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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必须承认,梅根突然离开让我很不高兴,或许是她突然厌烦起我们吧。
不过对一个女孩子来说,这里的生活毕竟不是太有趣。回到家里,至少还有那两个孩子和爱尔西·贺兰可以跟她作伴。
我听到乔安娜回来的声音,赶紧移动步伐,免得她又发些什么日规的谬论。
午餐前不久,欧文·葛理菲驾车来访,园丁已经把必要的东西替他准备好了。
老亚当斯忙着把东西搬上车时,我拉欧文进屋喝一杯。他不肯留下来午餐。我倒好雪利洒进屋时,乔安娜已经展开她的工作了。
这时候,她一点也没有恨他的表示,倦在沙发一角,显然很愉快地问起欧文的工作情形,问他是喜欢专门看某一科,还是喜欢各科都看。又说,她认为医生的工作是世界上最有趣的工作之一。
不管怎么说,乔安娜是个天生的可爱听众,既然听过那么多落魄天才不受赏识的诉苦,听听欧文·葛理菲的话根本算不了一回事。
欧文用很专业性的术语跟她谈某些晦涩的反应或损伤情形。
事实上,我相信除了他的同行之外,谁也听不懂他在说些什么,可是乔安娜却显得很了解、很有兴趣。
有一会儿,我觉得很不安,乔安娜这样做太不对了。欧文·葛理菲太过于善良,不该受人这样戏弄。女人真是魔鬼。
但是当我看到葛理菲的侧面,他那颀长的面颊,以及严肃的嘴唇线条,又使我不敢肯定乔安娜到底能不能达到目的。而且无论如何,一个男人也没有理由让女人把自己当傻瓜耍。要是让女人给耍了,就是他自己太大意了。
接着,乔安娜说:
“请务必留下来跟我们一起吃午餐,好吗?葛理菲医生。”
葛理菲微红着脸表示愿意,但是他姐姐会等他吃午饭。
“我们会打电话向她解释。”乔安娜说完,立刻走进大厅打电话。
我发觉葛理菲似乎有点不安,这才想起他可能有点怕他姐姐。
乔安娜微笑着走进来,说一切都没问题。
于是欧文·葛理菲就留下来吃午餐,看起来非常尽兴。我们一起谈论书、戏剧、世界局势、音乐、绘画,以及现代建筑。
我们根本没提到林斯塔克、匿名信或者辛明顿太太自杀的事。
一切都很顺利,我想欧文·葛理菲一定过得很愉快,他那黝黑的面庞光采焕发,对所有的事情都显得很有兴趣。
他走了之后,我对乔安娜说:“那家伙太善良了,你不应该戏弄他。”
“都是你的话!”乔安娜说,“你们男人全都一个鼻孔出气!”
“你为什么对他穷追不舍?乔安娜,是不是因为你的虚荣心受到伤害?”
