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55章

 

  第五十一章

  妹妹的婚期到了,吉英和伊丽莎白都为她担心,恐怕比妹妹自己担心得还要厉害。家里打发了一部马车到某某地方去接新夫妇,吃中饭时他们就可以来到。两位姐姐都怕他们来,尤其是吉英怕得厉害。她设身处地地想:要是丽迪雅这次丑行发生在她自己身上,她一定会感触万千,再想到妹妹心里的难受,便越发觉得不好过。

  新夫妇来了。全家都集合在起居室里迎接他们。当马车停在门前的时候,班纳特太太满面堆着笑容,她丈夫却板着脸。女儿们又是惊奇又是焦急,而且十分不安。

  只听得门口已经有了丽迪雅说话的声音,一会儿,门给打开了,丽迪雅跑进屋来。母亲高兴得要命,连忙走上前来欢迎她,拥抱她,一面又带着亲切的笑容把手伸给韦翰(他走在新妇后面),祝他们夫妇俩快活。班太太的话讲得那么响亮,说明了她相信他们俩一定会幸福。

  然后新夫妇转身到班纳特先生跟前,他对他们可没有他太太那么热诚。只见他的脸色显得分外严峻,连嘴也不张一下。这一对年轻夫妇那种安然自得的样子,实在叫他生气。伊丽莎白觉得厌恶,连吉英也禁不住感到惊骇。丽迪雅还是丽迪雅……不安分,不害羞,撒野吵嚷,天不怕地不怕的。她从这个姐姐跟前走到那个姐姐跟前,要她们一个个恭喜她。最后大家都坐下来了,她连忙扫视了一下这间屋子,看到里面稍许有些改变,便笑着说,好久不曾到这儿来了。

  韦翰更没有一点难受的样子。他的仪表一向亲切动人,要是他为人正派一些,娶亲合乎规矩一些,那么,这次来拜见岳家,他那笑容可掬、谈吐安详的样子,自然会讨人家欢喜。伊丽莎白从来不相信他竟会这样厚颜无耻,她坐下来思忖道:一个人不要起脸来可真是漫无止境。她不禁红了脸,吉英也红了脸;可是那两位当事人,别人都为他们难为情,他们自己却面不改色。

  这个场合确实是不愁没有话谈。新娘和她母亲只觉得有话来不及说;韦翰凑巧坐在伊丽莎白身旁,便向她问起附近一带的熟人近况如何,问得极其和悦从容,弄得她反而不能对答如流。这一对夫妇俨然心安理得,毫无羞耻之心。他们想起过去的事,心里丝毫不觉得难受;丽迪雅又不由自主地谈到了许多事情……要是换了她姐姐们,这种事情是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的。

  只听得丽迪雅大声说道:“且想想看,我已经走了三个月了!好象还只有两个星期呢;可是时间虽短,却发生了多少事情。天啊!我走的时候,的确想也没想到这次要结了婚再回来,不过我也想到:如果真就这样结了婚,倒也挺有趣的。”

  父亲瞪着眼睛。吉英很难受,伊丽莎白啼笑皆非地望着丽迪雅;可是丽迪雅,凡是她不愿意知道的事,她一概不闻不问,她仍然得意洋洋地说下去:“噢,妈妈,附近的人们都知道我今天结婚了吗?我怕他们还不见得都知道;我们一路来的时候,追上了威廉·戈丁的马车,这为了要让他知道我结婚了,便把我自己车子上的一扇玻璃窗放了下来,又脱下手套,把手放在窗口,好让他看见我手上的戒指,然后我又对他点点头笑得什么似的。”

  伊丽莎白实在忍无可忍了,只得站起身来跑回屋外去,一直听到她们走过穿堂,进入饭厅,她才回来。来到她们这里,又见丽迪雅急急匆匆大摇大摆走到母亲右边,一面对她的大姐姐说:“喂,吉英,这次我要坐你的位子了,你得坐到下手去,因为我已经是出了嫁的姑娘。”

  丽迪雅既然从开头起就完全不觉得难为情,这时候当然更是若无其事。她反而越来越不在乎,越来兴头越高。她很想去看看腓力普太太,看看卢卡斯全家人,还要把所有的邻居都统统拜访一遍,让大家都叫她韦翰太太。吃过中饭,她立刻把结婚戒指显给希尔奶奶和其他两个女佣人看,夸耀她自己已经结了婚。

  大家都回到起坐间以后,她又说道:“妈妈,你觉得我丈夫怎么样?他不是挺可爱吗?姐姐们一定都要羡慕我。但愿她们有我一半运气就好啦。谁叫她们不到白利屯去。那里才是个找丈夫的地方。真可惜,妈妈,我们没有大家一起去!”

  “你讲得真对;要是照我的意见,我们早就应该一起都去。可是,丽迪雅宝贝儿,我不愿意你到那么远的地方去。你难道非去不可吗?”

  “天啊!当然非去不可,那有什么关系。我真高兴极了。你和爸爸,还有姐姐们,一定要来看我们呀。我们整个冬天都住在纽卡斯尔,那儿一定会有很多舞会,而且我一定负责给姐姐们找到很好舞伴。”

  “那我真是再喜欢也没有了!”母亲说。

  “等你动身回家的时候,你可以让一两个姐姐留在那儿;我担保在今年冬天以内就会替她们找到丈夫。”

  伊丽莎白连忙说:“谢谢你的关怀,可惜你这种找丈夫的方式,我不太欣赏。”

  新夫妇只能和家里相聚十天。韦翰先生在没有离开伦敦之前就已经受到了委任,必须在两星期以内就到团部去报到。

  只有班纳特太太一个人惋惜他们行期太匆促,因此她尽量抓紧时间,陪着女儿到处走亲访友,又常常在家里宴客。这些宴会大家都欢迎:没有心思的人固然愿意赴宴,有心思的人更愿意借这个机会出去解解闷。

  果然不出伊丽莎白所料,韦翰对丽迪雅的恩爱比不上丽迪雅对韦翰那样深厚。从一切事实上都可以看出来,他们的私奔多半是因为丽迪雅热爱韦翰,而不是因为韦翰热爱丽迪雅,这在伊丽莎白看来,真是一件显而易见的事。至于说,他既然并不十分爱她为什么还要跟她私奔,伊丽莎白一点也不觉得奇怪,因为她断定韦翰这次为债务所逼,本来非逃跑不可;那么,象他这样一个青年,路上有一个女人陪陪他,他当然不愿错过机会。

  丽迪雅太喜欢他了,她每说一句话就要叫一声亲爱的韦翰。谁也比不上他。他无论做什么事都是天下第一。她相信到了九月一日那一天,他射到的鸟一定比全国任何人都要多。

  他们来到这儿没有多少时候,有一天早晨,丽迪雅跟两位姐姐坐在一起,对伊丽莎白说:

  “丽萃,我还没有跟你讲起过我结婚的情形呢。我跟妈妈和别的姐姐们讲的时候,你都不在场。你难道不想要听听这场喜事是怎么办的吗?”

