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声音的教室

 

  “一!”

  咚!

  “二!”

  咚

  “三!”

  咚!

  女老师清脆的喊声和鼓声,交替传来。

  花子母亲被那声音吸引,朝那边走去。

  “记住,三下。好,往我的手上打三下;”

  这间教室的小孩子依次起立,走上前抓住老师的手,觉得很有趣似地敲打。

  被打的老师还数着数:

  “好,一下!”

  孩子逗趣似地用力打。

  “啊!好痛,真狠。老师痛啊。二!劲儿再小点儿。好,三!”

  九个小孩子,每人打三下,结果是手掌被打红了。这位有一双秀丽的手的老师,就是明子称为“姐姐”的月冈老师。

  只有庙会祭日才打的那种个头很大的鼓旁,月冈老师侧着身子,她的手被学生每打一次,嘴里都要数一、二、三,那面带微笑的脸型,的确有些地方很像明子。

  像一位活活泼泼的小姐,没有老师那样古板。

  修长的身材穿一身灰色西装,非常合身。

  花子母亲想到,这样一位美人愿意作花子的老师么?她自己只是从窗外看这位月冈老师,心头就觉得十分温暖。

  通过明子,月冈老师已经知道花子的情况,仍然站在走廊上似乎有失礼貌,但是看到月冈老师和孩子们打成一片,玩得挺高兴,自己进去必然妨碍她们,所以就觉得更不好意思进教室了。

  月冈老师指着旁边的一个玻璃鱼缸发问:

  “这是金鱼,这里有几条金色?”

  “一条!”

  “一条!”

  孩子们争先回答。

  “对!是一条。好,一下!”

  咚地一声,老师敲了一下大鼓。

  “好,请你打一下鼓!”

  让孩子们按顺序站出来打。

  这个预科教室里,孩子们的桌子也摆成马蹄形。老师站在那个圆圈的断开处。

  最顶端的孩子过来,“咚”地一声打了一下鼓。

  下一个孩子扬起鼓神使劲打。

  “啊,你打的声音大!”

  月冈老师让他看到自己为此大吃一惊。

  那孩子非常高兴的脸,鼓声大概震动了这孩子的耳朵。

  同时,那声音也震动了花子母亲的心。

  由自己手腕产生的力量打响了鼓,这鼓声被自己的耳朵听见,即使是聋孩子,也会产生声音的觉醒。孩子的母亲也会想到孩子为此而感到喜悦……

  教育聋孩子而用大鼓,这的确是个好主意,花子母亲实在佩服得很。

  “好,这回请大家都闭上眼睛。”

  老师一说,孩子们立刻闭上眼睛,看他们都个个低头不动了,哈地一声敲了一下大鼓。

  随着鼓声,孩子们一起仰起头,睁开眼。

  “听见了吧?懂得刚才的声音么?”

  老师望了望大家。

  “好,这回呀,面向后!”

  大家面向后了,抓住椅子背的孩子们仍然是听到鼓声立刻转过身来面向老师。

  下一个项目是听到老师鼓声一响立刻站起,在教室里跑一圈。

  当他们回到自己座位上时,孩子们和老师一起高呼:

  “万岁!万岁!”

  眼看着教室热闹起来了,花子母亲好像受到启发似地走进教室。

  月冈老师砰、砰、砰地轻轻敲打着大鼓。

  学生们配合着鼓声拍手。

  和幼小的孩子们一起玩得起劲的老师,为回答花子母亲的敬礼,轻轻地低了低头。

  “你是客人哪。对于可爱的客人也给你敲敲大鼓。”

  她边说边向花子招手,笑着说:

  “欢迎你呀!”

  她大概发觉了花子是个盲孩,立刻大步走上前来。

  花子母亲连忙致问候之意,然后说:

  “明子姑娘给我写了介绍信我们就……”

  “啊,知道,知道。我以为一定是这样,就是这孩子吧。”

  她说完正要把手放在花子肩上的时候,花子吃了一惊,发出奇怪的喊声,用力地甩手臂拨开月冈那只手。像猴子一般,抓挠老师的胸部。

  “啊,对不起,对不起,吓你一跳?”

