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势起伏的北新大陆草原,处于正午的太阳光下。丘陵连绵不断,被茂密的青草覆盖着,草茎在微风中摇曳,犹如一片凝固的、绿色的海洋。在长度、形状与高度上,一个巨浪与另一个巨浪一模一样,人们可以从一个山谷走进另一个山谷。在这里,谁要是不按指南针或太阳的位置行走,他势必迷路,就像驾着一叶小舟盲目地航行在一望无垠的大海上。
这片绿色的荒漠地带,仿佛不存在生物。只是偶尔可见空中有两只黑秃鹫在盘旋。难道它们真的就是这里仅有的生物吗?不,不是的,刚才可以听见粗重的喘息声,并且在一座波浪状的山冈后面出现了一个骑马的人,而且是个非常稀奇古怪的人。
此人不高不矮,不胖不瘦,但身强力壮,结结实实。他身着长裤、背心和一件用防水橡皮布做的短夹克;头戴一顶带有护颈巾的软木帽,生活在印度和其他热带国家的欧洲人都爱戴这样的帽子;这个人脚穿印第安人的鹿皮鞋。
此人的举止表明,他是个熟练的骑手。他的脸,是的,他这张脸是怪模怪样的。他的表情给人的印象简直是天真幼稚,他长着一个两边鼻翼全然不同的鼻子。从左边看,它是白色的,有点儿弯曲,像通常所说的鹰嘴鼻。从右边看,它肥大,像肿起来一样,其颜色,既不能称作红色,也不能称作绿色或蓝色。脸的周边长着络腮胡子,一直延伸到脖子。胡子由两个巨大的竖领支撑着,其淡蓝色的光泽表明,衣服是用橡皮布做的。
左右马镫带各系住一枝步枪,其枪托竖立在骑马人脚旁的鞋状马镫上。马鞍前横吊着一个长的铁皮筒,里边有一个特别大的望远镜。这条汉子背上背着一个中型的皮背包,内有几个马口铁制的器皿和特殊形状的铁丝。腰带宽大,同样是皮的,像一个所谓(扣在腰带上的)皮夹。腰带上垂吊着好几个包。枪托、短刀和几技手枪的柄,从腰带前边凸出来,腰带两侧系着两个子弹袋。
马是一匹普普通通的老马,对于西部艰苦劳累的旅行来说,它不算是太好的但也不是太差的马。它驮着一块作为马衣的覆盖物——它肯定值很多钱——除此之外,它身上就没有任何与众不同的地方了。
骑马的人似乎承认,马比他更熟悉北新大陆草原,因此,他任其自由奔跑。马跨越了几个波浪式的山谷,接着登上一座丘陵,又慢腾腾地下山到那边去,忽然它又小跑起来,接着再次慢悠悠地走。总而言之,这个头戴软木帽、有着一张傻乎乎的脸的男子,似乎漫无目的,悠闲自在。
突然,马停了下来,竖起耳朵,骑马的人被吓了一跳,前面传来严厉的命令声:“站住,不然我就开枪啦!先生,您是谁?”
骑马的人抬头仰望,又环视四周,看不见人影。接着他泰然自若地观察天空,直到听见同样的声音笑着说:“您要干什么!我不是坐在月亮上,是坐在古老的母亲大地上。您跟我说,您是从哪里来的?”
骑马人沉着地指指背后答道:“从那儿来!”
“我看见了,老小孩!您要去哪里?”
“到那儿去!”被询问者一边说,一边用手指指前方。
“您是个奇特的怪物!”这个总是不露面的询问者笑道,“您既然来到这古老的大草原,我估计您知道这里的习俗。有这么多可疑的二流子在这里四处游荡,一个老实的男子就得认真地对待每一次同陌生人的相遇。您可以以上帝的名义骑马回去,如果您愿意这样做的话。但是,如果您想要往前走,那么您就得回答我们的提问,而且要说实话。您从哪儿来?”
“从卡斯托尔泊宫殿。”陌生人用一个胆小的、正在上学的男孩的腔调答道。
“这我不熟悉,这个地方在哪里?”
“在苏格兰的地图上。”陌生人声称,这时他的表情显得比刚才还要傻。
“上帝保佑您理智健全,先生!苏格兰关我屁事!您骑马到哪里去?”
“到加尔各答。”
“这我也不清楚。这美丽的地方在哪里?”
“在东印度。”
“悲哉!哀哉!这么说,您要在这个阳光灿烂的下午,骑马从苏格兰经过合众国到东印度去?”
“今天到不了。”
“原来如此!这么远的路程,您也不会很快到达。您是英国人吧?”
“是的。”
“什么身份?”
“勋爵。”
“噢!我也是这么想的。一个头戴圆形帽勋爵!我得仔细看看您。大叔,你出来,这个人不会伤害我们的。我愿意相信他的话。他好像有点儿神志不清。”
这时在毗邻的波浪状丘陵的高处出现了两个人,他们刚才在那里的草地上躺着,一个是高个子,一个很矮小。两个人的穿着完全一样,像地道的西部男子那样,全是皮制品。甚至他们那有宽边帽檐的帽子也是皮的。高个子像一根木柱似的直挺挺地站在山风上。矮个驼背,长着一个鹰钩鼻子,犹如短刀那样尖。他们的枪是陈旧的、长的来福枪。矮个的驼背将枪托竖在地上,枪管的口比他的帽子还高出了一些。高个者一声未吭,矮个子又继续说了:“先生,您还不走,我们就开枪啦!咱们的事还没有完。”
“咱们打赌好吗?”英国人面向山冈问道。他的脸突然显得有点生气勃勃。
“赌什么?”
“赌十美兀或者五十或者一百美元,随你们的便。”
“怎么个赌法?”
“我击毙你们先于你们击毙我。”
“那您就输定啦。”
“是这样吗?很好,这么说,咱们就赌一百美元吧!”
