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妮妲可不想随便和陌生人谈起自己的私事,虽然她明知,约瑟或多或少都能提供一些与公爵有关的资料。
她确信眼前这位绅土,可能是个社会名流,甚至很可能就是雪伦常说的某几个大人物之一。
她沉思了一会,知道他正等着她答复,只好勉为其难地答道:
“我要去伦敦。”
“到达伦敦后又有什么打算?”他紧接着问。
“我要找个男人。”她不假思索地说。
由于她正全心全意地对付着第二道食物,竞没注意到对方听到她的话后抬起了眉毛,更没注意到他眼里,益感有趣而闪烁的光芒。
“那一定不难!”他说。
“我想一定很容易!”安妮妲点了点头,她口里还塞着食物。
记得昨晚她也说过同样的话。当时凯柔问她:
“伦敦那么大,安妮妲,你怎么找得到他?你又不知道他的地址。”
“那不难,”她很有信心地说,“伦敦不会有很多公爵,一定会有人知道,并会告诉我他的官邸在哪里。”
“差不多所有的贵族,都在他们的房名上冠上自己的名号,”雪伦立刻附和着,“譬如:雷德蒙公爵就住在雷德蒙宫,德贝伯爵就住在德贝宫。”
“所以布鲁伦公爵就住布鲁伦官了,”安妮妲接了下去,“我想他大概就住在美浮那一带吧!”
“你下了驿车后,最好雇辆马车再去!”
“我也那么想,”安妮姐说“只是贵了点,但又不能不坐,不然我伯会迷路。”
“当然要坐马车罗!”雪伦马上同意,“如果走路去布鲁伦宫的话,仆人可能会拒绝通报呢!”
安妮妲在做这个计划的时候,这一点确实也曾困扰她。
假如这个宫殿,一如爸爸所描述的那样富丽堂皇,那么公爵自然是被如云的仆众所包围了,她该如何通过这些仆役而晋见到公爵呢?
这个难题很快就解决了,因为她想到,她是以一个女土的身份去求见他,只要坚持,仆人是没有理由阻止她的。
“是什么原因令你决定去做这样的——探险?”她的餐友打断了她的沉思。
他在说最后两字之前,显然停顿了一下,但是安妮妲并不在意,因为她己决定,关于她这一方面的谈话只能到此为止。
她不愿意谈到凯柔或雪伦,除非她已说服了公爵,有把握把她的两个妹妹带进社交圈去,若再继续谈论自己,不就得提到两个妹妹了吗?
“你何不告诉我这次赛马的情形?我对于马匹还知道一点,我很想知道谁赢了。”
她的话并不假,她的确知道每一匹有名的赛马。
她父亲在世的最后几年中,深以眼疾为苦,因此安妮姐和她的妹妹们便必须每天为他读报。
梅登上校不只订了早晨邮报,并且还看一种以赛马和拳击为主的体育报刊。
那些对拳赛的报导,或对拳击师受伤情形的描述,总令安妮妲惨不忍睹,因此她尽量选择赛马方面的消息念给她父亲听,而每当她父亲心情好的时候,便会告诉她那些马主的故事,那些人多半是他的旧识。
因此,她把这个话题处理得非常好,活泼而不失趣味,今约瑟觉得非常奇怪,她竟会知道这么多!
“你是不是位马主,先生?”两人愉快地谈了一阵之后,安妮妲发问。
“是的!”他点了点头。
然后他略为描述了一下他的马匹,但是却没有透露它们的名字。因此安妮妲想,他这一次马赛很可能输了,而且败情惨重,所以才不愿提起。
晚餐结束后,安妮妲嫌饭后酒太浓而谢绝了。约瑟便建议她移到火炉边烤火。
“今天赛马未免太冷了一点,”他说,“这家客栈又大老,到处漏风!”
“你大概没住过乡下,”她脸上映着火光对他微微一笑,“只要在乡下住上一段时间,对于寒冷就能免疫了。”
她想起老家在寒冬的光景:门前的小路总是被冰雪封冻起来,而又每次都得自己动手把积雪清除干净,挖出一条路来。
“你看起来并不象是能够在冷风中四处奔走的乡下女孩,”他说这话的时候,嘴角上条扭曲的纹路更深了,“但愿在伦敦已有人准备用貂皮大衣包裹你,用温室的花朵来妆缀你!”
他的话听起来很有讽刺意味,安妮妲觉得有点奇怪。
她从没希望公爵会用貂皮大衣包裹她,而月。就算她们如愿地踏入那些社交场合,那些相识的最多只会送些花给她罢了。
看来这位文土里先生,真有点自作聪明!
他有种优越感,好象自己要比任何人都好、都重要。
他这样做作,或许是因为她看起来既非名门、又没有什么地位吧!安妮妲禁不住暗想,她真希望立刻让他明白,她的门第并不象她的衣裳所显示的。
“人们总以你表面的价值来衡量你,”她父亲曾这样悲叹过,“或许应该说,他们以你银行的存款来衡量你!”