  “不想听,真不想听,”伊丽莎白回答道:“我认为这桩事谈得不算少了。”

  “哎呀!你这个人太奇怪!我一定要把经过情形告诉你。你知道,我们是在圣克利门教堂结的婚,因为韦翰住在那个教区里面。大家约定十一点钟到那儿。舅父母跟我一块儿去的,别的人都约定在教堂里碰头。唔,到了星期一早上,我真是慌张得要命。你知道,我真怕会发生什么意外,把婚期耽搁了,那我可真要发狂了。我在打扮,舅母一直不住嘴地讲呀,说呀,好象是在传道似的。她十句话我最多听进一句,你可以想象得到,我那时一心在惦记着我亲爱的韦翰。我一心想要知道。他是不是穿着他那件蓝衣服去结婚。”

  “唔,象平常一样,我们那天是十点钟吃早饭的。我只觉得一顿饭老是吃不完,说到这里,我得顺便告诉你,我待在舅父母那儿的一段时期,他们一直很不高兴。说来你也许不信,我虽在那儿待了两个星期,却没有出过家门一步。没有参加过一次宴会,没有一点儿消遗,真过得无聊透顶。老实说,伦敦虽然并不太热闹,不过那个小戏院还是开着。言归正传,那天马车来了,舅父却让那个名叫史桐先生的讨厌家伙叫去有事。你知道,他们俩一碰头,就不想分手。我真给吓坏了,不知道怎么是好,因这需要舅父送嫁;要是我们误了钟点,那天就结不成婚。幸亏他不到十分钟就回来了,于是我们一块儿动身。不过我后来又想起来了,要是他真给缠住了不能分身,婚期也不会延迟,因为还有达西先生可以代劳。”

  伊丽莎白大惊失色,又把这话重复了一遍:“达西先生!”

  “噢,是呀!他也要陪着韦翰上教堂去呢。天哪,我怎么完全给弄糊涂了!这件事我应该一字不提才对。我早已在他们面前保证不说的!不知道韦翰会怎样怪我呢?这本来应该严格保守秘密的!”

  “如果是秘密,”吉英说,“那么,就请你再也不要说下去了。你放心,我决不会再追问你。”

  “噢,一定不追问你,”伊丽莎白嘴上虽是这样说,心里却非常好奇。“我们决不会盘问你。”

  “谢谢你们,”丽迪雅说:“要是你们问下去,我当然会把底细全部告诉你们,这一来就会叫韦翰生气。”

  她这话明明是怂恿伊丽莎白问下去,伊丽莎白便只得跑开,让自己要问也无从问起。

  但是,这件事是不可能不闻不问的,至少也得去打听一下。达西先生竟会参加了她妹妹的婚礼!那样一个场面,那样两个当事人,他当然万万不愿意参与,也绝对没有理由去参与。她想来想去,把各种各样古怪的念头都想到了,可还是想不出一个所以然来。她当然愿意从最好的方面去想,认为他这次是胸襟宽大,有心表示好意,可是她这种想法又未免太不切合实际。她无论如何也摸不着头脑,实在难受,于是连忙拿起一张纸,写了封短短的信给舅母,请求她把丽迪雅刚才无意中泄露出来的那句话解释一下,只要与原来保守秘密的计划能够并行不悖就是了。

  她在信上写道:“你当然很容易了解到,他跟我们非亲非眷,而且跟我们家里相当陌生,竟会跟你们一同参加这次婚礼,这叫我怎么能够不想打听一下底细呢?请你立刻回信,让我把事情弄明白。如果确实如丽迪雅所说,此事非保守秘密不可,那我也只得不闻不问了。”

  写完了信以后,她又自言自语地说:“亲爱的舅母,如果你不老老实实告诉我,我迫不得已,便只有千方百计地去打听了。”

  且说吉英是个十二万分讲究信用的人,她无论如何也不肯把丽迪雅嘴里漏出来的话暗地里去说给伊丽莎白听。伊丽莎白很满意她这种作风。她既然已经写信去问舅母,不管回信能不能使她满意,至少在没有接到回信以前,最好不要向任何人透露心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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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十二章

  伊丽莎白果然如愿以偿,很快就接到了回信。她一接到信,就跑到那清静的小树林里去,在一张长凳上坐下来,准备读个痛快,因为她看到信写得那么长,便断定舅母没有拒绝她的要求。

  亲爱的甥女:

  刚刚接到你的来信,我便决定以整个上午的时间来给你写回信,因为我估料三言两语不能够把我要跟你讲的话讲个明白。我得承认,你所提出的要求很使我诧异,我没有料到提出这个要求的竟会是你。请你不要以为我这是生气的话,我不过说,我实在想象不到你居然还要来问。如果你一定装作听不懂我的话,那只有请你原谅我失礼了。你舅父也跟我同样地诧异,我们都认为,达西所以要那样做,完全是为了你的缘故。如果你当真一点也不知道,那也只好让我来跟你说说明白了。就在我从浪搏恩回家的那一天,有一个意想不到的客人来见你舅父。那人原来就是达西先生,他跟你舅父关起门来,密谈了好几个钟头。等我到家的时候,事情已经过去了,我当时倒并没有象你现在这样好奇。他是因为发觉了你妹妹和韦翰的下落,特地赶来告诉嘉丁纳先生一声。他说,他已经看到过他们,而且跟他们谈过话……跟韦翰谈过好多次,跟丽迪雅谈过一次。据我看,我们离开德比郡的第二天,达西就动身赶到城里来找他们了。他说,事情弄到如此地步,都怪他不好,没有及早揭露韦翰的下流品格,否则就不会有哪一位正派姑娘会把他当作知心,会爱上他了。他概然引咎自责,认为这次的事情都得怪他当初太傲慢,因为他以前认为韦翰的品格自然而然会让别人看穿,不必把他的私人行为都一一揭露出来,免得使他自己有失体统,他认为这都是他自己一手造成的罪恶,因此他这次出面调停,设法补救实在是义不容辞。他自己承认他要干预这件事的动机就是如此。如果他当真别有用心,也不会使他丢脸。他在城里待了好几天才找到他们;可是他有线索可找,我们可没有。他也是因为自信有这点把握,才下定决心紧跟着我们而来。好象有一位扬吉太太,她早先做过达西小姐的家庭教师,后来犯了什么过错(他没有讲明)被解雇了,便在爱德华街弄了一幢大房子,分租过活。达西知道这位杨吉太太跟韦翰极其相熟,于是他一到城里,便上她那儿去打听他的消息。他花了两三天工夫,才从她那儿把事情探听明白。我想,杨吉太太早就知道韦翰的下落,可是不给她贿赂她决不肯讲出来。他们俩确实是一到伦敦便到她那里去,要是她能够留他们住,他们早就住在她那儿了。我们这位好心的朋友终于探听出了他们在某某街的住址,于是他先去看韦翰,然后他又非要看到丽迪雅不可。据他说,他第一件事就是劝丽迪雅改邪归正,一等到和家里人说通了,就赶快回去,还答应替她帮忙到底,可是他发觉丽迪雅坚决要那样搞下去,家里人一个都不在她心上。她不要他帮助,她无论如何也不肯丢掉韦翰。她断定他们俩迟早总要结婚,早一天迟一天毫无关系。于是他想,他第一次跟韦翰谈话的时候,明明发觉对方毫无结婚的打算,如今既是丽迪雅存着这样的念头,当然只有赶快促成他们结婚。韦翰曾经亲口承认,他当初所以要从民兵团里逃出来,完全是由于为赌债所逼,至于丽迪雅这次私奔所引起的不良后果,他竟毫不犹豫地把它完全归罪于她自己的愚蠢。他说他马上就要辞职,讲到事业前途,他简直不堪设想。他应该到一个什么地方去找份差事,可是又不知道究竟去哪儿,他知道他快要没有钱生活下去了。达西先生问他为什么没有立刻跟你妹妹结婚,虽然班纳特先生算不上什么大阔人,可是也能够帮他一些忙,他结婚以后,境况一定会有利一些。但是他发觉韦翰回答这话的时候,仍然指望到别的地方去另外攀门亲,以便扎扎实实地赚进一笔钱。不过,他目前的情况既是如此,如果有救急的办法,他也未始不会心动。他们见了好几次面,因为有好多地方都得当面商讨。韦翰当然漫天讨价,结果总算减少到一个合理的数目。他们之间一切都商谈好了,达西先生的下一个步骤就是把这件事告诉你舅父,于是他就在我回家的前一天晚上,到天恩寺街来进行第一次访问。当时嘉丁纳先生不在家;达西先生打听到你父亲那天还住在这儿,不过第二天早晨就要走。他以为你父亲不是象你舅父那样一个好商量的人,因此,决定等到你父亲走了以后,再来看你舅父。他当时没有留下姓名,直到第二天,我们还只知道有位某某先生到这儿来过,找他有事,星期六他又来了。那天你父亲已经走了,你舅父在家,正如我刚才说过的,他们俩便在一起谈了许久。他们星期天又见了面,当时我也看见他的。事情一直到星期一才完全谈妥。一谈妥之后,就派专人送信到浪搏恩来。但是我们这位贵客实在太固执。人们都纷纷指责他的错处,今天说他有这个错处,明天又说他有那个错处,可是这一个才是他真正的错处。样样事情都非得由他亲自来办不可;其实你舅父非常愿意全盘包办(我这样说并不是为了讨你的好,所以请你不要跟别人提起)。他们为这件事争执了好久,其实对当事人来说,无论是男方女方,都不配享受这样的对待。可是你舅父最后还是不得不依从他,以致非但不能替自己的外甥女稍微尽点力,而且还要无劳居功,这完全和他的心愿相违;我相信你今天早上的来信一定会使他非常高兴,因为这件掠人之美的事,从此可以说个清楚明白,使那应该受到赞美的人受到赞美。不过,丽萃,这件事只能让你知道,最多只能说给吉英听。我想你一定会深刻了解到,他对那一对青年男女尽了多大的力。我相信他替他偿还的债务一定远在一千镑以上,而且除了她自己名下的钱以外,另外又给她一千镑,还给他买了个官职。至于这些钱为什么得由他一个人付,我已经在上面说明理由。他说这都怪他自己不好,怪他当初考虑欠妥,矜持过分,以致叫人家不明了韦翰的人品,结果使人家上了当,把他当做好人。这番话或许真有几分道理;不过我却觉得,这种事既不应当怪他矜持过分,也不应当怪别人矜持过分。亲爱的丽萃,你应当明白,他的话虽然说得这样动听,我们要不是鉴于他别有苦心,你舅父决不肯依从他。一切事情都决定了以后,他便回到彭伯里去应酬他那些朋友,大家同时说定,等到举行婚礼的那天,他还得再到伦敦来,办理一切有关金钱方面的最后手续。现在我把所有的事情都讲给你听了。这就是你所谓会使你大吃一惊的一篇叙述;我希望至少不会叫你听了不痛快。丽迪雅上我们这儿来住,韦翰也经常来。他完全还是上次我在哈福德郡见到他时的那副老样子。丽迪雅待在我们这儿时,她的种种行为举止,的确叫我很不满,我本来不打算告诉你,不过星期三接到吉英的来信,我才知道她回家依然故态复萌,那么告诉了你也不会使你不什么新的难过。我几次三番一本正经地跟她说,她这件事做得大错特错,害得一家人都痛苦悲伤。哪里知道,我的话她听也不要听。有几次我非常生气,但是一记起了亲爱的伊丽莎白和吉英,看她们面上,我还是容忍着她。达西先生准时来到,正如丽迪雅所告诉你的,他参加了婚礼。他第二天跟我们在一起吃饭,星期三或星期四又要进城去。亲爱的丽萃,要是我利用这个机会说,我多么喜欢他(我以前一直没有敢这样说),你会生我的气吗?他对待我们的态度,从任何方面来说,都跟我们在德比郡的时候同样讨人喜爱。他的见识,他的言论,我都很喜欢。他没有任何缺点,只不过稍欠活泼;关于这一点,只要他结婚结得当心一些,娶个好太太,他也许会让她给教好的。我认为他很调皮,因为他几乎没有提起过你的名字。但是调皮倒好象成了时下的一种风气。如果我说得太放肆了,还得请你原谅,至少不要处罚我太厉害,将来连彭伯里也不许我去啊。我要把那个花园逛遍了,才会心满意足。我只要弄一辆矮矮的双轮小马车,驾上一对漂亮的小马就行了。我无法再写下去,孩子们已经嚷着要我要了半个钟头。

  你的舅母M·嘉丁纳九月六日写于天恩寺街

  伊丽莎白读了这封信,真是心神摇荡。她这种心情,叫人家弄不明白她是高兴多于苦痛,还是苦痛多于高兴。她本来也曾隐隐约约、疑疑惑惑地想到达西先生可能会成全她妹妹的好事,可是又不敢往这方面多想,怕他不可能好心到这个地步;另一方面她又顾虑到,如果他当真这样做了,那又未免情意太重,报答不了人家,因此她又痛苦。如今这些揣测却成了千真万确的事实!想不到他那天竟会跟随着她和舅父母赶到城里去。他不惜担当起一切的麻烦和艰苦,来探索这件事。他不得不向一个他所深恶痛绝、极其鄙视的女人去求情。他不得不委曲求全,同一个他极力要加以回避、而且连名字也不愿意提起的人去见面,常常见面,跟他说理,规劝他,最后还不得不贿赂他。他这般仁至义尽,只不过是为了一个他既无好感又不器重的姑娘。她心里轻轻地说,他这样做,都是为了她。但是,再想到一些别的方面,她立刻就不敢再存这个希望。她马上感觉到,她本可以从虚荣心出发,认为他确实爱她,可是她哪能存着那么大的虚荣心,指望他会爱上一个已经拒绝过他的女人!他不愿意跟韦翰做亲戚,这种情绪本来也极其自然,又哪能指望他去迁就!何况是跟韦翰做连襟!凡是稍有自尊心的人,都容忍不了这种亲戚关系。毫无问题,他为这件事出了很大的力。她简直不好意思去想象他究竟出了多大的力。他所以要过问这件事,理由已经由他自己加以说明,你不必多费思索就可以深信无疑。他怪他自己当初做事欠妥,这自然讲得通;他很慷慨,而且有资格可以慷慨;虽然她不愿意认为他这次主要就是为了她,可是她也许可以相信,他对她依旧未能忘情,因此遇到这样一件与她心境攸关的事情,他还是愿意尽心竭力。一想起这样一个人对她们情意隆重,而她们却无法报答他,这真是痛苦,说不尽的痛苦。丽迪雅能够回来,能够保全了人格,这一切都得归功于他。她一想起自己以前竟会那样厌恶他,竟会对他那样出言唐突,真是万分伤心!她不胜自愧,同时又为他感到骄傲。骄傲的是,他竟会一本同情之心,崇尚义气,委曲求全。于是她把舅母信上恭维他的那段话读了又读,只觉还嫌说得不够,可是也足以叫她十分高兴。她发觉舅父母都断定她跟达西先生感情深切,推心置腹。她虽然不免因此而感到几分懊恼,却也颇为得意。

  这时已经有人走近前来,打断了她的深思,使她从座位上站起来;她刚要从另一条小径过去,只见韦翰却赶了上来。

  他走到她身边说道:“我怕打扰了你清静的散步吧,亲爱的姐姐!”

  她笑着回答道:“的确是这样,不过,打扰未必就不受欢迎。”

  “要是这样,我真过意不去。我们一向是好朋友,现在更加亲近了。”

  “你说得是。他们都出来了吗?”