  月冈老师没有躲避,把手伸给花子。

  她那只手立刻留下了花子的指甲痕,有的地方轻微地渗出血来。

  她母亲想让花子安静下来,反而惹得她更加狂暴。充分表现出花子的特性。

  什么也看不见的眼珠只是往上翻,噘着嘴,立刻成了个丑陋的花子了。

  “没什么,别介意。我已经习惯了。即使这里的孩子,有的仍然没有太熟哪。”

  月冈老师反而这样安慰花子母亲。

  “要是像这里的孩子一样,眼睛还能看得见什么,那该……”

  花子母亲这样自言自语似地说。她想:

  “这位长相和明子一样俊美的老师,要是让花子能看见她的模样那会……”

  她突然紧紧抱住花子,向月冈道歉说:

  “上盲人学校的时候,马上就和教师亲热了,今天来了脾气……今后正是仰赖月冈老师特别给以关怀的时候,却偏偏表现得这么狂躁,实在是……”

  “没什么,不过,开始的时候讨厌老师的学生,也许以后相处的关系反倒更好呢。”

  这位老师情绪轻松地笑着说:

  “我听明子谈的时候,曾经设想过孩子的脾气比现在这样更坏。眼睛、耳朵两方面都不健全的孩子,大概教养上都很难求全。今年就希望进这个学校的两个这样的孩子已经来过了……”

  “是花子这样的孩子么?”

  这位母亲叮问了一句。

  老师点了点头说:

  “对,今年春天。”

  “啊!”

  花子母亲不由得环顾了一下教室。他想,这里面也有和花子一样的孩子么?

  当然,眼睛看不见的孩子一个也没有。孩子们都朝花子这边望着,两只手比比划划,或者发出奇怪的声音,吵吵闹闹,全是哑孩子。

  “也是没进来吧?”

  花子母亲这么说。

  教室后半部分的椅子上,孩子的母亲们都是膝盖上摊着笔记本规规矩矩地坐着。

  这些母亲们也是不约而同地看着花子。

  花子母亲觉得很不好意思,脸上好像冒火一般。

  “打扰您上课,实在对不住!”

  她道了歉就想把花子带走,老师制止她。

  “没关系。说是上课,实际上也就是和孩子们一起玩,别计较吧。也给花子打鼓,已经答应过了嘛。”

  说着就让花子站在鼓前,让她摸了摸鼓的边缘。

  这时,老师使劲打了一下鼓。

  “哇,哇!”

  花子高声喊叫,飞快跑开。她紧紧抓住她母亲。

  “声音大吧?”

  老师接连着咚咚地敲下去。

  花子抓着母亲同时缩着肩,挥着拳头对着大鼓。

  “是打鼓啊,花子,一点儿也不可怕呀!好,这回你自己打打看。”

  老师正要把鼓捶交到她手里,她把老师那只手抓住了狠狠地掐,那表情是十分凶狠的。

  她母亲接过鼓捶让她攥住,母亲一只手把着她那只手去打鼓。

  “花子,你听,咚,咚!”

  花子歪着头,突然表现出认真的表情。

  “啊,花子!这是打鼓哪,你听见了么?”

  花子母亲高高兴兴地说着,同时扭过头来面向老师。

  “嗯,能不能说听见了,还不知道,好像她已经感受到鼓的响声。说起聋子来,也不全是什么也听不到的全聋的孩子。就说进了这个学校的孩子吧,其中就有相当一部分能听见不少声音,大多数聋子总是有或多或少的音感。一般称之为残听力。这残听力对于聋孩子的教育是很重要的。不论是记住语言,或者把话说好,全靠它,很重要。但是,聋孩子的父母也罢,医生也罢,大多数不太注意。聋孩子感觉到的声音,相当于普通人生活上毫无用处的程度,所以也就把这种孩子对声音的感觉忘个干净,这对于孩子来说的确是怪可怜的。孩子当然不知道他自己还有一些极其宝贵的残听力。因此,有聋孩子的,应该常常去专业医生那里作听力检查,如果有残听力的,就要充分利用它以教育孩子。一下就认定孩子什么也听不见,这很不好。对于聋孩子也应该使他尽可能地感受声音,让他欣赏声音,让他把声音当作玩具。”

  “这么说,您就是为了这个目的才用大鼓的么?”

