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史学家

 

  9
  詹诺夫是个有着一头白发的人,他的脸在静止时,看起来十分空洞。他身高中等,体重也普通,行动不徐不急,讲起话也是慢慢的,边想边说。他似乎远比他实际年龄的五十二岁要老许多。
  他从未离开过「特米诺星」,这点对一位像他这种职业的人来说,是极不寻常的。就连他自己也搞不懂,他是否因为过於沉迷史学,才会如此深居简出。
  打从十五岁起,他就迷上了史学,对他第一次得到的那本有关早期传奇的书,爱之若狂,如痴如醉。这也使得他日後会成为一名钻入过去历史典籍中的孤独者,把自己封闭在往昔中,跟外界隔绝,除此之外,一无所知。
  他对历史所表现出的狂热天性,从他在得到那本书後,两天之内就读了叁遍,根本没上过床睡过觉的事情,就可见一班。也就在两天之後,他开始跑进他放「电脑终端机」的地方,开始向「特米诺大学图书馆」,去查对馆中所藏的类似史料。
  自此以後,历史就占据了他整个的生活。虽然「特米诺大学图书馆」在史料收集方面,无异汗牛充栋,可是当他年齿渐增,他却从星球与星球图书馆彼此交换资料参考中,获得了无上的乐趣。与他有来往的星球图书馆,竟然远达「伊夫尼亚星座」。
  他後来成为古代史的教授,而且好不容易才打算从他蜗居了卅七年的天地中走出来,想去「特朗多星市」瞧瞧,进行他首次的太空之旅。
  对於像他这种大半辈子从未去过太空的人,詹诺夫自己也明白,实在少之又少,极不寻常。然而他之所以如此,也并非是有意的。他只是舍不得离开,深怕在他做太空遨游时,突然又会有新书或是新的研究分析报告出来,而让他失之交臂。也就因为有这种想法,他才一拖再拖的把他计划好的旅行耽搁了下来,而最後终於发现,他的「特朗多」之旅可能一辈子也不可能实现了。
  「特朗多」乃是「第一银河帝国」的首都。它已经做了银河帝国历代君王的宝座有一万两千年之久,再以前,它则是前帝国各王国中,一个最重要的首善之都,然後等各个小王国逐渐被「帝国」吸收并吞後,它又成了帝国的首都所在地。
  「特朗多」一直是个世界脐带的城市,一座由金属包裹的城市。詹诺夫从与哈利.瑟顿同一时期的史学家杜尼克的著作中,读到过存关於「特朗多」的描写。而詹诺夫现在所拥有的那本社尼克著作也早已在银河中绝版,成为了不得的珍本,它的价值,抵得上老教授半年的收入。可能会丢掉这本珍本的想法,令老史学家惶恐不已。
  当然,詹诺夫对「特朗多」真正感兴趣的地方,还是在它那儿的「银河图书馆」,在「银河帝国」之前,它乃是银河系中最大的图书馆。而「特朗多」
  在当时,以及在「第一帝国」的极盛时期,人口也是整个银河中最多的一座城市。它乃是个本身即拥有四十亿人口的世界之都,而它的图书馆里,也藏了数不尽的人类创意(或者垃圾),有着一切知识的摘要和缩影资料。它完全是藉着一套前所未有的复杂电脑加以储存,也唯有专家才懂得如何去操作运用它。
  最重要的,「银河图书馆」虽历经战火洗劫,却依然保存了下来。对詹诺夫而言,这才是真正让他吃惊的地方。当特朗多於两百五十年前陷落而遭到洗劫时,图书馆竟然能够幸存;人类所无法承受的战火,一再重复着——而图书馆却依然健在。未遭祝融回禄之劫,一直被「银河大学」学生们所发明的神秘武器系统所保护着。(不过也有许多人认为,这种说法乃是无稽之谈。)
  然而不管怎麽说,「图书馆」的确安然的度过一场浩劫。而且艾柏林也就在这个仍然完整无恙的图书馆里,在那片残破毁败的世界中,差一点点就找到了「第二基地」确实的位置(据「第一基地」许多人的看法——尤其是史学家们——对这一点仍多半持着保留的态度)。达蕾家的叁代——贝塔,杜朗,和阿卡迪——都曾经先後到过「特朗多」。可是阿卡迪却未造访过「图书馆」,而且自她以後,银河历史中,也就未再记载过有关这座「图书馆」的资料。
  「第一基地」上的人,已有一百廿年未再去过「特朗多」,可是这并不能证明「图书馆」已不复存在。没有消息,才是表示它依然存在的证明。它的毁灭必定会在银河中引起喧哗。这座图书馆现在必然是陈旧而又古老的了——自艾柏林时期,它已经是那种情况了——可是这才有它更吸引人的地方。詹诺夫每当想到这点,忍不住就会兴奋的猛搓手掌。又老又旧,太好了,那才是他真正想看的。在无数次的梦里,他总是梦见自己走进「银河图书馆」,紧张兮兮的问图书馆职员,「这座图书馆已经现代化了吗?你们是否已把那些老的资料丢弃,而完全电脑化了呢?」而他每次在梦中听到的回答都是「还没有,教授,它仍跟以前一样。」
  现在,他的梦想终於要实现了。市长亲自向他保证过这点。究竟她是如何晓得他的工作的,他也不太清楚。他并未连续发表过许多论文。而且他许多着作也并不是能够公开发行的,照理讲,他应该是属於没没无闻的那群学者之一才对。可是,他们却仍然告诉他,「铜人贝拉诺」对「特米诺」上的每个人都一清二楚,因为她到处都有耳目。詹诺夫几乎无法相信这点,可是如果她明明又对他的工作很清楚的话,为什麽她早先一直没有在财力上给予他任何资助呢?
