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发现他在她身边,一只胳膊搂着她,安慰她,想让她平静下来,但她摇摇头,想让他相信,她不需要安慰,这非常丰富和美妙,高兴的泪水沿脸颊流下来。
“噢,天哪,”她几乎喘不过气来。“噢,莫尔图利,这太过份了。”
她摸索着身后的手包,抽出一片克林奈克斯手纸擦眼睛,大笑逐渐成了讪笑。
“怎么了,雷切尔?”
“很滑稽,就这个。我这个老古板,如此认真地听你讲话,为之高兴和担忧,以为你在谈我们——以为你对我也是认真的。”
他看着她满是泪痕的脸。“我对你是认真的。”他说。“我也是实际的,我知道那不可能。你在家乡的名望太大,对我这样一个傻瓜你太聪明了。”
“噢,住嘴,莫尔图利,我只不过是同爱特图或任何别人一样的女人,”她松了口气说。然后,更加有节制地补充,“如果你知道我们之间不会有什么事,你为什么还要带我去那个沙滩,并且——并且向我示爱?”
“为了乐趣。”他简单地说。
“为了乐趣?”她重复着,她的嘴在发这两个字的音时好像是在学习一种新知识。
“做爱还有别的原因吗?生孩子,那是事后之事,不是首先的和主要的原因。乐趣是生活中的重要事情。它不会使我们变坏,而总是使我们变好。”
立即,轮到雷切尔感觉自己像孩子在成人面前了。“为了乐趣,”她又说了一遍。“是的,我懂了。我想我实在是从来没有这么想过——好了,以前是多么单纯。我为它投入得太多了。我已经不那么看重它了。或许我已在自己心目中永远毁了它。”
“什么?”他说。
“别在意。”她仰面看着他,看着他的宽阔的年轻大人脸。“莫尔图利,同我一起真的有乐趣?”
他非常庄严地点点头。“许多乐趣,”他说。“你是一个给予许多乐趣的女人。”他迟疑了一下。“你不觉得有乐趣吗?”
这个问题的答案简单的让她吃惊。“我乐意,你当然知道。”
“我想如此,但——”他耸耸肩,“你不想再见到我,所以,我不敢肯定。”
“我是个复杂的女人,”她说。
“我没有你们的想法,”他说。“我有我的,像我的同胞一样的想法,它告诉我当爱情中出现欢乐,就不要阻止它。”
“我开始明白了,”她说。“我很笨,但我在学。原谅我过去的严肃,莫尔图利。事实上——”她举起双手,捧着他的脸,在他的脸上吻了一下。“谢谢你。”
一只有力的胳膊把她搂到他裸着的胸脯上,紧紧地贴着他,他的另一只手开始解她裙子上的扣子。她低头看着他的手,没有制止他。
“不,”她低声说,“真的,我不能,这是犯规的,决不能那样,我会被轰出美国精神分析协会。”
“我们会得到快乐,”他说。
至此,她已躺在草垫堆上了,裙子已经不见,剩下尼龙短裤后,迅速地解着罩衫的纽扣。当他爱抚她时,她又一次咯咯地笑了。她是在心中玩一种叫作西格蒙德·弗洛伊德的游戏。其中一场是弗洛伊德1905年的一本书,《对性理论的三大贡献》。她可以用来命名这声场游戏,它们是三海妖,然后她便咯咯笑起来。
“怎么了?”莫尔图利问道。
“别作声,别作声。”
而且别思想,别思想,她告诫自己,其实这是多此一举,因为一会儿她就无法思想了。她是个女人,现在没有问题。她是个初次有了乐趣的女人,比她一生中所获得的乐趣还要多。后来,有好大一会儿,肉欲的乐趣和热烈的痛楚混在一起,打破了平静,她捕捉住一个飘忽的念头,是乔·摩根,好,好一个乔——这个念头就是这样,乔,噢,乔,你该感谢他,就这个人——乔,你永远不会明白,但你该感谢他……
