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混蛋!你这没用的蠢货!只知道白拿工资的贼!”
社长的责骂声从那简直都快要被炸裂了的电话听筒中飞溅了出来,山口忙将听筒稍稍从耳边移开了一些。就连小偷能看得中的那丁点钱也没拿到过。他一直在强烈克制住想回敬过去的这句话,等情绪稍微停顿了一下时说道:“真是不好意思。”
“够了!那件事就交给冢田了。你有别的事要干。给我滚到事务所来!听懂了吗?”
“我知--”
电话挂断了。山口随之叹了口气放回了听筒。他无意识地伸到投币返回口中摸索着。可因为只投进了一枚硬币,当然不会有找头的了。
“--恩?”
指尖触到的是个十元的硬币。“我这回终于赚到了!”他嘀咕着,可怜兮兮地耸耸肩,走出了电话亭。
一条破破烂烂的旅馆街。这条专门是情侣们并肩来往的狭窄通道在早上倒显得异常寂静。山口安彦摸了摸满是胡茬的粗糙下巴,在一种豁出去的感觉里迈出了步伐。--四十二岁。和年龄很相称的疲惫不堪的中年男人。一件怎么看都不象是英国产的西服、扭转的领带、皱巴巴的大衣,这身打扮一点也看不出象是个电视中的刑警的样子。老婆在五年前跑了,剩下他一个人孤苦伶仃的生活着。
山口是个小侦探社的普通职员。虽然已经工作了十年,可别说象样点的事都没能分到过,哪怕是今天就被解雇也话不算奇怪,也就到了差不多是该走投无路的地步了。
说来那也是自作自受,因为一直在继续出着这些洋相。按理说应该去偷情现场的公圆去侦察却自己误被人当作是色狼而抓走,好容易拍下了证据照片了却发现相机里没装胶卷……而这一次,被支使着去干的是埋伏在被追踪两人逛街的旅馆前,等他们完事后出来时拍下那一瞬间,可不知什么时候却自己打起了瞌睡……。等清醒过来时已是早上,那两人当然也早无影无踪了。
社长恼火的话说起来也是理所当然的事了。
“畜生!”
他无缘无故地嘀咕着。--一来到这一旅馆街,就觉得有一种痛苦涌上了胸口。撞见妻子和一个从未见过的男人正赤裸着浑身大汗淋漓时的情景又浮现在他的脑海之中。
回过神来,看到一只瘦瘦的野狗在他脚下来回地跑着。
“什么呀?……想要什么吗?我可是一无所有哦。”
尽管如此,那只狗还是闪耀着期待的目光抬起头来望着山口。
“什么都没有!听不懂吗!我不说了吗,什么都没有!”他怒吼着。那狗轻巧地转身灵活地走开了。山都目送着那只野狗的背影嘟哝道:“--这就是明天的我吗?”
新井直美穿着睡衣打着哈欠从楼梯上走了下来。面对庭院草坪的宽阔的餐厅充满了早晨的阳光。在巨大的餐桌中央准备了一个人吃的早餐。煮鸡蛋、鲜果汁、色拉、土司、火腿……又大了个哈欠刚在椅子上坐下,就在这瞬间门打开了,出现了一个比直美年纪要大些,住在这个家里干活的人--长谷川君代。她穿着粗质的和服端着一个盛放着咖啡壶和杯子的盘子走了过来。
“早上好,长谷川小姐。”直美拿起了鲜果汁的杯子。
“您回来啦。”君代边放下盘子边说道。
“我可是说早上好哎。”
“也不过是半小时前才回来的呀。”君代一脸认真地说,“怕树是很危险的。回来的时候请好好地从大门进来。”
直美很不耐烦地白了君代一眼。“你一直在看着吧,上了年纪的话可能睡得就浅了。”
“不等到小姐平安地坐上去美国的飞机我是不会安心地睡着的。”
“是四天后吧。”
“是的。昨晚,老爷从纽约打来了电话。”
“爸爸,说什么了吗?”
“他说,要是小姐不喜欢乘飞机的话,哪怕是将她当小件行李也好也得把她给送走……”
“什么呀!把人当东西看!”直美吐了口气,“好好地去总行了吧?”
“他正伸长了脖子等着你呢。”
“要是弄个骷髅头什么的送往纽约也会收下的吧。”直美叹着气说,“喏,长谷川小姐,你为什么非要让我跟爸爸妈妈一起到美国去呢?跟朋友、跟车子、跟大家都得分别,多没意思呀?”
“跟父母一起住才是最好的。”
“我已经二十一岁了呀。又不是永远都是孩子。”
“所以才担心的啊。小姐要是出了什么事的话--”
“没的事。啊--要做也做不完。好容易最后的四天里你就让我干我想干的事吧。”
“就是因为是最后的四天,所以才不行的。”
直美叹了口气,“你从我出生时起就看着我的,还那么不相信我吗?”
