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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除名




  德鸿在1911年秋初转学到嘉兴府中学四年级读书。原来已在那里上学的凯崧,比他小一岁,因为是四叔祖的儿子,德鸿叫他“凯叔”。这一对叔侄,是一对要好的同窗学友。
  德鸿之所以转学到嘉兴,是因为听凯崧说起嘉兴府中学英文教员是圣约翰大学毕业的,比湖州府中学的英文教员强得多,而且,嘉兴中学教员与学生平等,师生宛如朋友。校长方青箱是革命党,教员大部分也是革命党。师生之间民主、平等,也是嘉兴中学的校风。
  四年级第一个学期,是在辛亥革命的热烈、兴奋、激动中度过的。一放寒假,他们两个人便结伴反回了乌镇。
  一天上午,雪后初晴,德鸿到镇上去看一个同学。他母亲见邮递员投进一封信,接过一扑克,是德鸿学校寄来的。她拆开信封,从里面抽出两张纸,一张是德鸿的大考成绩单。
  看到儿子门门功课优秀,她脸上浮现出了微笑。另一张纸是什么呢?她一看,大吃一惊:
  “啊!‘除名通知’。怎么,德鸿被学校开除了?”因为生气,她拿信的手也颤抖起来,又感到一阵眩晕,站立不稳,赶忙转身坐到一把太师椅上。
  这时,德鸿从门外进来,见到母亲脸色难看,急忙上前问侯。母亲问道:“你,你说,你在学校里做了什么坏事?”这使他象是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便说自己在学校没有做过对不起母亲的事。
  “没有?那学校为什么把你开除了?”陈爱珠说着把学校的“除名通知”递给儿子。他接过一看,顿时明白是怎么一回事,在心里骂了一句:“陈凤章这个坏蛋!”
  看见他不吭声,陈爱珠催问道:“你怎么不说话,还想瞒我吗?”
  “我没有做坏事。不信你问凯叔好了。”德鸿对母亲说。“好,我就叫人去找凯崧来。”
  她说着便唤人去喊凯崧前来。
  不一会儿,凯崧跟着沈家的佣人走来了。还未等陈爱珠开口,他就从衣袋里取出一张纸递过去。陈爱珠一看,原来也是一张同样的“除名通知”。她着急地问,这一对叔侄、同学究竟因为什么被学校开除呢?
  德鸿和凯崧便把他们被“除名”的原委说了出来:
  11月初,德鸿、凯崧同时接到学校通知:嘉兴已经“光复”,因学校临时放假返家的学生,着立即回校上课。他俩结伴返校后,才知道教员中的几个“革命党”(同盟会会员)
  已离开学校,或参加革命军,或到军政府工作。老校长方青箱已经出任嘉兴军政分司的官职,校务无暇顾及,目前的校务由一位新来的学监陈凤章负责。这位新学监一反方青箱的做法,把嘉兴府中学师生之间民主平等的校风抛到一边,按照旧的一套教育方法管理学校,只准学生埋头读书,不让学生过问政治。德鸿在后来回忆时写道:“这位学监说要整顿校风,巡视各自修室,自修时间不许学生往来和谈天。我觉得‘革命虽已成功’,而我们却失去了以前曾经有过的自由。”
  一天晚上,凯崧到德鸿的自修室来,拿着一张刊和革命军光复各地消息《申报》,指着对德鸿说:“你读读这一段!”德鸿接过报纸看了起来,几个同学闻声也围拢在他俩身旁。这时,猛然传来大声的喝斥:“自修时间不准谈天!你们知道吗?”
  他们往门口一看,学监陈凤章铁青着脸正举着手杖怒视着教室里的学生。几个围在一边的学生赶紧溜回到各自的座位上,只剩下德鸿和凯崧。陈凤章此时已站在两人面前,抓起课桌上的那张《申报》撕成破纸,扔在地上。
  “你怎么撕掉我们的报纸?”德鸿不服,起身问学监。
  “不准读报!”陈凤章想不到这个学生竟然敢质问他,便说:“自修时间要做功课!”