看来这话的确包涵了一些真理。
假如她穿得象个名门闺秀,她敢说约瑟就不会用那种会令她窘迫的态度来看她,随至还会说些恭维的话呢。
于是她没在火炉旁坐下,却说:
“先生,驿车明天一大早就要出发了,说得正确一点,五点钟我就得起身,我想现在我该告退了,我这一天已经很男了。”
她说的确是实话,明天一大早五点钟的时候,她就要上车了。此刻屋里的暖意,丰盛的晚餐,和约瑟劝她喝下的那一小杯酒,都令她有昏昏欲睡的感觉。
“真谢谢你,”安妮妲又迅速地接了下去,“若非你的好意,恐怕现在我还饿着呢!”
“我看不出你有什么理由,那么快就离开我。”
约瑟举到唇边的酒怀突然停住了,随手放在几上,然后又说:
“你够漂亮了。既然你志在找个男人,那么,不用再找下去了!”
话没说完,他便伸手把她往怀里一带,顺势抱住。她惊得一时呆住了;在她还来不及抗拒时,他的唇已吻上了她。
有好一会儿,她被这突来的强吻炙得昏乱了,竟然忘记了挣扎。
他的唇紧压着她的,激烈而有所渴求,所予的感觉与安妮姐曾想象过的迥然不同。
就在她挣扎着要伸手推开他的时候,一种让她彻底震撼的异感突然窜遍了全身,就好象遭到了电殛。
她为这强烈的震撼所苦,却又情不自禁的为之销魂。可是在她尚未弄清这震源的所在,甚至连想都不及想之前,她多年所持的教养已指斥她,要她奋力摆脱。
但是她丝毫使不出力来,约瑟把她全罩住了:他的唇攫住了她的,他的膀臂钳住了她全身,她根本动弹不得。
安妮妲这下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了,同时也明白她必须挣脱他!顿时,她脑子里电光火石似的一闪,便提起脚跟狠狠地往他的脚上一踩。
他惊叫了一声,嘴里不知诅咒了些什么,她就趁着这么一瞬,扭出了他的臂弯,直往房门奔去。
她奔到了门口,抓住门门之后,才注意到他并没有跟上来,于是她调头向他发话,希望自己能疾颜厉色地痛斥他一番,没想到却艰难得几乎说不出口。她听见自己终于说了,但是竟柔和得毫不带火气,
“我以为……我是和一位……绅土用饭!”
说完便冲出门去,然后砰地一声把门关和。
她跑上嘎嘎作响的橡木梯子,一口气奔回了小楼阁,迅速掩上门,点燃了蜡烛,然后一下倒在床上,犹有余悸地想起了几分钟前的狼狈处境。
她竟被吻了!她这一生中的第一吻竟糊里糊涂地被从未见过面的陌生人占去。
以往自然也有不少男人想吻她,乡里史库家的男孩子们,来她家拜访她父亲的那些光棍都曾看上她,此外还有位国会议员!
他是个带着四个子女的鳏夫,当安妮妲断然拒绝了他的亲吻时,他还伪称他只不过想要收她为继室罢了。
饱受这些人的骚扰之余,她红着脸暗下了决心:除非遇上了她真心爱上的人,她将永不献上她的嘴唇。
她这么下决心,自然还有其他因素:她曾多次听人说起,当今的摄政王行为如何不检点,而他的朝臣又如何地不自爱。她虽是一知半解的,却也能猜到,他们所说的一定与接吻有关,然后她便自己推衍出一番道理,和一个自己不爱或并不准备嫁给他的人接吻,便是使自己蒙羞了。
如今这事竟发生在她身上了,她从没想到接吻时双方竟会那么亲密,亲密得惊人……更恼人。
那种感觉真奇怪,既令她欢乐又令她痛楚,当他把唇压着她的时候,尤其明显,更占优势,窜遍了她全身,几乎掠去了她的心智!
他是不是也有同样的感觉?她禁不住这样自想着。
然后她又立刻斥责自己:管他怎的?他感觉如何,根本不值得她去想!
他行为不轨又欺人太甚!不仅厚颜邀了个毫无助力的单身女子共餐,还趁机占她便宜。
此刻她后悔没抓住刚刚那个机会狠狠数落他一顿;但她那时正迫不及待地想逃出他的掌握因为,她已知道他有多强壮,若再落入他手里,便再也逃不掉了。
她恨恨地想着,希望那一脚踩得够重,的确把他给伤了!
这很可能:由于天气冷,她不仅穿上那件沉重的天鹅绒长袍,同时还在那双薄底的室内拖鞋下加垫了一块木后跟,为求美观,木跟还剥得细细的,自然成了利于重点攻击的最佳武器!
“活该,就让他痛去!”她觉得这就是报复了。
可是,她立刻又想起他嘴唇自她体内唤起的那种异感。
事情发展得那样快,直到现在她几乎还无法相倍,约瑟的手真搭上了她,并且着着实实地吻了她。
但是事情确实发生了!
“我还能说自己从没被人吻过吗?当然不能!”她知道事实已无法挽回。
想着、想着,她愈觉得约瑟可恶:他对她的悔辱还不仅仅是这一吻呢!