骑马人伸手去抓子弹袋,把它挪到前面打开,取出几张钞票。那两个站在高处的人惊讶地相互对视了一下。“先生,”小矮个喊叫道,“我以为您在草原上总是随身带着满满一口袋钞票呢!”
“要是我身无分文,我能打赌吗?赌一百美元好吗?或者更多?”
“我们没有钱。”
“这没有关系。”
“我暂时借给你们,待你们有钱时再还。”
此人说话一本正经,高个子惊讶得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驼背则愕然叫嚷道:“借给我们,待我们有钱时再还?照这么说,您肯定赢啰?”
“是的。”
“但是,先生,为了赌赢,您得击毙我们先于我们击毙您。作为死者,我们无法还钱给您!”
“还钱不还钱,无所谓,反正我赢了,我有的是钱,用不着你们的钱。”
“大叔,”小矮个对高个子说,“这人真是老牌的英国勋爵。他那样拍拍他的钱包,这更证实了我们的设想。我们要下山到他那里去,更靠近地看看他。”
他大步流星地下来,高个儿直挺挺地尾随着他,腰板笔直,好像他体内有一根杆儿。在波浪状的山谷下面,驼背人说:“把您的钱放回钱包里吧!打赌打不成了。您接受我的规劝吧:不要让任何人看见这个子弹袋!不然,您可能会把命送掉。”
“很好,”骑马人点点头,“谢谢你的善意劝告。请允许我提几个问题!您贵姓?您是什么人?”
这些问题是向小矮个儿提出的。
“您在这儿人地生疏,因此您才这样提出问题。从密西西比到圣弗朗西斯科,人们都知道我是个老实巴交的猎人。现在我们是在进山的途中,进山是为了探访一个我们可以加入的捕海狸人的团体。”
“很好!你们叫什么名字?”
“我们的姓名对您没有什么用处。大家叫我驼子比尔,因为我驼背;我这个同伴,是以枪杆子大叔出名的,他那么直挺挺地周游世界,仿佛吞吃了一根枪炮的通条似的。好吧,就这样,您已经了解我们了,现在您也该向我们讲讲您自己的情况了,要实话实说,不要讲什么愚蠢的笑话,您要在草原上干什么?您的生命在这儿……”
“呸!”勋爵打断他的话。“我要在这儿干什么?想要熟悉一下草原和岩石山脉。然后到圣弗朗西斯科去。世界上什么地方都去过,惟独还没到过合众国。你们还是到你们的马儿那里去吧!我是说,你们也有马,虽然我还未见过它们。”
“我们当然有马,它们在山的后面,我们在那里歇了一会儿。”
陌生人下马,在波浪状的山谷里继续前进,他走在那两个人的前头。在波浪状的山后,有两头俗称老马、雄山羊或者驾马的牲口在吃草。他的牲口像一只狗一样跟在他后面跑。那两匹驽马想要接近它。它怒冲冲地嘶鸣,向它们拉去,想把它们撵走。
“真是好斗的家伙!”驼子比尔说,“看样子不合群。”
“哦,不对!”勋爵说道,“我的牲口知道我与你们还不是很熟识,想要同你们的马暂时保持距离。”
“它真是那么聪明吗?看不出来。看样子好像是一匹农用马。”
“嗳!它是一匹地地道道的库尔德斯坦牡马。”
“原来如此!这个地方在哪儿呢?”
“在波斯与土耳其之间。我在那儿买了这头牲口带回家来。”
英国人泰然自若地说话,仿佛把一匹马从库尔德斯坦运到英国、又从英国运到合众国这边来,就像把一只金丝雀从哈茨山带进图林①森林中来那样容易。两个猎人悄悄地互递眼色。他悠然自得地坐到他们俩先前坐过的草地上。那里有一只已切开、昨天已烧烤过的鹿腿。他抽出短刀,割下一大块开始吃起来,好像这块肉非他莫属似的。
①哈茨山、图林:均在德国境内。
“自己动手,很好!”驼子说,“在草原上请别客气。”
“我是不客气的,”他表示,“你们昨天为你们和我打了猎,今天或者明天我也要去打猎。”
“是这样吗?您是说,咱们明天还在一起吗?”
“不仅明天,还会有更长的时间在一起。咱们打赌怎样?我投入十美元的赌注,要是你们愿意,也可以更多些。”
勋爵卡斯托尔泊伸手抓钱包。
“收起您的钞票吧,”驼子比尔表示谢绝,“我们不参与打赌。”
“好吧,你们坐到我身边来!我要跟你们聊一聊。”
他们坐在他的对面。他打量他们,随后说道:“我从阿肯色河上船,在马尔文下船。想在那里雇一两个向导,但是找不到我喜欢的。是有些家伙,但纯粹是些贱货。这样我就骑马继续赶路,我想,真正的草原汉子只能在草原上才能找到。现在我遇见你们,而且喜欢你们。你们愿意同我一起到圣弗朗西斯科那边去吗?”
“您说得那么轻松,好像骑马出行只要一天就够了,是吗?”
“是一次骑马出行。是一天呢,还是一年,这没有什么好说的。”
“嗯,是的。可是您有没有预感到我们途中可能会碰到什么情况吗?”
“我希望了解这方面的情况。”
“您的希望不要太高。再说,我们无法同行。我们并不富有。我们以打猎为生,不能长年累月地绕道到圣弗朗西斯科去。”
“我付给你们钱!”
“是这样吗?那好吧,可以商量一下。”
“你们能射击吗?”
驼子一边向勋爵投去一道几乎是充满同情的目光,一边答道:“一个草原猎人能否射击?!多么不可思议的问题。这比您问熊能否啃东西还要糟糕。两者都是不言而喻的,正如我的驼背那样。”
“但我还是想让你们试一试。你们能把上面的秃鹫打下来吗?”
驼子比尔用眼睛估量一下两只鸟飞翔的高度,回答说:“为什么不能?”
“那就射吧!”