  或许其中最大的原因,乃是「基地」上的人,对於未来太过专注的缘故吧。他们只对「第二基地」存在与否,以及对他们自己的未来才关心的缘故吧。
  他们因此才对回顾过去毫无兴趣与时间理睬——而且对专门研究过去历史的人,只感到恼怒。
  这群人当然愚不可及,可是他单凭个人又怎能扫除愚昧呢。倒不如就随它去吧。他只需埋首做自己的研究工作,而有一天,他总会被人记得,视他为一名伟大的先驱者的。鉴往方可知未来的工作,与当初瑟顿推测未来的工作,是同样重要的。老实讲,他比目前所有的人都要更了解未来。
  果然没有料错,他终於等到了这一天;就是今天。
  市长曾经告诉他过,等「瑟顿影像」出现过之後,他的日子就会到来。这也是詹诺夫对「瑟顿危机」唯一感到兴趣的理由。这段日子以来,所有「特米诺星市」的人,都对即将出现的瑟顿影像感到兴趣,而把它当成最热门的话题。
  然而对詹诺夫来讲,「基地」是否仍需安置在「特米诺」,或者他迁的问题,跟本没多大意义。现在既然「瑟顿危机」已经过去,问题也已解决,他却不了解究竟瑟顿是什麽想法。
  反正他唯一在意的,就是瑟顿已经重现过,而且这一天终於来临了。
  那天下午两点刚过,就有一辆车子滑到他那栋与世隔绝的小屋门前停下。
  车子的一扇後门向後滑开。一名身穿制服的市长警卫安全军的人率先下车,然後又走出一位年轻人,後面又跟下两名警卫。
  詹诺夫一看之下,颇有点受宠若惊。显然市长不但知道他的工作,甚至还认为这种工作是最重要的;竟然连送他去「特朗多」的驾驶员,都是在森严的保护下,送到他家门口的。这实在太捧他了!简直太——
  唐诺夫的管家将大门打开之後,那位年轻人就步入房间,两名警卫就分别朝门框两侧一站。由窗口望出去,詹诺夫着见第三名警卫仍留在外面,而且这时又滑过来第二辆车子,送来了更多的警卫!
  怎麽回事?
  他才一转身,就发现那位年轻人已经步入了他现在所站的这间房间,而且马上又惊奇的发现,他认识这个人。他曾经在幻像投影机上看过他。他说,「你不就是那位议员——你是特维兹!」
  「戈兰.特维兹。不错。你就是詹诺夫.佩罗拉特吗?」
  「是的,是的,」詹诺夫说。「你就是那位将——」
  「我们将成为旅途上的同伴,」特维兹木讷地说。「我听说是这麽回事。
  」
  「可是你并非一名史学家。」
  「对,我并不是。正如你所说的,我是一名议员,一位政客。」
  「是——是——可是我到底在想什麽?我本人就是一位史学家,干嘛还需要另一位?而你却能驾驶一艘太空船。」
  「对,我很内行。」
  「好极了,那正是我们所需要的。太棒啦!我唯一只担心我并不是像你那样想法实际的人,年轻人,只要你的确对太空船内行,我想大概我们会成为很好的伙伴的。」
  特维兹说,「目前,我还没有任何这方面的想法。不过,似乎除了我们必须彼此协调,想办法成为最佳搭档之外,并无其他任何选择。」
  「那也只有希望如此了,反正首先我必须克服对太空的陌生。你知道,这辈子我还未去过太空,议员。我只是只井底之蛙,这样比方不晓得是否恰当。
  对了,你要来杯茶吗?我会叫管家替我们准备一些东西。据我了解,在我们出发前,尚有几个小时的空档。不过我不妨现在就去准备准备。需要的东西我都有。市长非常合作。她对这件计划的兴趣,很让我吃惊。」
  特维兹说,「你已经晓得这件事了吗?你知道多久了?」