“也许。”我妹妹说。
那天下午,我们到爱蜜莉·巴顿镇上的房屋喝下午茶。
我们步行过去,因为我觉得自己身体很好,能够一路支持。
我们大概出门太早,所以到的时候早了些,一个面貌凶狠的高个子女人来应门,告诉我们巴顿小姐还没回来。
“不过我知道她今天下午等你们来,要是你们愿意,就请进来坐坐。”显然这就是忠心的佛罗伦斯。
我们跟着她走上阶梯,她打开一扇门,露出一间很舒适的起居室,就是装饰得太过分了些。我想屋子里的某些东西,大概是从小佛兹移过来的。
那女人显然很以这个房间为荣。
“很不错,对不对?”她问。
“对极了。”乔安娜温和地说。
“我尽可能把屋子弄得舒服些,其实我并不愿意她住在这儿让我服侍,她应该住到她的屋子而不是住在这几个房间里。”
佛罗伦斯显然是个严厉的女管家,她用责备的眼光轮流看着我们。我想,今天大概不是我们的幸运日。乔安娜已经受爱美·葛理菲和派翠吉的谴责,现在我们又双双受到女管家佛罗伦斯的斥责。
“我在那儿当了九年管家。”她又说。
乔安娜觉得受了委屈,说:“喔,是巴顿小姐自己愿意出租房子的,她委托房屋租赁公司出租。”
“那是她没办法才出此下策,”佛罗伦斯说,“她的生活很节俭谨慎,可是就算这样,政府还是不放过她,照样要她付重税。”
我悲哀地摇摇头。
“以前老太太在世的时候,家里钱多得不得了,”佛罗伦斯说,“可是后来她们一个接一个死了,真可怜!爱蜜莉小姐一一看护她们,把自己累得半死,却从来没有任何怨言,永远那么有耐性,不但把自己累坏了,最后还得为钱的事操心!她说,红利也不像从前那样按时送来了,我不懂这是为了什么原因,那些人真应该感到惭愧才对!这样欺负一位淑女,以为她不懂数字观念好欺负,会中他们的诡计。”
“其实,每个人都受过这种打击。”我说,可是佛罗伦斯却丝毫不为所动。
“对能照顾自己的人来说,这算不了什么,可是她不行,她自己都需要人照顾,只要她跟我在一起,我就绝不许任何人欺负她、打扰她,我愿意为爱蜜莉小姐做任何事。”
她又继续凝视了我们好一会儿,希望我们一股脑儿把她的话记住了,这才走出房间,小心翼翼地带上门。
“觉不觉得自己像个吸血鬼一样,杰利?”乔安娜说,“我就有这种感觉。我们到底是怎么了?”
“我们好像不大顺利,”我说,“梅根对我们不耐烦,派翠吉不欣赏你,现在我们两个人都受到佛罗伦斯的轻视。”
乔安娜喃喃说道:“不知道梅根‘到底’为什么要走?”
“她已经腻了。”
“我想不是,不知道——杰利,你想是不是爱美·葛理菲说了什么?”
“你是说今天早上她们在外面聊天的时候?”
“嗯,时间虽然不多,可是……”
我接下去说:“可是那个女人的嘴巴快得很,也许……”
爱蜜莉小姐推开门走进来,她微红着脸,有点喘不过气来,看来很兴奋,两眼闪着蓝光。
她似乎心情很纷乱地迅速说道:“喔,亲爱的,真抱歉我迟到了。我到街上买点东西,‘蓝玫瑰’的蛋糕好像不大新鲜,所以我又到李根夫人的面包店去买。我一向喜欢最后买蛋糕,才能买到刚出炉的新鲜面包,免得买到前一天的。可是让你们久等,真是抱歉——真是罪不可赦——”
乔安娜打断她的话说:
“是我们的错,巴顿小姐,我们来得太早了。我们一路走来的,没想到杰利走得那么快,所以早到了。”
“别这么说,做事永远不嫌太早,好事永远不嫌多,你知道。”
老小姐亲切地拍拍乔安娜的背。
乔安娜高兴起来,至少,这会儿她做对了一件事。爱蜜莉·巴顿也用微笑面对着我,不过略带着些胆怯,就像面对一头保证暂时不会伤害人的吃人老虎似的。