“既然你志在找个男人,那么,不用再找下去了!”
她也记得他说达句话时的表情,她的脸顿时红了起来:他究竟把我……想成了怎样的女人?
这还是她第一次因话语天真而被误会,并且竟误会到这种教人说起便会脸红的地步!
“他竟敢这样对我!”
想到这里,她禁不住大声嚷了起来:
“他竟敢这样对我!”
她恨不得现在就当着他的面喊,恨不得现在手里就有把剑把他杀死;假如刚刚踏在他脚上的,不是她的鞋跟而是一把锥子就好了。
然后她勉强抑下了怒气,警告自己,生这样大的气也没有用了:反正今后再也不见他,再也不全想他了。
反正,他可鄙、可恨,里外都不是人!
第二天清晨五点天还未大亮,驿车便起行了,约瑟爵土那厢,居然还不见动静。
新换的马匹,走起来自然要快捷得多,今天的行程看来是不会脱节的。因此安妮妲不由得开始希望,希望驿车在傍晚以前就赶到伦敦,那样她今晚就可以去见公爵而不必等到明天了。
要找个能够住的旅馆,并不困难,她很有信心,可是她也不至于那么天真!她明白,象她这样的单身女人,多数的旅馆都不会接纳的,更何况她还要求最便宜的房间了。
时间在她的感觉里,依然是缓慢难熬。幸好天已放暗,而今天所路上的路面显然要比昨天的好得多。
马车夫显然也急着赶到目的地。他尽力策着马,连在中途休息的时候,也不容许旅客多作停留。
一路上毫无意外,也没有什么盘问检查之类的,驿车终于驶进了来德巷的双鹅车场,此时,车场里的大钟正好敲响了五响。
双鹅车场要比安妮妲所想象的大得多,喧杂而拥挤,她从未见过这样多的马匹与车辆挤在一起。
她把心中的惊异说了出来,这时坐在另一角落的胖子先生,开腔了:
“你以为这样就很多吗?我上次问过店主,据说还有一千三百匹马,六十辆车目前还在路上呢!”
这个大男人,说着一面伸了伸四肢,顺便揉了揉挤得快要发麻的筋骨,然后末等车子停稳便先跳下车去,奔向场内付设的咖啡店去。
店内附带着卖些餐点,等车的旅客以及准备换车的旅客,多半就站在这里随便吃一些糕饼、牛肉或火腿肉,而且通常都会喝上一口白兰地,等精神恢复后,再上车。
安妮姐记得凯柔的叮咛:去见公爵之前,先得打扮起来,于是她迈进那个附设的咖啡店去,想找间她可以换衣服的房间。
“要两先今。”门房的答案非常简洁。
“两先令?”安妮妲叫了起来,“我只不过用十分钟!”
“这就是我们的价钱。”门房一副不要就拉倒的样子,安妮妲明白,再和他争下去就是件蠢事了。
“好吧!”她一面说,一面把钱付给他,于是他就叫个小孩带她去店后一间最小、设备又差的房间。
她脱下旅行时所穿的长袍,略略梳饰了一下,然后换上了那件三姐妹公认为最好的长袍。
若以时尚的眼光来看,这件长袍显然已经过时,虽然安妮妲已把原来过宽的腰身改窄了,腰线也提高了,同时还在领口加上一圈细致的花边。
无论如何,这个半红的软料子,十分适合她,至少为她苍白的脸颊,衬出几分姹红。
至于头上的小软帽,可是她们三姐妹分工合作而成的,手工尤其精巧的雪伦,还为它加上了一些缎带。
她迅速地装扮自己;她一向装扮简单,修饰起来毫不费事。不用多久,镜子里已出现了一个令她满意的身影,虽然比不上凯柔和雪伦,但是她的确够漂亮了,足以和任何一个伦敦女子,竞艳一时。
她私心也这样期望着,因为她虽然已尽可能地美化了自己,可是这只够得上卡夏城的标准,如今所到的是个文物荟萃,时髦华丽的大都市,她所做的努力会不会徒然呢?
这个恐惧立刻被打消了。
因为,有件事实早己被肯定了:凯柔和雪伦是美丽的,而她自己却绝对称得上漂亮。
假如她不这样想,就有一点自欺欺人了。
安妮姐自言自语地说:“假如我不能够相信自己,则更不要想说服公爵了。”
她寻了一辆出租马车,要车夫载她去布鲁伦宫。
“是不是科隆街?”
“对了!”安妮妲含糊了一声,心想但愿他说对了。
一声吆喝,马儿就乖乖地走了起来。安妮姐倚在车上,暗想,雪伦说中了,伦敦的大家院果然是根据屋主命名的,车夫自然都知道这些大宅的住址。
马车两三转,便转到了一条又平又直的大石板路,而路旁的景致也显得越来越优雅。显然这是个高级住宅区了!她不由自主地紧张起来。马蹄敲在石板上的回声,滴答、滴答的,直敲得她心儿七上八下。
放眼所至尽是朱门华厦;巨大的花园中则摇曳着迎春早放的名花。
有紫丁香,郁金香,另外还有几株梅花,都开得十分明媚,虽说自己的家乡也有这样的花,却是怎样也不及它们!