  「市长是在——」詹诺夫皱起眉头回想了一下。「——两、三个礼拜以前来找过我的。我高兴得要命。而且现在又发现是你来当驾驶员之後,我更高兴了,好伙计。」
  「两、三个礼拜以前,」特维兹有点发晕地重复了一遍。「那麽她的确早就准备好了。而我——」他讲不下去了。
  「怎麽样?」
  「没什麽,教授。我向来就有自言自语的坏习惯。这是某件你必须加以习惯的事,这一路上你得多多包涵。」
  「一定,一定。」詹诺夫说着,就延揽对方走入餐厅,餐桌上早已由管家准备好了香喷喷的茶点。「相当愉快的一次会面,我是说,市长说,我们可以随自己喜欢,爱在银河中漫游多久就多久,而且随时可以动用『基地联邦基金』。当然,她也是指该花的才花。我当然也得一定如此。」他咯咯笑了几声,两手猛搓。「来来来,坐下,好伙计,坐下。这也许是我们最後在『特米诺』
  吃的一顿餐点了。」特维兹坐下後,就说,「你有家室吗?教授?」
  「我有个儿子。他现在是『桑塔尼大学』的一位化学师吧,我想。他走的是他母亲的那一行。她已经很久没跟我在一起了,所以你应该看得出我这个人一无牵挂和责任。我想你大概也没有——来。吃两片三明治,孩子。」
  「对,也一无家眷。只不过有几个女人。来来去去。」
  「对,对。这才轻松。免得麻烦。——没小孩吧,我猜。」
  「没有。」
  「好极了!你知道,我这人一向很幽默的。我承认,当初你走进来时,我吓了一跳。可是我现在越瞧你越顺眼了。我需要的,正是年轻——青春——与热情,再加上认得银河的航线。我们是要去找东西,你知道。去从事一项非常了不起的研究探索工作。」詹诺夫脸上虽然仍是毫无任何表情变化,可是他的语气却是非常活泼有趣的。「我不晓得你是否晓得这件事。」
  特维兹眼睛一眯。「一项非常了不起的研究探索工作?」
  「是啊。去银河中找寻一颗无价的珍珠,但我想却只有一点点线索。可是只要一旦被我们找到,那麽,孩子——特维兹老弟——你我两个就必定会留名青史了。」
  「你所说的无价之宝——那颗珍珠——」
  「并不是阿卡迪写的那个叫做『第二基地』啊!哈,难怪你听不懂了。」
  詹诺夫头向後仰,做出即将大笑的模样,可是却只微微笑了半声。「没有再比这件事更蠢、更不重要的了,我敢保证。」
  特维兹说,「既然你不是指的『第二基地』,教授,那你到底是在指什麽?」
  詹诺夫脸色突然变得严肃起来,略带点歉意的说道,「啊,那麽市长并没事先告诉你罗?——这可有点古怪,你晓得。几十年来,我对执政当局一直非常不满,而现在贝拉诺市长却非常之大方——」
  「对,」特维兹说时,尽量忍住不透出一丝揶揄的口气。「她是个面严心善的慈善家,可是她并未告诉我到底要去干什麽。」
  「那这麽说,你对这次探索追寻的任务,可以说是一无所知罗?」
  「对。很抱歉。」
  「何必抱歉。没这回事。我只不过没说清楚而已。让我告诉你吧。你和我将要去找一个叫做地球的星球。」
  10
  特维兹那晚睡得十分不宁。
  他一直想到自己在撞一座牢狱的墙壁,那座由老太婆贝拉诺专替他设立的监牢。可是无论如何也撞不破。
  他已经注定被放逐,可是却一点办法也没有。她竟然不管他乃是「联邦」
  的议员和公民,就这麽替他安排了这条死路。
  而现在,这个叫詹诺夫的老学究,竟然告诉他,那个可怕的老太婆,早在几个礼拜前,就替他安排好这次流放了。
  他这时才觉得他的确是个「孩子」。
  他将要跟一名常叫他「好伙计」的史学家,到银河中去流浪,去找——地球?
  搞什麽鬼?什麽地球?