  “不知道。妈妈和丽迪雅乘着马车到麦里屯去了。亲爱的姐姐,听舅父母说起,你当真到彭伯里去玩过了。”

  她说,当真去过了。

  “你这眼福几乎叫我嫉妒,可惜我又消受不了,否则,我到纽卡斯尔去的时候,也可以顺道一访。我想,你看到了那位年老的管家奶奶吧?可怜的雷诺奶奶!她从前老是那么喜欢我。不过,她当然不会在你面前提起我的名字。”

  “她倒提到了。”

  “她怎么说来着?”

  “她说你进了军队,就怕……-就怕你情形不大好。路隔得那么远,传来的话十分靠不住。”

  “当然罗,”他咬着嘴唇回答道。

  伊丽莎白满以为这一下可以叫他住嘴了;但是过不了一会儿,他又说道:

  “上个月真出乎意料,在城里碰到了达西。我们见了好几次面。我不知道他到城里有什么事。”

  “或许是准备跟德·包尔结婚吧,”伊丽莎白说。“他在这样的季节到城里去,一定是为了什么特别的事。”

  “毫无疑问。你在蓝白屯见到过他吗?听嘉丁纳夫妇说,你见到过他的。”

  “见过,他还把我们介绍给他的妹妹。”

  “你喜欢她吗?”

  “非常喜欢。”

  “真的,我听说她这一两年来有了很大的长进。以前看到他的时候,我真觉得她没有什么出息。你喜欢她,我很高兴。但愿她能够改好得象个人样。”

  “她一定会那样;她那最容易惹祸的年龄已经过去了。”

  “你们经过金泊屯村的吗?”

  “我记不得是否到过那个地方。”

  “我所以要提到那个地方,就因为我当初应该得到的一份牧师俸禄就在那儿。那是个非常好玩的地方!那所牧师住宅也好极了!各方面都适合我。”

  “你竟喜欢讲道吗?”

  “喜欢极了。我本当把它看作我自己本份的职务,即使开头要费点力气,过不了多久也就无所谓了。一个人不应该后悔;可是,这的确是我的一份好差事!这样安闲清静的生活,完全合乎我幸福的理想!只可惜已经事过境迁。你在肯特郡的时候,有没有听到达西谈起过这件事?”

  “听到过的,而且我认为他的话很靠得住,听说那个位置给你是有条件的,而且目前这位施主可以自由处理。”

  “你听到过!不错,这话也有道理;我开头就告诉过你,你可能还记得。”

  “我还听说,你过去有一个时期,并不象现在这样喜欢讲道,你曾经慎重其事地宣布过,决计不要当牧师,于是这件事就此解决了。”

  “你真听说过!这话倒不是完全没有根据。你也许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谈起这件事的时候,我也提起过的。”

  他们两人现在快要走到家门口了,因为她有意走得很快,要摔脱他;不过看在妹妹份上,她又不愿意使他生气,因此她只是和颜悦色地笑了笑,回答道:

  “算了吧,韦翰先生;你要知道,我们现在已是兄弟姐妹。不要再为了过去的事去争论吧。但愿将来一直不会有什么冲突。”

  她伸出手来,他亲切而殷勤地吻了一下。他这时候简直有些啼笑皆非。他们就这样走进了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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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十三章

  韦翰先生对于这场谈话完全感到满意,从此他便不再提起这件事,免得自寻苦恼,也免得惹他亲爱的大姨伊丽莎白生气;伊丽莎白见他居然给说得不再开口,也觉得很高兴。

  转眼之间,他和丽迪雅的行期来到了,班纳特太太不得不和他们分离,而且至少要分别一年,因为班纳特先生坚决不赞同她的计划,不肯让全家都搬到纽卡斯去。

  她哭了:“哦,我的丽迪雅宝贝,我们到哪一天才能见面呢?”

  “天哪!我也不知道。也可能两年三年见不着面。”

  “常常写信给我吧,好孩子。”

  “我一定常常写信来。可是你知道,结了婚的女人是没有什么工夫写信的。姐妹们倒可以常常写信给我,反正她们无事可做。”

  韦翰先生一声声的再见比他太太叫得亲切得多。他笑容满面,仪态万方,又说了多少漂亮话。

  他们一走出门,班纳特先生就说:“他是我生平所看到的最漂亮的一个人。他既会假笑,又会痴笑,又会跟大家调笑。我真为他感到莫大的骄傲。我敢说,连卢卡斯爵士也未必拿得出一个更名贵的女婿。”

  女儿走了以后,班纳特太太郁闷了好多天。

  她说:“我常常想,同自己的亲人离别,真是再难受不过的事;他们走了,我好象失去了归宿。”

  伊丽莎白说:“妈妈,你要明白,这就是嫁女儿的下场,好在你另外四个女儿还没有人要,一定会叫你好受些。”

  “完全不是那么回事。丽迪雅并不是因为结了婚而要离开我,而是因为她丈夫的部队凑巧驻扎提那么远。要是近一点,她就用不到走得这样快了。”

  且说这事虽然使班纳特太太精神颓丧,不过没有过多久也就好了,因为这时候外界正流传着一件新闻,使她的精神又振作起来。原来风闻尼日斐花园的主人一两天内就要回到乡下来,打几个星期的猎,他的管家奶奶正在奉命收拾一切。班纳特太太听到这消息,简直坐立不安。她一会儿望望吉英,一会儿笑笑,一会儿摇摇头。

  “好极了,彬格莱先生居然要来了,妹妹”(因为第一个告诉她这消息的正是腓力普太太。)“好极了,实在太好了。不过我倒并不在乎。你知道,我们一点也不把他放在心上,我的确再也不想见到他了。不过,他既然愿意回到尼日斐花园来,我们自然还是欢迎他。谁知道会怎么样呢?反正与我们无关。你知道,妹妹,我们早就讲好,再也不提这件事。他真的会来吗?”

  她的妹妹说:“你放心好了,尼可斯奶奶昨儿晚上去过麦里屯。我亲眼看见她走过,便特地跑出去向她打听,是不是真有这回事;她告诉我说,的确真有这回事。他最迟星期四就会来,很可能星期三就来。她又说,她正要上肉铺子去定点儿肉,准备星期三做菜,她还有六只鸭子,已经可以宰了吃。”

  班纳特小姐听到他要来,不禁变了脸色。她已经有好几个月没有在伊丽莎白面前提起过他的名字;可是这一次等到只有她们姐妹两人在一起的时候,她就说道:

  “丽萃,今天姨母告诉我这个消息的时候,我看到你直望着我,我知道我当时神色很难看;可是人千万别以为是为了这一类的傻事,只不过当时我觉得大家都在盯着我看所以一时之间有些心乱。老实告诉你,这个消息既不使我感到愉快,也不使我感到痛苦。只有一点使我感到高兴……这次他是一个人来的,因此我们看到他的机会就会比较少。我本身并没有什么顾虑,而是怕别人闲言闲语。”

  伊丽莎白对这件事不知道怎么想才好。如果她上次没有在德比郡见到他,她也许会以为他此来并非别有用心。可是她依旧认为他对吉英未能忘情。这次他究竟是得到了他朋友的允许才来的呢,还是他自己大胆跑来的?这实在叫她无从断定。

  她有时候不由得这么想:“这可怜的人,回到自己租定的房子里来,却引起人家这样的纷纷猜测,想起来着实令人难受。我也别去管他吧。”

  不管她姐姐嘴上怎么说,心里怎么想,是否盼望他来,伊丽莎白却很容易看出了她姐姐精神上受到了影响,比从前更加心魂不定,神色不安。

  大约在一年以前,父母曾经热烈地争论过这个问题,如今又要旧事重提了。

  班纳特太太又对她丈夫说:“我的好老爷,彬格莱先生一一,你一定要去拜访他呀。”