小矮个站起来,举起他的枪,瞄了一下,扣动了扳机,一只秃鹫中了弹,它使劲扑打翅膀,力图稳住自己,结果白费力气。最初它是慢慢坠落,随后速度加快。末了它夹住两只翅膀像一团沉甸甸的东西那样垂直地落了下来。
“怎么样,先生,您要说什么?”射手问道。
“不赖。”他回答。
“怎么?仅仅是不赖?您想想这个高度。子弹恰好击中要害,因为它在空中已经死了!任何行家里手都会称这是技艺高超的射击。”
“好,第二个!”勋爵向高个子猎人点头示意,没有理会小矮个的责难。
枪杆子大叔从地上直挺挺地站起来,左手扶着他那长长的来福枪,像一名朗诵艺术家那样扬起右手,眼睛瞧着天上第二只秃鹫,用郑重的声调说道:“老鹰在如画的原野上空翱翔——它虎视眈眈地俯视着陵墓和沟壑——如饥似渴地思念着香喷喷的腐尸①——但是我要射死它!”
①谚语称:腐尸所在,秃鹫群集。
在朗读这些诗句时,他的举止如此笨拙,如此不灵活,就像是一个四肢能活动的木偶人一样。迄今他还一言不发,这首优美的诗势必给人留下深刻美好的印象。起码他是这样想的,因为他让那扬起的手垂下,转身向着勋爵,怀着自豪的期待心情注视着他。英国人早已摆出他那副傻乎乎的面孔。这张脸在抽搐,可笑又可悲。
“先生,您听见他朗诵了吗?”驼子问道,“是的,这位枪杆子大叔是个高雅的汉子。他当过演员,现在还是一位诗人。他寡言少语,但一旦他开口,只说天使的语言,就是说,他说的都是诗。”
“好的!”英国人点点头,“不管他是做诗还是做黄瓜色拉,那是他的事。但是我看重射击技能,他能射击吗?”
高个子诗人将嘴歪斜到右耳旁,并将其远远地张开,这算作是表示蔑视的一个动作。接着他举起他的来福枪,瞄准并扣动了扳机,刹那间鸟被击中了,而且正中要害,它以越来越快的速度,沿着正在变窄的螺旋线坠地身亡。
“好极了!”驼子比尔兴高采烈地呼叫道。
这个呱呱叫的枪炮通条大叔挥舞着双手,再次赋诗:“秃鸳被击中——枪法高明,弹无虚发——我愿放弃荣誉……”
“……别作诗啦!”英国人打断他的话,“您做这些诗、大喊大叫做什么?我只要知道您是什么样的射手。好的,事情没有问题。你们过来坐下,咱们再商量一下!就是说,你们跟我一起走,我支付你们的旅费。同意吗?”
这两个人相互看了一看,点头同意,用“是的”作了回答。
“好的!那你们要多少工钱呢?”
“是的,先生,您提出的问题令我不知所措。向导——我们应该是这样的人吧——是不能讲工钱的。我们跟您交朋友,或许会同生死,共存亡。您以为这一切是可以用钱来买到的吗?”
“对!你们有你们的骄傲。因此,只能说是荣誉酬金,如果我对你们满意,可在荣誉酬金之外添加奖金。我到这儿来,要有所体验,见见赫赫有名的猎人。我们每经历一次冒险活动,我都向你们支付五十美元。”
“先生,”驼子比尔笑道,“那我们将成为富人了,因为这里有的是冒险活动。要体验冒险活动,问题在于能否幸免于难。我们两个是可以幸免的。然而对于一个陌生人来说,避开冒险活动比去寻找它们更合适。”
“但是我想要经历和体验这样的活动。这纯属我个人的事情。我也想要会见一些大名鼎鼎的猎人或者酋长、首领,我听说过许多关于他们的情况,譬如老铁手、老枪手和温内图。我们碰见他们三人中的每个人,我都付给你们一百美元。”
“哎哟,哪里的话!您随身带了那么多钱吗?”
“途中需要的,我都有。另外,在圣弗朗西斯科我的银行家那里,我才能付给你们酬金。你们对此满意吗?”
“好吧。一言为定!”
两人把右手伸给他。接着,他把第二个口袋从身后挪到前面来,打开它,取出一个本子来。
“这是我的笔记本,里面什么都登记,”他解释道,“现在我给你们每人立个账户,上面有你们每人的头像和名字。”
“我们的头像?”驼背者惊奇地问道。
“是的,是你们的头像!你们像现在这样一动不动地坐着!”卡斯托尔泊打开本子,手拿着铅笔。他时而瞅瞅他们,时而看看纸,然后摇动几下铅笔。几分钟后,他画画好了。他们认出了自己的头像和底下的名字。
“在这些页上,我会逐渐记下欠下你们的钱,”他向他们解释道,“要是我遇难,那你们就带着这个本子到圣弗朗西斯科去,把本子给银行家看,我在这里写上他的名字。他会不提出任何异议,马上就会付清欠款。”
“这是个很好的机构!”驼子比尔说道,“我们固然不希望……喏,你看,大叔,你看一看我们的马!它们摇摆着耳朵,张开鼻子,必定是附近有什么陌生的东西。地势起伏的北新大陆草原是个危险的地方。如果登上山顶,会被人看见,要是留在下面,那又无法发现敌人。尽管如此,我还是要爬上去。”
“我也去。”勋爵说道。
“先生,您还是留在下面好!要不然您可能会坏我的事情。”
“呸!什么也坏不了。”
这两个人从波浪状的山谷爬上山顶,快到达山峰时,他们趴在地上,小心翼翼地向上爬。青草掩盖住他们的身体,他们的头只抬到环顾四周所需要的高度。
“嗯,对一个新手来说,您的起步不错,先生,”驼子比尔夸奖道,“从我们这里一直往前看,您看见第二个波浪状丘陵上那个男子了吗?”