安妮妲撑起窗户,快意地浏览着:街上来往着各式各样的行人,她几乎忘却自己是坐在一辆奔腾的马车上,而觉得自己正面临着一个大舞台,生动活泼的戏景正一幕接一幕地在眼前展开。
啊,伦敦真够刺激!这是她的评语,又象一声叹息。
她专心看着窗外的众生相:一只穿红衣,骑在小丑头上的猴子令她喷饭;站在圆桶上,把桶身踏得团团转的山羊则令她称奇。
有挽着篮子沿衔叫卖玫瑰花、水仙花的女人,也有把松饼用盘子盛着顶在头上,一面摇铃招揽着生意的男人。
这一切把安妮妲给迷住了,直到马车放慢,穿过了一扇精致的大铁门时,她才警觉过来,车道的尽处,一幢白色的建筑物赫然在目。
车道不长,安妮妲只能及时向两旁各望了一眼。她看到花床里种的是殷红色的郁金香,回廊上的白色大石柱子则显得年代悠远而古色古香。车子还没驶到门阶的时候,一个带着银色假发,身穿镶金边的蓝制服的男人,已从门厅里闪了出来。
她跨出了马车,然后又因为旅行箱和旅行斗篷都必须留在车上,而要马车候在阶前等她。
她才踏上了门阶,那位举止严肃,有礼的男子已迎了上来。安妮妲断定这位必是大管家了。
“你有何贵干,女土?”他的声音清冷,她听得出他是个一丝不苟的人。
“我想见布鲁伦公爵。”
“你是不是和他阁下约好了,女土?”
“没有,”安妮姐回答,“但是请你告诉他阁下,就说凯,梅登上校的女儿安妮妲·梅登,从老远的地方赶来看他。”
她说得很慢,好让这位管家记得清楚,自然这些她都预习过了。
“请往这儿走,女士!”他引着她缓缓地向前走,就好象引着唱诗班走上圣堂一样——安妮妲不由得如此想。
她被带进四壁刻有雕像的大理石的大厅;闪烁晶莹的水晶灯,从天花板上悬下,映着嵌在壁上的镜子,耀得满室生辉;厅底则是一座有着红色扶手的回旋式的梯子,伸向深不可测的二楼。
她没有细瞧,但她知道,这厅里一定还有许多仆人。一股新的羞赧突然泛了起来,于是她记起了妈妈的教导,她把头抬了越来,把背也挺直,尽量表现出良好的风度来。
管家打开了西厢一扇暗红的厅门。
“请你在这里等一会儿,女士,我这就去通知公爵阁下。”
说完,便把安妮妲独自留在那里,走了。
安妮妲禁不住比好奇,便四下打量起来。
这间房间虽然不大,却十分精致。她从没想到,一个房间内竟会设置了那样多的珍宝!
她在卡夏城也曾拜望过一些望族,但是没有一样器皿用具比得上眼前的镂花的橱柜、雕纹写字台和高背椅。而那些挂在四壁的图画,令她直觉感到全是杰作,而那些摆在案头的瓷器及珐琅饰品自然都是无价之宝!
“但愿爸爸以前能把公爵本人说得详细一点!”
而她也开始明白,为什么他在乡间住了那么久之后,对公爵的房子印象仍然那样深刻,更难怪他每次谈起公爵时,总是说他的餐厅怎样华美,沙龙怎样神奇,再不就是花园、马匹……但是,他却从来不曾描述过公爵这个人。
她只知道,一定很老了,因为她的父亲和他认识时,公爵已不年轻。此外,她还知道的便是,公爵曾经屈尊纤贵地做了她的教父。
但愿他还不至于聋得听不见我讲话!一个不乐观的念头,突然在她脑里浮现。
这种想法似乎一发而不可遏止,猝然间,这类稀奇古怪而令人担忧的念头都跟着来了。
倘若公爵已老病得下不得床来!
那样,她还能指望他,引领着三个女孩子步入时髦的社交圈?
倘若他不只是聋了,并且也瞎了——这都是她以前所料未及的。那样,又怎能欣赏到凯柔和雪伦的美貌?那么,许多她已备好的有利言辞,就要落空了。
可是现在再去思考这些,就太晚了。她的第一步计划已经发动,她已到了伦敦,而且已经身在布鲁伦公爵的大厅里。光是这样,就已经是一项成就了!
她觉得十指发颤,两膝发软;于是她捡了一张靠背椅坐下。
壁炉上的大钟滴答滴答地走着,在宁静的房间里,显得十分嘻杂,那声音好象带着轻视,那样子就象一副优越的面孔,指斥着她不该到这里来,根本无权停留,最好现在就滚回去。
它无情地震击着她的神经——五分钟过去了,然后十分钟、十五分钟也过去了。
安妮妲开始奇怪,他们是否把她给忘了。她想管家一定去管饭去了,对于她的存在丝毫不在意吧!