  “不去,不去,去年你硬逼着我去看他,说什么只要我去看了他,他就会挑中我们的某一个女儿做太太,可是结果只落得一场空,我再也不干这种傻事了。”

  他太太又说,那位贵人一回到尼日斐花园,邻居们都少不了要去拜候他。

  他说:“我恨透了这一类的礼节,要是他想跟我们来往,让他自己找上门来好了。他又不是不知道我们的住址。邻居们每次来来去去,都得要我来迎送,我可没有这种功夫。”

  “唔,你不去拜访他,那就是太不知礼。不过,我还是可以请他到这儿来吃饭,我已经决定要请他来。我们本当早些请郎格太太和戈丁一家人来,加上我们自己家里的人,一共是十三个,所以正好留个位子给他。”

  她决定了这么做,心里就觉得快慰了些,因此丈夫的无理也就叫她好受了些;然而,这样一来,结果就会使邻居们比他们先看到彬格莱先生。他来的日子迫近了。

  吉英对她妹妹说:“我现在反而觉得他还是不要来的好,其实也无所谓;我见到他也可以装得若无其事;只是听到人家老是谈起这件事,我实在有些受不了。妈妈是一片好心,可是她不知道(谁也不知道)她那些话使我多么难受。但愿他不要在尼日斐花园再住下去,我就满意了!”

  伊丽莎白说:“我真想说几句话安慰安慰你,可惜一句也说不出。你一定明白我的意思。我不愿意象一般人那样,看到人家难受,偏偏劝人家有耐性……─因为你一向就有极大的耐性。”

  彬格莱先生终于来了。班纳特太太多亏了佣人们加以协助,获得消息最早,因此烦神也烦得最久。既然及早去拜望他的计划已告失望,她便屈指计算着日子,看看还得再隔多少天才能送请贴。幸亏他来到哈福德郡的第三天,班纳特太太便从化妆室的窗口看见他骑着马走进围场,朝她家里走来。

  她喜出望外,急急忙忙唤女儿们来分享她这种愉快。吉英毅然决然地坐在桌位上不动。伊丽莎白为了叫她母亲满意,便走到窗口望了一望,只见达西先生跟他一同来了,于是她便走回去坐在姐姐身旁。

  吉蒂说:“妈妈,另外还有位先生跟他一起来了呢,那是谁呀?”

  “我想总不外乎是他朋友什么的,宝贝,我的确不知道。”

  “瞧!”吉蒂又说。“活象以前跟他在一起的那个人。记不起他的名字了,就是那个非常傲慢的高个儿呀。”

  “天哪,原来是达西先生!准定是的。老实说,只要是彬格莱先生的朋友,这儿总是欢迎的;要不然,我一见到这个人就讨厌。”

  吉英极其惊奇、极其关心地望着伊丽莎白。她完全不知道妹妹在德比郡跟达西会面的事,因此觉得妹妹自从收到他那封解释的信以后,这回第一次跟他见面,一定会觉得很窘。姐妹俩都不十分好受。她们彼此体贴,各有隐衷。母亲依旧在唠叨不休,说她颇不喜欢达西先生,只因为看他究竟还是彬格莱先生的朋友,所以才客客气气地接待他一番。这些话姐妹俩都没有听见。其实伊丽莎白心神不安,的确还另有原因,这是吉英所不知道的。伊丽莎白始终没有勇气把嘉丁纳太太那封信拿给吉英看,也没有勇气向吉英叙述她对他感情变化的经过。吉英只知道他向她求婚,被她拒绝过,她还低估过他的长处,殊不知伊丽莎白的隐衷绝不仅如此而已,她认为他对她们全家都有莫大的恩典,她因此对他另眼看待。她对他的情意即使抵不上吉英对彬格莱那样深切,至少也象吉英对待彬格莱一样地合情合理,恰到好处。达西这次回到尼日斐花园,并且自动到浪搏恩来重新找她,确实使她感到惊奇,几乎象她上次在德比郡见他作风大变时一样地感到惊奇。

  时间已经隔了这么久,而他的情意,他的心愿,竟始终不渝;一想到这里,她那苍白的脸便重新恢复了血色,而且显得更加鲜艳,她不禁喜欢得笑逐颜开,双目放光。可是她毕竟还是放心不下。

  她想:“让我先看看他的举止行动如何,然后再存指望还不迟。”

  她坐在那儿专心做针线,竭力装得镇静,连眼睛也不抬起来一下,等到佣人走近房门,她才性急起来,抬起头来望望姐姐的脸色,见吉英比平常稍微苍白了一些,可是她的端庄持重,颇出伊丽莎白的意料。两位贵客到来的时候,她的脸涨红了;不过她还是从容不迫、落落大方地接待他们,既没有显露一丝半点怨恨的形迹,也并不做得过分殷勤。

  伊丽莎白没有跟他们两人攀谈什么,只不过为了顾全礼貌,照例敷衍了几句,便重新坐下来做针线,而且做得特别起劲。她只是大胆地瞟了达西睛眼,只见他神色象往常一样严肃,不象在彭伯里时的那副神气,而是象他在哈福德郡时的那副神气。这也许是因为他在她母亲面前,不能象在她舅父母面前那样不拘礼节。她这种揣测固然是煞费苦心,但也未必不近情理。

  她也望了彬格莱一眼,立即就看出他又是高兴,又是忸怩不安。班纳特太太待他那样礼貌周到,而对他那位朋友,却是勉强敷衍,十分冷淡,相比之下,使他两个女儿觉得很是过意不去。

  其实她母亲对待这两位贵客完全是轻重倒置,因为她心爱的一个女儿多亏了达西先生的搭救,才能免于身败名裂,伊丽莎白对这事的经过知道得极其详细,所以特别觉得难受。

  达西向伊丽莎白问起了嘉丁纳夫妇,伊丽莎白回答起来不免有些慌张。以后达西便没有再说什么。他所以沉默寡言,也许是因为他没有坐在她身边的缘故,不过上次在德比郡,他却不是这样。记得上次他每逢不便跟她自己说话的时候,就跟她细父母说话,可是这一次,却接连好几分钟不听见他开口。她再也抑制不住好奇心了,便抬起头来望望他的脸,只见他不时地看着吉英和她自己,大部分时间又总是对着地面发呆。可见得这一次比起他们俩上次见面的时候,他心思比较重,却不象上次那样急于搏得人家的好感。她感到失望,同时又怪自己不应该失望。

  她想:“怎么料得到他竟是这样?那他何必要来?”

  除了他以外,她没有兴致跟别人谈话,可是她又没有勇气向他开口。

  她向他问候他的妹妹,问过以后,又是无话可说。

  只听得班纳特太太说:“彬格莱先生,你走了好久啦。”

  彬格莱先生连忙说,的确有好久了。

  “我开头还担心你一去不回。人们都说,你打算一到米迦勒节,就把房子退租,我但愿不会如此。自从你走了以后,这带发生了好多事情。卢卡斯小姐结婚了,有了归宿了,我自己一个女儿也出了嫁。我想你已经听到过这件事,你一定在报纸上看到了吧。我知道《泰晤士报》和《快报》上都有消息,不过写得不成体统。那上面只说:‘乔治·韦翰先生将于最近与班纳特小姐结婚,’关于她的父亲,她住的地方,以及诸如此类的事,一个也没有提到。这是我弟弟嘉丁纳拟的稿,我不懂他怎么会做得这样糟糕。你看到了吗?”

