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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斯特·阿吉尔在看着镜中的自己。她的眼光中少有虚荣,而是焦虑、疑惑,从来就没真正自信过的谦逊眼光。她把额头上的发丝往上挽,挽向一边去,然后皱起眉看看效果。
然后,当她身后一张脸出现在镜中时,她吓了一跳,畏缩起来,担忧地猛一转身。
“啊,”克斯蒂·林斯楚说,“你在害怕!”
“你是什么意思,害怕,克斯蒂?”
“你在怕我。你以为我悄悄从你后面过来也许会把你击倒。”
“噢,克斯蒂,不要这么傻了。当然我不会那样认为。”
“但是你确实以为,”对方说。“而且你想到这种事也是对的,注意暗处,看到你不太明白的东西就提高警觉。因为这屋子里是有什么叫人感到害怕的。我们现在知道了。”
“不管怎么说,克斯蒂亲爱的,”海斯特说,“我不需要怕你。”
“你怎么知道?”克斯蒂·林斯楚说。“不久以前不是才在报纸上看过有个女人跟另外一个女人一起生活了好几年,然后有一天她突然杀了她。把她勒死。还想把她的眼珠挖出来。为什么?因为,她非常温和地告诉警方,她看见魔鬼附身在那女人身上已经有段时间了,而她知道她必须坚强勇敢,把那魔鬼杀掉!”
“噢,那我记得,”海斯特说。“但是那个女人疯了。”
“啊,”克斯蒂说。“但是她并不知道她自己疯了。而且她身边的人也不觉得她疯,因为没有人知道她可怜、扭曲的心灵在想些什么。所以我跟你说,你不知道我心里在想些什么。或许疯了。或许我有一天看着你母亲心里想着她是个基督的叛徒而我要杀了她。”
“但是,克斯蒂,那是胡说八道!完全是胡说八道。”
克斯蒂·林斯楚叹口气,坐了下来。
“是的,”她承认,“是胡说八道。我非常喜欢你母亲。她对我好,一向都是。但是我想跟你说的,海斯特,而且你得了解同时相信的,是你不能对任何事或任何人说‘胡说八道’就算了,你不能信任我或是其他任何人。”
海斯特转身注视着另外一个女人。
“我真的相信你是认真的。”她说。
“我非常认真,”克斯蒂说。“我们全都必须认真而且我们必须把一切都明说出来。假装什么事都没发生是没有好处的。那个来过这里的人——我真希望他没来过,但是他来过了,而且据我所知,他十分明白的表示杰克不是凶手。好了,那么有其他某一个人是凶手,而这位其他的某一个人定是我们之中一个。”
“不,克斯蒂,不。可能是某一个——”
“什么人?”
“哦,想偷什么东西的人,或是过去跟母亲有过什么仇恨的人。”
“你认为你母亲会让那某个人进门?”
“可能,”海斯特说。“你知道她是什么样子的。如果某人来对她说了个不幸的故事,如果某人来告诉她有关某个孩子受到忽视虐待的事。难道你不认为母亲会让那个人进门,带他到她的房间去,说话吗?”
“在我看来非常不可能,”克斯蒂说。“至少在我看来你母亲不可能会坐在那里让那个人拿起火钳打她的后脑。不,她是跟某个她认识的人在房间里,自在、自信。”
“我真希望你不要这样,克斯蒂,”海斯特大叫说。“噢,我真希望你不要这样。你说得这么近,这么贴近。”
“因为事实上就是这么近,这么贴近。现在我不再说了,但是我已经警告过你了,虽然你以为你了解某一个人,虽然你可能认为你信任他,但是你无法确定。因此,提高警觉,对我、对玛丽、对你父亲,还有对关妲·弗恩提高你的警觉。”
“这样怀疑每一个人叫我怎么能在这里继续住下去?’““如果你愿意听从我的意见,那么你最好是离开这屋子。”
“我现在就是不能离开。”
“为什么不能?因为那个年轻的医生?”
“我不懂你的意思,克斯蒂。”海斯特脸红起来。
“我是指克瑞格医生。他是个很好的年轻人。一个够好的医生了,亲切、老实。你能交上他很不错了。不过无论如何我还是认为你离开这里会比较好。”
“这件事真是荒唐,”海斯特气愤地大叫,“荒唐,荒唐,荒唐!噢,我真希望卡尔格瑞从没来过。”
“我也是,”克斯蒂说,“全心的希望。”
里奥·阿吉尔在关妲·弗恩摆在他面前的最后一封信上签名。
“最后一封?”他问道。
“是的。”
“今天还不太坏。”
过了一两分钟,关姐将信件贴上邮票整理好之后,问道:
“不是差不多——你要出国去旅行的时候了吗?”