“承蒙你来参加这种女性的下午茶,真是荣幸,柏顿先生。”
我想,爱蜜莉·巴顿脑子里一定认为男人除了不停的喝酒、抽烟之外,只会偶然勾引一些未婚少女,或者挑逗有夫之妇。
后来我跟乔安娜谈到这一点时,她说或许爱蜜莉·巴顿自己一直希望碰到那种男人,可惜始终没遇到。
同时,爱蜜莉小姐又在房里四处摸索,安排乔安娜和我坐在小桌前,谨慎地摆上烟灰缸。一会儿,门开了,佛罗伦斯捧着茶盘进来,上面有一些很细致的茶具,想必也是爱蜜莉小姐带过来的。茶是香醇的中国茶,另外还有三明治、小面包、牛油,以及许多小蛋糕。
这时候,佛罗伦斯面带微笑地站在一边,用母亲般的喜悦心情看着爱蜜莉小姐,就像看着心爱的孩子吃东西一样。
由于女主人一再殷勤勉强我们,乔安娜和我都吃得过了量。这位老小姐显然很喜欢她的下午茶。我发现对她来说,乔安娜和我就像是一注很大的冒险—
—从伦敦那样神秘、世故的世界蹦出来的两个人。
当然,要不了多久,我们的话题就转到地方上的事。巴顿小姐用亲切的口吻谈起葛理菲医生,他和蔼的态度,高明的医术;辛明顿先生也是位精明的律师,曾经帮巴顿小姐收回一些所得税,要不是他帮忙,巴顿小姐永远也不知道那些钱可以收回来。辛明顿先生对他的孩子和妻子都非常好——可惜她却耽误了自己。“可怜的辛明顿太太,留下没有母亲的孩子,真是太可悲了。或许,她一直不是个很坚强的女人,最近身体又很差。”
“脑子受了太大刺激,就是这么回事。我在报上也看过类似的事,这时候,人们往往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事,她就是这样,不然她不会忘了辛明顿先生和孩子们都还需要她。”
“那封匿名信一定使她受到很大的震惊。”乔安娜说。
“这不是件适合讨论的事,你说对不对?亲爱的。我知道曾经有一些——
呃——信,可是我们不谈那个,太卑鄙了,我想我们最好别管那些。”
嗯,巴顿小姐或许可以不管那些,可是有些人却没办法忘记这件事。无论如何,我顺从地改变了话题,我们又谈起爱美·葛理菲。
“太棒了,真是太棒了。”爱蜜莉·巴顿说,“她的充沛精力和组织能力真是了不起,她对女孩子也很好,而且无论哪一方面都很实际,跟得上时代,这地方真多亏有了她,她对弟弟又那么全心全意地爱护,姐弟之间那么亲密,真叫人看了高兴。”
“难道他从来不会觉得她气势太盛了吗?”乔安娜问。
爱蜜莉·巴顿非常惊讶地看着她,用尊严而责备的语气说:
“她为他牺牲太大了。”
我在乔安娜眼里看到一种——呃——于是赶紧把话题转到皮先生身上。
爱蜜莉·巴顿对皮先生的态度有点奇怪。
她只是一再重复道,皮先生非常亲切——对,非常亲切,也非常富有,非常慷慨。偶尔,他有些很奇怪的客人,不过话说回来,他旅行过很多地方,当然遇到过很多人,朋友也多。
我们一致同意,旅行不但可以增长见识,偶尔也可以交一些奇异的朋友。
“我一直希望自己能有机会搭飞机旅行,”爱蜜莉·巴顿渴望地说,“我经常在报上看到一些游记,真是太吸引人了。”
“那你为什么不去呢?”乔安娜问。
要把梦想变成事实,对爱蜜莉小姐说似乎很不可思议。
“喔,不行,不行,那‘太’不可能了。”
“为什么呢?又要不了多少钱。”
“喔,不是钱的问题,是因为我不想自己一个人去。要是自己一个人旅行,看起来一定奇怪,你不觉得吗?”
