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6章 追踪

 

  “佐佐本夕里子小姐——佐佐本夕里子小姐,请来一楼的综合询问处一趟。佐佐本夕里子小姐——”

  在底层的拥挤和嘈杂声中,即使是自己的名字,也得花点时间才能察觉。

  “是我……”夕里子歪歪头。谁会在这种地方找我?

  总之有人在传呼。不能不去一趟。

  只是,夕里子刚好决定了要买去医院的糕饼。

  “拜托,我要这个。”

  那是相当受欢迎的一种糕饼,所以即使她喊了几次,得到的答复还是“稍候”。

  不久,夕里子的后面形成人龙。如此一来,这时才放弃也不甘心,于是夕里子决定买了以后才去一楼看看。

  同一时间,距离夕里子十米左右的地方,有一名主妇正好买完东西。

  然后她听到传呼。

  “咦……那人已经来啦。”

  她和丈夫约好了的,距离约定的时间尚有十五分钟。难道他通知自己会迟到?

  总之,先去看看再说。

  笹本百合子(译注:日文跟“佐佐本夕里子”谐音,同是SasamotoYuriko)分开人群,往电动扶梯走去……

  “对不起,综合询问处是这里吗?”

  笹本百合子隔着柜台,问那名穿着红外套坐在那里的负责人。

  “是的。”她带着样板式的笑容回答。

  “我是室内广播所传呼的笹本百合子。”

  “是,请在这边等候。”

  “请问——是外子叫我的吗?”百合子问。

  “抱歉,不是这里接的电话,并不清楚。”

  “是吗?没关系,谢谢。”

  “抱歉。”

  看来这是个“抱歉”的地方。

  算了,反正除了丈夫以外,不可能有别人找自己。

  百合子站在稍离那半圆形柜台不远的地方,等候丈夫到来。

  “反正都来了,快来吧。”

  购物内容出乎预算外增加了,两手提着纸袋相当辛苦。那个人会不会埋怨?

  不过,遇上大减价嘛,结果还是赚了。

  百合子也不认为丈夫会接受这个理由,主要还是找借口原谅自己。

  “在干吗呢?”百合子左右手替换着拿纸袋,喃喃自语。

  根岸一直在等着。

  没有任何人走近那个柜台的迹象——根岸开始有点不耐烦。

  手提电话作响,根岸连忙接听。

  “喂?”

  “怎么样?”他说。

  “我在等,可是没人来。”

  “是吗?肯定吗?”

  “嗯。我睁大眼看着的。”

  “好吧。我再叫人传呼一次。你伺机行动吧。”

  “知道。”

  有点像战争片,根岸悠闲地想。

  根岸向来喜欢战争片。

  尤其是当主角的特工队用机关枪一口气扫射德军的场面。单单为了看那个场面,同一部电影他看了好几回。

  这口袋中的刀,虽然不如看战争片那般令他心中舒畅,但一想到可以手刃那些妨碍自己的家伙时,心中也感到莫名的畅快。

  特别是“女人”——他还没杀过女人。

  一想到这把刀扎进女人肌肤的刹那时,根岸感到一阵阵冷飕飕的兴奋。

  这时,广播又响起。

  “佐佐本夕里子小姐,佐佐本夕里子小姐。在的话……”

  “知道啦。等一等嘛。”

  “啊?”

  “不,我在自言自语。”夕里子说,“这是零钱,十二圆对吗?”

  终于买到了所要的糕点。当她在付账时,广播又响起。

  “请稍等一会。”

  即使前面排成人龙,女店员仍然不慌不忙。一定是临时工,在收银机前点算时,也是慢条斯理的——夕里子也有点厌烦起来。

  “奇怪。我人在这里了呀。”

  笹本百合子对柜台中的女性说。

  “请等等。”她拿起手边的电话,“啊,这里是综合询问处。刚才你广播要找的客人在这里等着,是否有什么传言——是吗?好的。”

  “他说什么?”

  “我查询了负责人,对方只是叫您到这里来。”

  “可是,我已经来了呀!为何还要广播一次?”

  “万分抱歉。我这边也不太清楚……”

  百合子叹息,喃喃地说……

  “没法子啦……到底怎么搞的?”

  干吗到现在也不来?根岸开始觉得不安。

  搞不好……

  “喂……”他对柜台的女性喊,“综合询问处是不是在这里?”

  “不,这里是N通道的服务处。综合询问处是在左手边直去五十米左右的地方。”

  根岸的脸泛起红潮。

  “妈的!”

  他分开人群往前挤。怎会这样?为何不写清楚一点!