“出国旅行?”
里奥·阿吉尔非常含糊地说。关妲说:
“是的。难道你忘了你要去罗马和西恩那。”
“噢,是的,是的,我是要去。”
“你要去看那些马西里尼枢机主教写信告诉你的档案事件。”
“是的,我记得。”
“要不要我帮你订机票,或是你想搭火车去?”
里奥仿佛从遥远的思绪中转回来,看着她,微微一笑。
“你好像很急着要摆脱我,关妲,”他说。
“噢不,亲爱的,不。”
她迅速过来,在他一旁蹲跪下去。
“我永远不要你离开我,永远。可是——可是我想——
噢,我想如果你离开这里会比较好,经过了——经过了……”
“经过了上星期发生的事之后?”里奥说。“在卡尔格瑞博士来访之后?”
“我真希望他没来过,”关担说。“我真希望一切就像原来一样。”
“杰克为了他没做过的事而被不公正地判了罪?”
“可能是他干的,”关姐说。“他随时都可能干下那种事,而且我想,不是他干的纯粹只是凑巧。”
“奇怪,”里奥若有所思地说。“我从来就无法真正相信是他干的。我是说,当然,我不得不相信证据——但是在我看来是那么的不可能。”
“为什么?他一向脾气非常可怕不是吗?”
“是的。噢是的。他攻击其他的小孩。通常是比他小的孩子。我从来就不真的觉得他会攻击瑞琪儿。”
“为什么不会?”
“因为他怕她,”里奥说。“她很有权威你知道。杰克就跟其他任何人一样感觉得到。”
“可是,难道你不认为,”关姐说,“这亦是为什么——
我的意思是说——”她停顿下来。
里奥以质问的眼光看着她。他的眼光中某种意味令她双颊红了起来。她转身离去,走到火炉前,双膝蹲跪下去,双手伸向火苗。“是的,”她在心里说道,“瑞琪儿是有权威没错。
那么自满,那么自信,像皇后一般地统辖我们所有的人。难道这不够让人拿起火钳,让人想要把她击倒,好让她永远闭嘴吗?瑞琪儿总是对的,瑞琪儿总是称心如意。”
她猛然站了起来。
“里奥,”她说。“我们不能——我们不能快点结婚,不要等到三月吗?”
里奥注视着她。他沉默了一下,然后说:
“不,关妲,不行。我不认为那会是个好计划。”
“为什么不?”
“我认为,”里奥说,“任何事情匆匆忙忙的都不好。”
“你这是什么意思?”
她走向他,再度蹲跪在他一旁。
“里奥,你这是什么意思?你必须告诉我,”
他说:
“我亲爱的,我只是认为,如同我说过的,我们不应该仓促行事。”
“但是我们会在三月结婚吧,如同我们计划过的?”
“我希望如此……是的,我希望如此。”
“你说起来好像没把握……里奥,你不再关心了吗?”
“噢,我亲爱的,”他的双手搭在她肩上,“当然我关心。
你是我的一切。”
“那么,好吧。”关妲不耐烦地说。
“不。”他站起来。“不。时候未到。我们必须等待。我们必须确定。”
“确定什么?”
他没回答。
她说:“你不会是认为……你不可能是认为……”
里奥说:“我……我什么都没认为。”
门打开,克斯蒂·林斯楚捧着托盘进来,摆在桌上。
“你的茶点来了,阿吉尔先生。要不要我另外端一杯进来给你,关妲,或是你要跟其他人一起在楼下喝?”
关姐说:
“我会下楼到餐厅去。这些信我带下去。该寄出去了。”
她双手微微不稳地拾起里奥刚才签过名的那些信件,走出门去。克斯蒂·林斯楚看着她离去,然后转回头注视着里奥。
“你对她说了什么?”她问道。“你做了什么事让她不舒服?”