事情过后,她平静地躺着,又想咯咯地笑一次。她的心思已经到以弗洛伊德命名的游戏上了。是他1926年出版的一本书的名字。她喜爱这个名字。它叫做《外行精神分析的问题》
夜幕在7点半和8点之间降临三海妖。
在土著男孩们点燃场地溪流两旁的火炬时,萨姆·卡普维茨迈着沉重的步伐,顺着小路,经过“共济社”走进村子。
他整个下午在他先前未到过的小山上,其间发生过什么他难以清楚地断定。这好像他年轻时读过的《新约》中的福音中的一节——是偷偷地、秘密地读的,想知道后半生如何获得永生(他的父母可能也不明白)其中写着耶稣独自走进荒原,斋戒,走进深山,被魔鬼诱惑,终于说出,站到我后面去,撒旦。这一下午他多次迷了路,走了不少路,但在最后他找到了正路,向加里里返去。
无须争辩,爱丝苔尔是对的,萨姆·卡普维茨终于明白了这一点。他作为父亲的职责,就是根据自己的最大智慧和最好直觉把女儿拉扯成人,给她指导和支持,使她坚强、聪慧、自立。他的职责不是去压制他自己的思想开放原则来庇护她,自私地拥有她。但现在很清楚,他要做的是去告诉她他的自我发现。但是,他还没找到她,他也不知道别人是否找到她了,如果她出了什么事,他会自杀的。
一进村子,他感到了自己身体状况的可怜。脖颈生痛,胳膊和小腿不听使唤,脚疼得厉害,嗓子发干,难以下咽。也许他呼喊她许多次,走到那儿喊到那儿,已经哑了嗓子。在第一支火炬光下,他发现自己从头到脚一派狼狈,衬衣上全是污垢,裤子撕到了膝盖,鞋上沾满了泥土。
他得快见爱丝苔尔,看着有没有玛丽的消息。随即,他窥见汤姆·考特尼的熟悉身影,在溪流对面,穿着干净的衬衫和裤子,同他朝一个方向走着。
“汤姆!”他喊道。
考特尼停住脚步。萨姆·卡普维茨一瘸一拐地跨过第一座桥去会他。
“汤姆,有我女儿的消息吗?”
考特尼的外貌流露出同情。“抱歉,萨姆,半小时以前还没有。”
“搜寻组仍然在外面吗?”
“据我所知,是的。他们不会放弃,并且他们会找到她,早晚会找到她。”
“她只是个孩子——16岁——她从来没有这样孤独过,我非常担心,她可能出事。”
考特尼把一只手放到萨姆肩上。“不会发生什么坏事,我绝对相信这一点,你也必须相信。你为什么不回到你屋里去等待?这会儿——”
萨姆突然倾了倾身子。“汤姆,你认识一个土著男孩,同玛丽同岁,叫尼赫?他是她的同学。”
“我当然认识尼赫。”
“我——我想见见他,我有事对他说,他住在哪儿?”
考特尼指向左面。“他父母的草房正在那条路旁。当然,他和他的父亲正在外面搜寻,但——噢,见鬼,萨姆,我带你去他们哪儿。来。”
考特尼领先半步,两人离开场地,走进草房中问。在突出的岩壁下光线更暗了,但暗淡的烛光透过薄薄的窗纸,部分地照亮了他们的路。
他们到了一栋相当大的草房前,考特尼说。“这就是。”
萨姆取下眼镜,接着又放回鼻子上。“汤姆,你能把我介绍给他们?”
“当然。”
考特尼敲门,他们等待着。考特尼又敲了一次。一个男人用波利尼西亚语喊了句什么,考特尼便对萨姆说,“他告诉我们进去。”
考特尼打开门,走进去,萨姆·卡普维茨紧随其后。前屋比萨姆的大些,一个石偶像占了一角,大量烛光照得屋子很亮。屋子里面,一大帮客人围坐在那儿,忙着吃喝。空气中弥漫着椰肉、热火腿和熟水果的香味。
尼赫从人圈中跳了起来,喊道:“是卡普维茨博士!”