  “我们功课都做完了,看报不行吗?”凯崧问。
  “不行!我说不行,就是不行!”陈凤章专横地大声说。
  “方校长让我们读报的!”“也允许我们自修时间往来和谈天!”德鸿、凯崧不服,和陈凤章争吵起来。这时,不少学生围了过来,也帮他俩跟学监讲理。还有一个学生把陈凤章的手杖悄悄拿走藏了起来。陈凤章讲不过学生,又找不到手杖,气急败坏地说:
  “好!你们不服我学监管教,居然如此捣乱,看我不处理你们!”一边说一边离开了自修室。
  第天,陈凤章就挂出布告牌,对德鸿、凯崧等几个学生给予记过处分。
  德鸿、凯崧和其他被记过的学生都不服,他们认为自己并没有“捣乱校纪”,是陈凤章故意刁难他们。一个同学说,“他是拿我们开刀,杀鸡给猴看!”另一个同学说,“去找方校长,告他!”
  恰在这时,德鸿收到家里母亲的来信和汇款,嘱他好好复习功课,把期终的大考考好。
  又叮咛他:“一人在外,要处处谨言慎行。”汇来的钱作他寒假回家的路费。于是他对凯崧和另几个相好的同学说:“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算了!”
  凯崧说:“等大考完了再跟他讲话!”
  紧张的大考考过以后,德鸿、凯崧和几个同学去郊游。他们在南湖划船、赏景,还在烟雨楼中喝酒,又谈起学监给他们记过处分的事情,都愤愤不平。德鸿没有喝酒,对于同学的气忿之情,也抱有同感。他们回校后,几个同学趁着酒兴就去找学监陈凤章,质问:
  “凭什么记我们过?”
  “你们捣乱校纪,目无学监!给你们记过处分,这是轻的。看你们还敢再捣乱!”陈凤章说完,“砰”一声关上门,不再理他们。
  有两个年岁大的学生,听了这话更加气愤,经过布告牌时,拾起两块石头,打碎了布牌。
  德鸿和凯崧看了,也说砸得好,也了一口气。
  回到宿舍后,他看到同学打死的一只老鼠,起了一个恶作剧的念头。他叫凯崧找来几张南货店糕点的草纸,把那只死老鼠包在里面,外面贴上一张红纸,象是一只礼品包。他抓起毛笔,在“礼包”的封套上写道:“南方有鸟,其名为雏。子知之乎?夫雏发于南海,而飞于北海,非梧桐不止,非练食不食,非醴泉不饮。于是鸱得腐鼠。雏过之,仰而视之曰:‘赫!’今子欲以之梁国而吓我邪?”
  这是德鸿早已背得滚瓜烂熟的《庄子》中《秋水》里的句子。凯崧看了,拍手喊道:
  “妙!妙!德鸿,这个脑筋只有你动得出。”
  德鸿笑着抓起这个包着死老鼠的“礼包”,说道:“凯叔,走!我们给学监送礼去。”
  两人悄悄地把这个“礼包”放到陈凤章的办公室里,看看没有人瞧见,就回到宿舍。
  他们给学监送了这份特殊的“年礼”之后,第二天就回到乌镇度寒假了。两人哪里想得到,这下会闯了祸──被学校开除了。
  陈爱珠听了儿子和凯崧的叙述,感到学监太专横,德鸿他们因为反对学监的专制而被除名,也情有可原。她看看两份同样的“除名通知”,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说:“看来学监对你们还算客气,居然给你们寄来了大考成绩单。”待凯崧走后,她望了望儿子说:
  “德鸿,你今后到哪里去读书呢?是不是还回湖州?”
  德鸿表示不想回湖州。陈爱珠安慰儿子说:“到何处去,一时不忙,只是年份上不能吃亏,你得考上四年级下学期的插班生。”
  后来,经过反复考虑,陈爱珠决定让德鸿到杭州读书。而凯崧由决定到湖州中学去。直到两年后,这一对叔侄与同窗好友才在北京会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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