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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雷斯找到波洛时,他还坐在那儿。

  “嗯,波洛,怎么了?再过十分钟潘宁顿就要来了。我交由你全权处理了。”

  波洛迅速站起身。“先找芬索普来。”

  “芬索普?”雷斯感到很诧异。

  “不错,带他到我房里来。”

  雷斯点点头,走开了。波洛返回房间。一两分钟后,雷斯路芬索普来了。

  波洛示意他坐下,并递上香烟。

  “芬索普先生,”他说,“谈点正经事:我察觉到你打的领带跟我朋友海斯亭的一样。”

  芬索普低头用迷惑的神情望着自己的领带。

  “这是条O·E·领带。”他说。

  “正是。虽然我是个外国人,但我对英国人的某些观念也略有所知。譬如我知道,某些事该做,某些事不该做。”

  芬索普露齿而笑。

  “先生,现在我们很少谈这种事了。”

  “也许你们很少谈,但习俗还是传下来了。老式领带是老式领带。我从经验中知道,有些事是打老式领带的人不做的。其中一件是,芬索普先生,人家在谈私事时不得插嘴。”

  芬索普眼睛瞪得老大。

  波洛继续说,“但那一天,芬索普先生,你却这么做了。

  有几个人正在了望厅内办私事,你悄悄走近他们身旁,显然企图偷听他们正在说什么,接着,你甚至转过身去赞赏一位女士--道尔夫人--处理事情的效率。”

  芬索普的脸色变得通红。波洛不容片刻停顿地往下说,“芬索普先生,这一种行径不似一个打着跟海斯亭一样领带的人所会做的。海斯亭为人得体,他怎么也不会做出这样失态的事。由这点,我就联想起许多事实:你年纪如此轻,却有办法度这种费用昂贵的假:你是律师行的一名律师,显然不可能入息太高;而你又不像大病初愈,需要出国做长期调养。我问我自己--现在可要问问你--叫你在这艘船上出现的原因何在?”

  芬索普头猛然往后一缩。

  “我是不会向你提供任何这方面的资料的,波洛先生。

  我认为你脑筋一定有问题。”

  “我很正常,脑筋很清醒。你的律师行在哪儿?在诺坦普顿夏郡,离伍德·荷不远。你想偷听的是什么样的谈话?

  是有关法律文件的。你当时说的是什么样的话--语调那么不自然?你的目的是阻止道尔夫人在未读过文件之前签字。”

  他顿了一顿。

  “这船上发生了凶杀案,迅即又发生了两宗谋杀案。如果我再明白指出,杀死鄂特伯恩夫人的左轮手枪是属于潘宁顿先生的,那么或许你会感到你其实有责任把一切告诉我们。”

  芬索普沉默了几分钟。最后他说,

  “波洛先生,你说话如此拐弯抹角,但我很理解你所提出的要点。问题是,我实在无从向你提供确实的资料。”

  “你意思是,这案子还在悬疑阶段?”

  “不错”

  “因此你认为说出来可能不妥?法律上来说,这可能很对。但这里不是法庭。雷斯上校和我正全力缉拿凶手。任何可以帮助我们的,我们都会很珍惜。”

  芬索普再度考虑了一会,然后说,“好吧!你们想知道什么?”

  “你为什么踏上这次旅程?”

  “我叔父——卡密契尔先生,是道尔太太的英国律师。

  是他派我来的。他替道尔太太处理好些事务,因此跟她在美国的托管人--播宁顿先生一一经常有信件来往。有几宗小事件--我记不清是哪些事情——引起我叔父的怀疑,他认为整个事儿都很不妥。”

  “说得明白一点,”雷斯道,“你叔父怀疑潘宁顿是个骗子。”

  芬索普点点头,脸上隐约露出微笑。

  “你比我所说的更不留余地,但主要意思是对的。潘宁顿找了不少借口,或是故意搪塞一下一些款项的用途。这惹起我叔父的怀疑。”