“当然啦。”君代干脆地回答着。
“那怎么行呢?”
“今天要到哪儿去吗?”
“到上野美术观。”
“还是稍微做一些准备比较好……”
“那是晚上做的呀!”
“今晚请早点回来。”
直美那忧郁的脸望着明亮的阳光照射下的草坪。
“啊啊……”
山口象傻瓜一样呆呆张着嘴,仰头看着那大宅邸。在高高的石基的里面远处有座白墙的洋房。因为住在这里的只有一个大学生小姐和家政妇!
“要是能作为公寓出租的话明明能赚钱……”山口考虑着琐碎的事。“那么,照这些面积好建四幢公寓。因环境日照权的影响就建造三层,一幢是十二户的话四幢就是四十八户。按三居室的话,地点又好,房租也得有八万吧。就算是七万的话那四十八户……三百……三百多万那!一个月三百万!畜生!赚他妈疯啦!”他想象着对方就觉得生气,根本就不用操心了。
“三百万啊……这是我月工资的多少杯啊!”他虽然也很清楚越是去算就越是感到心情凄惨,可穷人的脾气就是喜欢忍不住去算。但是,在幸运的回答得出前,在气派的门框一侧的出口打开了,从里面走出了个年轻的小姐,所以计算也就只好中断了。
“是那个吧”山口从上衣口袋里取出一张照片。“……新井直美。二十一岁。居住豪宅身价显赫。”
山口在新井直美身后保持着五十米的距离跟了上去。那是应了叫做长谷川的家政妇委托,监视直美的行动,万一看到她要做什么错事时立即去制止她。也就是当有危险来临时要去保护她。
这事异常地艰难。要是调查外遇什么的话,只要在差不多的时候进行留意就行了,可这件事却得在外出的时间内一直步步跟随。
可是自己想发牢骚也不够资格。山口想起了社长那随口而出的话。
“懂了吗,这可是最后的机会啦!这次再要是给搞砸了,我立马让你滚蛋!要是你还想在这儿混口饭吃的话,不管怎样也不能让这姑娘给甩了!要是跟丢了的话,就打个电话过来,然后也就不必再来见人啦!”
那话让人浑身哆嗦。其实又不是喜欢在这里干。只不过也没有别的可去的地方而已……
新井直美是个比山口想象中的更小巧型的女性。大概如今的年轻姑娘都是体形较大的居多,所以自然想象中是个大高个,但实际上却是很苗条。--不管怎么说,得靠这个二十一岁的小姐吃饭了。
“可别溜了……”山口嘟哝着尾随其后。
山口已经觉得非常厌倦了。
直美下午一点来到了上野美术馆。在那里跟一个身材高的仍象是大学生模样的年轻人相会,两人在美术馆中走了起来。通常,美术馆是去看画的地方,可对这两个人来说怎么看都象是谈话的地方,对画理都不理,只是稍稍走到凳子上坐坐后又马上换到了下一个房间,并排伏在低矮的扶手上开始讲话。
当然美术馆里因为很安静所以那两人说话声特别低,虽说山口离得远而无法听到说话声音,但仅从样子来看的话作为年轻伙伴的对话也并不怎么活跃。两人都是一脸认真的样子在交谈着。
直美实在是个可爱的姑娘。拿到的照片是十八岁时的照的所以极其带着孩子气,可是二十一岁的如今无论怎么说她是个充满魅力的女人也不为过。正巧看到的稍稍有些俏皮的笑脸总觉得在哪儿见过似的。只是不明白是怎么回事……
“还要磨蹭到什么时候?”山口不由自主地嘀咕起来。如果是咖啡店的话要是不再继续点些什么东西的话是会糟人白眼的。好容易两人走出美术馆时已近闭馆,那是下午四点了。竟然在里面聊了三个小时!
正当在猜测下来会到哪儿去的时候,可没想到一出美术馆两人就分手了。要是就这么回家的话那就开心了,山口这么想着。她要是回家的话,那山口今天的工作就算是完成了。
直美挥挥手目送着高个的年轻人,开始在公园里随意地散起了步。
虽说已是黄昏了,但五月已到了月底。白天已经很长了,所以在头顶上仍留着一片蓝蓝的天空。就象是在消磨时光一样,时而站住,时而又边踩着舞步走动起来。
然后,突然直麦跑了起来。山口一瞬间傻愣愣得没回过神来。直美跑向了警局那里!一下子停了下来,这时从警局里走出了一个警官。
“喂!”他怒吼着。好象是在叫着自己,山口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
“你过来一下!”既然警官在叫那也就不能在装看不见了。山口磨蹭着跟着警官向警局走去。直美挽着胳膊白了山口一眼。
“小姐,是这家伙吗,是他一直在你身后盯梢吗?”