  他问了。当然要问!他当时一听就问了。
  他说,「请问教授。我对你讲的不太懂;如果你不生气的话,可否用最简单的句子解释一下。什麽是『地球』?」
  詹诺夫足足瞪了他有廿秒钟,才说,「它是个星球。最原始的星球。那个人类最早出现的星球,好伙计。」
  特维兹瞪对方。「最早——第一次出现?从哪里?」
  「从不知何处。这个星球,正是人类经过进化,由动物演变成为人类的地方。」
  特维兹想了一下,才摇摇头说,「我实在搞不憧你在说什麽。」
  詹诺夫脸上闪过一阵恼火的表情。他清清嗓子说,「以前,『特米诺』也没有人类。他们都是由别的世界移过来的。这你总该知道吧?」
  「这我当然知道,」特维兹很不耐烦的说。他对老头子倚老卖老的态度非常不悦。
  「好。这种情形就跟其他星球上的世界是一样的。这些星球都是在过去被发现出来的。然後人类才移居过去。即使『特朗多』也一样。它虽然成为银河中的大都会已有两万年,然而在两万年前,它并不是。」
  「为什麽?两万年前它是怎麽样的?」
  「空的!至少连个人都没有。」
  「这简直很难想像嘛。」
  「是真的。老的记录中有记载。」
  「那第一批移居到『特朗多』的人类,是从哪来的呢?」
  「谁也不能确定。就跟银河中的许多世界一样,他们都坚称自己早在混沌初开时,就已经有了人类和文明。而我们这些史学家却排斥这种说法,只想去思考『最原始的问题』。」
  「那是什麽?我从未听过。」
  「这我倒并不意外。这个问题现在并不是个很流行的历史问题,我承认,可是当年在银河帝国开始腐化败亡时,它的确曾在知识界引起广泛的兴趣。韩定也曾在他的回忆录中约略的提到过。就是探讨那个物种起源的星球以及它的位置。假如我们往回看,可以发现最接近现代的世界,它们的人类都是从较古老的世界移来的,而较古老世界中的人,也是从更古老的世界移来的,一直类推下去,最後就集中到一个世界——一个星球——上去了。也就是那个人类的发祥地。」
  特维兹马上想到这个推论中的谬误所在。「难道说,物种原始的发祥地不会是一大群的星球吗?」
  「当然不是。所有在银河系的人类,全是单一的物种。而单一的物种绝不可能从一个以上的星球上产生。绝不可能。」
  「你怎麽知道?」
  「首先——」詹诺夫两手交并思考了一下;他显然是想找到一种比较简单的讲法,好让对方一听就懂。「好伙计,我可以用人格保证我所说的话。」
  特维兹马上鞠躬。「教授,我绝对相信你所讲的每一个字。那麽,就照你讲的,只有一个星球是物种起源的地方,可是却可能有几百个星球可能是这个起源的地方啊?」
  「不仅可能,事实上是有。可是只有一个星球上的生物,进化成为所谓的人类。」
  「而你打算去找寻它?」
  「我们打算去。这就是我们的任务。贝拉诺市长全安排好了。你将驾驶我们的太空船到『特朗多』去。」
  「去『特朗多』?它并非物种起源的那个星球啊?你刚刚不是才说过的吗?」
  「当然。特朗多不是。地球才是。」
  「那为什麽你不讲,要我驾太空船到『地球』去呢?」
  「我没讲清楚。『地球』只是个传说中的名字。它经过古老的神化渲染,已经变得神圣不可侵犯了。『地球』这个名字的本身,它的意义我们无法肯定,可是单讲『地球』这两个字,却足以代表一长串的解释——『乃是人类起源的星球』的说法。然而银河系中,究竟哪颗星球才叫『地球』,却无人知道。
  」
  「那麽是否到了『特朗多』就可知道呢?」
  「我只希望能从那里找到资料。『特朗多』拥有『银河图书馆』,全银河中最大的一座。」
  「显然那座图书馆,早已被那些想找同样答案的人给翻遍了。」
  詹诺夫沉思地点着头。「对,不过也许并不彻底。我对这个『物种原始问题』所做的研究,远比『第一银河帝国』其他的学者还要超前了五百年。所以等我去看那些古老的记录时,也许了解的程度会比其他人要更深入,你明白吗?我对这个问题已经思考了很久,所以现在已经找到了一种可能行得通的办法。」
  「你把这些话都跟贝拉诺市长说了嘛?我想她一定很同意吧?」
  「同意?好伙计,她乐死了。她说,在『特朗多』一定可以找到我的答案。」
  「毫无疑问的,一定的,」特维兹喃喃吐了一句。
  这也正是那天晚上他辗转反侧,难以成眠的主要原因。贝拉诺逼他去找「第二基地」,却同时派詹诺夫去找「地球」,以掩护特维兹的真正的目的。由於「地球」在银河中已经成为一个传奇,根本不晓得在哪里,所以用这个藉口,他们就可以在银河中乱逛,而不令人起疑。他对市长的深谋远虑不能不感到佩服。
  可是为什麽要去「特朗多」呢?去干嘛?一旦抵达「特朗多」,詹诺夫显然只会一头钻入「银河图书馆」中,从此再不出现。看到汗牛充栋的书、影片、录音、录影,还有无数电脑整理资料,他怎麽会舍得离开呢。
  何况——再说——
  艾柏林在「谬尔时期」也曾去过「特朗多」。故事是说,他在找到「第二基地」的位置,还未来得及揭发之前,就死了。後来阿卡迪.达蕾也找到了「第二基地」的位置。然而她所找到的这个位置,却是在「特朗多」上,随後而来的一场小战争,就在「特朗多」上爆发,「第二基地」的巢穴以及潜伏份子,终被消灭了。而既然「第二基地」的真正大老巢在哪里,现在不可能再有人知道,去「特朗多」还有什麽用?如果真要找「第二基地」,去哪里都比去「特朗多」有用。
  再说——
  贝拉诺还有什麽计划,他并不清楚,可是他实在没兴趣去服从她。贝拉诺听说他们要去「特朗多」,就很乐?乐她个鬼!如果贝拉诺想要他去「特朗多」,他就偏不去!——去哪里都可以。——就是不去「特朗多」!走着瞧!