  迁怒于人也无济于事,总而言之,根岸焦躁地挤开人群,碰碰撞撞地穿梭而去。

  夕里子好不容易找回零头,提着糕点的袋子,找寻上一楼的电动扶梯。

  “那边吗?”

  距离颇远,而且路上挤满了人。

  发现人少的一带有楼梯,夕里子转去那里。

  只上一楼而已,半跑着走上一楼——好了。

  “请问,综合询问处在哪儿?”她问就近的售货员。

  “前面就是,那边大柱子的地方。”

  “谢谢。”夕里子匆匆走向那根大柱子。

  “我和外子本来约好在外面有人形雕像的地点见面的。我去那边看一下。”百合子对询问处的女性说,“假如外子来了的话,请你叫他等我。”

  “遵命。”

  百合子叹息连连,往百货公司正门入口外面的白雪公主雕像方向走去——不过二十米左右的距离,但因其间有许多人进进出出的关系,即使丈夫在外面也不知道,百合子差点跟一部从旁边跑出来的婴儿推车相撞。

  “啊,对不起。”她停步,不由对婴儿微笑。

  百合子现在怀孕三个月。

  她准备今晚吃饭时,向丈夫讲明这件事。

  “喂!”根岸禁不住怒吼,然后慌忙改成普通的语气,“对不起,有位佐佐本夕里子来了没有?”

  询问处的女性说:“啊,那位呀,她在那边……”

  “那边?”

  “喏,前面那边有婴儿车的旁边……两手提着纸袋的——你是她先生——”

  “谢谢!”

  赶上了!根岸已经不在乎对方说些什么。

  那女人正准备出去。

  根岸认为不会再跟丢了。到外面时,人不可能那么多。

  他把手伸进口袋捉住刀,大踏步走向女人的背后。

  夕里子来到综合询问处,舒了一口气。

  总之人太多,直直走过来也够累的了。

  “对不起,我是刚才广播找人的佐佐本夕里子。”

  “啊?”负责的女性吃了一惊,“呃……她已经来啦。”

  “哦?噢,那是同姓同名的人了。”夕里子不由笑了,“我就觉得奇怪!谁也不知道我在这里的嘛。”

  “呃……说不定——”

  “是什么人呢?”

  “一名买好东西的太太,她说约好她先生碰头什么的。”

  “那是她了。我只是偶然转进来的。”夕里子说。

  “刚才有个男人追着去了……”

  “追着去?”

  “好像不是她先生。感觉有点怪怪的人。”

  询问处的女服务员大概在这种场所见过各种客人吧,对于有点举止不自然的客人立刻留意也说不定。

  “怪怪的人……”夕里子有点在意。

  “好像在哪里见过这个人的感觉。”

  那个女服务员似乎很不安。

  “你说见过那个人……例如在报纸或电视?”夕里子问。

  不可能吧!——有过各种冒险经历产生的预感在作祟。

  “是电视!”那个女服务员说,“昨天——在车站月台刺死人的那个男人!”

  夕里子把糕点袋子和书包放在柜台上。

  “这个拜托一下!”她说,“那个人往哪边去了?”

  “正门的——白雪公主雕像的地方!”

  夕里子往前直冲。

  百合子在白雪公主雕像前面止步。

  不见丈夫的人影。

  看看腕表,还有五分钟才是约定的时间。在这里等五分钟,如果不来才回去看看好了。

  百合子重新挽好纸袋——百货公司里面几乎感觉闷热,外边微寒的凉风令人感到舒畅得多。

  她大叹一口气,仰望天空。黄昏将临,天空从白昼转为黑夜的微妙瞬间。

  咦,大都会的天空,从未见过如此美丽的……

  这时,有人站在眼前。

  太近了,看不清楚,起码不是丈夫——

  想到这里时,百合子突然觉得腹部有尖刀刺入的痛楚,眼前一切消散了。

  纸袋掉在地上。百合子不晓得发生什么事。

  她没见到刀子。仿佛有什么刺破自己般的剧痛。

  百合子发出压挤似的悲鸣。

  那个声音极不相称地划破平静的天空。

  当夕里子冲出外面时,见到一名女子歪倒在白雪公主雕像的前面。

  悲鸣声还在夕里子的耳边回响。

  “什么人叫救护车!”夕里子喊。

  男人呆然站在那里——脸上甚至浮现笑意,心神恍惚地站在那里。

  夕里子猛然向那男子撞过去。

  根岸挨了个冷不防。

  他没想到行刺女人如此畅快——他是个与女人无缘的人。

  大学时代,女孩们个个取笑他,没有人跟他做朋友。

  那就是女人——当他把刀刺进女人的身体时,手的反应是如此柔软美妙。

  刺进去时,根岸的感觉是恍惚的。

  就这当儿,夕里子向他撞过来。

  根岸整个人往后栽倒,头碰到地,一瞬的痛感使他眼花头晕。

  夕里子爬起来,奔到倒地的女人身边。

  “救护车马上就来!”她大声喊。

  询问处的女人跑过来。

  “刚才我叫了救护车!也通知了百货公司救护室的人。”