他冲向萨姆,伸出手,击了一下萨姆的手,高兴地说,“她平安无事——我们找到她了——看——看那儿——”
他指过去,开始萨姆没看到,随即看到了。玛丽一直背向门口,现在转过来了,手里仍端着半贝壳椰奶。她的黑眼睛和甜甜的瓜子脸,萨姆是多么熟悉和喜爱,现在显出惧怕的神情。他吃惊没有立即认出她来,因为她穿着一件美国连衣裙,一件薄薄的桔色条纹连衣裙使她看上去比实际年龄还小。
尼赫在说话,“我们在一小时前才找到她,爬在树上。她坐在那儿,没受到伤害。我们领她回来,可她要先到这儿。她饿了,所以我们请她和搜寻者吃饭——”
最后几句只是讲给考特尼听,萨姆·卡普维茨已经离开尼赫了。他朝人堆走去,玛丽心神不定地站了起来。
“玛丽,我——”他笨拙地站住脚,盯住坐成一圈的这些土著男女。“谢谢你们大伙,平平安安地带她回来。”
吃饭的人们有礼貌地朝他点头致意。
萨姆再次面对他的女儿,他摘下眼镜。“玛丽,我总是认为我知道什么对你最好,”萨姆说,“可这次我错了,完全错了,我在学校里的行为,我向你道歉。”他讲话时有些生硬和不自然,但突然控制不住自己了。“上帝,玛丽,你回来我真高兴。”
立刻,她一下子解除了紧张,喊道,“噢,爸,我爱你!”她在他的怀抱里,头发布满他的胸膛,他拥着她,抚着她的头,眼睛湿湿地扫了考特尼一眼。
在分手的时候,他对她说,“我得回家告诉你母亲,你有空回来——”
“我现在就和你一起走,”她说。“首先让我感谢尼赫和大伙。”
她走向尼赫和他胖胖的父亲,萨姆·卡普维茨走向门口的考特尼。“汤姆,我赞赏这一切,也许你愿意同我们一家三口好好吃一顿,美国风味。”
考特尼微笑了。“谢谢,但如果你有延期再补的票带到岛上来,我就拿一张。克莱尔和马克·海登在等我,莫德也将在那儿,是鸡尾酒。之后,我们就去鲍迪·赖特家,参加今年节日的闭幕宴会。我得马上开跑了。”他朝玛丽点点头。“很高兴问题解决了。”
“解决得比你想象的还多,”萨姆说。
考特尼走后,萨姆仍在等待着,有礼貌地谢绝敬给他的果酒。玛丽来到他身边后,他说,“我想我省着肚子是为了喝奶和吃饼干。”
“我希望也有足够我吃的,爸,”她说。然后她挽住他的胳膊,一起走了出来,回家了。
在马克·海登草房,自从他同妻子脱离关系(起码在精神上),他喜欢这样称呼他的住处,马克迅速地向头上抹着发乳。在这没有理发师的荒蛮之地,他的平头只好成了披头发——不一般但没有引人之处,这是他弯腰看墙上镜子里的影像时相信这一点的——接着,开始迅速用梳子把头发梳得光亮。
他很匆忙,15分钟前,克莱尔正在后屋换衣服,一个土小子出现在门口,带来一个给海登博士的口信。是海登博士吗?因为它必须捎给海登博士。是的,他是海登博士。是特呼拉捎来的口信。在1个小时后,在他去头人的草房前,她必须在她的住处见他一见。
开始,这个口信使马克为之振奋,因为它意味着某件事情终于发生了。随即,它这么神秘兮兮又使他担忧,因为或许特呼拉想变心,或者同样糟糕,在安排带他们离开这儿的人员上面遇到了挫折。那个土小子在等待回音时,马克猜测着这一切。最后,马克低声对他说,“告诉特呼拉,我就来。”
此后,他匆忙地梳妆打扮,同时回想着在过去的这平静的一周中的焦虑不安。他继续每天去见特呼拉。他们的会面是公开的,因为在别人眼里,他们仍然是人类学家和知情人。然而,他们的访谈是简短的。特呼拉太心烦意乱并且没有空好好谈淡。每次会面,他都要问有没有消息,而每次她都说还没有,但正在想办法,他得有耐心。
每次会面,特呼拉至少带来一个问题,有时几个问题,都是关于在那遥远、辽阔的大陆,那儿是他的祖国,也是考特尼的,她的生活、他们的生活会是什么样。她不断地坚持要求知道克莱尔在那儿的日常状况,并且从他冷静的沉默中听出了他那热烈的报告。