“哎,是的。”
原来被发现了,山口感到了很震惊。
“从我进美术观时起就一直在跟着我。”
警官转过身朝着山口,“怎么样?是事实吧?”
既然这样也没办法了。
“跟踪你并不是从美术观那会儿开始的。”
“胡说!我看得清清楚楚的呀!”
“是从你离家就开始了。”
直美瞪大了眼睛。
“--我是这样的一个人……”山口向警官出世了身份证。
“<××侦探社>……”
“侦探?”直美目瞪口呆了,“是因公务才一直跟踪我的?”
“没错。”
“是谁委托你的?”
“我不能挑明委托人的秘密。”
“不问我也知道。”直美气呼呼地说,“长谷川也真是的!”
警官问直美,“怎么样?干脆在这儿打电话确认吗?”
“不,不必了。打扰了。”直美狠狠地瞪了山口一眼。“你别再跟着我啦!”
“那可办不到。这是工作。”
“我来去说!”
“你不是委托人!”
“我是委托人的主人!”
“你并不知道委托人是谁。”
直美用可怕的眼光又瞪了山口一眼,猛地跑出了警局。山口从警官手里拽过了身份证忙追了上去。
2
“别跟着我!”直美一边快步走着一边大叫着。
“那可不行!”山口不服气地说。这样的话,也不可能远远地跟踪了。只好紧随其后!
“滚一边去!”
“这是工作!”
“就说是跟丢了不就得了吗?”
“没的事!要是把你给跟丢了,我立即就会被炒鱿鱼。我还得靠你混口饭吃呢!”
“你被不被炒,关我什么事!”
山口这下火了,“你胡说什么呢!你倒是以高贵的身份生活着,而我可是一被解雇明天就得徘徊街头的。”
“那就干脆饿死算了。”
直美加快了脚步。山口也不落后。直美无意抬头看到边上的石阶。那可是个长长得有的爬的石阶。直美从容不慌地开始往上跑。别当我没有年轻活力,山口在后面也追了上去。
跑到石阶一半都喘不过气来的两人终于都慢下了节奏,同样地停下了。两人粗粗地喘着,坐到了旁边的石头上,一下子显得嘴也都不利索了。
终于直美开口了。“要……是……心脏……麻痹的话……那……才好啊!”
“说……什么呢。……你那年纪……象我一样……精疲力尽……是运动不足!”山口也回答道。
“这是新井先生家的小姐。欢迎光临!”
店主急忙过来,“是用餐吗?”
“恩,有位子吗?”
“小姐的位子随时都准备着。”
“谢谢”直美微笑着。
店主领着直美到了角落里的一个不起眼的桌前。直美正要看菜单,无意中发现正在餐厅门口心神不定地张望着的那个侦探轻便轻微一笑。然后象是一下子想起了什么似的……
“--在叫我吗?”
“把门口那个抱着大衣的人,带到这边来。”
“是您带来的吗?”
“这,也可以这么说吧。”
“明白了。”
……山口糊里糊涂地就被带到了直美的桌前。
“你想怎样?”
“哎呀,呆在这儿的话能盯着我看得更清楚,这才放心呀。”
“……啊,话虽如此可……”
“而且,你也该吃些晚饭什么的呀……”
直美点好了晚饭。
冷菜、汤、鱼、肉……接下来是主食。
“肚子可真饿了,因为刚运动过。”
直美看了山口一眼,“你也点菜呀。”
“啊,啊……”山口翻开菜单瞪眼瞧着。套餐要三千、四千的单价整齐地排列着。他想该不是看错了一位数吧。
“决定了吗?”
“哦,哦……”
山口咳嗽了一下说,“海带面汤”
“海带面汤……”
“光这就够吗?”
“啊?”
“这些就够了!”
“……知道了。”
直美带着奇怪的脸色问,“在进行减肥疗法吗?”
山口带着苦脸说道。“从公司出来的伙食费最高是七百五十圆!”
山口干巴巴地喝着汤,望着直美用她那惊人的胃口将菜一扫而光以及将酒也差不多喝干的样子。
直美问,“喝点酒怎么样?”
山口摇了摇头。“从职业道德上看,那事是不能做的。”
直美又集中注意力,“噢,是吗?那我就一个人享用了。”
山口一边将凉了的汤灌如咕咕叫着的肚子里,一边在想,即使不被解雇也会被饿死了。
……直美和山口来到了新井宅前。
“在这里你的作用就结束了。”
“啊。”
“明天还跟着我到处转吗?”
“协议上是四天。”
“辛苦你了。”
直美稍稍忍住了火,反而显得有点饶有兴趣,“那明天见。”
直美的身影消失在入口大门内后,山口舒了口气。
“任性的家伙,真是的!”