  彬格莱说他看到了,又向她道贺。伊丽莎白连眼睛也不敢抬起来,因此也不知道达西先生此刻的表情如何。

  班纳特太太接下去说:“的确,顺利地嫁出了一个女儿,真是桩开心的事,可是,彬格莱先生,她离开了我身边,我又觉得难受。他们到纽卡斯尔去了,在很远的北方,他们去了以后也不知道多晚才能回来。他的部队在那儿。他已经脱离了某某民兵团,加入了正规军,你大概也知道吧。谢天谢地!他总算也有几个朋友,不过他还得再多几个才好呢。”

  伊丽莎白知道她这话是有意说给达西先生听的,真是难为情要命,几乎坐也坐不住了。不过这番话倒是比什么都有效用,使她能够勉为其难地跟客人攀谈起来。她开始向彬格莱是否打算暂时在乡下小住,他说,要住几个星期。

  她母亲说:“彬格莱先生,等你把你自己庄园里的鸟儿打完以后,请到班纳特先生的庄园里来,你爱打多少就打多少。我相信他一定非常乐意让你来,而且会把最好的鹧鸪都留给你。”

  伊丽莎白听她母亲这样废话连篇,讨好卖乖,越发觉得难受。想起了一年以前,她们曾经满怀希望,沾沾自喜,如今虽然眼见得又是好事在即,然而只消一转眼的工夫,便会万事落空,徒感懊丧。她只觉得无论是吉英也好,她自己也好,即使今后能够终身幸福,也补偿不了这几分钟的苦痛难堪。

  她心里想:“我只希望今后永远不要跟他们来往。跟他们做朋友虽然能够获得愉快,可是实在抵偿不了这种难堪的局面。但愿再也不要见到他们!”

  不过话说回来,虽然终身幸福也抵偿不了眼前的痛苦,可是不到几分钟工夫,她看到姐姐的美貌又打动了她先前那位情人的心,于是她的痛苦便大大减轻了。彬格莱刚进来的时候,简直不大跟吉英说话,可是不久便越来越殷勤。他发觉吉英还是象去年一样漂亮,性格温顺,态度自然,只是不象去年那么爱说话。吉英一心只希望人家看不出她跟从前有什么两样,她自以为她依旧象从前一样健谈。其实她是心事太重,因此有时候沉默起来,连她自己也没有觉察到。

  班纳特太太早就打算向贵客稍献殷勤,当他们告辞的时候,她记起了这件事,便立刻邀请他们过几天到浪搏恩来吃饭。

  于是她便说道:“彬格莱先生,你还欠我一次回拜呢,你去年冬天上城里去的时候,答应一回来就上我们这儿来吃顿便饭。你要知道,我一直把这事摆在心上,你却一直没有回来赴约,真使我大失所望。”

  提起这件事来,彬格莱不禁呆了半天,后来才说,因为有事情耽搁了,极为抱歉。然后两人便告辞而去。

  班纳特太太本来一心一意打算当天就请他们吃饭,然而她又想到,家里平常的饭菜虽然也很不错,可是人家是个有身份的人,每年的收入在一万镑之多,她既然对人家寄存着那么深切的希望,那么,不添两道正菜,怎么好意思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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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十四章

  他们一走,伊丽莎白便到屋外去留达,好让自己精神舒畅一下,换句话说,也就是不停去想那些足以使她精神更加沉闷的念头。达西先生的行为叫她惊奇,也叫她烦恼。

  她想:“要是他这次来是为了要沉默寡言,庄严冷淡,那他又何必来?”

  “他在城里的时候,对我的舅父母依旧很和气,很讨人喜欢,怎么反而对我两样?如果他已经无心于我,又何必有话不说?好一个惯会作弄人的男子!今后我再也不去想念他了。”

  姐姐走近前来,使她不得不把这个念头暂时搁在一旁。她一见姐姐神色欣然,便知道这两位贵客虽使她自己失意,却使她姐姐较为得意。

  姐姐说:“第一次见面总算过去了,我倒觉得非常自在。这次我既然能够应付,等他下次再来,我便不会发窘。他星期二能到这儿来吃饭,我倒很高兴,因为到那时候,大家都会看出,我和他不过是无所谓的普通朋友。”

  伊丽莎白笑着说:“好一个无所谓的朋友!吉英,还是当心点儿好!”

  “亲爱的丽萃,你可别以为我那么软弱,到现在还会招来什么危险。”

  “我看你有极大的危险,会叫他如醉如痴地爱你。”

  直到星期二,她们方才又见到那两位贵客。班纳特太太因为上次看到彬格莱先生在那短短的半小时访问过程中,竟然兴致极高,礼貌又好,因此这几天来便一直在打着如意算盘。

  且说那天浪搏恩来了许多客人;主人家最渴盼的两位嘉宾都准时而到,游猎家果然是严守时刻,名不虚传。两人一走进饭厅,伊丽莎白连忙注意彬格莱先生,看他是不是在吉英身旁坐下,因为从前每逢有宴会,他都是坐在那个位子上。她那精明的母亲也有同感,因此并没有请他坐到她自己身边去。他刚走进饭厅的时候,好象颇有些犹豫,增亏吉英凑巧回过头来,凑巧在微笑,他这才拿定主意,在她身边坐下。伊丽莎白看得很是得意,不由得朝他那位朋友望了一眼,只见达西落落大方,若无其事。她要不是恰巧看见彬格莱先生又惊又喜地也对达西先生望了一眼,她还以为他这次之所以能够称心如意,是事先蒙到达西先生恩准的呢。

  吃饭的时候,彬格莱先生果然对她姐姐露出了爱慕之意。虽然这种爱慕表现得没有从前那样露骨,可是伊丽莎白却觉得,只要能够完全让他自己作主,吉英的幸福和他自己的幸福一定马上就可以十拿九稳。虽然她不敢过存奢望,可是看到他那样的态度,实在叫她高兴。她当时心情虽然并不十分愉快,这却使她精神上得到了极大的鼓舞。达西先生的座位和她隔得那么远,他和她母亲坐在一起。她觉得这无论是对于达西,对于她母亲,都是兴味索然,两不方便。座位隔得远了,她自然听不清达西跟她母亲讲些什么,可是她看得出他们俩很少谈话,谈起来又非常拘泥,非常冷淡。看看母亲对他那样敷衍应酬,再想想他对她们家里情深谊重,她当然分外难受。有几次她真恨不得能够告诉他说,她家里并不是没有人知道他的好处,并不是全家都对他忘恩负义。

  她但愿这个下午彼此能够亲近一些,多谈些话,不要辜负了他这一场拜访,不要让他只是在进门时听到她照例地招呼一声,便一无所获。她感到万分焦急不安,因此在两位贵客没有走进会客室以前,她几乎厌倦沉闷得快要发脾气了。她一心盼望他们进来,因为整个下午的兴致完全在此一着。

  她想:“假如那时候他依旧不到我跟前来,我只好永远把他放弃。”两位贵客进来了;看他那副神情,她倒觉得他不会辜负她一片心意。可是天哪!班纳特小姐在桌子上斟茶,伊丽莎白在洒咖啡,女客们却把这张桌子团团围住,大家挤在一起,摆一张椅子的空地方也没有。他们进来以后,有一个姑娘又向伊丽莎白身边更挨近一些,跟她低声说道:“我决计不让这般男人来把我们分开。不管哪个男人,我们都不让他来,好不好?”

  达西只得走开。伊丽莎白眼睛盯牢着他看随便看到什么人跟他说话,她都觉得嫉妒。她几乎没有心思给客人们洒咖啡了。过了一会儿,她又埋怨自己不该这样痴心。

  “他是一个被我拒绝过的男人!我怎么蠢到这般地步,竟会指望他重新爱上我?哪一个男人会这样没有骨气,向一个女人求第二次婚?他们决不屑做这种丢面子的事!”