“是的!看样子好像是个印第安人。”
“是的,是个印第安人。要是我……啊,先生,您不如下山去一趟,把您的望远镜拿来,这样我能够看清此人的脸!”
卡斯托尔泊满足了他的要求。
那个印第安人躺在那座已提及的丘陵上的草丛中,聚精会神地注视着东方,其实那里什么东西也看不到。他多次高高地支撑起上身,借以扩大他的视野,但总是很快又倒下去。如果说他等待着某个人,那肯定是个死对头。
现在勋爵把他的望远镜带来了,并把它调好,递给驼子。当驼子比尔正把望远镜对着印第安人时,印第安人恰好转身向后看,这样就可以看见他的脸。驼子比尔马上把望远镜扔到一边,跳了起来——从印第安人的位置完全可以看出他的外形——将双手置于嘴边,高声叫喊道:“梅纳卡·坦卡,梅纳卡·坦卡!我的兄弟可以到他的白人朋友这边来!”
印第安人做了手势,认出驼背的外形,转眼间就从山顶上飞快地下来,消失于波浪状的山谷中。
“先生,您很快就得把头一个五十美元登记下来了。”驼子比尔一边对英国佬说,一边又弯下腰来。
“会有一次惊险活动吗?”
“非常可能的,因为酋长无论如何要寻找他的冤家对头。”
“他是一位酋长?”
“是的,一位精明强干的家伙,奥萨格人酋长。大叔与我都同他相互传吸了象征和平与友谊的烟斗,我们有义务助他一臂之力。”
“很好,那我希望他不是等一个,而是等尽可能多的敌人!”
“别说不吉利的话!这种希望是危险的,因为太容易实现。您也一起下去。酋长在这个地方出现,大叔会惊喜的。”
“您怎么称呼这个红种人?”
“奥萨格语叫做梅纳卡·坦卡,意思是:好太阳。他是个富有经验、英勇善战的战士,但不是白人的敌人,虽然奥萨格人属于苏族印第安人。”
山谷下面,他们发现大叔在生硬地、装腔作势地做诗。他一切都听见了;他之所以这样做,是为了尽可能隆重地欢迎他的印第安朋友。不久,传来马儿的鼻息声,紧接着印第安人出现了。他正处于年富力强的时候,身穿普通的印第安人皮服,上面有几个地方已破烂,另外几个地方沾满鲜血。他没有带武器。脸颊上刺有太阳的花纹。他的两个手腕上的皮肤都被擦破了,他肯定被捆绑过,自己强行挣脱。无论如何,他是在逃亡中,在被追捕。
尽管印第安人身处危险之中,而且危险迫在眉睫,但他还是慢悠悠地来到这里。他举手致意,没有顾及英国人就从容地用流利的英语对两个猎人说:“梅纳卡·坦卡一眼就认出了他的兄弟和朋友的声音和外形,很高兴能向你们问好。”
“我们也同样高兴。”驼子比尔答道。
高个子大叔将双手举到印第安人头上,仿佛他要为他祝福似的,喊道:“在山谷热烈欢迎你/千遍万遍问候你/伟大的酋长,高贵的宝贝/在你朋友们身旁坐下/赶紧吃掉/这剩下的鹿腿吧!”他指指草地,那儿放着勋爵啃剩的鹿腿,其实是一块带着一点儿肉丝的骨头,短刀也无法把肉剔出来。
“大叔,安静!”驼子比尔命令道,“真的没有时间听你朗诵诗了。难道你没有看见酋长现在是什么处境吗?”
“被捆绑,然而金蝉蜕壳/为对他有利/潜逃到这里。”高个子大叔答道。
驼背人掉过头来转向卡斯托尔泊,对奥萨格人说:“这位白人是我们的一位新伙伴。我把你和你的出身介绍给他了。”
印第安人像同意似的垂下头来,“梅纳卡·坦卡是每个善良的真正白人的朋友。盗贼、凶手都应被战斧砍掉!”
“你遇见过坏人了吗?”驼子比尔探问道。
“是的,你们要时刻握着枪杆,因为追捕酋长的人时刻都能赶到这里,虽然他们暂时没有看见你们。他们骑马飞奔,我是靠双腿逃命。我的奔跑和鹿的奔跑不相上下。时而左拐,时而右转,有时朝后跑。我的仇敌妄图把我送进黄泉。”
“他们人多吗?”
“数以百计的坏人,白种人称他们为流浪汉。”
“流浪汉?他们怎么到这儿来?他们到这偏僻的地方干什么?他们现在在哪里?”
“在森林的一个角落,人们称之为奥塞奇旮旯,但是我们则叫它谋杀的角落,因为我们最著名的酋长和他的最勇敢的斗士在那里被暗害。每年月亮第十三回满月时,我们部族的一些代表就来探访这个地方,在阵亡英雄的坟墓旁演出祭奠亡灵的舞蹈。今年,梅纳卡·坦卡与十二名斗士一起离开了我们的草地来到奥塞奇旮旯。我们前天到达那里,在墓旁扎了寨。我们打算今天举行祭奠仪式,派出两个人站岗放哨。但是白人还是神不知鬼不觉地潜入到我们附近。他们大概见到了我们的脚印和马蹄留下的行踪。舞蹈时,他们突然袭击我们,我们几乎来不及反抗。他们有几百人,力量强大。我们杀了他们几个;他们击毙我们八个。我同其余四人被捆绑起来。我们了解到,今天晚上我们会在火堆旁被拷问,然后被烧掉。他们在坟墓旁边躺下休息。他们把我和斗士们分开,使我无法跟他们说话。我们的仇敌把我绑在一棵树上,派一个白人看守着。但是绳索太不结实。我把它挣断了。虽然绳索深深地扎入肉里,但是好太阳毕竟还是脱了身,利用看守离开的片刻时间,悄悄地溜之大吉了。”
“你的四名伙伴呢?”比尔追问道。
“他们仍然在那里。你的意思是说我应该设法把他们带走?我无法搭救他们,不然会与他们同归于尽。所以,我决定赶到布特勒农场,到那儿去请求救援。”
驼子比尔摇摇头,说道:“几乎是不可能的!从奥塞奇旮旯到布特勒农场,骑马要六个来小时。骑一匹劣马,时间还要长得多。你的伙伴们晚上就要命赴黄泉了,你能在晚上赶回到那里吗?”