山口忙奔回大路,向着第一处映入视线的拉面店飞奔过去。
“拉面,盛一大碗!”他大声的叫嚷着。
第二天,当山口来到新井宅时竟目瞪口呆了。直美正站在门口象是在等人一样的来回走动着。--怎么回事,听说她再怎么也决不会在时点以前起床的……
直美注意到了山口忙笑嘻嘻地说,“早上好!”
山口感到了有点厌烦,可还是苦笑了一下,“今天正是太早啦。”
“哎,偶尔我也会早起的哦。因为见你还没来,就在等你了。”
“那多谢了。”
“要是被炒鱿鱼的话也怪可怜的。对吧?”
直美充满朝气地走了起来,山口慌忙追了上去。直美T恤衫上了条毛巾,下身是宽松的牛仔裤和网球鞋。
“是要去做些什么体育运动吗?”
“哎,有点想。昨天爬那石阶时不是茶点都没背过气吗?所以我琢磨着这样下去的话可不行。”
“真是个好注意啊。”
“你在挖苦我吗?”
“不,我是真心的在称赞你呢。”
“是吗。被侦探称赞的话,那可是品行端正的证据哎。”直美笑着说,“喂,你也比你的年纪更体力的哟。”
“你可别小看我!还年轻着呢。”
“啊呀,多大啦?”
“恩……”山口有些语塞,“四十……二”
“那么看来比爸爸要年纪小,不过看上去也确实有点见老。”
“不好意思说的话就不要说得那么白了。”
“参加过什么运动吗?”
“这样说起来从前也曾是个柔道初段。”
“那一定有力气啦!怪不得看上去结实的。”这样说的话,山口倒也不怎么生气了。
“啊,是啊。跟如今的年轻人锻炼的方法可不同了!”
两人来到了车站的地方。在车站前一些年轻的男女混杂在一起集合了七、八个人,其中一个发现了直美,“直美!来了哎!”
直美也挥着手,轻快地跑向了那组人里。大家都是象要去远足的轻便打扮,在脚下放了运动包和纸巾袋等。
山口有点吃了一惊,但直美在向他挥手,所以也就不客气地走了过去。
“这位是个侦探。他是我的私人保镖。”直美一向大家介绍,大家都一起七嘴八舌地说,“哇,早就象见见侦探了!”
“真不愧是结实的体型哎。”
“带着手枪了吗?”
山口都不知道到底该怎么办了。
“来,出发吧!”直美这么一说,大家就都一起提起来包。
山口慌了,“你说出发--”
“登山啊。”
“登山?”
“是啊,你怎么样?放弃了吗?”
山口这才发现把直美的主意想错了。畜生!山算得了什么!能在这里退却吗?
“当然去!我正面临着解雇呢。”
“是吗。那就不好意思,能帮我那那个纸箱吗?里面装了罐装啤酒和可乐什么的。”
也就是说原来是要拿我当搬运工来使唤!山口傻乎乎地抱起了沉重的纸箱,边上着站台的楼梯边咒骂着,这小妞,你给我小心点儿!
“来呀来呀加油!”
“在加把劲!”
“哎呀小心脚下别滑倒!”笑声四起。--山口用手绢擦了擦额头的汗又开始爬着。
纸箱倒是在途中被喝掉或被分掉所以变得空了而被仍掉了,可那时,相继有姑娘累得快倒下了,所以最后她们的纸巾袋、和背包竟然被塞过来三个。
而且不管怎样自己还是西装革履。脚又疼、鞋子又滑、领带早就撤了下来被团进了口袋里。
“这样的话要是不给点特别的补贴的话可划不来啊,畜生!”
他发着牢骚,重重地一跺脚想要追赶着一个劲朝前跑的那帮人。谁知那那股劲却猜歪了一块石头--还没等反应过来,山口就滑向了一个斜坡……
“--真慢啊。”稍微休息着的直美摇着头说,“不管怎么说反正既然已经来了……”
“肯定是累坏了吧。”
“真有点可怜啊。”
“有什么呀,谁让他监视直美的行动来着,开个玩笑嘛!也算是给他个小小的惩罚吧。”
“啊,那人只是在工作而已。”
“不过,怪讨厌的,已经到中年脏兮兮的。”和刚才的评价大不相同。其他的女孩中的一个回去看情况了。
剩下两个男子中的一个对直美说。“诶,今天大木君没喊吗?”
“哎?--啊,喊是喊了,好象有点忙。”直美有点暧昧地回答着。
“是吗?直美一去了美国,大木君也怪寂寞的呀。”
“是吧……”直美笨拙地笑了起来。这时,去看情况的女孩跑了过来。
“不好啦!那个人掉下去了呀!”