  这时只见他亲自把咖啡杯送回来,因此她总算稍微高兴了一些,立即抓住这个机会跟他说话:

  “你妹妹还在彭伯里吗?”

  “还在,她一直要在那儿待到圣诞节。”

  “只有她一个人吗?她的朋友都走了没有?”

  “安涅斯雷太太跟她在一起。别的人都在三个星期以前上斯卡巴勒去了。”

  她想不出别的话可说了;不过,只要他愿意跟她谈话,他自有办法。他默默无言地在她身旁站了几分钟,后来那位年轻的小姐又眼伊丽莎白咬起耳朵来,他又只得走开。

  等到茶具撤走、牌桌全摆好以后,女客们都站起身来,这时伊丽莎白更希望他立刻就到自己身边来,但见她母亲在四处硬拉人打“惠斯脱”,他也情面难却,顷刻之间就和从宾客一起坐上牌桌,于是她一切的希望都落了空。她满怀的兴致都变成泡影。今晚她已毫无指望。两个人只得各坐牌桌一张,达西的眼睛频频向她这边看,结果两个人都打输了牌。

  班纳特太太本来打算留尼日斐花园的这两位贵客吃晚饭,不幸的是,他们吩咐佣人套车比谁都先,因此她没有机会留他们。

  客人们一走,班纳特太太便说:“孩子们,今天过得快活吗?告诉你们,我觉得一切都非常顺利。饭菜烹调得从来没有过的那么好。鹿肉烧得恰到好处,大家都说,从来没有见过这么肥的腰肉。说到汤,比起我们上星期在卢卡斯家里吃的,那可不知要好多少。连达西先生也承认鹧鸪烧得美极了,我看他自己至少用了三个法国厨子呢。再说,亲爱的吉英,我从来没有看见你比今天更美。郎格太太也这么说,因为我在她面前问过你美不美。你猜她还说了些什么?她说:“呃!班纳特太太,她少不了要嫁到尼日斐花园去的。她真是这么说来着。我觉得郎格太太这个人真是太好了;她的侄女们都是些规规矩矩的好姑娘,只可惜长得一点也不好看。我真喜欢她们。”

  总而言之,班纳特太太今天的确高兴极了。她把彬格莱对吉英的一举一动全看在眼里,因此相信吉英一定会把他弄到手。她一时高兴,便不禁想入非非,一心只指望这门亲事会给她家里带来多少多少好处,等到第二天不见他来求婚,她又大失所望。

  班纳特小姐对伊丽莎白说:“今天一天过得真有意思,来吃饭的客人都挑选得那么好,大家都很投机。我希望今后我们能够常常聚会。”

  伊丽莎白笑了笑。

  “丽萃,请你千万不要笑,千万不要疑心我。这会使我难受。告诉你吧,我只不过很欣赏这样一位聪明和蔼的年轻人的谈吐,并没有存别的非份之想。他的整个举止作风中间,有一点我完全感到满意,那就是他绝对没有想要博得我的欢心。只不过他的谈吐实在比别人美妙,而且他也比别人随和。”

  只听得妹妹说:“你真狠心,你不让我笑,又偏偏要时时刻刻引我发笑。”

  “有些事是多么不容易叫人相信!”

  “又有些事简直不可能叫人相信!”

  “可是,你为什么偏要逼我,认为我没有把真心话全说出来呢?”

  “这话可收我无从回答了。我们都喜欢替人家出主意,可是人家出了主意,人家又不领情。算我对你不起。如果你再三要说你对他没有什么意思,可休想叫我相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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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十五章

  这次拜访以后,没有过几天,彬格莱先生又来了,而且只有他一个人来。他的朋友已经在当天早上动身上伦敦去,不过十天以内就要回来。他在班府上坐了一个多钟头,显然非常高兴。班纳特太太留他吃饭,他一再道歉,说是别处已经先有了约会。

  班纳特太太只得说:“希望你下次来的时候,能够赏赏我们的脸。”

  他说他随时都乐意来,只要她不嫌麻烦,他一有机会就来看她们。

  “明天能来吗?”

  能来,他明天没有约会;于是他爽爽快快地接受了她的邀请。

  第二天他果然来了,来得非常早,太太小姐们都还没有打扮好。班纳特太太身穿晨衣,头发才梳好一半,连忙跑进女儿房间里去大声嚷道:

  “亲爱的吉英,快些下楼去。他来了。彬格莱先生来了。他真来了。赶快,赶快。我说,莎蕾,赶快上大小姐这儿来,帮她穿衣服。你别去管丽萃小姐的头发啦。”

  吉英说:“我们马上就下去,也许吉蒂比我们两个都快,因为她上楼有半个钟头了。”

  “哦,别去管吉蒂吧!关她什么事?快些,快些!好孩子,你的腰带在哪儿?”母亲走了以后,吉英再三要一个妹妹陪着她下楼去。

  到了下午,显见得班纳特太太又一心要成全他们两人在一起。喝过了茶,班纳特先生照着他平常的习惯,到书房里去了,曼丽上楼弹琴去了。班太太看见五个障碍去了两个,便立刻对伊丽莎白和咖苔琳挤眉弄眼,吉蒂终于很天真地说:“怎么啦,妈妈?你为什么老是对我眨眼?你要我做什么呀?”

  “没什么,孩子,没什么。我没有对你眨眼。”于是她又多坐了五分钟,实在不愿意再错过这大好的机会,她便突然站起来,对吉蒂说:

  “来,宝贝,我跟你说句话,”说过这话,她便把吉蒂拉了出去。吉英立刻对伊丽莎白望了一眼,意思说,她受不住这样的摆布,请求伊丽莎白不要也这样做。一眨眼工夫,只见班纳特太太打开了半边门,喊道:

  “丽萃,亲爱的,我要跟你说句话。”

  伊丽莎白只得走出去。

  一走进穿堂,她母亲就对她说:“我们最好不要去打扰他们,吉蒂和我都上楼到我化妆室里去了。”

  伊丽莎白没有跟她争辩,静静地留在穿堂里,等母亲和吉蒂走得看不见了,才又回到会客室来。

  班纳特太太这一天的打算没有如愿。彬格莱样样都讨人喜爱,只可惜没有公然以她女儿的情人自居。他安然自若,神情愉快,在她们晚间的家庭聚会上,人人都喜欢他。虽然班纳特太太不知分寸,多管闲事,他却竭力忍受;尽管她讲出多少蠢话,他也一些不动声色,很有耐性地听着,这特别叫那女儿满意。

  他几乎用不到主人家邀请,便自己留下来吃饭;他还没有告辞,便又顺应着班纳特太太的意思,将计就计,约定明天来跟她丈夫打鸟。

  自从这一天以后,吉英再也不说对他无所谓了。姐妹两人事后一句也没有谈起彬格莱,可是伊丽莎白上床的时候,心里很是快活,觉得只要达西先生不准时赶回来,这件事很快便会有眉目。不过她又认为事到如今,达西先生一定早已表示同意。

  第二天彬格莱准时赴约,依照事先约定,跟班纳特先生在一起消磨了整个上午。班纳特先生和蔼可亲,实在远远出乎彬格莱先生的意料。这是因为,彬格莱没有什么傲慢或愚蠢的地方惹他嘲笑,或是叫他讨厌得不肯理睬他。比起彬格莱上次跟他见面的情形来,他这次更加健谈。也不象以前那样古怪。不用说,彬格莱跟他一同回来吃了中饭,晚上班纳特太太又设法把别人都遣开,让他跟她女儿在一起。伊丽莎白今晚有一封信要写吃,过茶以后,便到起坐间去写信,因为她看到别人都坐下打牌,不便再和她母亲作对。

  等她写好了信回到客厅里来的时候,一看那种情景,不由得触目惊心,认为母亲果然比她聪明得多。且说她一走进门,只见姐姐和彬格莱一起站在壁炉跟前,看来正在谈话谈得起劲,如果这情形还没有什么可疑,那么,只消看看他们俩那般的脸色,那般慌慌张张转过身去,立即分开,你心里便有数了。他们窘态毕露,可是她自己却更窘。他们坐了下来,一言不发;伊丽莎白正待走开,只见彬格莱突然站起身来,跟她姐姐悄悄地说了几句话,便跑出去了。

  吉英心里有了快活的事情,向来不隐瞒伊丽莎白,于是她马上抱住妹妹,极其热情地承认她自己是天下最幸福的人。

  她又说:“太幸福了!实在太幸福了。我不配。哎哟,为什么不能人人都象我这样幸福呢?”