  想到这里,他才终於好不容易地坠入无梦的睡乡。
  11
  在逮捕了特维兹的第二天,贝拉诺市长享受了非常美好的一天。她甚至连甜点心都吃得过量了;而且这件不愉快的事,她也未跟人提起。
  然而不管怎麽样,她晓得「议会」迟早会从惊吓和瘫痪中恢复过来,对她展开弹劾的。她必须预做准备,行动要快才行。所以,她把其他事全搁到一边,专门去办特维兹的事。
  当特维兹和詹诺夫正在讨论有关「地球」的时候,贝拉诺也正跟康柏议员坐在「市长办公室」里。等他在她对面坐好了之後,她就又赞美了他一次。
  他比特维兹的个子要矮小,年纪要大两岁。两个人都是新当选的议员,年轻,有冲劲;大概这也是两个人会凑在一起的主因,否则以他们截然不同的个性和脾气,是绝对扯不在一块的。
  特维兹似乎总显得很激进,紧张,而且气势旺盛;康柏却正好相反,只露出沉静的自信。也许那是因为他有着金发和蓝眼的关系吧,这在「基地」上,并不多见。金发和蓝眼,令他表现出一种女性的细致,使他(贝拉诺想道)远没有特维兹令女人倾倒。
  他并非一只「花蝴蝶」。老老实实地跟着他太太过日子,而且直到现在尚未登记「生子志愿表」,也从未与第二名女子有染。这些地方也跟特维兹完全不同。特维兹换女伴就跟换他的长袍一样勤快。
  对於这两位年轻议员的一举一动和私生活,柯代尔主持的「安全局」很少有不清楚的。现在,柯代尔也坐在市长办公室的角落上,听市长和康柏交谈。
  贝拉诺说,「康柏议员,你为『基地』尽到了很好的服务,但很不幸的是,我们却无法在公开的情况下来表扬你。」
  康柏笑了笑。他有着洁白整齐的牙齿,贝拉诺看了很觉羡慕,她不晓得是否从「西里厄斯区」长大的孩子和居民,都有这样好的牙齿。然而柯代尔却曾经告诉过她,根据他的调查,似乎找不到明显的证据。
  康柏说,「只要你知道,就够了。」
  「我知道,而且永远也不会忘记的。但我也必须先强调,这并不是说,你的责任和义务已经履行完毕了。既然你已踏上一条艰难复杂的道路,你就必须继续走下去。我们要对特维兹这个人更了解一点。」
  「我已经把知道的全说了。」
  「这也许只是你个人的认为吧。不过这点暂且不谈,你认识一位叫做詹诺夫.佩罗拉特的人吗?」
  康柏皱眉想了想。「也许见了面我会认识,可是这个名字我一点印象也没有。」
  「他是个学者。」
  康柏嘴角一撇,露出轻蔑,口气中却听不出来。「喔?」倒好像认为市长以为他会认识学者,才是件意外的样子。
  贝拉诺说,「詹诺夫是个很有趣的人,一心就想到『特朗多』去瞧瞧。特维兹议员会陪他一起去。好,既然你是特维兹的好友,你认为他会老老实实的去『特朗多』吗?」
  康柏说,「假如你硬逼特维兹登上一艘航线已经固定,指向『特朗多』的太空船,他除了去以外,还能有何选择?你总不至於会认为他临时抗命,不听指挥吧?」
  「你不懂。他将和詹诺夫两个人独自在一艘太空船上,而且太空船是由他驾驶的。」
  「你是想问,他会不会自动自发的去『特朗多』?」
  「对,我就是问的这个。」
  「市长女士,叫我怎麽讲?我怎麽能对他的行动摸得清楚?」
  「康柏议员,因为你和特维兹走得很近。你知道他晓得而且相信『第二基地』存在的事实。虽然以我个人的看法,『第二基地』早在阿卡迪时代即已被摧毁了。难道他没告诉过你,到底他的这种理论是哪来的?究竟他是如何发现的吗?」
  「没有,市长女士。」
  「你认为他能发现吗?」
  康柏呵呵笑了两声。「可是我也认为『第二基地』早被阿卡迪.达蕾摧毁了呀!我相信她的故事。」
  「真的吗?如果真是如此的话,为什麽你还要出卖你朋友呢?假如他只是在寻找一样并不存在的东西,他的理论又可能对谁有害呢?」
  康柏说,「并不是单单有害无害的问题。他的理论虽然微弱,可是却也足以动摇『基地』的人心,把怀疑和恐惧的种子散布在『特米诺』上,适足以影响『基地』在银河称霸,以及重建『第二银河帝国』的神圣使命。而且,最重要的,也会影响『联邦』的领导政权,使其动摇。也就因为如此,你才会不顾一切的在议会上把他逮捕,而且打算私下把他流放到外太空去;在未经公开审判之前。为什麽你要这麽做,市长,我能否请问?」