“没什么,”里奥说。他的声音疲累。“根本没什么。”
克斯蒂·林斯楚耸耸肩。然后,一言不发地走出门去。然而还是可以感觉出她无声的批评。里奥叹了一口气,靠回椅背上去。他感到很累。他倒了一杯茶,值是并没有喝。他坐在那里,两眼空茫地望着前方,心里忙着想一些过去的事。
他感兴趣的伦敦东区社交俱乐部……他是在那里第一次见到瑞琪儿·康斯坦。他现在脑海中清晰地浮现她当时的样子。一个中等身高的女孩,体格健壮结实,穿着他当时并不知道是非常昂贵的衣服,但是穿着的样子邋里邋遢的。一个圆脸的女孩,神情严肃,热心肠,带着一种热切、纯真,令他心动的味道。有那么多事需要做,那么多事值得去做!她热切地说着,有点不相连贯,但是令他的心温暖起来。因为,他也觉得有很多事需要做,很多事值得做;尽管他具有反讽的天性,使得他怀疑究竟值得做的事是否总是能做得成功。但是瑞琪儿毫无怀疑。如果你做这个,做那个,如果这样那样的机构受到捐助,那么自然就会产生慈善的结果。
如今他知道,她从不考虑到人性。她总是把人当做案例,当做问题来处理。她从不明白每个人都是不同的,会有不同的反应,有各自独特的个性。他记得他当时曾经对她说,不要期望太大。但是她总是期望太大,尽管她当时立即予以否认。她总是期望太大,因此她总是失望。他很快就爱上了她,相当惊讶地发现她是富裕双亲的女儿。
他们一起为他们的生活计划,高层次的生活而不是平淡单调的生活。然而他现在很清楚,这正是她吸引他的主要地方。她一颗温暖的心。只是,悲哀的是,那颗温暖的心并不是真的为他而存在的。她是爱上了他,是的。但是她真正想从他身上从生活中得到的是孩子。而孩子却不来。
他们去找过各种医生,有名望的医生,没有名望的医生,甚至密医,而最后的判定是她不得不接受的,她永远无法拥有亲生的孩子。他为她感到难过,非常难过,他相当乐意地接受她收养孩子的提议。他们已经跟一些领养机构接洽过,当他们到纽约去访问,车子撞倒一个从贫民窟一间房子里冲出来的孩子时。
瑞琪儿马上跳下车,蹲在倒在街道上的孩子身旁,只是皮肉擦伤,并没大碍;一个美丽的孩子,金发蓝眼睛。瑞琪儿坚持送她到医院去确定一下真的没有受伤,她去找孩子的亲戚谈话;一个自甘堕落的姑妈和一个显然酗酒的的姑丈。显然他们对这个父母双亡带来跟他们一起生活的孩子并没有感情。瑞琪儿提议说孩子应该跟他们一起去住几天,那女人很干脆地同意。
“这里没办法好好照顾她。”她说。
因此玛丽被带回到他们在饭店的套房里去。这孩子显然很喜欢软绵绵的床和豪华的浴室。瑞琪儿买给她一些新衣服。
然后这孩子说那句话的时候到了:
“我不想回家。我想要跟你们留在这里。”
瑞琪儿注视着他,突然激情兴奋地注视着他。他们一单独在一起她马上对他说:
“我们把她留下来。这不难安排。我们收养她。她会是我们自己的孩子。那个女人会求之不得的甩脱她。”
他够自在的同意了。孩子看起来安静、规矩、容易教养。
她显然对一起生活的姑父母没有感情。如果这能让瑞琪儿快乐,他们就做吧。跟律师商量过,签下了文件,从此玛丽·
欧省尼西就成了玛丽·阿吉尔,跟他们一道上船回欧洲:他想,可怜的瑞琪儿终于会快乐起来了。而她真的快乐起来了。
兴奋,几近于狂热式的快乐,溺爱玛丽,给她各种昂贵的玩具。而玛丽很满足地接受。然而,里奥心想,总是有什么令他感到有点困扰。这孩子温顺默从。她对她自己的家和家人缺乏思念之情。他希望,真实的感情日后会出现,如今他看得出来没有这方面任何真实的迹象,接受恩惠,心满意足,享受现有别人提供的一切。然而她对她新养母的爱呢?没有,他没见到过。
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里奥心想,他就设法退居瑞琪儿·
阿吉尔生活的幕后。她是个天生的母亲,不是妻子。如今得到了玛丽,她母性的渴望并没获得满足反而受到了刺激。一个孩子对她来说是不够的。