  “这些怀疑还未澄清的当儿,黎吉薇小姐突然结了婚,并前往埃及度蜜月。她的结婚消息使我叔父松了口气,因为他晓得当她返回英国后,一切都会被正式移交过来。”

  “可是,她从开罗写给他的一封信中,她无意中提及他们遇见了潘宁顿。这立刻增加了他的疑心。他猜度潘宁顿或许已身陷窘境,因而会试图套取林娜·道尔的签字,以填补他的透支。由于叔父并没有明显的证据可以提供给她,所以他的处境也颇为难。他想到只有派我乘飞机前来这里,见机行事。我的责任是监视一切动静,甚至在必要时作出适当行动--我可以对你说,这实在是件苦差事。事实上,正如你刚才指出,我那天就表现得极其失礼!当时的确很尴尬,但整个来说,结果很令人满意。”

  “你意思是,你使道尔太太提高了警觉?”雷斯问道。

  “不全然如此。不过,我想我把潘宁顿吓退了。我确定他暂时不会再使什么诡计。这样我就有机会跟道尔夫妇混熟,伺机提醒他们。事实上,我是希望透过道尔先生完成任务的。道尔太太那样信任潘宁顿,不管向她透露什么都会很尴尬。接近她丈夫会比较容易一点。”

  雷斯点点头。

  波洛问道:“芬索普先生,你可以坦白答复下面的问题吗?如果你想要耍些诈骗伎俩,你会向道尔先生还是道尔夫人下手?”

  芬索普微笑着说,

  “当然是道尔先生。林娜·道尔做事情很细心。她丈夫,可以想象是那种老实的家伙,对做生意一窍不通;随时准备‘在虚线上签字’,正如他自己所说。”

  “我同意。”波洛说。他望望雷斯。“这就是动机。”

  芬索普说,“但这纯粹是臆测,没有证据。”

  波洛从容作答,“啊!我们会找证据!”

  “怎样找法?”

  “很可能由潘宁顿先生自己提供。”

  芬索普满面狐疑。

  “我很怀疑。的确很难想象。”

  雷斯看看腕表。“他就快来了。”

  芬索普会意,即刻告退。

  两分钟后,潘宁顿出现了。他的态度一派温文,只是他那绷紧的嘴角和警惕的眼神,掩盖不了这身经百战的老手已准备好迎接任何战斗。

  “嗯,两位先生,”他说,“我来了。”

  他坐下来,用询问的眼光看着他们。

  “我们请你来这里,潘宁顿先生,”波洛开言道,“是因为显然你对这宗案件有着特殊和切身的兴趣。”

  潘宁顿的眉毛微微一扬。

  “是吗?”

  波洛柔声地说,“没错。就我所知,林娜·黎吉薇从小就认识你。”

  “噢!这--”他的睑色略为松懈了一点。“对不起,我不很明白你的意思。不错,我今天早上告诉过你,林娜还是个小娃娃的时候,我就认识她。”

  “你跟她父亲是亲密的朋友?”

  “不错。我跟梅尔劬·黎吉薇很亲密--很要好。”

  “你们交情深厚,因此黎吉薇先生临死之际,委托你当他女儿的业务监护人及财产信托人?”

  “唔,大致是这样吧!”警惕性再度呈现,语调变得谨慎了。“自然,我不是唯一的信托人,还有别的人协助我。”

  “有哪几个还健在呢?”

  “只有史登达尔·洛克弗德先生健在,另外两人已经去世。”

  “洛克弗德先生是你的合伙人?”

  “不错。”

  “就我所知,黎吉薇小姐结婚的时候还未达法律年龄。”

  “她要到七月才满甘一岁。”

  “如无意外,到时她就可以取得财产控制权,是吗?”

  “是的。”

  “但她结婚使得节外生枝。”

  潘宁顿脸色一沉,用颇为不满的眼光投向二人。

  “容我一问,先生们,你们究竟想问些什么?”