“哎?”
大家一起返回山路跑去,在路旁有一只包翻倒着。岩石上留着被滑过的痕迹。
“在这里滑倒的。”
“……怎么样了?”
“还不是掉下去了呗?”
向下张望过去,是一个一直往下的草木丛生的陡坡,下面是急流和岩石了。大约有将近一百米左右。
“大概一直掉到了下面了吧?”
“在途中也看不出被钩住过的样子。”
“--糟了。”直美脸都青了。“要是……死了的话……那怎么办呀!”
“有什么呀,又不是谁硬把他推下去的。”
“可是……也都是因为戏弄他才……”
“我不认为该负什么责任。”
“是啊,因死于工作中,会作为殉职处理的。”
“会向他的家人付慰问金的。”
“可能加入了生命保险了吧。”
直美却是魂不守舍地样子,直直地盯着下面。
“怎么办……怎么回出现这种事……”
这时,在二、三米的下方草丛中有个东西在蠕动着,就象是个迷路了的小熊一样,一下子出现了山口的脸。
“喂!在这儿!”
“还活着!”
“当然啦!我是去找纸巾袋的。--仍个绳子之类的下来!”
直美这才松了口气。
3
直美他们在河滩上摊开了午饭。
冷飕飕的潮湿的风吹过,汗湿了的肌肤也凉了下来。从不知是谁带来的录音机里传出了热闹的摇滚,吃完饭的人开始跳起了舞来。山中的静谧也就此告吹了。
山口在一个远离群体的地方眺望着他们。直美端着纸盘盛的三明治和可乐罐走了过来。
“吃这个吧。”
“恩?……啊。可是……”
“职业道德观?没关系的。这是代表向你的道歉。”山口笑了出来。
“知道了。其实肚子倒也真的饿了。”说着便咬起了三明治。直美也和山口并列着在岩石上坐了下来。
“可是,你也真够认真的。”
“恩?为什么?”
“还以为你掉下去了呢,原来是在帮人家找纸巾袋。”
“搞丢了要是非要让我赔的话我可受不了,我只有少得可怜的工资。”
直美笑着说,“可是,你还是真是有点太认真了哦,”
山口看着直美,点了点头。
“--是吗?我懂了。”
“什么呀?”
“我觉得你象某个人。”
“哎?是谁?”
“跟我结婚那会儿的老婆很象。”
直美扑哧一笑,“不胜荣幸。”
“并不荣幸。”
“怎么啦?”
“和一个年轻男人私奔了。”
“--哇”
“那是五年前。托她的福才害得我这么惨。”
“孩子呢?”
“没有。--对我老婆来说跟我这么个永远翻不了身的男人,即使有了孩子也会让人生厌的。”
“可是,……那也是自己挑选的对象呀。”
“凭着责任感生活可不成啊。”
直美有些面露难色,她的目光透向了跳着舞的伙伴。
“你不去跳舞吗?”
直美默然地耸了耸肩。
“现在的年轻人干的事真是搞不懂。来到这寂静的山里,却放起了摇滚……。大概是时代变了吧。对了,昨天和你会面的那位,怎么没来?”
“你管太过啦!”直美怒吼着,山口吃了一惊。
“他呀--”直美说道,“是来跟我说,分手吧。”
山口觉得有点尴尬。
“他说要结婚了。才二十二岁呀。可是说什么明年在毕业的同时就会和将进的那家公司部长的女儿在一起了……所以,我们得分手了。”
那也用得着说那么长时间的话吗?山口想着。在一旁看起来根本就想象不出是在谈那种话。--山口心想,这女孩也够坚强的。要是换了我那已经不在了的老婆听到对方说出分手吧这样的话时,一定准会用方圆一公里都能听得到的嗓门叫嚷出来了。
“虽然最初是以恋爱与结婚另当别论为前提而交往的,所以变成这样也预料之中的事……可我仍受到了不小的震动,因为肯定还是抱着幻想的。”
“脱离了幻想的恋爱会存在吗?”
“是啊。--也就是仅仅是性爱而已。”
山口眼都瞪大了。直美却扑哧一笑。
“没关系,我们可没发展到那一步。我在这方面是出奇地认真的哦。”
“认真的……”
山口想道,认真的定义都变了。
“--直美!在干什么呢!来跳舞呀!”一个叫声从舞从中传来。
“这就去!--你也去跳吗?”