  「我是否可以这麽说——因为我觉得他讲的话有点可能是正确的——所以我认为他会造成不良影响和危险呢?」
  康柏沉默不语。
  贝拉诺就继续说道,「我同意你刚才的说法,但我的职责却必须对这种可能性加以考虑。所以,我再问你一次,是否他曾经表示过,晓得『第二基地』
  在哪里,而且也说过他可能打算去哪里找呢?」
  「我没听过。」
  「难道他从未给你任何的暗示吗?」
  「没有,当然没有。」
  「没有?不要随口就讲。想想!从来没有过吗?」
  「从来没有,」康柏肯定的回答道。
  「一点暗示都没给过你吗?像在开玩笑时?胡扯时?难道你想不起任何这种暗示的迹象吗?」
  「没有。我告诉你,市长女士,他认为『第二基地』存在的幻想,只是痴人说梦。你应该晓得,你只是在浪费时间,杞人忧天。」
  「你总不至於突然又站到你朋友那一边去了吧?」
  「不,」康柏说。「我只是基於爱国情操的理由,才向你举发他。我没有必要感到愧咎,或者再改变我个人的立场。」
  「那你就该提供我一些暗示,告诉我他登上太空船,可能会往哪去!」
  「我早就说过——」「可是,议员,」市长脸上充满诡辩的皱纹。「我要晓得他会到哪去。」
  「既然如此,你就应该在他的船上安装一个超频器,由它把太空船的位置不断传送回来给你知道。」
  「我也这麽想过,议员。可是,他是个疑心病很重的人,所以我怀疑他会查到这种装置——不管我们偷装在哪里。除非,我们把这种装置固定在太空船上,让他无法拆卸,而只有任它留住——」「这不是很高明吗?」
  「可是这麽一来,」贝拉诺说。「他就可能会恼羞成怒。也许他就会故意不顺着他原来的打算走下去,而故意乱跑了。如果一旦发生这种情况,那我就白花脑筋了。」
  「这麽讲的话,你就无法查出他的动向了。」
  「很可能如此。不过对付这种人,还有一套最原始的办法,可以去查出他的动向——我是指派人跟踪特维兹。」
  「跟踪?」
  「完全对。藉另一艘太空船和它的驾驶员。你好像很吃惊吗?特维兹如果听到的话,一定也是。他也许不会想到,他到太空去巡游时,竟然还会有别人在後面跟着他,反正,我们会注意到,绝不在他那艘太空船上配备最先进的侦察装置的。」
  康柏说,「市长女士,我并非有意刺伤你,但我必须指出,你对太空飞行的经验实在过於缺乏。想跟踪一艘太空船是从来没成功过的一件事——因为根本办不到。特维兹只需藉第一次『超空间蛙跳』,就可以逃脱追踪者了。即使他并不知道有人在跟踪他,然而等他起飞之後,只需藉第一次『蛙跳』就可以海阔天空,自由自在了。如果不在他船上装超频回报装置的话,他是没有办法被跟踪到的。」
  「我承认我经验不足。我并未像你和特维兹一样,接受过海军训练。不过,我却可以从我那些接受过这种训练的顾问那里得到知识。只要一艘太空船在从事『超空间蛙跳』之前,被跟踪他的太空船观察到,那麽它的方向、速率,以及爬升率,就可先藉电脑推算出来。只要跟踪者拥有一套优秀的电脑,和良好的判断力的话,他就可以做出与对方差不多的『蛙跳』,足可跟上对方的『蛙跳方向和距离』——尤其跟踪者的太空船上,再配备了最先进的侦察装置的话,那就更轻而易举了。」
  「即使能够行得通,最多也只不过一两次,」康柏非常有把握的说。「如果能先後两次都能跟得对的话,那可能还得靠运气。你不能把希望放在这上面。」
  「或许我们能够吧。——康柏议员,你当年曾参加过『超太空赛跑』。你明白吗?我对你相当清楚。你是个优秀的驾驶员,而且曾经干出过不少惊人的事。听说,你曾经在『蛙跳』中,追上一名领先的对手。」
  康柏一听,两眼猛的一睁。几乎在椅子里颤了一下。「那是我在大学时干过的事。现在我已经太老了。」