她忧虑了一会,却也立刻自觉荒谬:
公爵总不会专程坐在家里等她,他此刻正有朋友来访也说不定!
他现在可能正在休息,也很可能正在换衣,准备进晚餐。
她焦虑地望着那毫不留情的“闹”钟,再十分钟就要六点了;在老家,正是晚餐时刻,至于伦敦——记得雪伦曾经说过,摄政王阁下总在七点钟进餐。
时间继续溜走。当安妮妲确定她的确被遗忘的时候,那扇与大厅相通的门,却突然打开了,管家在门口出现,用一种习惯的声调向她宣布:
“请你随我来,公爵阁下要见你。”
安妮姐迅速站了起来,却尽量放缓了脚步,企图把被折磨殆尽的尊严恢复。
他们穿过大厅走上一条宽阔的甬道,安妮妲远远就望见,有两个仆役模样的人物,正守在尾端的一扇大门外。
当他们到管家和安妮姐走近了,便立刻打开了那一扇厚实的、桃花心木的门,而适时地,管家也为她做了通报:
“安妮妲·梅登小姐到!”
怀着一股从容就义的精神,安妮妲昂然跨了进去。
一进门她举目所见的都是书,那么多书!一叠叠地直达屋顶!她立刻明白这是间图书室,然后,她又发觉,就在壁炉前面,站立着一位男子。
她缓缓地向他走了过去,突然间,她停住了!
有她阵子,她以为身在梦中;站在面前的,竟然不是位老人,却是约瑟·文土里爵土!
室内顿时陷入一片沉静,静得连呼吸声都停止了。安妮妲直盯着他,发现约瑟惊讶的程度并不亚于她。她木愣了半晌,然后不由得脱口问道:
“你在这里做什么?”
“我也正想问你这个问题呢!”他回答得更快。
他看起来要比昨晚更不可一世的样子,显然那是因为他此刻穿的是件晚礼服。
深蓝色的上装拖着尖尖的燕尾,更衬托出他肩膀的宽阔;衬衫的领子高高竖起,正好顶着他的下颔,领结打得比昨晚更繁复、更花俏了。接着,安妮姐忆起了昨晚的不快,那不可原谅的一幕又在她脑海里浮现,她原有的羞怯一扫而空,代之而起的则是满腔愤怒。
她告诉自己,此刻绝不能让他占上风,更不能让他有捣蛋的机会,无论如何,今天是见定了公爵了!
“我要贝布鲁伦公爵!”她竭力控制着自己的声音。
“噢,我明白了,”约瑟爵土点了点头,“但是我却奇怪昨晚和我有块儿进晚餐的摩根小姐,怎么一到伦敦就变成了梅登小姐了?”
安妮姐突然升起了一层新的恐惧,假如他把在旅店里面所发生的事情告诉了公爵,那该怎么办?
她既然答应和一个素未谋面的陌生男人一同吃晚饭,则说她绝无引诱对方之意,也没有人会相信了!
她猜想,约瑟必是和公爵同住一起的,那么她是否该放聪明点,恳求他替她保住这个秘密呢?
然后她又放弃了这个想法,真这样低声下气地求他,说不定反而会招来他一顿奚落。
“你愿不愿意告诉我为什么来这里呢?”约瑟爵土又问。
“当然不!”安妮妲毫不妥协,“我和公爵见面时,你若能够不在场,我就很感激了!”
“你有机密的事要谈?”
“是一些私事,”安妮妲依然闷着声说,“和你绝对扯不上关系!”
“可是我很感兴趣,”约瑟依然不放过,“你大概还不知道,我的脚起了一块青紫,还在痛呢!”
“我听了很高兴!”
“你对于摆脱麻烦倒是很有一套!你大概经过不少练习吧?”
安妮妲深吸了一口气把头往上昂。
“现在我不想讨论这件事情,”她故意做出骄傲的样子,“假如你想和我一起留在房里等公爵的话,我建议我俩最好保持沉默!”
可是她发现,她怎样也无法把语气说得凶恶,因为她不时注意到约瑟眼中那一股似嘲笑又似恶作剧的神色,他微微扭曲的嘴角,也象昨晚一样,总意味着什么。
“好了,我们现在不用再斗了,”侈了一会之后,他又开口了,“你现在该说明白,你为什么到这里来,找我有什么事?”
“找你?”安妮妲立刻辩驳,“我和你有什么……?”
她突然僵住了。
一个可怕的想法击倒了她。
她灰色的眼睛在小脸上睁得大大的;约瑟爵士又开口说话了,就好象在回答她尚未出口的问题似的:
“我就是布鲁伦公爵!”
“你?但是,怎么会是你?”安妮妲直觉地反问,她心理一团紊乱,根本无法停下来思考。“公爵已经……非常、非常老!”
“我想你指的是我的父亲吧!他三年前就死了,就在他八十岁生日的前一个月!”
安妮妲倒吸了一口气。
“可是你明明说你姓文土里……。”她近乎稚气地问。
“不错,那只是我旅行时常用的一种化名。”
公爵指了指椅子,用手势请她入座。
“请坐,梅登小姐!我想这下你该告诉我,为什么要见我或者我的父亲了?”