马克的打算一直是炽热的,因为在某种意义上讲,它们是认真的,产生于他内心的一种新的信念,即通过加里蒂,他们的前途将崇高辉煌。那是一个没有任何失败的世界,一片只有幸福的土地,在那儿,他呼吸的空气、使用的语言、享受的舒适,都是“成功”二字。他是那么强烈地想把自己置于这种前景中,以至于认为他能令人信服地将它嫁接到他的过去、克莱尔的过去和美国生活的现实之上。这种认真已经使特呼拉成了一个坚定的同盟者。然而,在他们的会面中,她对此,对这个仙境,没有过多的要求。她的半野蛮意识一次只能接受真正文明的半景。她已经把自己装满了,因而尽可能逃避会面。每次交谈后,他总是担心她如何把他们的共同抱负变成实现它的实际行动。可是今晚,话已传过来:她必须在一小时后见他。
照完镜子,马克意识到,他还有一项任务要完成。他必须告诉克莱尔,让她自己去参加头人宴会。他得让她知道,他有事要做,可能晚一点去。什么事?他要先去哪儿?去拜访他的土著知情人,有关玛蒂工作的一件重要事情?可能是。这会很好地掩饰过去,然而,在这种严重时刻,把特呼拉说得过于重要了,这很危险。他必须创造出更好一些借口。还没来得及去造,他就感觉到克莱尔已在房间里了。
他转过身想告诉她,他可能迟到,但看到她的样子不对劲,就改变了主意。他以很大的兴趣盯着她。克莱尔猫着身子,有时甚至跪着,在地面草垫上找什么,检查着地面上的每一道缝隙和皱褶。
“你究竟在干什么?”马克说。
“我的宝石,”她头也没抬,回答说,“我找不到它。”
他没有十分注意,所以重复了一遍,“宝石?什么宝石?”
她瞟了他一眼,站了起来。“我只有一颗,马克,除了耳环。我的宝石坠项链。我想戴上参加宴会。”她摇摇头。“我就是不知道它在哪儿?”马克思掩盖他的反应,可心怦怦乱跳。这好办,他对自己说。“也许在你那些破烂中。不找了。你有十几样别的东西可以戴。”
“我要宝石项链,”她坚持说。“明知道有的东西而又找不到,就更加气人。我就是受不了丢东西。就像电话铃一响就得马上去接电话。这种事情让我发疯。”
“你找过我们的行李了吗?”
“我仔仔细细找了。不但首饰盒,而且每样东西都翻遍了。我以为可能掉到这儿地上了……”她又用眼扫了一遍地面。“没有,它不在——”
“显然是有问题,”马克说。“某个土著小孩偷去了。”
“噢,马克,真的——多么荒唐的说法。”
她轻而易举地驳回他的建议使他大为光火。“我的意见有什么荒唐?我比你更加了解这些人——我一直在研究他们——我一点也不相信他们的任何人,显然,他们有人偷了。”
“马克,天知道一个禁锢在这个岛子上的土人要宝石项链干什么?他要它干什么?”
他想说这个土人可能把它送给他的女人,当作饰物和礼物,但他憋了回去。他仔细地说,“拿走它的土人可能在我们走后有一天会卖掉它,卖给那个土匪拉斯马森。”
“好了,我仍然拒绝相信这种事情。”她盯着他。“你为什么总把别人看得那么坏?”
他用厌恶的目光同她对视着,心里想着他是多么鄙视她。在她知道他已经离开她的那一天,他多么想看看她那带着高傲神态的脸是什么样子。这使他想起了他必须马上做的事情,于是决定结束这场无谓的争论。“知道人们有坏的一面也不是坏事,”他说,“这比你那样总是轻易上一帮野蛮人的当,听信某个来自芝加哥的流浪汉骗子要好些。”她正想反驳,他急忙又补充说,“见鬼,我们别争了。好啦,没人偷你的宝贝钻石,那么它在这儿,找吧,我得走了。”他朝门口走去,又想起她还不知道他另有约会,他停下来。“顺便说一下,我忘了告诉你,我得先去办点事再去参加宴会。”
“邀请的是我们两人,不是我自己,”她冷冷地说。
“别说了,克莱尔。我们会一起在那儿,在你穿衣服的时候,我得知奥维尔有——有点问题,需要我的意见。我答应在去鲍迪宫殿前同他谈几分钟。你在意吗?”