从此以后她的一切事业都跟孩子有关,她的兴趣摆在孤儿身上,为残疾儿童捐钱,照顾偏远地区的儿童,小儿麻痹症儿童,畸形儿等等——总是儿童,这令人敬佩。他一直觉得这非常可佩,但是这成了她的生活中心,他慢慢地开始沉浸在他自己的活动里。他开始更深入经济学的历史背景,这一向都令他感兴趣。他越来越退居到他的书房里去。他忙着做研究,撰写精短的专题论文。他太太,忙碌、热心、快乐,斜理家务同时增加日常活动,他体贴、默从。他鼓励她。“那是个很好的计划,我亲爱的。”“是的,是的,我当然赞同。”
偶而悄悄掺入一两句提醒的话。“我想,你在决定之前,要非常彻底地调查一下情况。不要热心忘形。”
她继续找他商量,但是有时候几近于敷衍。随着时间的进展,她越来越独裁。她知道什么是对的,她知道什么是最好的。他谦逊地收回他的批评以及他偶而提出的警告。
瑞琪儿,他想,不需要他的帮助,不需要他的爱。她忙碌、快乐,精力非常充沛。
他除了受伤害之外,还不自禁地为她感到怜惜,够奇怪的了。仿佛他知道她正在继续的路线可能是条危险的路线。
一九三九年大战一爆发,阿吉尔太太的活动立即增加一倍。她一有了为来自伦敦贫民窟的孩子开设一家战时育幼院的念头时,便马上跟伦敦一些有影响力的人士接洽。卫生署十分乐意合作,而她找到了一幢合适的房子。一幢刚盖好的新式房子,在英格兰的偏远地区,可能不会遭到轰炸的地点。
在那里她可以收容十八个二岁到七岁之间的孩子,孩子不只是来自贫苦的家庭,还有一些来自不幸的家庭。他们是孤儿,或是母亲不想带他们一起撤退或是对照顾他们感到厌烦的私生子。来自受虐待或忽视的家庭的孩子,其中有三四个孩子是肢子。她亲自从事整形治疗,同时跟一群佣人一起料理家务,一个瑞典女按摩师和两个受过完整训练的医院护士。整个事情是在不只是舒适而且是奢华的基础上进行的。他曾经告戒过她一次。
“你不要忘了,瑞琪儿,这些孩子将得回到他们原来的生活背景里去。你不要让他们回去以后太难适应了。”
她热心地回答说:
“没有什么对这些可怜的孩子来说是太好的。没有!”
他劝说,“是的,但是他们得回去,记住。”
然而她不理会。“可能并不需要。可能——到时候再说吧。”
战争的危急很快带来了变化。那些医院的护士,为了有真正的护理工作需要做时却在照顾一些完全健康的儿童而感到良心不安,因而经常地更换。最后只剩下了一位老护士和克斯蒂·林斯楚留下来。家事方面人手也变得短缺,克斯蒂·林斯楚便兼顾起来,她牺牲奉献地工作。
而瑞琪儿·阿吉尔忙碌而快乐。里奥记得,曾经有过惊惶失措的时刻。瑞琪儿为了一个小男孩,麦可,慢慢失掉胃口、体重减轻而找来医生的那天。医生检查不出任何毛病,不过向阿吉尔太太提示说那孩子可能是想家。她迅速驳斥这个想法。
“那不可能!你不知道他的那个家。他受到虐待,四处流浪。对他来说一定有如地狱一般。”
“不管怎么说,”马克马斯特医生说,“不管怎么说。他会想家我还是不感到惊讶。重点是要让他说出来。”
而有一天麦可说出来了。他在床上哭,用双拳把瑞琪儿推开,大叫说:
“我要回家。我要回家找我妈妈和艾妮。”
瑞琪儿心情烦乱,几乎不敢相信。
“他不可能要他母亲,她一点都不关心他。她一喝醉就随他去流浪。”
而他温柔炮说:“可是你是在跟自然对抗,瑞琪儿。她是他母亲而他爱她。”
“她不配当母亲!”
“他是她的亲骨肉。这是他的感觉。这是没有任何东西可以取代的。”
而她回答说:“可是到现在,当然他应该把我看作是他母亲了。”
可怜的瑞琪儿,里奥心想。可怜的瑞琪儿,她能买下这么多东西……不是自私的东西,不是为她自己买的东西;她能给没有人要的孩子爱、关怀、一个家,这一切她都能为他们买到,但是却买不住他们对她的爱。
然后战争结束。孩子开始回到伦敦,被他们的父母或亲戚要回去。但是并非全部。他们之中有些留下来没人要,这时瑞琪儿说:
“你知道,里奥,他们如今就像是我们自己的孩子了。是我们真正可以有个我们自己的家的时候了。四个——或是五个孩子可以留下来。我们收养他们,为他们提供一切,他们就会真的是我们的孩子。”
他隐隐感到不安,为什么,他并不十分知道。并不是他反对那些孩子,但是他直觉地感到不对。利用人为的手段组成自己的家是错误的。
“难道你不觉得,”他说,“这相当冒险吗?”