“不会呀。”乔安娜说。
爱蜜莉小姐用怀疑的眼光看着她。
“而且我也不知道怎么处理行李——在外国港口上岸——还有各种不同的钱币——”
老小姐畏惧的眼光中,似乎升起了无数的问题,乔安娜立刻换了话题谈即将到来的游园会及售卖工作等事,于是我们又自然地谈到凯索普牧师太太。
巴顿小姐脸上突然起了一阵痉挛,她说:
“你知道,亲爱的,她真是个‘奇怪’的女人,有时候常常说些莫名其妙的话。”
我问她指的是什么事。
“喔,我也不知道,反正是些让人料想不到的事。还有她看人的表情,就像你不在她面前,如在看别人似的——我说得不够清楚,可是那种感觉实在很难表达。另外,她也不会——呃,完全不‘干涉’别人的事。本来牧师太太可以参与很多事,给别人适当的劝告或者警告。你知道,拉人一把,让人改正自己的不好行为,因为别人会听她的话——我相信别人都很敬畏她,可是她偏偏自命清高,离得远远的,而且最怪的是,还替一些可耻的人感到难过。”
“真有意思。”我说着,迅速和乔安娜交换了一个眼光。
“不过她的出身还是很好,是个好人家的女儿,不过那种老式家庭多半有点奇怪,她丈夫是个很聪明的人,我有时候觉得住在这种小地方真是埋没了他。他是个好人,非常诚恳,就是爱引用拉丁文的习惯让人不大了解。”
“听啊,听啊。”我热烈地说。
“杰利念的是一所昂贵的公立学校,所以他听了拉丁文也一样不懂。”乔安娜说。这又勾起了巴顿小姐的新话题。
“这儿的女老师很令人讨厌,”她说,“我想,大概很‘激进’。”说到“激进”这个字眼时,她放低了声音。
后来,我们步行回去时,乔安娜对我说:
“她蛮可爱的。”
那天晚餐时,乔安娜对派翠吉说,希望她的下午茶喝得宾主尽欢。
派翠吉微红着脸,站得更直了,“谢谢你,小姐,可是艾格妮斯并没有来。”
“喔,真遗憾。”
“‘我’可不在乎。”派翠吉说。
她似乎满腔委屈,忍不住对我们诉苦道:“不是我要她来,是她自己打电话说有心事,问我能不能让她来,今天她休假。您允许之后,我才答应的。没想到接下来就一点消息都没有,也没向我道歉,不过我想我明天早上大概会接到她的明信片。现在这些女孩子啊——一点也不懂规矩,也不明白自己的身份。”
乔安娜试着安慰派翠吉受伤的心情:“也许她不舒服,你没打电话问问看。”
派翠吉又挺直了身子说:“没有,我才没有呢,小姐!真的没有。要是艾格妮斯喜欢乱来,那是她自己不小心,不过下次碰面的时候,我一定要好好教教她。”
派翠吉挺着身子,气呼呼地走了,乔安娜和我忍不住会心而笑。
“可怜的派翠吉,本来等着人下午来向她请教的,可是人家又已经和好如初了,我想艾格妮斯和她男朋友一定正在某个黑暗的角落相拥着呢。”
乔安娜笑着说,想必如此。
我们又谈到匿名信,猜想纳许和那位忧郁的巡官不知道进展如何了。
“从辛明顿太太自杀到今天,已经整整一个礼拜了。”乔安娜说,“我想他们应该有点收获了,也许是指纹或者字迹什么的。”
我心不在焉地应了她一句,不知道怎么搞的,我心里忽然起了一阵奇怪的不安,大概是跟乔安娜所说“整整一个礼拜”有关。
我敢说,我应该可以更早想到这一点。或许在我的下意识中已经起了怀疑。无论如何,这种不安终于有了下文。
乔安娜忽然发觉,我没注意听她生动地叙述一次在乡下的奇遇。
“怎么了?杰利。”
我没有回答,因为我的脑子正忙着把一件件事连贯在一起。
辛明顿太太的自杀……当天下午只有她一个人在家……“由于仆人放假外出”,所以她才一个人在家……到今天整整一个礼拜……
“杰利,怎么……”
我打断她的话。
“乔安娜,仆人每星期有一天假日可以外出,对不对?”
“还有每隔一个礼拜的礼拜天,”乔安娜说,“到底……”
“别管礼拜天,她们每周都是同一天放假?”
“对,通常这样。”
乔安娜好奇地盯着我,不知道我到底想到什么。
我走过去按铃叫人。
派翠吉闻声而来。
“你说,”我问她,“这个叫艾格妮斯·华岱尔的女孩,也是个佣仆?”
“是的,先生,服侍辛明顿太太,喔,现在应该是辛明顿先生了。”
我吸了一口气,看钟,已经十点半了。
“你想,她现在是不是到家了?”
