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佐佐本夕里子小姐——佐佐本夕里子小姐,请来一楼的综合询问处一趟。佐佐本夕里子小姐——”
在底层的拥挤和嘈杂声中,即使是自己的名字,也得花点时间才能察觉。
“是我……”夕里子歪歪头。谁会在这种地方找我?
总之有人在传呼。不能不去一趟。
只是,夕里子刚好决定了要买去医院的糕饼。
“拜托,我要这个。”
那是相当受欢迎的一种糕饼,所以即使她喊了几次,得到的答复还是“稍候”。
不久,夕里子的后面形成人龙。如此一来,这时才放弃也不甘心,于是夕里子决定买了以后才去一楼看看。
同一时间,距离夕里子十米左右的地方,有一名主妇正好买完东西。
然后她听到传呼。
“咦……那人已经来啦。”
她和丈夫约好了的,距离约定的时间尚有十五分钟。难道他通知自己会迟到?
总之,先去看看再说。
笹本百合子(译注:日文跟“佐佐本夕里子”谐音,同是SasamotoYuriko)分开人群,往电动扶梯走去……
“对不起,综合询问处是这里吗?”
笹本百合子隔着柜台,问那名穿着红外套坐在那里的负责人。
“是的。”她带着样板式的笑容回答。
“我是室内广播所传呼的笹本百合子。”
“是,请在这边等候。”
“请问——是外子叫我的吗?”百合子问。
“抱歉,不是这里接的电话,并不清楚。”
“是吗?没关系,谢谢。”
“抱歉。”
看来这是个“抱歉”的地方。
算了,反正除了丈夫以外,不可能有别人找自己。
百合子站在稍离那半圆形柜台不远的地方,等候丈夫到来。
“反正都来了,快来吧。”
购物内容出乎预算外增加了,两手提着纸袋相当辛苦。那个人会不会埋怨?
不过,遇上大减价嘛,结果还是赚了。
百合子也不认为丈夫会接受这个理由,主要还是找借口原谅自己。
“在干吗呢?”百合子左右手替换着拿纸袋,喃喃自语。
根岸一直在等着。
没有任何人走近那个柜台的迹象——根岸开始有点不耐烦。
手提电话作响,根岸连忙接听。
“喂?”
“怎么样?”他说。
“我在等,可是没人来。”
“是吗?肯定吗?”
“嗯。我睁大眼看着的。”
“好吧。我再叫人传呼一次。你伺机行动吧。”
“知道。”
有点像战争片,根岸悠闲地想。
根岸向来喜欢战争片。
尤其是当主角的特工队用机关枪一口气扫射德军的场面。单单为了看那个场面,同一部电影他看了好几回。
这口袋中的刀,虽然不如看战争片那般令他心中舒畅,但一想到可以手刃那些妨碍自己的家伙时,心中也感到莫名的畅快。
特别是“女人”——他还没杀过女人。
一想到这把刀扎进女人肌肤的刹那时,根岸感到一阵阵冷飕飕的兴奋。
这时,广播又响起。
“佐佐本夕里子小姐,佐佐本夕里子小姐。在的话……”
“知道啦。等一等嘛。”
“啊?”
“不,我在自言自语。”夕里子说,“这是零钱,十二圆对吗?”
终于买到了所要的糕点。当她在付账时,广播又响起。
“请稍等一会。”
即使前面排成人龙,女店员仍然不慌不忙。一定是临时工,在收银机前点算时,也是慢条斯理的——夕里子也有点厌烦起来。
“奇怪。我人在这里了呀。”
笹本百合子对柜台中的女性说。
“请等等。”她拿起手边的电话,“啊,这里是综合询问处。刚才你广播要找的客人在这里等着,是否有什么传言——是吗?好的。”
“他说什么?”
“我查询了负责人,对方只是叫您到这里来。”
“可是,我已经来了呀!为何还要广播一次?”
“万分抱歉。我这边也不太清楚……”
百合子叹息,喃喃地说……
“没法子啦……到底怎么搞的?”
干吗到现在也不来?根岸开始觉得不安。
搞不好……
“喂……”他对柜台的女性喊,“综合询问处是不是在这里?”
“不,这里是N通道的服务处。综合询问处是在左手边直去五十米左右的地方。”
根岸的脸泛起红潮。
“妈的!”
他分开人群往前挤。怎会这样?为何不写清楚一点!