“好太阳的双脚与骏马的蹄跑得一样快,”酋长很自信地保证说,“由于我的逃亡,处决会推迟,他们会竭尽全力把我抓回去。因此,救援将及时赶到。”
“这个推断可能对,也可能不对。很好,你碰见了我们。现在就赶到布特勒农场去。我们跟你一起去解救你的同伴们。”
“我的白人兄弟真的愿意干吗?”印第安人高兴地询问道。
“毫无疑问。不然干什么呢?奥萨格人是我们的朋友,而流浪汉们则是每个老实人的敌人。”
“但是他们人非常多,我们一共才有四双胳臂和手。”
“四个聪明的人如果潜入群流浪汉中,就能把几个被俘的人解救出来。老大叔,你说怎样?”
这个坚强不屈的汉子伸展双臂,逗人喜爱地闭上双眼,喊道:“我喜欢、高兴骑马/奔向白人无赖躺下休息的地方/无所畏惧地/把印第安战士统统解救出来!”
“很好。您呢,先生?”
英国人刚把他的笔记本拿出来记上酋长的名字,现在又将它放回口袋里,声称:“当然我也骑马一起去。这是一次冒险活动!”
“但是,先生,这是一次非常危险的活动!”
“那更好!那样我多支付十美元,就是说,共六十美元。但是,如果我们骑马,也要为好太阳弄到一匹马!”
“嗯,是的!”驼子一边答道,一边审视地看看酋长,“嘿,您从哪里搞到一匹?”
“干脆从跟踪者那里,这些家伙很可能紧随在后面追来。”
“对,非常对!先生,你们是蛮不错的西部汉子,我以为,我们的合作尚可以。现在只希望我们的印第安朋友有个武器。”
“我把我的两校步枪中的一枝让给他。就是这一枝!我会告诉他枪的使用方法的。现在不能耽误时间了。我们要设防,追击者一来到这儿,就陷入四面楚歌的境地。”
小矮个子的脸越来越明显地露出惊奇的神色。他带着疑惑不解的目光打量英国人,说道:“先生,您说话像一位老练、经验丰富的老猎人!依照您的意见,咱们怎样着手好呢?”
“很简单嘛。一个人留在刚才呆过的山上,像你们迎接我那样迎接那些小子。其他三人弧形地走开,登上毗邻的三座山冈。要是那些小子来了,他们就处于四座已被占领的丘陵之间,而我们则牢牢地钳制住他们,因为我们在山上有掩护,可以随意把他们干掉,而他们只能见到我们射击的烟雾。”
“先生,真的,您口若悬河,滔滔不绝!您老实说,您真的是头一次到大草原上来吗?”
“当然啰。但是我以前也到过其它地方,和这里差不多,那些地方同样要小心谨慎,一点也不能马虎大意。这我们已经谈过了。”
“好的!我看出,我们同您相处不会不愉快的。老实说,我也要提出同样的建议。老大叔,你同意吗?”
腰板笔直者装腔作势地作了个手势,答道:“是的,他们被包围,统统被击毙!”
“那好,我留在这里,以便跟他们——一旦他们来到——说话。勋爵向右走,你向左走,而酋长则到前面的山头去。这样我们就将他们四面包围起来,我们是否把他们杀掉,这完全由他们的态度决定。我高声同他们说话,使得你们也听见。随后该怎么办,这你们清楚。倘若我击毙一个,那是信号,你们应要向其他人开枪。不许溜掉一个。你们想一想,他们杀掉了八个奥萨格人,这些被害者并没有对他们怀有敌意!要爱护马,我们需要它们。现在就前进吧!我以为,我们不能长时间迟疑不决。”
驼子比尔登上最近的一座波浪状丘陵,在他与英国人一起观察印第安人的那块草地上趴下来,其他三人消失在两边的波浪状山谷中。马儿留在它们原先呆的地方。卡斯托尔泊带来了他的望远镜。
大概过去了一刻钟。随后,从英国人所在的山同那儿传来了高声的呼叫:“注意啦,他们来了!”
“安静!”驼背人略为低声地告诫道。
“呸!他们无法听见,还有一里地远呢。”
“什么地方?”
“一直向东。我用望远镜看见两个小子站在一座山上,估计是在寻找酋长。他们将马留在山下了。”
又过了一些时候,响起了正在逼近的马蹄声。在驼背人前面的波浪状山谷里,可以见到两个并排走着的骑马人。他们装备精良,眼睛密切盯着酋长的足迹。紧随后面的还有两个人,接着还有一个。也就是说,共有五个追击者。当他们进入山谷中央,也就处于四个埋伏者中间时,比尔对他们喊叫道:“站住!不许动,不然我的双筒猎枪就要嗒嗒地说话啦!”
他们惊奇地停住,朝山上看看,但没有见到人,因为驼子深深地埋伏在青草中。然而他们还是遵命照办,不敢越雷池一步。最前头的人答道:“见你的鬼去吧!究竟是谁潜伏在这里?让我们见见,讲一讲您有什么权利拦住我们!”
“每个猎人碰到陌生人时拥有的权利。”
“我们也是猎人。如果您是个诚实的人,就让我们瞧瞧您!”
五个流浪汉均拿起了他们的步枪。看样子他们绝不是和气的,然而小矮个还是站起来了,“你们来抓我吧!”
“他妈的!”他们中的一个嚷道:“要是我没有弄错的话,他就是驼子比尔!”
“我当然是这样被人称呼的。”
“那么枪杆子大叔也在附近啦,因为这两个人从来就是形影不离的。”
“难道您认识我们?”