“我有权力在意你做的任何事情吗?”
你说的非常正确你没有,他想这样说,但他又想摆脱她,所以他说,“玛蒂马上会来,还有你的朋友考特尼先生,所以你会很像样地被护送去。我随后就到,没有人会觉察到。回头见。”
他走出来,转向特呼拉的草房,走了几步,又放慢了脚步。他的能预测一切的前脑叶对他采取的每一个行动都异常敏锐,现在发出神经脉冲来制止的行动。他回想着,在他喜爱的故事中,伟大的阴谋和计划往往因为主人公忽略了某个琐碎的细节,出现瞬间的疏忽而遭到失败。对马克来说,被一个毫不重要的谎言丧送的危险太多了。他告诉妻子他是去看奥维尔·彭斯。如果她碰上奥维尔,问他这件事怎么办?
马克立即改变了方向,匆匆越过他的草房和德京的草房,来到奥维尔门前。他敲敲门,然后轻轻把门打开。奥维尔坐在前屋中央,一只手握一杯威士忌,另一只手从一摞扑克上摸牌。
“奥维尔,抱歉闯进——”
“进来,进来,老伙计,”奥维尔,比以往更加随便、和蔼。他摆弄着扑克牌。“算算命。已经3次了。坚持干下去,下到出现正确的结果。如果你能等下去,我也可以为你算算。”
“多谢,奥维尔,但我有急事,我要你帮个小忙。”
“行,行。”
“没有问题,但请听着。我得去见个人,私人事情,妻子们对丈夫不得不去会见人这种事总是不那么宽容的,所以,我离开克莱尔时说是你有急事要同我谈谈。”
“事实上,我真有,”奥维尔说。“我今天也许做了一件傻事,我相信我做了,但个人感觉不错。我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如果你有个小空儿,我就同你谈——”
“奥维尔,我没有一点时间,明天谈行吗?”
“怎么,当然了。”
“记住,如果碰到克莱尔,就说我今晚同你在一起。”
“好了,你是在这儿,”奥维尔当真地说。
“好,我走了,”他动身离去,并且朝奥维尔喊。“让我知道结果如何。”
奥维尔看来有点摸不着头脑。“什么结果。你是说你——”
“你的命,伙计。让我知道扑克牌说了啥。”
马克带上门,转身走进场地,看到他的母亲,身后紧跟着考特尼,正进他的草房。他站进阴影里,直到他们完全进到里面。一旦安全了,他便匆匆过桥,到场地的另一端,迅速朝特呼拉草房的方向前进。
不到5分钟,他就到了目的地。他用指关节轻轻地敲门。他听到门后她的动静,听到她讲了句波利尼西亚语,一会儿门开了条几英寸宽的缝。他还没来得及进去,她已经溜了出来。
“有人在我这儿,”她悄悄地说。“我不想让她知道是你。来。”
她拉住他的胳膊,领他到住房中间的过道里,离开她的住处一段距离。
“谁在那儿?”他想知道。
“波玛,”她压低声音说。“正要帮助我们的那个人。她是再次来讨论那事的,可我不想让她见到你。”
“你相信她吗?”
“是的,”特呼拉坦白地说。“我快点说,然后你就离开。”
马克不安地等待着他们的命运,祈祷会像他要求的那样,然而不敢肯定是否有了眉目。
“找个人,找个合适的人,很不容易,”特呼拉说。“如果我找错人,对我们两人都不好。终于,我想到了波玛。她是个年轻寡妇,非常美丽。她爱上了华特洛。他则爱上我。因为我,她得不到他。她自愿要求同他一起到学校教室里表演,但他现在因为我而对她很冷淡。因此,她知道,如果我不在这儿,她就可以得到他作丈夫。并且,我想,找波玛还有另外一个原因,她有个兄弟。”特呼拉理了理头。“少心眼,你懂吗?他叫马塔罗——是水手——因为他只会干这个,只喜欢干这个,像个孩子。”
“可他是个低能儿,怎么——?”