迁怒于人也无济于事,总而言之,根岸焦躁地挤开人群,碰碰撞撞地穿梭而去。
夕里子好不容易找回零头,提着糕点的袋子,找寻上一楼的电动扶梯。
“那边吗?”
距离颇远,而且路上挤满了人。
发现人少的一带有楼梯,夕里子转去那里。
只上一楼而已,半跑着走上一楼——好了。
“请问,综合询问处在哪儿?”她问就近的售货员。
“前面就是,那边大柱子的地方。”
“谢谢。”夕里子匆匆走向那根大柱子。
“我和外子本来约好在外面有人形雕像的地点见面的。我去那边看一下。”百合子对询问处的女性说,“假如外子来了的话,请你叫他等我。”
“遵命。”
百合子叹息连连,往百货公司正门入口外面的白雪公主雕像方向走去——不过二十米左右的距离,但因其间有许多人进进出出的关系,即使丈夫在外面也不知道,百合子差点跟一部从旁边跑出来的婴儿推车相撞。
“啊,对不起。”她停步,不由对婴儿微笑。
百合子现在怀孕三个月。
她准备今晚吃饭时,向丈夫讲明这件事。
“喂!”根岸禁不住怒吼,然后慌忙改成普通的语气,“对不起,有位佐佐本夕里子来了没有?”
询问处的女性说:“啊,那位呀,她在那边……”
“那边?”
“喏,前面那边有婴儿车的旁边……两手提着纸袋的——你是她先生——”
“谢谢!”
赶上了!根岸已经不在乎对方说些什么。
那女人正准备出去。
根岸认为不会再跟丢了。到外面时,人不可能那么多。
他把手伸进口袋捉住刀,大踏步走向女人的背后。
夕里子来到综合询问处,舒了一口气。
总之人太多,直直走过来也够累的了。
“对不起,我是刚才广播找人的佐佐本夕里子。”
“啊?”负责的女性吃了一惊,“呃……她已经来啦。”
“哦?噢,那是同姓同名的人了。”夕里子不由笑了,“我就觉得奇怪!谁也不知道我在这里的嘛。”
“呃……说不定——”
“是什么人呢?”
“一名买好东西的太太,她说约好她先生碰头什么的。”
“那是她了。我只是偶然转进来的。”夕里子说。
“刚才有个男人追着去了……”
“追着去?”
“好像不是她先生。感觉有点怪怪的人。”
询问处的女服务员大概在这种场所见过各种客人吧,对于有点举止不自然的客人立刻留意也说不定。
“怪怪的人……”夕里子有点在意。
“好像在哪里见过这个人的感觉。”
那个女服务员似乎很不安。
“你说见过那个人……例如在报纸或电视?”夕里子问。
不可能吧!——有过各种冒险经历产生的预感在作祟。
“是电视!”那个女服务员说,“昨天——在车站月台刺死人的那个男人!”
夕里子把糕点袋子和书包放在柜台上。
“这个拜托一下!”她说,“那个人往哪边去了?”
“正门的——白雪公主雕像的地方!”
夕里子往前直冲。
百合子在白雪公主雕像前面止步。
不见丈夫的人影。
看看腕表,还有五分钟才是约定的时间。在这里等五分钟,如果不来才回去看看好了。
百合子重新挽好纸袋——百货公司里面几乎感觉闷热,外边微寒的凉风令人感到舒畅得多。
她大叹一口气,仰望天空。黄昏将临,天空从白昼转为黑夜的微妙瞬间。
咦,大都会的天空,从未见过如此美丽的……
这时,有人站在眼前。
太近了,看不清楚,起码不是丈夫——
想到这里时,百合子突然觉得腹部有尖刀刺入的痛楚,眼前一切消散了。
纸袋掉在地上。百合子不晓得发生什么事。
她没见到刀子。仿佛有什么刺破自己般的剧痛。
百合子发出压挤似的悲鸣。
那个声音极不相称地划破平静的天空。
当夕里子冲出外面时,见到一名女子歪倒在白雪公主雕像的前面。
悲鸣声还在夕里子的耳边回响。
“什么人叫救护车!”夕里子喊。
男人呆然站在那里——脸上甚至浮现笑意,心神恍惚地站在那里。
夕里子猛然向那男子撞过去。
根岸挨了个冷不防。
他没想到行刺女人如此畅快——他是个与女人无缘的人。
大学时代,女孩们个个取笑他,没有人跟他做朋友。
那就是女人——当他把刀刺进女人的身体时,手的反应是如此柔软美妙。
刺进去时,根岸的感觉是恍惚的。
就这当儿,夕里子向他撞过来。
根岸整个人往后栽倒,头碰到地,一瞬的痛感使他眼花头晕。
夕里子爬起来,奔到倒地的女人身边。
“救护车马上就来!”她大声喊。
询问处的女人跑过来。
“刚才我叫了救护车!也通知了百货公司救护室的人。”
“必须先止血!——请用东西按住她的伤口。”
女人脱下外套,卷成一团按住伤者的伤口。夕里子浑身颤抖。
搞错是我了——一定是。
她凭直觉这样想,而且多半没猜错。
“他逃跑啦!”其中一名围观的人说。
夕里子回头一看,那男人按着头,东歪西倒地站起来,正要迈步走。
“这里拜托了!”说毕,夕里子向那男子冲过去。
男人慌张地逃跑。
夕里子不顾一切地穿越人墙,迅速追了过去。
“杀人凶手!”声音追着他,“他是杀人凶手!捉住他!”
