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赫尔克里·波洛极其厌恶地环视着房间的四周。这房间很宽敞,但毫无动人之处。他的手指沿着书架的边缘滑过的时候,他做了个大鬼脸。但手指滑过的印痕证明了他的怀疑——到处都是灰尘。他小心翼翼地在一个沙发上坐下来。沙发由于绷断了弹簧,在他身下吱吱叫着,一直往下沉。房间里还有两把年深日久,褪了色的扶手摇椅,感觉还稍好一点儿。第四把椅子好像是舒服些,可是,有一只面目凶残的大狗蹲在旁边,似乎随时都会发出吓人的咆哮。波洛怀疑那狗有兽疥癣。
房间的确很大,还贴着褪色的壁纸,墙上挂着一两张油画,油画的边框镶嵌得很糟糕。椅子的罩布都已褪了色,而且肮脏不堪。地毯上到处都是破洞,图案没有一点让人赏心悦目的样子。有各种各样的小摆设胡乱地摆在房间的各个角落里,桌子因缺了脚轮而显得高低不平。一个窗户是打开的,很明显,世界上再没有任何力量可以将它关上了。房门眼下倒是关着的,看样子似乎也不可能关得太久,它的门闩总也闩不牢,稍有动静,就会被风吹开,一阵阵寒风像旋涡一样在房间里打转。
“我得忍受痛苦,”赫尔克里·波洛自哀自怜地说。“是的,我正在忍受。”
门突然开了,莫林·萨默海斯太太带着一阵风进了屋,她环视了一下屋子,好像对远处的人喊了声:“什么?”随即转身又出去了。
萨默海斯太太一头红色头发,一脸明显的雀斑,通常当她放下手里的东西或找东西的时候,总是将周围搅得一团糟。
赫尔克里·波洛被惊得跳了起来,用力将门关上。
过了一会儿,门又开了,萨默海斯太太重新出现在门口。她这次手里端着一个大搪瓷盆,还拿了一把刀。
一个男人的声音从外面传了进来:
“莫林,那只猫又生病了,我该怎么办?”
萨默海斯太太喊道:“我马上就来,亲爱的,看好它。”
她放下瓷盆和刀子,又出去了。
波洛再次起身将门关上,他说:
“看来这罪我是遭定了。”
一辆车驶来,那只大狗从椅子旁跳了起来,发出尖利的咆哮声,它跳上一只靠近窗户的小桌子,那桌子“咔嚓”一声被压倒了。
“天啊,”赫尔克里.波洛说,“它竟然如此经不起重量!”
门突然开了,冷风尖叫着扫荡着整个房间,那只狗冲了出去,一直咆哮个不停。莫林的声音传来,越来越大也越来越清晰。
“约翰尼,你为什么不记着关上后门,这些可恶的老母鸡正在食品柜里偷食吃呢。”
“就是这种条件,”赫尔克里·波洛深有感触地说,“我每星期竟要付给他们七个几尼。”
门“砰”的一声被撞了一下,从窗户传来母鸡愤怒的咯咯叫声。
随着门被打开,莫林·萨默海斯太太闯了进来,大叫着扑向那只瓷盆。
“我怎么也想不起来我把这盆放到哪儿了。先生——嗯——我的意思是您是否介意我在这里切豆子?厨房里的味道实在太糟糕了。”
“夫人,我很荣幸。”
这可能不是发自内心的话,但意思却很明白,二十四小时之内,这是波洛找到的第一个能持续六分钟以上的谈话机会。
萨默海斯太太一屁股坐到一把椅子上,开始手忙脚乱地用刀切那些豆子,那气势可真吓人。
“我真的希望,”她说,“您不要感到太不舒服,如果您有什么需要的话,请照直说出来。”
波洛已经意识到,在这儿,他唯一能够忍受的就是他的这位女房东。
“您这样说真是太好了,”他彬彬有礼地说,“我只是希望在我力所能及的范围内,为您找一位合适的佣人。”
“佣人!”萨默海斯太太尖叫着说道,“多好的愿望啊,可是现在连一个计时女佣都找不到。我们这里真正很好的一个计时女佣被人杀了,这真是背运气。”
“您说的是麦金蒂太太吧?”波洛紧接着问。
“是麦金蒂太太。天啊,我多想念那个女人啊!当然,这事儿在当时的确热闹了一阵儿。这是我们这儿发生的第一件谋杀案,但是,就像我对约翰尼说的那样,对我们来说,这绝对是件坏事儿,没有麦金蒂,我真不知该怎么应付这么一大堆事儿。”
“您和她的关系很好吗?”
“亲爱的先生,她可是个很可靠的人啊。她到我这儿做工,时间定的是每星期一上午,星期四下午,她每次都像钟表一样准时。我现在请的这个女佣住在车站那边,她有五个孩子,还有丈夫。当然她从来不能准点干活,要么是她丈夫喝醉了,要么是她的老母亲或那些孩子生了什么可恶的病或其它什么原因。有麦金蒂太太的时候,如果有什么问题的话,至少是一个人的事儿,要说不守时的时候,我必须说是从来没有过的!”
“您一直认为她诚实正直,值得信赖吗?您一直很信任她?”
“噢,她从不偷东西——连吃的都不拿。当然了,她爱打听事儿,喜欢看别人的信或者诸如此类的事儿。但谁也免不了有这份好奇心,我的意思是每个人都活得这么单调乏味,是不是?”
“麦金蒂太太的生活也很单调乏味吗?”