“这不重要。是个好水手。另外,他还有条18英尺长的带帆独木舟,帆是厚厚的露兜叶制成的。上面有只大水桶。他靠鼻子航行,晚上则靠天上的星星。他一直羡慕拉斯马森船长的罗盘。人人都拿这个取笑他。他非要也有一个大罗盘不可。这是我的想法,所以我就利用这个机会,我今上午同波玛谈了。”
听到他们的秘密被一个局外人知道了,马克深感不安。“你告诉她什么了?”
“我说,‘波玛,只能你我知道,我想离开海妖岛,到塔希提,像来这儿的美国妇女那样生活。’她说,‘你做不到,没有哪个海妖岛的女人离开过。’我说,‘波玛,如果你能帮我,我就是第一个。’我提醒她,华特洛爱我们两个,但最爱我。然后我告诉她,我不爱他。我提醒她,如果我一去不返,她就会得到华特洛。如果我留下来,她永远也得不到他。当然,这让她高兴。她很爱他。她说,‘我会尽力帮助你,我该做什么?’我说,‘你兄弟马塔罗曾几次成功地驾着他的带帆独木舟到别的岛。我要他带我做一次这样的旅行。作为回报,他将获得购买罗盘的钱财。’她说,‘你怎么付给他买罗盘的钱财?’我说,‘一个美国人给了我一颗宝石,在外面值好多钱。我们从这儿离开后,我将卖掉它,用这笔钱为马塔罗买罗盘,剩下的钱足够我去塔希提用。’她说,‘被发现后,鲍迪会生我兄弟的气。’我说,‘对,但鲍迫不会惩罚他,因为他知道你兄弟缺心眼,很傻。’这就是我们的谈话。”
“她同意帮忙了吗?”
“是的,马克,她将帮忙。下午,她叫我去说一切没有问题。今晚,她来找我,为了她兄弟,她要亲自看看那颗宝石,证实我没撒谎。你来叫门时,我正在让她看宝石。”
“好,很好。特呼拉,太妙啦,”马克抓住她的手,想控制住他轻松和狂喜的心情。“我爱你,特呼拉。”
“嘶。”她一只手指压到嘴唇上。“我们以后有的是时间做一切。”
“波玛和她兄弟知道我的事吗?”
她摇摇头。“没有,一点也不知道。这样会好些。”
“对。当我和你一起出现在船边时,她兄弟会说什么?”“没事儿。有人带着这么多钱财一起走,或许能给他第二个罗盘,甚至还有个六分仪,他会很高兴的。”
“还有事吗?”
特呼拉微笑了。“商定明天晚上走。”
他从她那儿抽回手,双手紧紧握在一起,防止颤抖。“这么快?”
“你要快,不是吗?”
“对,绝对没错。”
“明天晚上,”她又说一遍。“晚上10点,带上你需要的一切,到我草房来。我们静候到全村都睡着了。然后,我们就走。我们到你来时上岸的那个远海滩。马塔罗和他的独木舟及一应物品在那儿,我们就在那儿离开。到最近岛屿的航程将用两天一夜。据说,那儿的法国殖民者有一些大汽艇。我们雇一只把我们送到有人拥有拉斯马森船长那样的水上飞机的岛上去,那会飞到塔希提,剩下的事情都是你的了。”
“我从美国来的朋友加里蒂先生会等在那儿,”马克说。“我们3人一起回到我的国家。”
“你高兴吗,马克?”
他拥抱了她。“我高兴极了。”
“我也很高兴。”她推开他。“现在走吧。”
“明天晚上?”