  「还不算老。还没到卅五岁。所以,这次将由你——去追纵特维兹,议员。他到哪里,你就跟到哪里,而且你要随时把情况报告给我。在特维兹出发後,你也马上出发,而且,我告诉你,他再过几小时就要走了。假如你拒绝这项任务,议员,你就会被判成叛国罪囚禁终身。而且假如你登船之後,跟踪不上特维兹那艘太空船,那你也不必同来了。如果你想回来,我会让你在外太空被击毁。」
  康柏跳起来。「我有日子要过!我有工作要做!我还有太太。我怎麽能放弃这些?」
  「你必须放弃。凡是被选出来替『基地』服务的人,为了『基地』本身的福祉大前提,他们就必须放弃掉自己的一切小我。」
  「那至少我太太总可以和我一道走吧?」
  「你当我是个白痴吗?她当然得留下来。」
  「当人质?」
  「如果你喜欢用这个名词,我也不反对。不过,我倒宁可说,我不愿她跟你去冒险。——不必再讨价还价了。你就跟特维兹一样的被捕了,而且你应该知道,我必须尽快行动——免得『特米诺』的优势逐渐消耗掉。再说,我恐怕也开始得走下坡了。」
  12
  柯代尔说,「你对他很不客气,市长女士。」
  市长嗤之以鼻的说,「为什麽我要对他客气?他出卖了一个朋友。」
  「可是却对我们有用。」
  「对,是不错。然而既然做得出出卖朋友的事,就难免他下一次不会出卖我们——出卖整个『基础』。」
  「为什麽你会说『下一次』?」
  「哎呀,得了吧,柯代尔,」贝拉诺不耐烦的说,「少跟我要花样了。任何只要玩出吃里扒外或者卖友求荣的人,就难保他不会再犯第二次。」
  「可是他也可能利用他这种天性,再去联合特维兹。两个人凑在一块儿,他就也许会——」
  「少胡扯吧。像特维兹这种天真角色,他只会勇往直前,直趋目标。他永远不懂何谓背叛,而且也永不会背叛;不管是什麽样的情况,我们也必须相信康柏这辈子,是绝不可能再被特维兹相信的了。」
  柯代尔仍不死心。他说,「抱歉,市长,不过我仍想摸清你的想法。那你又能多相信康柏这个人呢?你怎麽敢说,他一定会老老实实的跟踪特维兹,而且又随时把下落报回来呢?难道你算准了他会因为他老婆的安危,而听命照办吗?因为他爱她?」
  「这些只是因素,然而我并不完全依赖它们。在康柏的太空船上,我们会装上自动回报的超频器。特维兹这个疑心鬼,他怀疑有人会跟踪他,而先搜查自己太空船上有无这种装置。但身为追踪者的康柏,我想他一路忙着追踪对方,就不会想到有这种装置。——当然,假如他竟然也发现了的话,那我就必须借重他对他老婆的感情了。」
  柯代尔笑起来。「我这才想到曾经教过你的课程。好,那麽,可否请教一下,追踪的目的到底为了什麽?」
  「为了双重的保障。如果特维兹不幸被捕,或发生意外的话,也许康柏就会继续担负起特维兹的任务。」
  「还有个问题。如果碰巧特维兹找到了『第二基地』,或者是我们获得了怀疑它存在的理由——不管这两个人的死活——之後呢?」
  「我只希望『第二基地』并不存在,柯代尔,」她说。「不管怎样,『瑟顿计划』实在已经不能再继续帮我们了。哈利.瑟顿在设计出这套计划时,已是『帝国』的垂死末期,那时候,科技早已经停止发展了。而且,瑟顿也只不过是那个时代的产物,不管『心理史学』有多灵,也许并不是很精确的一种推算。在那个混乱时期,它不可能会有多大的突破。『心理史学』也许要到『基地』的最後一个世纪,才能变得真正完美无缺。而今天,我们已经快要有原先所梦想不到的大型侦测,和能够与思想并联的电脑,以及——最重要的——反精神保护盾设计了。如果『第二基地』现在还不能控制我们,他们以後就更无法办到。我一心希望,在我最後这些年的当权期内,能成为那个把『特米诺』
  带上一条新轨道的人。」
  「而假如事实上并没有『第二基地』呢?」
  「那我们就将立刻开始走上一条新轨道。」
  13
  那场特维兹好不容易才睡着的觉,却没享受多久。他的肩头上,已经被人摇了第二次了。
  特维兹猛然惊醒,张眼一望,搞不憧他怎麽会躺在一个陌生的床上。「什——什麽呀?」
  詹诺夫很歉然的跟他说,「对不起,议员。你是我的客人,却没能让你好好睡一觉,不过,市长来了。」他穿了套法兰绒的睡衣站在床边,有点发抖。