但是她回答说:
“冒险?即使是冒险又有什么关系?这值得一做。”
是的,他认为大概是值得做,只是他并不完全像她那么有把握。到现在他已经是那么远离了,远远地退居他自己冰冷雾檬檬的区域,他不再加以反对。他说了一句他说过很多次的话:“你必须做你自己高兴做的事,瑞琪儿。”
她十分得意,十分快乐,订计划,问律师,如同往常一般一本正经地做事。她就这么组成了一家人。玛丽,那个从纽约带回来的最大的一个孩子;麦可,好几个夜晚都哭到入睡,渴望回到他在贫民窟的家,回到他脾气暴躁、对他疏忽的母亲身旁的想家的男孩;蒂娜,举止优雅的黑白混血儿,母亲是个妓女而父亲是个东印度水手。海斯特,她年轻的爱尔兰母亲生下了个私生子,想要重新过日子。还有杰克,可爱动人,一张猴脸的小男孩,他的滑稽令他们所有的人发笑,总是能逃过惩罚,甚至从“女教官”林斯楚小姐手上也能骗到额外的糖果。杰克,父亲在监狱里服刑而母亲跟另外某个男人跑了。
是的,里奥心想,当然收留这些孩子,给他们一个家庭的温暖,一个父亲和母亲,是值得做的事。瑞淇儿,他想,有权利得意洋洋。只是事情并不如所想的那样……因为这些孩子并不是他和瑞琪儿亲生的。他们身上没有半滴瑞琪儿勤奋节俭的祖先的血,也没有她在社会上获得确定地位比较没那么有名望的一家人那种驱动力和雄心,没有他记忆中他自己的父亲和祖父母那种仁慈正直的心。没有他外祖父母的聪明才智。
环境所能提供的一切都提供给他们了。这可能很有功用,但是不可能是一切。首先他们身上就带有那种使得他们来到育幼院的软弱种子,而在压力之下,那些种子就可能开花。杰克就是个十分完整的例子。杰克,可爱迷人的杰克,他的魅力,他逗笑的讽刺,他玩弄别人的习惯,基本上就是个行为不正的类型。这在儿童期的偷窃、说谎行为中清楚地表现出来;这一切都归咎于他原先不好的教养。可以轻易纠正过来的事,瑞琪儿说。但是却从来就没纠正过来。
他在学校的记录不好。他被大学退学,从此以后是一连串痛苦的事件,他和瑞琪儿,尽他们最大的能力,让这孩子确信他们对他的爱和信心,尽力为他寻求适合他,如果他尽力去做就有可能希望成功的工作。或许。里奥心想,他们对他心地太软了。但是并非如此。心软或心硬,就杰克来说,他认为结果还是一样。他想得到的他一定要得到。如果任何合法的手段都得不到,他十分乐意采取任何其他的手段。他不够聪明到干下成功的罪案,即使是小小的罪案。因此他最后走投无路的一天来到了,他回家来,怕去坐牢,愤怒地要钱,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威胁恐吓。他后来走了,大叫说他会再回来,而她最好帮他把钱准备好——要不然!
如此——瑞琪儿就死了。过去的这一切在他看来都是多么的遥远。那些男孩女孩成长的漫长战争岁月。而他自己?也是遥远而苍白。仿佛精力旺盛对生命充满热望的瑞琪儿腐蚀了他,使他剩下疲累的空壳子,非常需要温暖和爱情。
甚至现在他也几乎不记得什么时候他开始觉察到这两样东西对他来说是多么的接近。近在眼前……不是为他而提供的,但是却伸手可及。
关姐……完美、有所帮助的秘书,为他工作,总是近在身边,好心好意,有所帮助。她具备的某种气质令他想起了他第一次见到的瑞琪儿。同样的温情,同样的热情,同样的古道热肠。只是就关妲来说。她的温情,她的热情一切都是为了他。不是为了有一天她可能有的假定中的孩子,纯粹是为了他。就像双手就着火取暖……一双废弃冰冷冻僵的手。他是什么时候第一次了解到她关心他?这难说。不是什么突然之间的发现。
而是突然之间——有一天——他知道了他爱她。
而只要瑞琪儿活着一天,他们就不可能结婚。
里奥叹了一口气,坐正身子,喝着他冷冰冰的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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