“我想是认识的。我早就要跟您说句话。”
“可我不认识您。”
“可能的,因为当时您从远处看我。小伙子们,这个小子拦住我们的路。我甚至以为,他跟那个印第安人是串通一气的。我们把他从上面揪下来吧!”
流浪汉们瞄准小矮个,扣动扳机。比尔闪电般地倒在草丛中,好像中弹倒下似的。
“嗨!弹无虚发!”一条汉子叫嚷道,“现在只剩下那个枪杆子……”
他无法将这句话说完。比尔有意倒下,以免中弹。接着从他的两个枪管里接连闪出光来,紧接着,其他三人的步枪也跟着嗒嗒地响起来。五个流浪汉从他们的马上摔下来,四个胜利者从各自所在的山头奔向山谷,以阻止五匹马逃跑。他们对流浪汉们进行了检查。
“干得不错,”比尔说道,“弹无虚发。一瞬间就一命呜呼。”
奥萨格人酋长看了看被瞄准额头的那两条汉子。他见到两个小弹孔贴近鼻子根,转身向着勋爵说:“我兄弟的步枪是顶呱呱的武器,可以信得过。”
“当然是这样,”英国人点头表示赞同,“两枝步枪,我是特意为到草原来订购的。”
“你可以把这儿这枝卖给我。我用一百张海狸皮买它。”
“我不卖。”
“那我给他一百五十张!”
“那我也不卖!”
“给二百张也不卖吗?”
“不,要是这些海狸皮大十倍如同象皮一样就好了。”
“那么好太阳给出个最高的价。以奥萨格人最好的坐骑来换枪!”
他以为他出价之高是破天荒的,这从他的脸色可以察觉出来,然而勋爵却不以为然地摇摇头,“卡斯托尔泊既不交换也不出售。我要你这匹马干什么,我的马跟你所说的那匹马一样是卓尔不群的。”
“任何热带草原马都比不上我的马。但是我不能强迫把步枪卖给我,所以我把枪还给你。这些死人身上带着的武器已够我用的了。”
奥萨格人交还步枪,脸上却露出极为遗憾的样子。死人一切能利用物品都被拿走。在搜查他们口袋时,比尔说:
“这个小子认得我,我却记不起什么时候见过他。可能的!他们死了,防止了多少坏事啊!如今,酋长也可以骑马出行了,现在还剩下四匹无人骑的马,恰好够我们要解救的四个奥萨格人用。”
“我们现在就骑马到流浪汉那儿去吗?”英国人问道。
“当然马上去。我知道这个地方,黄昏之前我们无法到达奥塞奇旮旯,因为我不能沿着笔直的方向去,而必须拐个弯,才能到达流浪汉们扎营的森林,来到他们后面。”
“死尸怎么办?”
“让这些尸体躺着,或者您也许要让人为这些恶棍造个家庭合葬墓吧?但愿秃鹫和丛林狼能将它们化为乌有!”
话无疑是严厉尖刻的,但是美国西部地区有自己的习惯和做法。
大家把无人骑的马系在一起,跨上马离开了。首先直奔北方,随后拐弯向东方。酋长带路。整个下午都在一望无际的地势起伏的北新大陆草原上奔驰。
太阳快要落山时,人们见到远方有一条乌蒙蒙的林带,奥萨格人解释道:“这是森林的背面。正面向里边弯进去,从而构成了一个角或者角落,我们称之为死亡之角。殉难者的坟墓就在那里。进了森林,我们还得走一刻钟的路,才能到达流浪汉们的营地。”
这时候,比尔勒住他的马,从马上下来,默默无言地坐到草地上。大叔和印第安人也跟着这样做,仿佛是不言而喻的。因此,英国人也从马上下来,他说:“我认为,我们不能耽搁时间了。要是我们若无其事地在这儿坐着,怎么解救奥萨克人呢?”
“您说的不对头,先生,”驼子解释道,“您以为流浪汉们会放心地在他们营地上坐着吗?”
“简直是不可能的!”
“肯定不会的!他们必须填满肚子,要去打猎,在森林中东游西逛,四处转悠。可以猜想到,那些小子恰好能看见我们前来。所以,我们得在这儿等待天黑。那时他们统统都返回营地,我们就可以悄悄地跟踪。您明白了吗?”
“明白!”勋爵一边点头,一边也坐了下来,“没想到我还这么笨。”
“是的,您可能恰好落入这些人的手中,而大叔和我就可能要带着您的日记本到圣弗朗西斯科去,却连一个美元都拿不到。”
“两手空空,一无所获?为什么?”
“因为我们还没有完全体验我们的冒险活动。”
“已体验过了!活动已过去,并已登记在册。同酋长的相遇和让五名流浪汉饮弹身亡,就是完美无缺、无愧于领受五十美元的冒险活动。解救奥萨格人,乃是一次新的虎口拔牙活动。”
“同样也支付五十美元吗?”
“不,是六十。已经允诺过了。”
“好吧,您务必不断地记录下去!”比尔笑道,“如果您把每次经历都分成这样那样的小冒险活动,那么您在圣弗朗西斯科就要支付我们一大笔钱,您甚至不知道从哪里能取来这么多钱!”
勋爵微笑道:“钱是够的,可以支付您,不必把卡斯托尔泊宫殿卖掉。”
太阳落山了,黄昏的黑影闪过波浪状的山谷,越升越高,掩没了丘陵,末了笼罩着整个地区。甚至天空也是黑糊糊的,见不到星星。
现在该动身了。但是骑马不能骑到贴近森林的地方。为谨慎起见,就把牲口留在了野外。每个西部男子都随身带着木桩,好把马拴在地上。把马系好后,大家成一列纵队向森林行进。
印第安人打头。他的脚步非常轻,耳朵无法听见。四周万籁俱寂,只有风儿使树梢摇来摆去。
现在奥萨格人拉住他后面的人的右手,悄悄地对他说:“你把左手伸给后边的兄弟,使三位白人手拉手,排成一行,由我带领!”