“对。”
他转过身,在草房之间走开了。一到场地边上,他回头看了看。他看到特呼拉在开门。烛光映出了她的身影,他能看出她那赤裸乳房的高高的曲线。他在心里作了一个简单的备忘录:提醒她带上某种胸罩,我们要去加利福尼亚、纽约和穿紧身衣者的新世界。
明天!他在心里欢呼,他想向全世界大喊,歌颂他的挑战、胜利和奖赏。他要打破赤道附近热带夜晚的寂静,燃亮场地上的重重黑暗,爬上前面椰子树稍,摇动树叶,给加里蒂发信号,他上路了,终于上路了。
他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被可能发生和行将实现的东西烧得如醉如痴。这就是衣着褴褛的被压迫者冲出巴士底狱时的那种感觉吧?是的,是的。这也是后来他们一排一排地坐在德法哥夫人后面看着吉勒汀医生的同姓他们干他们的工作时的感觉吗?
于是,乐趣最终转到了德法哥夫人的乐趣上。他一一标出断头台上的人头:永远勾去父亲艾德莱那可怕的头,母亲玛蒂那奴隶主的头,妻子克莱尔那可耻的头。断头台上也该有小一点的头,海妖岛上每一个可笑的野人,还有那个趾高气扬的杂种考特尼同他们一起,因为,当他和加里蒂完全暴露了这个地方后,这些岛子就会被发现,变成人们常去的那种汽车旅馆、饭店,上面的每个母狗将成为侍者,靠从主人那儿挣小费过生活。
断头台上的这些人头曾经小看了他,多年来对他耍阴谋,直到最近这几个星期,使他得不到一个男人应有的地位。然而,最终他比他们中的任何人都聪明和伟大,他将名利双收。他对自己念叨着:名和利,名和利。另外,他还有一个额外收获,那个波利尼西亚丫头片子特呼拉,只不过是他想怎么办就怎么办的一个发泄对象。
想到特呼拉又让他再一次想到克莱尔,克莱尔形象中的某种东西使他难以得到圆满的胜利。通过另寻新欢,他已经侮辱了她。他了解她作为一个女人的没有主见。这定会使她垮台。然而,令他烦恼的是,这不会彻底侮辱和毁掉她。她肯定会坚持相信,在他们的关系中,她所起到的女人的作用比他所起的男人的作用要大。没有什么能使她在这一点上屈服,没有逃跑就没有成功。只有当他有一天取回她的遗骸时,他才能完全抹掉她,否则,对她的存在的了解将像今晚一样永远噬啮着他。
或许后来他不得不抛弃特呼拉,他想。她穿上衣服、短袜、高跟鞋后,可能相当难看。土著女孩总是发胖,未老先衰,这是事实,尽管不是一个人类学事实。离开土著环境,她也许更多地是一个社会累赘,而不是财富。一旦他睡了她,在讲台上用完她,在电视上用了几年,她就会让人厌烦。一个男人对这样一个女人能说什么?他该把她弄到什么地方去——拉鲁和蔡森公司?去广场宾馆和21宾馆?不,没有地方去。除了作一件展品,她没有任何用处。到适当时机,他得送她回岛上去。她可以同她的朋友波玛一道在三海妖希尔顿饭店当服务员。
无论怎么说,她早晚要给克莱尔让路。他对克莱尔没有多少疑问。离婚也好,不离也好,只要他一招手,她就会跑过来。再次接待她,让她坐第二把交椅,应该有条件,她必须听话,必须照他的命令去做。她不能有要求,不许有要求。他让她做丢面子的事,她也得乐于去做,就像她应该做一样。是的,见鬼,她要使他快乐,而不是通过取笑他让她快乐。爬吧,克莱尔,你这条母狗,因为你不得不爬行。
突然,马克发觉他已经到达鲍迪皇家草房的入口。他赶紧停住脚,听到里面的音乐和欢笑声。
他暗自笑了笑。洪水马上就要到来,他们就要成为囊中之物。他自己,明天晚上差不多这个时间,新的生活就会开始。今天,世上有多少人可以说明天将给他们带来新生活?世上又有多少人拥有他的秘密魔法呢?
他值得为自己干一杯,他现在就去喝。他挺起胸脯,大摇大摆地走了进去,向这些行将灭亡的人们投去最后怜悯的一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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