  “必须先止血!——请用东西按住她的伤口。”

  女人脱下外套,卷成一团按住伤者的伤口。夕里子浑身颤抖。

  搞错是我了——一定是。

  她凭直觉这样想,而且多半没猜错。

  “他逃跑啦!”其中一名围观的人说。

  夕里子回头一看,那男人按着头,东歪西倒地站起来,正要迈步走。

  “这里拜托了!”说毕,夕里子向那男子冲过去。

  男人慌张地逃跑。

  夕里子不顾一切地穿越人墙,迅速追了过去。

  “杀人凶手!”声音追着他,“他是杀人凶手!捉住他!”

  她说什么?

  根岸拼命跑。起初他以为只要跑一段路就能摆脱她。可是,那女子高中生的凄厉神色和气魄,逐渐缩短他和她之间的距离。

  根岸焦急了。

  “杀人凶手!”

  杀人凶手?她说我是“杀人凶手”?

  开玩笑,我只是保护自己,“正当防卫”而已!

  根岸气喘。

  他本来不擅运动。中学时期,每次跑五十米就因贫血而晕倒。

  从未如此奔跑过。事后一定会晕倒的。

  停下来!不要跟着我!

  “杀人凶手!”

  那声音就在身后传来,他大吃一惊。

  飞快地回头一看,那女生已迫近伸手可及的距离。

  走开!跑去别的地方!

  大大的十字路就在眼前。

  行人用的红灯亮了。

  等我!等我过了马路再说!

  车道的讯号也变了,引擎声仿佛浪潮般高涨起来。

  停不了——一停就被追上了。怎么办?

  “救我——快来救我!”

  那句话向谁说?连他自己也不知道。

  停不了。根岸撞向等讯号的行人,向车声轰隆的大马路冲去。

  停!停!

  紧急刹车声,喇叭的叫声。

  听起来好像是刚才自己所刺的女人的悲鸣声。

  开着红色保时捷的大学生,前座载着女孩,看不见已经冲到车道中央的根岸。

  他猛踏油门,显示他引以为豪的引擎力量。

  根岸被正面撞个正着。

  他的身体腾空飞起,然后抛跌在柏油路面上。脚踝和腕骨发出折断的声音。

  “啊!”

  根岸发出悲鸣。

  有生以来,第一次感觉这种痛楚——救我!什么人救我!

  某种意义的“忏悔”,而他现在已感觉不到痛楚。

  他被抛跌到对面行车线上,一部卡车开过来。

  司机踩了刹车,但在它生效以前,巨大的车轮已辗过根岸。

  根岸的悲鸣停止。

  夕里子在车道前面止步,目睹根岸被辗的过程。

  全部车子停下。大骚动。

  夕里子走向已停下的卡车。心脏几乎破裂了,汗水淋漓。

  “喂,快报警!”

  有人在喊。

  “车头凹陷啦!”感叹的是开保时捷的大学生。

  “别动他!”夕里子对脸色煞白的卡车司机说。

  “他在——卡车下面?”

  “嗯。不过没法子,他刺伤了人逃跑的缘故。”

  说完,夕里子跪在地面上。

  窥望卡车底下,但见男人身体已不成人样。

  夕里子摇晃着双腿企图站起来时——听见哔哔哔的电子讯号声音。

  夕里子困惑了——在哪里响呢?

  懂了。夕里子再次窥望卡车底下。

  掉在柏油地面的手提电话,闪动着绿色的光,哔哔哔响个不停。

  夕里子钻进卡车下面,伸手把它拾起来。

  这个一定是男人身上带着的东西。

  夕里子按了接听的钮,贴近耳朵。

  “喂——怎么啦?”

  男人的声音。大概听见夕里子急促的呼吸声吧,那声音又问:“你是谁?”

  “佐佐本夕里子。”

  对方沉默半晌,然后说:

  “你运气很好。我一定收拾你。”

  果然,那主妇做了我的替身被刺了。

  “你是谁?卑鄙无耻!假如对我有恨的话,堂堂正正地出来吧!”

  “不久以后吧。敬请期待。”那声音说,忽地切断通讯……

  夕里子带着踉跄的步伐回到人行道上,靠着护栏边蹲下去。

  远处传来救护车的鸣叫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