“我想她的日子糟糕透了吧,”萨默海斯太太含糊其辞地说,“她总是跪着双膝擦地板,然后别人家还有成堆的东西每天傍晚堆在那里,等着第二天要她洗。如果我天天这么过日子,我倒认为被人杀了更是一种解脱,我真会这么想。”
萨默海斯少校从窗户探进头来,萨默海斯太太一下子从椅子上站起来,将豆子推到一旁,冲到窗户前,将窗开到了最大限度。
“那条该死的狗又吃母鸡的食了,莫林。”
“噢,该死,这下它该生病了!”
“看这儿,”约翰·萨默海斯举着一个漏勺问,“这么多菠菜够不够?”
“当然不够。”
“我看已经够多的了。”
“它一炒就只有茶勺那么多了,难道你到现在还不知道漏勺能装多少东西吗?”
“噢,天啊!”
“鱼送来了吗?”
“还没有。”
“该死,我们只好开瓶罐头了。你来做这件事,约翰,在屋子角的那只碗柜里有一瓶。就是那个有点向外凸出的瓶子,我认为它的味道还可以。”
“菠菜怎么办?”
“我去炒。”
她从窗户跳了出去,夫妻俩一起离开了。
波洛穿过屋子来到窗户前,将它尽可能地关严。萨默海斯的声音还能够随风传到了他的耳朵里。
“这个新来的家伙怎么样,莫林?我看他有点儿怪,他叫什么来着?”
“刚才和他说话时我就没能记起来。可能是叫——嗯——波洛。就是这个名字,他是个法国人。”
“你知道,莫林,我好像听说过这个名字。”
“也许是在理发店里吧,他的样子看着像个理发师。”
波洛听了埋下了头。
“不,也许这是胡说八道,我不知道,但我肯定听说过这个名字,不过最好还是尽快从他那里拿来第一个星期的七个几尼房租吧。”
声音慢慢消失了。
赫尔克里·波洛将地上的豆子捡了起来,萨默海斯太太奔向窗户时,把它们撒得满地都是。刚捡完了豆子,萨默海斯太太便又从门里走了过来,波洛很有礼貌地把豆子递给了她。
“给你,太太。”
“噢,太感谢了,我说,这些豆子看起来有些发黑,您知道,我们是把它们放到瓦罐里,再撒上盐腌起来。不过这些好像已经变质了,恐怕不会太好吃。”
“我也这么想,您是否允许我将门关上呢?风太大了。”
“噢,是的,关吧。不过我总是让门开着的。”
“我已经注意到了。”
“不管怎么说,那门是从来关不严的,这房子实际上都快裂成碎片了。约翰的爸爸妈妈在这里住过。他们处境不好,一对可怜的人。他们从来没有对这房子进行过修缮。后来,我们从印度到这儿来,也无力对它进行修缮。假期里,这倒是孩子们喜欢的地方,有很多房间可以让他们进进出出地疯跑,花园和院子也都很大,我们接待过一些肯付房租的客人,收入也仅仅能够维持我们的日常开销。”
“我是你们目前惟一的客人吗?”
“我们楼上还住着一位老太太,她从来的那天起一直都住在这儿,我看不出她有什么问题。说到她呀,我每天都要给她送上去四盘菜,她的胃口很好。不管怎么说,她明天就要离开,去看她的侄女或什么亲戚了。”
萨默海斯太太停顿了一下,接着又说了起来,她的话音里可以听出一些作假的痕迹。
“送鱼的人一会儿就到,我不知您是否介意——嗯——先把第一个星期的房租交上,您是要在这儿住上一个星期的,是吗?”
“或许会更长。”
“很抱歉这样麻烦您,但我眼下手头上没有一点儿现钱,您知道现在这些人都什么样——他们总是欠债不还。”
“您不必道歉,夫人。”波洛拿出了七英镑七先令。萨默海斯太太急忙将钱收了起来。
“非常感谢。”
“太太,我或许该把我的情况多告诉您一些,我的名字是赫尔克里·波洛。”
这个如雷贯耳的名字并没有引起萨默海斯太太的任何反应。
“多么好听的名字啊,”她热心地说,“是个希腊名字吗?”
“也许您听说过,”波洛说,“我是一个侦探。”他拍了拍自己的胸脯,“也许是当今世上最赫赫有名的侦探。”
萨默海斯太太快乐地叫了起来。
“我看您是个了不起的开玩笑的专家,波洛先生。您侦探什么?捡烟头,还是查脚印?”
“我正在调查麦金蒂太太谋杀案,”波洛说道,“而且我也不开玩笑。”
“哎呀,”萨默海斯太太说道,“我把我的手指切伤了。”
她举起一个手指看了看。
然后,她又盯着波洛打量了一下。
“您的意思是要在这里调查吗?”她问。“我的意思是说这件事已经过去了,已经全都结束了,他们逮捕了那个可怜的、缺脑子的傻瓜,他租住着她的房子,他已经接受了审判并被判了刑,一切都已经过去了。现在,他没准儿已经被绞死了。”
“不,夫人,”波洛说,“他还没被绞死——至少现在还没有。而事情也并没有‘过去’——麦金蒂太太的案子还没结束。我想用你们国家的一位诗人的话提醒您:‘事情在没有结束之前就不能说是过去了——的确如此。’”
“噢,”萨默海斯太太应了一声,她的注意力从波洛身上转到了她腿上放着的那只搪瓷盆上,“我手上的血流得满盆都是,我们拿这些豆子做午饭倒是一个不坏的主意。不过没关系,反正这些豆子是要用水煮开的。如果用水煮它们的话,他们总还是能吃的,对不对?甚至罐头瓶里的也是这样。”
“我看,”赫尔克里·波洛平静地说,“我的午饭就不在这里吃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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