“我?还是省点吧。要是闪了腰可就回不去了。”
直美笑着走了。望着正随着韵律而婀娜地扭动身姿的她,山口很自然地笑了。
“年轻,真是太好了……”
--直美回到家时已是晚上八点了。
“辛苦了。”
“明天要是准备到哪儿远足的话要能先透露一下的话可就谢天谢地了。”
直美笑道,“没关系。明天就到周围转转。”
“那就多谢了。”
“衣服真脏呀。”
“恩?哦,反正也不可能比这更脏了。也就那么回事。”
“那么,明天见。”
“啊,晚安。”
“下来两天还够你受的哟。”
“还真是这样呢。”
直美轻快地笑了笑,身影消失在大门入口处。山口又走进了昨天的那家拉面店,“拉面,盛一大碗!”边喊着边松了口气。“总算两天结束了……”
第二天早晨,山口为作中期汇报而回公司后,社长好象特别地客气,“好象干得不错。委托人打来了电话,说晚上也回来得早了,真是太管用了。”
“是吗?那我先走了。”
“等等。不用去了。”
“啊?”
“年轻的对手很难应付对吧?今明两天我让三桥那家伙去了。你就写写上次事件的报告吧。”
“啊……”
山口心神不宁的样子问道,“那个……对方是不是有什么投诉了吗?”
“不,没有。我只是想你还是应该在事务所稍微歇口气比较好。这阶段不是一直老让你在外面跑吗?”
“哦,谢谢……”
山口坐到了久违了的积满了灰尘的写字台前,却总有一种忧郁的感觉。他目送着代替他外出的年轻的三桥的远去,好象泛起了一阵不愉快的感觉。反正那话既然也已经决定了--。
“啊,换了年轻人了吗?她一定会觉得很头疼吧?”
畜生!山口任性地赌着气,将手伸进了抽屉。
四十分钟过后,社长叫了山口。他好象有种很奇怪的表情。这情形跟马上要暴风雨来临时一模一样。
“什么事?”
“哦。……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啊?”
“三桥打电话过来说,对方那大小姐说非你不可。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谢谢你能提到我名。”
山口说,“三桥那家伙不行了吗?”
“没错!我就是最讨厌那种傻乎乎的家伙!”
山口不由得一笑,“那家伙可是公司里最自认是风流的人。他一定饱受刺激吧?”
“剩下的两天,我好好陪着你”直美微笑着说。“好吗?我再也不会把你骗到山上去了。”
“今天穿得真好啊。”
“哇,谢谢。”
穿着明亮葱绿色连衣裙的直美的步伐有点蹦了起来,“今天因为是去约会的。”
“什么呀?是这样啊?那我还是走开吧。”
“傻瓜,你走了就没办法约会了呀。”
“哎?”
山口又目瞪口呆了。“跟我?”
“是啊。不愿意就算了。不过那样的话我就会消失得无影无踪的哦。”
“知,知道了!”
山口回答道。--直率地,没有一点恶意。
直美将山口拖进了约会绅士服店,买了一身吊带西装,裤子尺寸也是当场调整的。本来是很难通融的但直美跟店里的一把手直接通了电话所以才马上做出来的。山口只是傻愣在那里。
“喂,这么做--”
“好啦,别说话快给我穿吧。就作为昨天对你的道歉。不这样做的话我会觉得心里不安的。你什么也别说了,只要受下就是了。
“可是这么贵的东西--”
“没关系。我的零用钱,每月就有十万圆。”
“十万?”
跟我的工资也差不多!--但是,问题是还是在工作中接受了东西。可是,看直美这股认真劲,要是再拒绝的话那倒反而是过意不去了……。
“那么,我就愧领了……可是,千万别用这个作为交换条件让我放你逃走什么的哟。”
“没问题。”
直美窃笑着,摇了摇头。“你为什么要这么认真呢?”
--光西装还没完事。接下来还有鞋子、衬衫、领带当然顺理成章地来了。那些老土的鞋子、皱巴巴的西装、领带、脏兮兮的衬衫在那里也只有被扔进垃圾桶的命运了。
“简直就象换装模特啊。”
山口还很担心会不会被问到内衣内裤。
“看上去真是精神呀。”
“在这以前确实是太过寒碜的。--但是,这个样子要是去了公司的话,肯定会被当作是中了什么彩票了吧。”
两人到了傍晚又来到了昨天去的那家餐厅。
“喂喂,又想让我喝糖啦?”
“没关系。这里付帐都是从爸爸帐户上扣的。反正又不是我请客别担心。”
“可是……”
“那有什么。我又不是要为了收买你。”
山口想到反正衣服鞋子都让人家给买了,再要是拒绝食物的话也不合适,也就一横心在桌子边坐了下来。
“吃这样的东西都是几十年前的事了。”
“请吧,那就吃个饱吧。”
山口心中的那一腔职业道德在滚滚而来的食欲跟前到底还是败下阵来……
“哎呀,今天真是饱受了你的照顾啊。”
夜里九点,两人来到新井宅的大门前。
“我真高兴你能让你过得开心。”
“太开心了。还大吃了一顿。--可是你好象是说讨厌去美国?”