派翠吉带着不以为然的表情说:“是的,先生,女佣必须在十点以前回家,这是老规矩。”
我走到大厅,乔安娜和派翠吉跟在我后面。
派翠吉显然很生气,乔安娜则很困惑,我拨电话时,她问我道:“你想做什么?杰利。”
“看看那个女孩是不是平安到家了。”
派翠吉嗤之以鼻,乔安娜也一样,没别的了,可是我对派翠吉的轻视并不在乎。
爱尔西·贺兰的声音从电话那头传过来。
“很抱歉打扰你,”我说,“我是杰利·柏顿。请问——府上的女佣艾格妮斯回家了没有?”
说完之后,我才忽然觉得自己有点傻,要是那个女孩已经平安到家里,我该怎么解释打电话的原因呢?要是我早一点想到,让乔安娜打的话,或许还比较好解释些。我几乎可以想像到,林斯塔克一定会掀起一阵闲言闲语,所谈的对象就是我和那个我连见都没见过的艾格妮斯·华岱尔。
不出我所料,爱尔西·贺兰非常诧异地说:“艾格妮斯?喔,她现在一定回来了。”
我觉得自己像个傻瓜,可是还是继续说:“可不可以麻烦你亲自看看她回来了没有?贺兰小姐。”
保姆就有一点好处,别人要她做某件事的时候,就会照样去做。爱尔西·贺兰放下听筒,顺从地走开了。
两分钟后,我听到她的声音说:
“你还在吗?拍顿先生。”
“在。”
“老实说,艾格妮斯还没回来。”
这时候,我知道我的预感没错。
我听到电话传来一阵模糊的声音,接着辛明顿开口道:
“喂,柏顿,有什么事吗?”
“府上的女仆艾格妮斯还没回去?”
“是的,贺兰小姐刚才看过了。怎么回事?不会是发生了什么意外吧?”
“不是‘意外’。”我说。
“你是说,你有理由相信那女孩碰到什么事了?”
我严肃地说:“要是那样,我也不会太意外。”
那一晚,我睡得很不安稳。
我想,当时我心头就有很多杂乱的线索了,要是我能用心想一想,一定能当时就想出答案,不然的话,那些片段为什么始终在我脑里萦绕不去呢?我们自己究竟了解多少事呢?我相信远比我们所知道自己知道的事来得多,可是我们往往无法打破某一层界限,所以始终停留在那个范围。
我躺在床上,辗转反侧,难以成眠,不时受阵阵困惑的折磨。一定有某种“模式”可循,要是我能抓到头绪就好了,要是我能追查……直到我朦胧入梦,脑子里仍然不停地闪过这些字句:
“无火不生烟,无火不生烟,烟……烟……烟幕,不对,那是战争……战争用语……喔,不对……纸条……只有一张纸条。比利时——德国……”
我终于睡着了,梦到正带着凯普牧师太太散步,她颈上有一条铁链和颈圈——因为她已经变成一头猎犬了。
电话铃响个不停,把我从睡梦中惊醒。
我坐在床上看看表,才七点半,电话铃还在楼下响。
我跳下床,随手抓起睡袍,快步跑下楼。派翠吉从厨房后门跑进来,慢了我一步,我拿起听筒。
“哪一位?”
“噢——”对方带着如释重负的低泣说:“是你!”是梅根的声音,她显然非常害怕地说:“求求你,一定要马上来——一定要来,求求你,好不好?”
“我马上来,”我说,“听到了吗?马上就来。”
我两步并做一步地跑上楼,冲进乔安娜房里。
“听着,乔安娜,我要到辛明顿家去。”
乔安娜从枕头上抬起满头卷发的头,孩子气地揉揉眼睛。
“为什么?发生了什么事?”
“我也不知道,是梅根那孩子打来的,口气很不对劲。”
“你想是什么事呢?”