  “对,让孩子们注意声音,大鼓是最合适的。”

  说到这里,月冈笑了笑说:

  “别的学校一敲这样的大鼓就妨碍别的班上课,可是这里不同,邻近的教室里全是聋学生。”

  “啊!”

  花子母亲微笑着点头。

  花子仍然继续打大鼓。

  开头她好像有些害怕,只是慢慢地轻轻地打,渐渐地握紧鼓捶,大幅度地扬起,声音既高,震动也强了。

  此刻的花子脸上有了光辉,体态也显得力量充盈。

  花子是有生以来第一次明确地知道了声音,还是过去一直就存在的声音传导于身体,现在才第一次由自己发出声音呢?自已会不会感觉到那声音给自己情绪上带来舒畅呢?

  花子仿佛志得意满似的继续打鼓。

  “好啦,花子!就到此为止吧。等我给你买一面鼓。”

  她母亲想离开这面鼓而去但是花子根本不听话。

  “鼓好啊。对于耳朵听不见什么的孩子,让他经常摆弄摆弄鼓啦,笛子啦,喇叭啦,是很有必要的。好好地想一下就明白,能出响的玩具也没什么用处,还是敲敲鼓,吹吹笛子好,在玩的过程中有了兴趣,就知道了自然和声音的世界。”

  月冈老师边这么说边看着使劲打鼓的花子。她扭头对学生们说:“好,大家配合花子的鼓,一齐拍手吧!”随后便是咚咚的鼓声与叭叭的掌声相合相伴的声音。花子也好,孩子们也好,她们已经忘了自己是聋子和哑巴了。

  花子母亲此刻感到非常幸福,因为她好像听神的孩子在敲鼓,天使们在手打拍子伴奏。

  于是她向孩子们连连低头道谢。

  教室后面的那些母亲们,有的感动得流下热泪。

  “谢谢大家!”

  月冈老师也对孩子们深致谢意。她接着说:

  “这回,我们干什么哪?……清一,你过来。久子,你也过来。”

  招手呼唤的两个孩子来到老师跟前。

  “久子,你当病人,病人,呶,病人……”

  老师的嘴贴近他们的耳朵仔仔细细地说:

  “清一,你当医生,医生啊。久子当病人,清一当医生,明白啦?好,就请清一这位医生给久子这位病人看病吧。”

  随后是老师作了个医生看病的示范动作。

  清一给久子诊脉,又在她前胸敲一敲。

  久子被弄得发痒,收缩着胸脯笑。

  两个孩子一组扮作医生和病人的游戏进行到第三次的时候,改为三个人了。最小的孩子当病人,男孩子当医生,大一点的女孩子当母亲。那母亲说:

  “母亲,我是母亲,贵美是母亲的孩子,贵美生了病,不能走。母亲背着贵美,带她到医生那里去。”

  那个大些的女孩子背起贵美,转着圈子走。

  “啊,真可爱,几岁?”

  花子母亲在窗户那里看,不由得问了一句。

  贵美比花子小。那红色的西装的前襟下缘到了膝盖处,走起来活像个吃奶的孩子一样软弱,蔷薇色的脸颊,嘴唇上仿佛沾着母亲的奶汁,跟丘比特模型差不多,清纯无垢的眼睛,滴溜滴溜地转。

  “虚岁六岁了,实际上才四岁零几个月。从五六岁到七八岁,正好上幼稚园呢。”

  月冈老师这么说。演医生的孩子挺认真地给贵美诊病。

  这项游戏使用最多的语言是“病”和“医生”,反复使用多次,孩子们都记住了。

  月冈老师常常敲鼓,砰砰的鼓声是指示信号。

  医生游戏结束,随后就是蝴蝶戏花的游戏。老师说:

  “大家都喜欢花吧?蝴蝶更爱花,它总是在花旁边转来转去,有时还在花上落脚。”

  一个孩子当花,他周围有3个孩子扮演蝴蝶飞舞。

  两臂伸开作蝴蝶翅膀。上下扌扇动翅膀的舞蹈,实在优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