“哎。”
“为什么?大家都乐意去的呀。”
“因为不想离开他。”
“那个,分手了的他?”
“是的。”
“是吗……。那么,现在又打算去了吧?”
“虽然也觉得没劲……可也没办法。”
“那么,再见。”
“明天还有一天。”
“是啊。--晚安。”山口刚要走。
“等一下。”直美追了出来。
“什么事?”
直美不由分说踮起脚将嘴唇往山口的嘴唇上碰了一下。然后在山口还在发呆的那会儿,“晚安!”她说了声后身影就又消失在入口处了。
山口等到回过神来足足用了三分钟。
4
“啊,是这样的。实在是热得厉害,浑身无力、关节又痛、头脑发胀……”
这样的话简直象是在临终告别了,山口这么想着。“……可是要请费心了。原来那工作只能让谁给代劳一下吧。”
通过透必电话跟公司打电话请假的山口,买了烟后回到公寓里。
六席大的一间,大人站了一个人的话就挤满了的厨房……。一个杀风景的、寂寞的、单身者的房间。山口用坐垫当做了枕头骨碌一下倒了下来。
他吸着烟边想着昨晚的那一瞬间。被女孩子--而且是那么年轻的女孩亲了……,那还是和老婆见面时以来的事了。也不知怎的那时也是特别的老实,是个除了老婆以外什么女性都不认识的男人。
可是,那女孩打算怎样呢?真的是任性异常的家伙吗?年轻人考虑问题的方式实在是搞不明白。--不管怎么说,既然发生了那事,工作也无法再继续开展了。就这样下了决心,山口才装病请假的。
“可是呢……她为我定做了衣服……这事情变得麻烦了。”
就算是还回去的话,就衣服早扔掉了,下来也没得穿了。“啊,没办法。就留着吧。反正对方是有钱人……”
那今天做什么呢?睡一天的懒觉的话,偶尔为之也不为过吧……
敲门声咚咚地响了起来。山口不情愿地站了起来。是推销的吗?
“来啦”
说着开了门,山口眼都直了。直美就站在眼前。
“哎呀,你没病呀?”
“你……怎么回到这里来的?”
“因为来了其他人,问他们时说你病了所以……甩了那人逃了过来的。”
“你怎么会知道在这里的?”
“我打电话到你们公司说我是生命保险公司的人,他们就告诉我了。”
直美走进了房间,环视四周。“还真干净哎……”
“是夸奖呢还是挖苦?”
“哎呀,是真心的。我去过男生房间。比起那里要好得多了。”
山口搔着头,无奈地关上了门。
“你……明天就要出发去美国了吧?”
“恩”
“做好准备了吗?”
“我就是来做准备的。”
“在我房间里?”
“那,到哪儿去走走吧。”
“到哪儿去走走?”
“我在日本的最后一天。”
“太夸张了呀。”
“就想来寻找快乐的。好吗?”
“可是,为什么要跟我……”
“因为是个老实人所以才觉得放心。”
结果也不知是不是真的能让她高兴,山口心情非常复杂……。可是,不管怎么说这都不妥。
这么个年轻的女孩和我这半老头……。而且还牵涉着职业道德的问题。
这件事非得跟她说不可……
“那个,你--”
“喂,起来!”
“恩--”
“快起来!”
“……什么呀……今天是星期天。”
山口不满地嘟哝着,哆嗦着挪动着身躯。他挣扎着用力打开想是粘在了一起的上下眼睑。--什么,这是?站在眼前的是……穿着和服的……旅馆的老板娘什么的吗?
“你是……谁?”
自己的声音就象是回响在头脑中一样。我这是怎么啦?--头痛、全身疲乏,难受得就象是灌了铅似的。居然我也成了宿醉的家伙了。可是最近,最近有喝得二日不醒这事吗?大概我也不可能有那么多的钱呀……
“你醒啦?”
女人的声音,终于和视线中吻合了。
“我是长谷川君代。就是委托你们侦探社要求保护小姐的人。”
“啊,承蒙关--”
刚要起身,一把掀起了被子。赤裸着!一丝不挂着。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这里是哪里?”
“是我们小姐的房间。”
“你说什么?”
“昨天将喝得酩酊大醉的你带了回来,她说没办法,打算让你在哪个空屋里过夜的,所以就把你带到了来客用的寝室里。可今天早上我来到这里时,发现小姐和你是在一张床上……”
“不会吧!”
“你不记得了吗?”
“啊……”
“我一说‘我要去叫警察以暴行侵犯罪控告你。’时,小姐却说,‘都亏了他在日本最后的四天我才过得这么快乐,所以就这样算了。’……她让我等你醒了之后把这事转告给你……”
山口盯着床上就好象她在时一样的床单上的那个皱纹,“她在哪里?”