他伸出一只手摸着走,另一只手在背后拉着白人。酋长终于站住,压低声音警告说:“你们细听!我听见了流浪汉们的声音。”
他们专心地听。尽管很远,无法听清楚说些什么,但还是听见了说话声。走不多远,他们见到了微弱、朦胧的火光,可以看清树干了。
“你们在这儿等我回来!”奥萨格人低声地说。话音刚落,他就匆匆离开,转眼间无影无踪了。大约半个小时后才回来。大家既没有看见、也没有听见他回来。他蓦然出现,好像是从地里钻出来似的。
“怎么样?”比尔询问道,“你有什么情况要向我们报道?”
“有很多很多的流浪汉也来了。”
“瞧!这些小子也许准备在这里举行一次大会吧?要是那样,居住在附近的农场主可就倒霉啦!你听见他们说了些什么?”
“点燃了多堆篝火,照亮了四周。流浪汉们围成一圈,一个红头发的白人站在里边高声地发表长篇讲话。我注意到这个白种人没有耳朵。另外,我的注意力集中在印第安弟兄们身上,从讲话中听到的只是很少。”
“那么‘很少’是什么?都讲些什么?”
“他说,财富是对穷人的掠夺。说必须从富人那里把一切财产都拿过来。他声称,国家不可向臣民征收赋税。因此,必须把国家存放在储蓄所里的所有钱统统拿走。他还说,所有流浪汉都是兄弟,要是大家愿意按照他的建议去办,很快就会腰缠万贯。”
“继续说下去!还说些什么?”
“他还谈到一个堆满存款的铁道大储蓄所,说要把它洗劫一空。后来我就什么也没听见,因为我发现了印第安弟兄。”
“他们在哪里?”
“在一堆小篝火附近,篝火旁边没有人坐。他们站在那儿,被绑在树干上,每人旁边都坐着一个看守他的流浪汉。”
“这样,不就难以悄悄地接近吗?”
“可以的。可以剪掉捆绑他们的绳索,但首先要把你们叫过来。事先爬到一个斗士身边,低声告诉他,他们将要被解救了。”
“这些流浪汉并非西部男子。他们没有把俘虏置于中间位置,真是愚蠢到极点。你带我们到那个地方去吧!”
酋长打头,四条汉子就这样无声地从一棵树溜到另一棵树,并竭力尽可能让自己置身于树干的黑影中。他们很快就靠近了营地,这里的火堆共有八处。最小的火堆在角落最里边,酋长曾到过那里。他站了片刻,向三个白人耳语:“刚才没有人坐在这堆篝火旁边,现在却坐了好多个白人。他们好像是些头头脑脑。离他们不远是我的那些被绑在树上的斗士,你们看见了吗?”
“看见了,”驼子比尔低声说,“红头发已讲完了话,首领们离开其他人坐在一起,肯定是为了商讨事情。有必要了解他们的意图。那么多的流浪汉纠集在这里,不会是因为鸡毛蒜皮的小事。幸好那边儿有几株矮树。我爬过去听听。”
“你最好不要这样做!”酋长告诫道。
“为什么?你以为我会让人抓住吗?”
“不是的,好太阳知道你能悄无声儿地溜去。但还是可能被看见。”
“被看见,却不是被抓住!”
“是的,你健步如飞,很快就能金蝉脱壳,逃之夭夭,但那就无法解救奥萨格人了。”
“肯定不会的!我们设法把看守干掉,把捆绑奥萨格人的绳索剪断,然后赶快穿过森林;赶到马匹那儿。我倒想看看哪个流浪汉想要拦阻!我现在就悄悄地溜去。如果我被发现,你们就立刻向俘虏冲去。我们不会出什么事的。大叔,把我的枪给你。”
比尔把他的猎枪给了他的同伴,然后趴在地上,向火堆爬去。他的任务比他原想的要容易得多。流浪汉们高声说话,他几乎在半路上躺着就什么都能听见了。
篝火旁的四个男子事实上就是流浪汉们的头目。他们中的一个是缺少了两只耳朵的红发人,就是康奈尔·布林克利,他与他的少数几个逃脱了伐木工们追捕的伙伴们一起,今天傍晚前后按时到达这里。他正在讲话,驼子比尔听见他说:“因此,我可以向你们允诺会发大财,因为那里是储蓄中心。你们同意干吗?”
“同意,同意,同意。”其他三人异口同声地表示赞同。
“布特勒的农场怎么办呢?你们也想要拿掉它吗?这事儿是我自行负责,还是招募你们中的一批人参与呢?”
“我们当然一起干!”一个人声称,“我不明白,为什么要让钱单独落入你的腰包呢!问题只是:钱是否已到。”
“还没到。伐木工们没有立刻弄到马,而我则在第二天早上就找到了一匹良好的老马。他们现时还不可能在农场里。但布特勒本来也是够富有的。我们袭击农场,洗劫它,然后耐心等待伐木工和那些恶棍的到来,前者是由后者指挥的。”
“你肯定他们要到那里去吗?”
“十分肯定。为了一个工程师的缘故,这个老枪手必定到那里去,这个工程师现在肯定已到了农场。”
“什么样的工程师?跟他有什么瓜葛?”
“什么瓜葛也没有。那是一件对你们来说可能是无关紧要的事。我下一回讲给你们听。也许我招募你们参加另一次完全不同的袭击,那时可以捞到大把大把的钱。”
“你的话真可谓丈二和尚——叫人摸不着头脑。坦率地说,我宁愿不同这个老枪手打交道。”
“胡说!他能损害我们什么?你好好想想,我们四百条大汉在一起,敢跟这个魔鬼较量!”
“嗯,说得对。我们什么时候动身?”