  “如果你不喜欢回答这问题——”

  “我并不是不喜欢回答。我也不介意你们问些什么,但我只是觉得有点离题。”

  “噢,潘宁顿先生,当然罗,”——波洛身子前倾,两眼放出敏锐的目光——“这点攸关着杀人动机。在侦查凶杀案时,经济因素也必需列入考虑范围。”

  潘宁顿愠怒地说,“依照梅尔劬·黎吉薇的遗嘱,林娜到廿一岁或结婚后,便可接管遗产。”

  “没有其他条件?”

  “没有。”

  “我敢肯定,这关系几百万元。”

  “的确是关乎几百万。”

  波洛轻声道:“你的责任,潘宁顿先生,和你合伙人的责任显然很沉重。”

  潘宁顿敷衍地答道:“我们习惯了承担责任。不必替我们担心。”

  “我倒很怀疑。”

  波洛的语气仿佛触到他的痛处。他气冲冲说,“你这是什么意思?”

  波洛以坦白的态度说,“我正在怀疑,潘宁领先生,黎吉薇小姐的闪电结婚,有没有在你办公室中引起--嗯--恐慌?”

  “恐慌?”

  “是的,我用的正是这个字眼。”

  “你们究竟想达到什么目的?”

  “很简单。究竟林娜·道尔的业务是否给处理得井井有条呢?”

  潘宁顿站起身来。

  “好了,我受够了。”他朝门的方向走去。

  “但你可否先回答我的问题?”

  潘宁顿厉声道:“简直一丝不紊。”

  “你并没有因为接到林娜·黎吉薇结婚的消息,而感到惶恐?你并不因此而立刻乘船到欧洲,然后安排一次在埃及的巧遇?”

  潘宁顿转过身来,他再度控制自己的情绪。

  “你说的全是一派胡言!我未在开罗遇上林娜之前,根本不晓得她已经结了婚。当时我还感到很诧异。她的信在我离开纽约一日后才抵达,一星期后才转到我手中。”

  “你是乘‘卡曼尼克’号来的,我记得是你自己说的。”

  “正是。”

  “那封信在‘卡曼尼克’启航后才到达纽约?”

  “我还要重复几次?”

  “那就奇怪了。”波洛说。

  “有什么值得奇怪的?”

  “你的行李上并无‘卡曼尼克’号的标签。唯一最近期的标签是属于横渡大西洋的‘洛曼第’号的。就我记忆所及,‘洛文第’号迟‘卡曼尼克’号两天启行。”

  对方一时不知所措。他的眼神转动不定。

  雷斯上校加入了围攻。

  “来吧,潘宁顿先生。”他说,“我们有好几个理由相信你是乘‘洛曼第’号而不是‘卡曼尼克’号来的。因此,你早在纽约动身前就收到了道尔太太的信。再否认也没有什么好处的,向船公司查乘客的名单是最容易不过的了。”

  潘宁顿心不在焉地摸索着椅子,坐了下来。他木无表情,但在背后,他那敏捷的头脑却在计划着下一步。

  “我只好认输了,先生们。你们比我想象中聪明。但我是有理由这样做的。”

  “毫无疑问。”雷斯的语气显得很不客气。

  “如果我说出来,你得保证替我守秘密。”

  “我们会采取适当行动,这点你可以信任。但自然我们不可能替你作盲目的保证。”

  “唉——”潘宁顿叹息道,“我是清白的。英国那边的事情有点蹊跷,使我担忧不已。单靠信件来往弄不清楚,我唯有亲自跑一趟。”

  “你到底指什么蹊跷?”

  “我有理由相信林娜正受人欺骗。”

  “是谁?”

  “她的英国律师。但这种事是不可随便怀疑人的,于是我决定立刻亲身调查一下。”

  “你的高度警惕性是很值得赞赏的。但为什么你要装作没收到道尔太太的信呢?”

  “唉,我问你,”潘宁顿摊开两手。“你总不能打扰了别人的蜜月时光,而一个理由也不给吧?我想最好的方法是安排成一次巧遇,况且我并不认识林娜的丈夫,他也有可能跟那班骗徒有联系的啊!”