“他怎么会死了?”安妮妲几乎是自言自语地说:“我竟没料到这点……。”
“这是每个人都逃不了的。”公爵回了她一句,那语气就好象在嘲笑她似的。
“你可能觉得好笑,”她有点激动了,“可是我一直以为他会坐在这里,听我不得不对他讲的话!”
“我正在听!”
“可是,那不同!”安妮妲显得焦躁了。
“为什么不同?”公爵又问。
“至少你不是我的教父!”安妮姐有点恨恨地说。
公爵笑了。
“原来你就是我父亲那些教子、教女之一啦!我一直弄不懂,他为什么老爱接受那样的责任,既然他从不在意那些小孩的生长过程,又不准备在遗嘱里为他们留些什么!”
“我并不求什么!”安妮姐立刻解释说,“我只想请他帮个忙,我想我能够说动他善良的心肠。”
公爵大笑了起来,笑得直向后仰,好象真有那么好笑似的。
“我这一辈子,第一次听到有人说我父亲有善良的心肠!”他终于抑止了笑声,说,“你想要他帮忙,赫,天下大概除了我以外就要算他最自私了!”
安妮姐捏紧了拳头,然后降低了声音说:
“阁下,你不觉得你父亲的责任如今已落到你的肩头?”
“那倒不见得!”公爵回视着她:“不过我倒想听听那是什么样的责任,梅登小姐?”
这实在困难——比安妮姐以前所能想象到的困难还要因难!
她尽力不去想,却禁不住还是去想:坐在对面的男人正是昨晚强吻了她的男人!
这简直是奇耻大辱!简直是欺人太甚!这个人真该打入十八层地狱!
她昨晚还在说,永远不要再见他,谁知却因命运的逆转,这个人竟成了唯一能够帮助凯柔和雪伦的人!
公爵又出其不意地打断了她的缄默:
“我知道,你又奔波了一天——又累又饿。要不要先来点酒?或者先吃些点心?”
“不用了,谢谢你,”安妮妲很快地回过神来,“我愿意告诉你我来的原因。这件事太重要了,已弄得我食不知味了。”
“你不讲,我怎会知道呢?”公爵说着抬了抬眉毛。
他往高背椅上一靠,摆了一个极舒服的姿势。安妮妲忍不住对自己说,她恨他。
他把气氛弄得愈轻松,反而令她心中愈恨,这样一来,她所以要提出的建议更要显得荒谬了!
“我父亲……凯·梅登上校……是你父亲的……老朋友,”她勉强地开始,“或许我该说……我父亲还在的时候……常常说起……过去那些日子!”
她踌躇了一会,奇怪那些话为什么这样难讲,她有点唇干舌燥的感觉。
“说下去!”公爵做了个手势。
“后来我父亲……赌钱输了,”安妮妲只得继续,“我父母只能离开伦敦搬到卡夏城去,因为以前赢来的房子就在那里……就这样的,他和所有的老朋友失去了联络。”
“我父母一直没和他联络?”
“没有!”安妮妲摇了头。
“这一点我早就料到了!我父亲从不念书,他对人一直抱着眼不见为净的态度。”
“可是我父亲谈起你父亲的时候,总是怀着感情。”安妮姐不安地说,“因此我想。虽然他已……过世了,公爵阁下或许还会亿起往日的情分,同时念在我是他的教女……而愿意……。”
安妮姐的声音消失了。
在公爵的注视下,要她把那几个备好的字眼说出来,实在不可能,她不由自主地神经紧张起来。
“你要他做什么?”公爵等了一会,看她似乎不想再说下去,便又催促她说。
“我要他……把我的两个妹妹介绍给……伦敦的社交圈。”她结结巴巴地说出这句话,两颊也跟着烧红了,直红到耳根子,但这份姹红依然掩不住她那双大眼所流露的焦虑之色。
“把你的妹妹引进社交圈?”公爵难以置信地重复了一遍,“我父亲绝不会喜欢你的建议——他最痛恨所谓的社交圈了!他也从不需要它!至于你年轻的妹妹——我怀疑他会和她们说上一句话!”
“可是我们再也找不到能帮忙的人了!”安妮姐低低地说,“而凯柔是那样漂亮,比你所见过的任何女人都要漂亮上千百倍;并且雪伦也是非常、非常漂亮,只是漂亮得不同。她们截然不同于寻常的女孩——她们真正美得脱俗!要比伊莉莎白和玛利亚·甘宁漂亮多了……若让她们就这样埋没在乡间,这太不公平了!”
“假如我父亲真答应了你这样别出心裁的建议——当然我知道他是绝不会答应的,那么,你是否顺便也建议他替你应付这些开销呢?”
他揶揄得太过分丁,安妮妲禁不住怒从中来。但是她及肘警惕到:一发脾气,一切便就完了,她应该用礼貌而诚恳的声调来回答。
“当然不!”她回答,但是挑畔的成分远比礼貌多,“我们已准备自己负担自己!”