“要是我猜得不太离谱,应该是有关艾格妮斯那个女孩的事。”
我步出房门时,乔安娜在后面喊道:“等一等,我开车送你去。”
“不必了,我自己开车去。”
“你不能开车。”
“我能。”
我匆匆梳洗过后,把车开出来,半小时内就赶到辛明顿家。开车的时候背有点痛,但不太严重。
梅根想必一直在等我,我一到,她就从屋里跑出来抱住我,可怜的小脸苍白而扭曲。
“呃,你来了——你终于来了!”
“镇定点,小傻瓜,”我说,“好,我来了,有什么事?”
她颤抖起来,我用手臂搂住她。
“我——我发现她了。”
“发现艾格妮斯?在什么地方?”
她颤抖得更厉害了。
“在楼梯下面的小柜子,里面有钓鱼竿、高尔夫球杆之类的东西。”
我点点头,“那是很普通的储藏柜。”
梅根又说:
“她就在那个地方——缩成一团,而且冷冰冰的,她……她死了,你知道。”
我好奇地问:“你怎么会去看那个地方呢?”
“我……我也不知道,你昨天晚上打电话来之后,我们都在猜,艾格妮斯到底到哪儿去了。等了一会儿,她还是没回来,我们就去睡了。我一夜都没睡好,今天很早就起来了。我只看到厨子萝丝,她很气艾格妮斯一夜没回来,说要是从前发生这种事,她早就走了。我在厨房里吃了点牛奶和奶油面包——萝丝忽然带着奇怪的神色走进来,说艾格妮斯外出的东西还留在她房里没动,她出门最爱穿的外出服全都没穿。我就在想——她是不是根本没离开家里,于是我就在家里到处看看,等我打开楼梯下的小柜子,才发现——她就在那儿……”
“我想大概有人打电话给警方了吧?”
“嗯,警察已经来了,我继父一知道就马上打电话给警方,后来……后来我觉得再也没办法忍受,就打电话给‘你’。你不介意吧?”
“没关系,”我说,“我不会介意。”
我好奇地看着她。
“你发现她之后——有没有人给你一杯白兰地、咖啡或者茶之类的?”
梅根摇摇头。
我忍不住咒骂辛明顿全家,辛明顿那家伙,除了警方什么都想不到,爱尔西·贺兰和厨子也没想到,这个敏感的孩子发现了这么可怕的事之后,对她心理上有什么影响。
“来,小傻瓜,”我说,“我们到厨房去。”
我们绕到屋后,走进厨房。萝丝是个四十岁左右的女人,面孔肥胖而没有表情,正坐在火炉边喝浓茶。她一看到我们,就用手扪着心,滔滔不绝地侃侃而谈。
她告诉我,她想到这件事就抖个不停!想想看,死的人也很可能是她!
“替梅根小姐泡杯好的浓茶,”我说,“你知道,她受了很大的刺激,别忘了尸体是她发现的。”
光听到“尸体”这两个字,萝丝又忍不住颤抖起来,但是我严厉的眼神制止了她,她倒了一杯浓茶。
“茶来了,小姐,”我对梅根说,“先把茶喝下去。你大概没有白兰地吧?萝丝。”
萝丝用怀疑的口吻说,圣诞节做腊肠的时候,还剩了点作菜用的白兰地。
“那就行了,”我说着在梅根杯里倒些酒。从萝丝的眼神中,看得出她也认为这么做很好。
我叫梅根和萝丝留在一起。
“我相信你可以照顾梅根小姐吧?”我说。
萝丝用高兴的口吻说:“喔,没问题,先生。”
我走进屋里,要是萝丝够聪明的话,她一定会很快发现自己需要一点食物来加强体力,梅根也一样。真弄不懂这些人,为什么不会照顾那孩子?
就在我胡思乱想时,在大厅里碰到了爱尔西·贺兰。看到我,她似乎并不感到意外。我想这项可怕的发现大概使每个人都昏了头,没那么多精神注意来来去去的人。柏特·朗德警官站在前门边。
爱尔西·贺兰喘了口气,说:“喔,柏顿先生,真是太可怕了,不是吗?
到底是谁做出这么恐怖的事?”
“那么,‘确实’是谋杀了?”
