下滑落:
“但是……有许多事情你必须先……教我,你不也说过?……我……笨得可以,而你则……聪明多了!”
她轻叹了一口气。
“当婚礼正在进行的时候,我曾这样想,假如你不是个公爵……假如你没有钱,我就比较……容易证明,我爱你只是因为……你就是你!直到那时,我才体会出你对我说过的话……那些东西的确……不再重要了。”
她继续说下去,同时也感觉到公爵的眼泪并没有停止。
“然后我突然又领悟到,只要我们能在一起……,你是公爵或清道夫?我们住的是宫殿或茅屋?都没有关系了!我们只是两个必须厮守在一起的……男人和女人,是绝对分不开的一对!一旦分离……便只有跌入绝狱里去了;惟有在一起……因为我太爱你,那就好象……在天堂一般了!”
公爵抬起了头。
此刻。在微弱的烛光下,安妮妲看清了他那张带相而发光的脸,同时也看见了一簇炬火在他眼里燃起。
“我能么?我真能带你上那里去么?”他问。
“靠……近你,还有当你吻我的时候,那么神妙,但是……”她的声音更加低回,“我更希望……完全……属于你……希望你教我怎样去……爱你……把我的爱……给你,也把你的……我想你是爱我的,把你对我的爱……给我。”
她再度抬起眼来看他,他的面容再度吸住了她的目光。有种新的表情在他眉眼间浮起,整张脸好象变形了——他看起来要比以前年轻得多、快乐得多。然后,他说话了,声音极不稳定:
“我爱你,也崇拜你——我的小妻子!你是我最中意的了。你是我的!我不能失去你,绝不能让你走!”
“你永不会失去我的!”她喃喃回应着他的声音。
他把她拉得更近,把所有的感情渡给了她。他的手指在她肤上激起一种奇异的传动,他的唇则点燃深蛰她体内的激情,与他眼中的炽焰相映。
“爱我吧,我亲爱的——爱我吧!天知道我有多么需要你的爱!”
他把这些字反复地印在她的唇、她的脸颊、她的颈项、她的胸上。
“我爱你……我爱……你!”
她回以热情的答复,却痴迷得弄不清她说了没有,只觉得那股异动在心底莽撞着急欲挣出。
然后,他们俩沉入了难以言喻的妙境,痴爱与狂喜带着他们飞升,升到了他们前所未知的天堂之地!
世界不再存在,惟有他们共享的、漫妙而销魂的爱情,婉转不歇、生生不息!
(全书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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