她一面说,一面把小荷包里的皮盒子掏出来遇了过去。
“嗅,那是什么东西?”公爵霎了霎眼。
他并没有接过来的意思,于是安妮妲站起来,越过保持在他俩之间的距离,把它塞进了他的手里。
他打开盒盖,望见了那一串她母亲为她们留下来的项链,一时愣住了。
“这是我父亲从印度带回来的,”安妮姐立刻补充说明,“妈妈一直留着它,不论我们有多穷都不肯卖,我相信她有意把它留给凯柔和雪伦做嫁妆。”
“可是在我们现在住的地方,她们绝对找不到适当的对象,必须让她们来伦敦!”
“你认为这就够做她们的用度了?”公爵又问。
“至少值五百镑!只要她们赶上这一季,在今年六月前,她们一定找得到结婚的对象!”
“哦,我发现你已经仔细研究过了嘛!梅登小姐。”公爵又用眼光把她打量了一次。
“我只是想让你明白,这对我们有多么重要!”安妮姐回答。
“我们?”他反击似的问,“我第一次听到你把自己纳入这个大计划里。我还以为你只关心你的妹妹呢!”
“我是说……我也得到伦敦来……这样才方便照顾她:们……或指导她们,”安妮妲被问得呐呐得说不出话来,“假如她们自己就能应付……我就没有理由留在伦敦了。”
“嗯,你很有忘我的精神,梅登小姐。”他淡淡地说,听起来却绝无恭维之意。
“现在你明白我为什么要见你父亲了!”安妮姐带着恳求的语气说,“我觉得他可能会因为没能在老朋友困难的时候帮上忙而……抱歉,而……会……借着帮助他的女儿……来补偿。”
“我父亲才不受道德或道义等大帽子的限制!”公爵斩钉截铁地说,“他甚至会认为是你父亲自己与他脱节的,根本不关他的事!”
两人又陷入了沉默,最后,安妮妲说话了,声音既小又低:
“你也不会……答应我,这样的……请求罗?”
“我当然不会!”公爵淡然地说,“我还是个单身汉,梅登小姐!说得明白一点,要引荐三个少女,我绝非适当的人选……不管她有多么漂亮动人!”
“还有一件事情我……忘了说。”安妮姐又做了一次挣扎。
“什么事?”公爵问。
“我父亲和你父亲还有点亲戚关系。他们同是一位高祖母的后裔,无论如何,我父亲有时候还称你的父亲为表哥。”
“那个高祖母的名字叫什么?”公爵接着又问,而安妮妲却正吸着她鼻子。
“黛博拉。”
“不错,家谱里确有这个名字!”
“那样,就不算是帮助全然无关的陌生人!”
她知道自己一直在以争取同情的方式纠缠他,同时也明白,她所做的种种理由,就好象用纸牌叠起的高塔,经不起风吹草动,垮定了!
她更明白,这一次伦敦之行只是自取其辱罢了,她知道她应该调头就走!
她注视着公爵的脸,发现他竟然毫不为她的恳求所动,甚至连一丝兴趣都没有。
她已失败了!她暗叫了一声,心里好象压上了一块大石似的,沉甸甸的。
她把皮盒子自他手上拿过来,转过身,一言不发地向门口走去。
“你要去哪里?”公爵问。
“回家!”
“你今晚有地方住吗?”
“我自己会找!”
“在这个时候?”公爵近乎严厉地问,“我亲爱的小姐,你绝不能独自在伦敦街头流浪!”
“您阁下大可不必关心!”安妮妲漠漠地答了一句,“我自己会照顾自己!”
“就象昨晚哪样?”他问。
一股无法遏制的怒气,象巨浪一般地涌了上来,她大声抗辩:
“错不在我!”
“不在你?你连一个仆人都不带就出门旅行了!而且你又告诉我,你要去伦敦找一个男人!”
“我没想到阁下会误解了我的意思!”
她气得眼都绿了。
“太岂有此理了!”
“那你要我怎么想?”
“但你应该……看清楚!我看起来象是……那种女人吗?”
“哼,你太天真了!”依然是那种冷嘲热讽的声音,“不想惹麻烦的女孩,绝不会单独旅行的,绝对不会——你听清了没?——并且她们也从不会接受陌生男子的邀请!”
那种严厉的声调,再度把安妮妲激得满脸通红,她无法再忍受他的屈辱。只见她迅速转过身,加快步伐,再度往门口走去。
“除非你告诉我要到哪里投宿,否则3不许走!”公爵严厉地命令道。“看情形,你在伦敦一定有相识的了。”
“我从来没到过伦敦!”安妮妲头也不回地说。
她想就此奔了出去,找个地方藏起来!但是那种不安的感觉却遏止了她的意念,同时还隐约地告诉她:没有经过他同意,她是绝对闯不出去的!
“再破、再笨、再白痴的主意,都要比你的好!”公爵又吼了起来:“你怎会这样异想天开?!真是愚蠢、荒谬之至!”