她说什么?
根岸拼命跑。起初他以为只要跑一段路就能摆脱她。可是,那女子高中生的凄厉神色和气魄,逐渐缩短他和她之间的距离。
根岸焦急了。
“杀人凶手!”
杀人凶手?她说我是“杀人凶手”?
开玩笑,我只是保护自己,“正当防卫”而已!
根岸气喘。
他本来不擅运动。中学时期,每次跑五十米就因贫血而晕倒。
从未如此奔跑过。事后一定会晕倒的。
停下来!不要跟着我!
“杀人凶手!”
那声音就在身后传来,他大吃一惊。
飞快地回头一看,那女生已迫近伸手可及的距离。
走开!跑去别的地方!
大大的十字路就在眼前。
行人用的红灯亮了。
等我!等我过了马路再说!
车道的讯号也变了,引擎声仿佛浪潮般高涨起来。
停不了——一停就被追上了。怎么办?
“救我——快来救我!”
那句话向谁说?连他自己也不知道。
停不了。根岸撞向等讯号的行人,向车声轰隆的大马路冲去。
停!停!
紧急刹车声,喇叭的叫声。
听起来好像是刚才自己所刺的女人的悲鸣声。
开着红色保时捷的大学生,前座载着女孩,看不见已经冲到车道中央的根岸。
他猛踏油门,显示他引以为豪的引擎力量。
根岸被正面撞个正着。
他的身体腾空飞起,然后抛跌在柏油路面上。脚踝和腕骨发出折断的声音。
“啊!”
根岸发出悲鸣。
有生以来,第一次感觉这种痛楚——救我!什么人救我!
某种意义的“忏悔”,而他现在已感觉不到痛楚。
他被抛跌到对面行车线上,一部卡车开过来。
司机踩了刹车,但在它生效以前,巨大的车轮已辗过根岸。
根岸的悲鸣停止。
夕里子在车道前面止步,目睹根岸被辗的过程。
全部车子停下。大骚动。
夕里子走向已停下的卡车。心脏几乎破裂了,汗水淋漓。
“喂,快报警!”
有人在喊。
“车头凹陷啦!”感叹的是开保时捷的大学生。
“别动他!”夕里子对脸色煞白的卡车司机说。
“他在——卡车下面?”
“嗯。不过没法子,他刺伤了人逃跑的缘故。”
说完,夕里子跪在地面上。
窥望卡车底下,但见男人身体已不成人样。
夕里子摇晃着双腿企图站起来时——听见哔哔哔的电子讯号声音。
夕里子困惑了——在哪里响呢?
懂了。夕里子再次窥望卡车底下。
掉在柏油地面的手提电话,闪动着绿色的光,哔哔哔响个不停。
夕里子钻进卡车下面,伸手把它拾起来。
这个一定是男人身上带着的东西。
夕里子按了接听的钮,贴近耳朵。
“喂——怎么啦?”
男人的声音。大概听见夕里子急促的呼吸声吧,那声音又问:“你是谁?”
“佐佐本夕里子。”
对方沉默半晌,然后说:
“你运气很好。我一定收拾你。”
果然,那主妇做了我的替身被刺了。
“你是谁?卑鄙无耻!假如对我有恨的话,堂堂正正地出来吧!”
“不久以后吧。敬请期待。”那声音说,忽地切断通讯……
夕里子带着踉跄的步伐回到人行道上,靠着护栏边蹲下去。
远处传来救护车的鸣叫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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