“是的,被人在后脑上敲死的,全都是血和头发——喔!太可怕了——还弄成一团塞进那个柜子。到底是谁做出这么卑鄙残忍的事?又是为了什么原因呢?可怜的艾格妮斯,我相信她从来没伤害过任何人。”
“是的,”我说,“有人很快就发现了这一点。”
她凝视着我,我想,她不是个很聪明的女孩。但是她的精神很好,脸色如常,还带着点兴奋的神色。我甚至想像,尽管她天性善良,对这出戏剧还是免不了有点隔岸观火,幸灾乐祸的心情。
她用抱歉的口气说:“我该去看两个男孩了,辛明顿先生很着急,怕他们会吓着。他叫我把他们带远点。”
“听说尸体是梅根发现的,”我说,“我希望有个人照顾她。”
爱尔西·贺兰看起来似乎良心很不安。
“喔,老天,”她说,“我把她忘得一干二净,希望她没什么事,你知道,我忙东忙西的,要应付警察那些的——不过还是我的错,可怜的女孩,她一定心里很不好过,我马上去照顾她。”
我的态度缓和下来。
“她没事了,”我说,“萝丝会照顾她,你去看那两个孩子吧。”
她露出一排白牙对我笑着道谢之后,就匆忙上楼了。毕竟,照顾那两个男孩才是她份内的工作,而梅根——没有任何人负责照顾她。辛明顿付爱尔西薪水,是要她照顾自己的骨肉,谁也不能怪她尽自己的责任。
她转过楼梯角时,我忍不住吸了一口气。有一会儿,我似乎看到一个美得令人不敢相信的永恒“胜利之神”,而不是一个尽责的保姆兼家庭教师。
接着,门打开了,纳许督察走进大厅,辛明顿跟在他身后。
“喔,柏顿先生,”他说,“我正想打电话给你,既然你来了就更好了。”
他当时并没有问我为什么在场。
他掉头对辛明顿说:“如果可以的话,我想暂时借用一下这个房间。”这是个小起居室,正面有一扇窗户。
“当然可以,当然可以。”
辛明顿先生表现得相当镇定,可是看起来似乎累坏了。
纳许督察温和地说:“辛明顿先生,如果我是你,就会先吃点早餐。你、贺兰小姐、梅根小姐要是能喝点咖啡,吃点蛋和腌肉,一定会舒服点。谋杀案对空胃肠最不好了。”
辛明顿极力想挤出一丝微笑,说:“谢谢你,督察,我会接受你的劝告的。”
我跟着纳许走进那间起居室,他把房门带上。
接着,他对我说:“你很快就赶来了,是怎么听到消息的?”
我把梅根打电话给我的事告诉他,我对纳许督察很有好感。毕竟,他没有忘了梅根也需要吃点东西。
“听说你昨天晚上打电话来,问起那个女孩子,你怎么会想到打电话来呢?柏顿先生。”
我知道自己的理由有点奇怪,不过我还是说出艾格妮斯打电话给派翠吉,但是接下来却没赴约的事。
他说:“喔,我懂了……”一边揉着面颊,一面仿佛在沉思着什么。
接着他叹了一口气。
“唉!”他说,“现在已经毫无疑问是谋杀了,是直接谋杀。问题是,这个女孩到底知道什么?她有没有肯定告诉过派翠吉什么?”
“我想没有,不过你不妨问问她。”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我问,“或者你还没查出来?”
“差不多了,昨天是女佣的休息日……”
“两个女佣都休假?”
“对,好像以前有两姐妹在这儿做事的时候,喜欢一起出去,所以辛明顿太太就同意两个女佣一起休假,接下来换了这两个佣人,还是维持着老规矩。
女佣放假之前,把晚餐先弄好放在餐厅,下午茶由贺兰小姐准备。”
“我懂了。”
“有一点非常清楚,厨子萝丝的家在下密克福,为了回家休假,她必须搭两点半的巴士,所以艾格妮斯必须收拾午餐的碗盘,萝丝晚上回来会收拾晚餐的碗盘,好让两个人工作平均。”
“昨天也是这种情形,萝丝两点二十五分出门赶车子,辛明顿两点三十五分去上班,爱尔西·贺兰两点四十五分带着两个孩子出门,梅根·亨特五分钟后也骑车出去。那时候,就只剩下艾格妮斯一个人在家。就我所知,她通常在三点到三点半之间出门。”
“于是家里就没有半个人了?”