“我以为……你的父亲会……帮助我,”安妮姐嗫嗫地说,“我并不准备……太麻烦他,也没打算……住进他的屋子,我们自己会找房间子住下……而你父亲……应该会……为我们找一位伴妇!”
“整件事情,从头到尾,都是个疯狂的举动!”公爵依然是怒气冲天,“说得好,找个伴妇!你要我或我父亲到哪儿去找一位专门陪你们上社交场合的伴妇?尤其在今晚这样的时候!”
“我现在只是……去找间旅馆……罢了!”
“真正有好名声的旅馆,有哪一间会接受象你这样装扮,却没有随从的旅客?”
“总会有……地方的!”安妮姐依然反驳了过去,可是语声却低得几不可闻,她觉得沮丧甚至绝望。
此刻她才开始害怕了!
伦敦这样大,犯罪案件百出,连远住乡下的她,都还不时听闻;她从没想,自己竟也会有跌入这种阴影的一天!
她站在那里,显得那样娇小无助,直象个受惊的孩子,眼里一股惊惶,苍白的双颊上,却依然残留着适才因激怒而起的红霞。
他凝视着她,而她从他的表情里得知,他之厌恶她,绝不下于她之厌恶他。
突然,他举起手,拉了一下绳铃。
“过去,坐下!”他命令道,“让我看看还有什么办法好想!”
安妮姐还来不及说话,门已开了。
“把罗伯森给我找来!”公爵发出了一道命令。
“是的,主人。”
安妮妲只得在原光的树上坐了下来,她象个害怕受罚的小女孩,只敢在椅缘上坐着。
公爵没去看她,只是一言不发地背着炉火站着,她偷偷地瞧了他一眼:他方方的下额,肌肉僵硬,两片嘴唇抿得一条线似的紧。他在发怒!
尴尬的两分钟过去了,书房门又开了,一位头发灰白的男子走了进来,脸上有一股安妮妲很能体会出的操劳的神色。
“是您唤我,主人?”
“是的,罗伯森,”公爵嗯了一声,“我要你替这位小姐找个伴妇!”
“一个伴妇,主人?”
“我已经说了!”
“啊,我有点儿不明白,主人!”
“那么,我要说得清楚一点,”公爵又说,“这位是安妮妲·梅登小姐,一位远亲——非常远,但是不管怎么说也算是亲戚了——她父亲和我父亲以前是朋友,哼,假如我父亲有朋友的话!”
罗伯森先生立刻转身向安妮姐很有礼貌地行了一礼,她也立刻回了一礼。
“梅登小姐来通知我说,”公爵又以那副不可一世的声调说,“既然她同时还是我父亲的教女,那么我就该挑起我父亲在世时所忽略掉的责任,得把她的两个妹妹和她自己介绍给伦敦社会!”
安妮妲吃惊地喊了起来。
她抬头望著公爵,张口结舌地说不出话来,有好一阵子,好象连心跳都停止了!
他终于同意了!她赢了!
她几乎不敢相信,这些话真是从他嘴里说出来的!
“这样,你的好差事就来了,罗伯森,”公爵继续说,“你必须为梅登小姐找位常识很丰富,并且深受那些大户欢迎的人物来做她的伴妇。”
“哦,我明白,只是并不容易。”罗伯森先生说着,他脸上那股操劳的神色更深了。
“我知道,”公爵说,“虽然难求,总还是找得到的。”
“您觉得您的姑母——希母来伯爵夫人……?”
“不可以!”公爵没等罗伯森说完,便打断了。“那个讨厌的女人,别再跟她打交道了。真弄不懂,你怎会提到她!”
“请您原谅。”
两人又不再说什么了,而罗伯森显然又陷入了沉思。然后他又开腔了:
“爱芙琳·林笛,就是您那位寡居的堂姐!她丈夫曾经是驻布鲁塞尔的大使。她现在全仗着国家的津贴为生,一点活动的机会都没有,我敢说她现在一定很想找个机会重回社交圈,她以前也是位很活跃的人物呢!”
“我知道你绝对不会令我失望的,罗伯森!”公爵说,“爱芙琳很适合!你现在派辆车去立刻把她接到这里来!”
“接到这里?您是说现在?”
“梅登小姐要留下来,立刻就得有人陪伴她!”
“是的,是的,那当然!我这就去,林笛夫人就住在长德社广场的北边。”
“那么你就去吧,罗伯森!”公爵催促了一声。
于是他行了一礼,立刻告退了。
安妮妲站了起来。
“我不知该说什么才好?”她欣喜而激动地说,“我没想到你竟会……答应。我非常感激……大大的感激……全心全意地感激!”
“让我先把话说清楚!”公爵依然粗着嗓子说,“你这个疯狂、毫无理智的计划,完全违背了我聪明的判断,敏锐的知觉,和我优良的天性!”
“可是你已经……同意了!”安妮妲不由得摒住了呼吸,她紧张地盯着他说。
“是的,我同意了,但愿上帝助我!”公爵诅咒了一声,“愿我和这件毫无意义的事越少关系越好!”
“我会尽量不去……烦你!”安妮妲谦卑地许下了允诺,她的心却已高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