“已出发去了成田方向。”
“什,什么时候?飞机是几点的--”
“飞机也不敢确定,我想大概是两点左右。现在就是去的话可能也来不及了。”
“请叫辆出租车?”山口大叫道,“赶紧!”
“已经来不及了呀。”
“来不及也要让它来得及!”
他语无伦次地说着。然后,也顾不上君代在一旁,赤裸着从床上跳了起来,开始穿着散落在床下的衣服。君代忙背过了脸去道,“你会驾车吗?”
“当然会!”
“那么这里有车……”
“那快给我!给我钥匙!”
迫不及待得连穿着都顾不上了的山口奔出了宅邸,刚一坐进新井家的车,正门还没来得及完全打开,就擦着冲了出去,车子往着通往大道的方向开了过去。
长谷川君代呆呆地目送着,她关上了门,慢慢地走回了屋里。正好电话响了起来。
“喂,这里是新井家。”
那是从纽约打来的国际电话。
“喂,是长谷川吗?”
“老爷!”
“怎么样了,直美呢?出发了吗?”
“啊,那个--”
“出什么事了吗……”
山口边开着车子边嘟哝着,“跟象我这样的,没用的男人……怎么啦。竟然跟我这类人……。畜生!这样的话我可不会放你走的!……就算是诱拐也好什么也好我都得干!她那在纽约的父亲就算再恼怒,对发生在日本的床上的事也鞭长莫及吧。不管发生了什么我都要带她回来!……就是这样!年龄也就不过是相差二十岁而已呀!我还得看今后。只要有她的存在……对呀!绝对要带她回来!”
--开往纽约的日航喷气机的机体缓缓地擦过地面,朝着上空飞去。
直美从靠窗的坐席上向逐渐往远方下沉的大地眺望着。
他大概也起来了吧?肯定是宿醉得厉害,一下子怎么也从床上起不来吧?
昨天设法将他灌得一塌糊涂的是直美的主意。要不这么做的话他肯定不会碰我的。可是他在搂着我的时候醉得很厉害,一定什么也记不起来了吧?这么一想虽然觉得有点寂寞,但在自己的记忆中自己的身体已曾和他合二为一过了,这样就足够了。直美这么想着。
可能这虽看来是一个冲动的破罐子破摔的行为,但这是直美自己对一男性的一种信赖和爱,所以并不后悔。
那家伙一定在为责任感或是职业道德而苦恼着吧,这么想着,直美露出了会心的微笑。
不过,也真好。在离开日本的前夜,留下了一个难忘的回忆……。
“乘客们请注意”
广播响了起来。“乘客们请注意。因紧急事件,深感万分歉意,本机因特殊原因暂时先返回成田机场……”
乘客席间喧闹了起来。
“怎么回事……”
“什么事?”
“讨厌”
各种声音响了起来,怎么也静不下来。飞机开始缓慢地改变了航向。
飞机不知为什么停向了机场一端,乘客乘着机场专用车开向了停靠站。
透过车窗眺望着朦胧中逐渐靠近的停靠站的直美猛然倒吸了一口气。在目送的镶着玻璃的地板上站着挥手的……是他!
“对不起!”直美叫了机场的工作人员。
“有什么事?”
“那个,我,放弃乘坐了。”
工作人员很惊讶的样子,“可是,我想再过两、三小时的话就能出发了……”
“不用了。我取消了。”
“可是,您的行李……”
“不要了。请自行处理吧”
“哪有这……”
工作人员一脸困惑地搔着头。
走出大厅,直美奔向了等在那里的山口。
“--你来啦!”
“当然的啦!我要带你回去。让你一直留在我是身边。好吗?”
“哎!”
两人向着停车场方向走去。
“那么,是君代她借车子给你的?--今天早上她还勃然大怒。……大概是终于明白了我的心情了吧。”
“还车子稍后也行吧?”
“哎,反正也没什么人用。怎么啦?”
“我逮到了你终于放心了,只是肚子忽然饿了。”
“哇!”直美笑了。
坐进了车里,“去哪儿?”
“我预定了饭店。我们慢慢地吃完饭,稍稍休息一下,然后再……”
“哎?”
“去完成我两的初夜。昨晚我都不省人事了所以不算数。”
“讨厌哎!”
直美的脸上泛起了红晕。“--可是这也多亏了飞机正好返回。”
“有电话说被安放了炸弹。”
“哇,好恐怖!”
“不过一回来好象就知道原来是个恶作剧。”
“是吗?太好了。可是我们的情况也太巧了--”直美一时欲言又止,直勾勾地盯着山口的脸,“该不会,就是你……”
“别开玩笑啦!”
山口一脸老实巴交的样子,“我可是个忠实于职业道德的男人哦!”
说着一鼓作气开动了车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