“对,不过这儿的人不太担心这一点,有些人甚至不大锁门。我说过,两点五十分的时候,家里只剩下艾格妮斯一个人。她的尸体被发现时,仍然穿着围裙,可见她根本就没有离开屋子。”
“你大概可以判断出死亡的时间吧?”
“葛理菲医生认为应该是两点到四点之间。”
“她是怎么被杀的?”
“后脑先被人重击一下,接下来又用尖头的厨房串肉针戳进后脑,于是就马上死了。”
我点了一根烟,因为这实在不是一幅让人舒服的画面。
“真够残忍!”我说。
“嗯,是啊。”
我猛吸一口烟。
“是谁?”我说,“又是为什么呢?”
“我想,”纳许缓缓说道,“我们或许一时不会知道,不过可以猜一猜。”
“她知道一些秘密?”
“对。”
“她没向任何人暗示过?”
“据我所知,没有。厨子说,从辛明顿太太死后,她就一直很不安,而且越来越担心,一直说她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他轻轻叹了一口气。
“这些人总是这样,不肯找警方合作,认为‘跟警方扯上’是最不好的事。要是她早点来找我们,告诉我们她有什么心事,现在一定还活着。”
“她‘一点’也没有跟其他女人提过吗?”
“没有,萝丝这么说,我也相信。因为要是她透露一点口风,萝丝一定会大肆渲染,加油添醋地告诉别人。”
“猜不出原因,真叫人觉得要发疯。”
“不过我们还是可以猜猜,柏顿先生。首先,这一定不是件很肯定的事,只会让人想了又想,想得越多,不安就越深。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明白。”
“其实,我想我大概知道是什么事。”
我尊敬地看着他。
“做得好,督察。”
“嗯,你知道,柏顿先生,我知道一些你所不知道的事。辛明顿太太自杀的那天下午本来两个女佣都放假,应该都会出门,可是事实上,艾格妮斯又回来了。”
“你知道那件事?”
“嗯,艾格妮斯有个男朋友——渔具店的蓝德尔。渔具店星期三很早就关门,他跟艾格妮斯碰面之后,两个人一起散步,要是下雨,就一起去看画。那个星期三,他们一见面就吵了一顿。咱们的匿名信作者暗示艾格妮斯还有其他男朋友,佛烈德·蓝德尔非常激动,两个人吵得很厉害,艾格妮斯就气呼呼地回家了,她说要是佛烈德不道歉,她就不再出门。”
“结果呢?”
“柏顿先生,厨房面对房屋背面,但是餐具室却朝我们现在看的这个方向。进出只有一个门,从这个门进来,要不是走到前门,就是沿着屋边的小路走到后门。”
他顿了顿。
“告诉你一件事:辛明顿太太那天下午接到的匿名信,‘不是邮差送来的’。上面有一张用过的邮票,又伪造了一个假邮戳,看起来就像是跟其他邮件一起送来的。其实,那封信‘并没有经过邮局的手续’,你知道这代表什么吗?”
“代表那封信是某人亲自投进辛明顿家里邮筒的,”我缓缓说道,“时间就在邮差下午送信来之前不久,好让别人以为是和其他邮件一起到的。”
“对极了,下午的邮件大概三点四十分送到,所以我认为:那个女孩站在餐具室窗口(虽然有树丛挡住,但还是看得清楚外面)向外看,希望她男朋友回来向她道歉。”
我说:“于是——她就看到那个投匿名信的人了?”
“我是这么猜想,柏顿先生,不过,当然也可能不对。”
“我想你不会……理由很简单——也很可信——看来,艾格妮斯确实知道‘匿名信是什么人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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