  “你的一切行动都是纯粹毫无私心的。”雷斯上校冷冷地说。

  “正如你所说,上校。”

  一段沉默过后,雷斯望一望波洛。这矮个子身体前倾。

  “潘宁顿先生,你所编的故事我们一句也不相信。”

  “呵,你们不信?那你们相信什么鬼东西?”

  “我们相信林娜·道尔的闪电式结婚使你陷于经济窘况。因此,你即刻赶来,企图挽救危机--换言之就是争取时间。为此你尝试骗取道尔夫人在某些文件上签字,却失败了。于里,在登上阿布·席姆贝尔圣殿的悬崖上,你推动一块石头,险些击中了目标--”

  “你简直疯了!”

  “我们相信,回程时,同样的事件又发生了。那就是说,某种机会出现了,以致道尔夫人可以轻而易举被杀掉,而罪名却可推诿到某人身上。我们不只相信,而且有证据证明,是你的手枪杀死了一个女人,而当时她正要向我们透露谁是杀死林娜·道尔和她的女佣的凶手——”

  “浑蛋!”突然的惊喊打断了波洛连珠炮似的说话。“你究竟想到哪里去了?你疯了吗?我有什么动机要杀林娜?我又得不到她的遗产,她死后所有财产全归她丈夫所有。你为何不怀疑他?他才是得益者--不是我。”

  雷斯冷冷地说,“悲剧发生当晚,希蒙·道尔并没有离开过了望厅,直至他腿部中枪弹为止。他无法行动已经由一位医生及护士所证明--两者均是独立、可靠的证人。希蒙·

  道尔不可能杀死他太太;他也没有可能杀露易丝·蒲尔杰;他更不可能杀死鄂特伯思太太。这些你是知道得很清楚的。”

  “我晓得他不是凶手。”潘宁顿语气显得镇静了点。“我只是说,我既然不是受益者,为什么要诬告我?”

  “但是,我的好先生,”波洛柔声道,“这种说法见仁见智。道尔夫人是个事业心重的女人,熟悉自己的一切业务而且善于发现任何不妥当的地方,当她一旦全权掌握自己的产业,即当她返回英国后,她一定会产生疑心。但现在她既然死了,正如你所说,她丈夫将承继一切,那么事情就完全两样了。希蒙·道尔除了知道太太是个富婆之外,对她的业务一窍不通。他是个头脑简单、容易信任别人的人。你可以挺容易用复杂的法律条文、烦琐的数字和近期经济衰退等借口,来吓倒他。我想,对你来说,应付道尔夫人跟应付她的丈夫,一定会有所不同。”

  潘宁顿耸耸肩。

  “你的想象力真是——出色。”

  “时间将会证明。”

  “你刚才说什么?”

  “我说,‘时间将会征明。’这将是关系三条人命的——三宗谋杀害。法庭将会要求对道尔夫人的产业进行详细的调查。”

  波洛看到对方的肩膀垂了下来,知道自己已经取得胜利。芬索普的怀疑是很有根据的。

  波洛继续道:“你已经玩够了--可惜输了。除非继续吹牛下去。”

  “你有所不知。”潘宁顿喃喃道,“一切都很顺利,只是这出乎意料的狂泻--华尔街简直是疯了般。但我已部署好反击,如果运气够好,到六月中便一切妥当了。”

  他颤抖着手拿起香烟,企图点燃,却点不着。

  “我设想,”波洛沉思着说,“那块石头只是一时的诱惑。

  你以为没人见到你。”

  “那是极意外。我敢发誓那是桩意外!”潘宁顿身子前倾,神情紧张,双眼露出惊怕的目光。“我不小心被石头绊了一跤。我发誓那是意外……”

  另外两人不发一言。

  潘宁顿突然振作起来。尽管他已被击败了,却仍存留着一丝战斗的毅力。他移向门边。

  “你们不能把我定罪的,先生们。那只是一次意外。而且击毙她的不是我。你们听到了吗?你们不能把我定罪——

  你永远也不能。”

  他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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