“明天下午动身,这样我们晚上就能到达农场。农场很大,可以点燃一堆大的篝火,用它来做烧烤。”
驼子比尔把该听的都听见了。他爬回到伙伴们那里,要求他们马上去解救奥萨格人。按照他的意见,每人悄悄地来到一个俘虏身后。但是酋长打断他的话:“现在要做的事,不是白人的事情。我要独自去,如果行动被人察觉,你们再过来帮助我。”
奥萨格人像一条蛇那样在地上匍匐前进。
“他有什么打算?”英国人低声询问道。
“一次绝技表演,”比尔答道,“你务必擦亮眼睛往俘虏站着的地方看!要是事情不妙,我们就赶快过去。我们只需要为他们把绳索割断,然后快速跑到我们的马儿那里去。”
勋爵答应了这一要求。四个流浪汉首领坐在旁边的篝火那儿,离森林边缘也许有十步远。那儿有一些树,俘虏们以直立姿势被绑在树干上。每个奥萨格人旁边,都有一个或坐或卧着的看守,这些人都配备了武器。英国人瞪大眼睛窥探酋长,但是白费力气。他只见到一个看守倒下,倒得很快,好像他是昏倒似的。其他三个看守也相继倒地,倒得非常出奇:他们的头都在树木的黑影之中。其时哪怕是最微弱的噪声也听不见。
过了一会儿,勋爵突然见到酋长又出现在了他们中间。
“怎么样,大功告成了吗?”驼背者探问道。
“是的。”印第安人证实说。
“可是你的奥萨格人仍然被绑着呢!”勋爵悄悄地对他说。
“不是的。他们只是站着,直到我跟你们说了话,把短刀直刺进看守们的心窝,把他们的带发头皮拿走。现在我要再次潜行回去,以便和印第安弟兄们一起悄悄溜到流浪汉们的马儿那里,我们的马也在它们旁边。一切都一帆风顺,不把我们的马儿接来,我们就不会离开。”
“为什么要冒这个险?”比尔告诫说。
“你误解了。现在不存在危险。你们一见到奥萨格人从树木那儿消失,你们就可能是安然无恙了。你们将很快听见马蹄踩地声和那里看守们的吵嚷声。那时我已到了我们先前下马的那个地方了。Howgh(就这样吧,一言为定)!”
奥萨格人用这样的强调词来暗示,表明提出任何异议都是无济于事的,接着,他突然无影无踪了。勋爵仔细观察着俘虏们。他们直挺挺地倚靠着背后的树,接着一转眼就离开了,好像钻进了地里似的。
“奇妙!”他兴高采烈地低声对驼背者说,“完全像在小说里读到的那样!”
“嗯!”小矮个说,“在我们这里,您还会经历像某些小说所描写的事。当然,阅读小说要比经历冒险活动轻松。”
“我们要离开吗?”
“先不要离开。我倒想要看看事情发生时那些小子的样子。再等一会儿!”
不久,可以听见营地那边发出一声大声的惊叫;另一个人答了话。紧接着便是许多尖锐的叫嚷声——从中可以听出,那是印第安人喉咙里发出的叫声。还有马儿的鼻息声和重步踩地声,嘶鸣声和隆隆声,使得大地仿佛颤抖起来了。
流浪汉们都一跃而起。人人都叫喊、叫嚷和询问发生了什么事。这时传来了红发康奈尔的声音:“奥萨格人跑了!统统都是魔鬼,谁把他们……”
康奈尔突然中断说话。他在讲话时扑向看守们,揪住一个,将其拽起来,他见到失神的眼睛和那没有头发的、血淋淋的头颅。他又把第二个、第三个和第四个拽到篝火的光照下看看,大惊失色地嚷道:“死了!四个人统统被削去了头皮!红种人跑了!”
“印第安人,印第安人!”有人呼叫道。
“拿起武器,骑马去!”红发康奈尔在咆哮,“我们遭到了袭击!人家要把马偷走!”
一片混乱,无法形容。人们东奔西跑,却见不到一个敌人,经过很长时间后,才稍微平静了一些,这时才搞清,只是少了几匹抢来的印第安人的马。他们搜索营地四周,却毫无成果。于是便认为,还有其他奥萨格人曾来到森林,悄悄来解救他们的同伴。估计他们是从背后把看守们捅死,削去头皮,然后夺去了印第安人的马的。令流浪汉们百思不解的是,对看守们的谋杀完全是悄悄地进行的。要是他们知道完成这一印第安人绝技的仅有一人,他们会多么惊讶啊。
首领们再次在他们的篝火旁聚会时,康奈尔说:“这个事件对于我们虽不是很大的不幸,但它迫使我们必须改变我们明天的计划。我们必须赶早从这儿动身。”
“为什么?”有人问道。
“因为我们所商定的事,奥萨格人都听见了。幸好他们不知道我们登伊格尔泰尔山的意图,因为我们不是在这里,而是在对面另一堆篝火旁谈及此事的。然而,有关我们袭击布特勒农场的意图,他们还是清楚的。”
“你是说他们会泄露此事?”
“当然会!”
“难道这些奥萨格人与布特勒有交情?”
“管他们有无交情!他们反正会向他告密,以便向我们报仇,准备热烈迎接我们。”
“这自然是容易想到的,当然,我们最好尽可能快点动手。现在快些搞清楚那五个尾随逃亡酋长的男子呆在哪里!”
“这我也是莫明其妙。如果他在森林中寻找了避难的地方,就难以或者不可能被找到。他的足迹却是通往无边无际的北新大陆草原,而他是没有马的。那样他们必定赶上他。”
“肯定无疑。他们可能在归途中由于黑夜雨迷了路。或者他们躺下休息,以免迷路,而在明天早上同我们相遇。无论如何,我们能发现他们的踪迹,因为他们恰好选择了我们必须遵循的方向。”
当然,说话人想错了。天空或者毋宁说乌云帮忙:所有足迹统统被消除,因为随后下了一场持续了好几个小时的雨,把所有马蹄的痕迹和脚的足迹都抹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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