  特维兹昏沉沉了半天,才想起到底是怎麽回事。
  市长在詹诺夫的起居室里,看起来还是安之若泰的样子。柯代尔则站在她旁边,正伸手摸着他的白胡子。
  特维兹拉直身上穿的长袍时,脑里却想到一件事——贝拉诺和柯代尔——
  这两个人到底有没有分开的时候。
  特维兹揶揄地说道,「怎麽样?『议会』恢复正常了吗?对於其中一位议员没出席的事,他们是否有点关切呢?」
  市长说,「有点生趣了,对,可是对你仍旧不太有利。显然我仍然有权可以逼你离去。现在,你将被押往『阿提美特太空港』——」
  「而不是去『特米诺太空港』吗,市长女士?难道我连接受成千上万哭泣欢送者致意的权利都被剥夺了吗?」
  「看你如此幽默,显然你已经从原先幼稚的行为里恢复过来了嘛,好极了,我非常替你感到高兴。也许这也是因为你稍微有了点良知的表现吧。你届时将和詹诺夫教授安安静静的由『阿提美特太空港』离开——」
  「而且永不再回来了?」
  「而且永不再回来了。不过,」她终於笑了一下。「假如你发现了一些伟大、重要、有用的东西,我还是会很高兴你带着这些情报回来的。而且,你会得到无上的光荣。」
  特维兹漫不在意的点了点头。「这也可能会发生的。」
  「每件事情都有可能发生。——不管怎麽说,这趟旅程,你将会很舒服的。你这次驾驶的太空船,乃是最近才造好的袖珍型巡航船——远星号。只需一个人就可操作,虽然它的空间设计是给三个人用的。」
  特维兹面容一整,说道,「武器配备完全吗?」
  「没有武装,可是却有各种必要的装备。不管你们去哪里,你们都是『基地』的公民,银河中只要有人的地方,都有我们的领事,所以你们无需武装。
  你可以动用必要的基金。——并非无限的基金,这我必须先讲明。」
  「好大方。」
  「我知道,议员。不过,请搞清楚我的意思。你是协助詹诺夫去寻找『地球』。你必须让所有你遇到的人了解这点。而且永远记住,『远星号』乃是一艘无武装的太空船。」
  「我是去寻找『地球』的,」特维兹说。「我完全了解这点。」
  「那你现在可以去了。」
  「很抱歉,但是显然我们还没把事情讨论清楚。过去我曾驾驶过太空船,然而我对目前这艘最新型的袖珍巡航船,却毫无经验。假如我不会驾驶它呢?
  」
  「我听说,『远星号』乃是一艘完全采用电脑驾驶的太空船。——而且在你发问之前,我也不晓得该如何操作一艘最新型太空船上的电脑。它会告诉你任何你想知道的事情的。还有什麽需要了解的吗?」
  特维兹低头着了着身上穿的衣服。「想换件衣服穿穿。」
  「上船後,你可以找到衣服换。包括那些你平常爱穿的袍子和腰带。教授要的东西也放上去了。全部放上船了,只除了『女伴』之外。」
  「那可太败了,」特维兹说,「否则会比较有乐趣的,不过嘛,目前我刚好没什麽要好的女伴。幸好我推测现在银河系中,到处都有美女,只要离开这里之後,再边走边瞧吧。」
  「想携伴旅游?随便你了。」
  她沉重的起立。「我不送了,」她说,「不过还有别人陪的,所以请千万不要做出任何傻事。如果你想逃跑,我想他们会不客气的杀掉你的。我之所以不跟去,就是免得我到时候看了不忍心。」
  特维兹说,「放心,市长女士,我不会轻举妄动的,不过还有件事——」
  「什麽?」
  特维兹把要讲出来的一番话,先过滤了一遍,尽量装出不在意的样子。「也许终有那么一天,市长女士,会有你要求我尽力的时候。那时候,我就会照我自己的选择,决定要不要那么做了,我对过去这两天的遭遇,将永难忘怀。
  」
  贝拉诺市长叹道,「省着点吧。如果真有这麽一天到来的话,它该怎麽样,就怎麽样,只不过目前嘛——我却没什麽要求你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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