  伊丽莎白连忙向她道喜,真诚热烈,欢欣异常,实在非笔墨所能形容。她每说一句亲切的话,就增加吉英一分幸福的感觉。可是吉英不能跟妹妹多纠缠了,她要说的话还没有说到一半,可不能再说下去了。

  吉英说:“我得马上上妈妈那儿去,我千万不能辜负她一片好心好意,我要亲自去把这件事说给她听,不要别人转言。他已经去告诉爸爸了。噢,丽萃,你知道,家里听到这件事,一个个会觉得多么高兴啊!我怎么受得了这样的幸福!”

  于是她连忙到母亲那儿去,只见母亲已经特地散了牌场,跟吉蒂坐在椅上。

  伊丽莎白一个人留在那儿,心想:家里人为了这件事,几个月来一直在烦神担心,如今却一下子便得到了解决,她想到这里,不禁一笑。

  她说:“这就是他那位朋友处心积虑的结局!是他自己的姐妹自欺欺人的下场!这个结果真是太幸福、太圆满、太有意思了!”

  没过几分钟,彬格莱就到她这儿来了,因为他跟她父亲谈得很简捷扼要。

  他一打开门,便连忙问道:“你姐姐在哪儿?”

  “在楼上我妈那儿,马上就会下来。”

  他于是关上了门,走到她跟前,让她亲切地祝贺姐夫。伊丽莎白真心诚意地说,她为他们俩未来的美满姻缘感到欣喜。两人亲切地握了握手。她只听得他讲他自己的幸福,讲吉英的十全十美,一直讲到吉英下楼为止。虽然这些话是出于一个情人之口,可是她深信他那幸福的愿望一定可以实现,因为吉英绝顶聪明,脾气更是好得不能再好,这便是幸福的基础,而且他们彼此的性格和趣味也十分相近。

  这一晚大家都非常高兴,班纳特小姐因为心里得意,脸上也显得鲜艳娇美,光彩焕发,比平常更加漂亮。吉蒂笑笑忍忍,忍忍笑笑,一心只希望这样的幸运赶快轮到自己头上。班纳特太太同彬格莱足足谈了半个钟头之久,她满口嘉许,极端赞美,可总觉得不能够把满腔的热情充分表达出来;班纳特先生跟大家一块儿吃晚饭的时候,但看他的谈吐举止,便可以看出他也快活到极点。

  不过他当时对这件事却一字不提,等到贵客一走,他又连忙转过身来对大女儿说:

  “吉英,我恭喜你。你可成了一个极幸福的姑娘啦。”

  吉英立刻走上前去吻他,多谢他的好意。

  他说:“你是个好孩子;想到你这样幸福地解决了终身大事,我真高兴。我相信你们一定能够和好相处。你们的性格很相近。你们遇事都肯迁就,结果会弄得样样事都拿不定主张,你们那么好讲话,结果会弄得个个佣人都欺负你们;你们都那么慷慨,到头来一定会入不敷出。”

  “但愿不会如此。我要是在银钱问题上粗心大意,那是不可原谅的。”

  他的太太叫道:“入不敷出!我的好老爷,你这是什么话?他每年有四五千镑收入,可能还不止呢。”她又对大女儿说:“我的好吉英亲吉英,我太高兴了!我今天晚上休想睡得着觉。我早就知道会这样,我平常老是说,总有一天会这样。我一向认为你不会白白地生得这样好看。他去年初到哈福德郡的时候,我一看到他,就觉得你们两人一定会成双配对。天哪!我一辈子也没有见过象他这样漂亮的男人!”

  她早把韦翰和丽迪雅忘了。吉英原是她最宠爱的女儿,现在更是谁也不在她心上了。妹妹们马上都簇拥着吉英,要她答应将来给她们多少好处。

  曼丽请求使用尼日斐花园的藏书室,吉蒂硬要她每年冬天在那儿开几次跳舞会。

  从此以后,彬格莱自然就成了浪搏恩家每天必来的客人。他总是早饭也没吃就赶来,一直要待到吃过晚饭才走……─除非有哪一家不识大体、不怕人讨厌的邻居,再三请他吃饭,他才不得不去应酬一下。

  伊丽莎白简直没有机会跟她姐姐谈话,因为只要彬格莱一来,吉英的心就想不到别人身上去。不过他们俩总还是有时候不得不分开一下。吉英不在的时候,彬格莱老爱跟伊丽莎白谈话;彬格莱回家去了,吉英也总是找她一块儿来消遗,因此她对于他们俩还是大有用处。

  有一个晚上,吉英对她说:“他说今年春天完全不知道我也在城里,这话叫我听了真高兴。我以前的确不相信会有这种事。”

  伊丽莎白答道:“我以前也疑心到这一点,他有没有说明是什么缘故?”

  “那一定是他的姐妹们布置好了的,她们当然不赞成他和我要好,我也不奇怪,因为他大可以选中一个样样都比我强的人。可是,我相信她们总有一天会明白,她们的兄弟跟我在一起是多么幸福,那时候她们一定又会慢慢地回心转意,跟我恢复原来的交情,不过决不可能象从前那样知已了。”

  “我生平只听到你讲一句气量小的话。你真是个好心的姑娘!老实说,要是又看到你去受那假仁假义的彬格莱小姐的骗,那可真要气死我了!”

  “丽萃,我希望你相信,他去年十一月里到城里去的时候,的确很爱我,他要不是信了别人的话,以为我真的不爱他,那他无论如何早就回来了!”

  “他实在也有些不是,不过那都是因为他太谦虚。”

  吉英听了这话,自然又赞美起他的虚心来,赞美他虽然具有了许多优美的品质,可并不自以为了不起。

  伊丽莎白高兴的是,彬格莱并没有把他朋友阻挡这件事的经过泄露出来,因为吉英虽然宽宏大量,不记仇隙,可是这件事如果让她知道了,她一定会对达西有成见。

  吉英又大声说道:“我的确是古往今来最幸福的一个人!哦,丽萃,家里这么多人,怎么偏偏是我最幸福?但愿你也会同样的幸福!但愿你也能找到这样一个人!”

  “你即使给我几十个这样的人,我也决不会象你这样幸福。除非我脾气也象你这样好,人也象你这样好,我是无论如何也不会象你这样幸福的。不会,决不会,还是让我来自求多福吧,如果我运气好,到时候我也许又会碰到另外一个柯林斯。”

  浪搏恩这家人家的事瞒也瞒不了多久。先是班纳特太太得到了特许,偷偷地讲给了腓力普太太听,腓力普太太没有得到任何人的许可,就大胆地把它传遍了麦里屯的街坊四邻。记得就在几星期以前,丽迪雅刚刚私奔,那时大家都认为班纳特府上倒尽了霉,如今这样一来,班家竟在顷刻之间成了天下最有福气的一家人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