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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地雷大搬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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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连几天,郭祥很恼火。不仅因为调皮骡子这个班遭到很大杀伤,而且敌人越来越多的地雷,大大限制了小部队的活动。从前面回来的人说,敌人敷设的地雷,不仅数量多,种类也多。除了踏火雷,绊脚雷,还有什么跳雷,照明雷等等,据说那种跳雷,触动它时能够凌空而起,给地面的人以大范围的杀伤;照明雷电很讨厌,它常常使夜间活动的人暴露在强光之下。因此,每当郭祥布置夜间恬动时,都不能不首先考虑到过个讨厌的怪物。他觉得自己的手脚简直像被人捆绑起来似地难受。
于是,他和老模范开了一次支部委员会。专门讨沦这个问题。结论是:不能有依靠工兵的思想,不能抱消极等待的态度。因为工兵们在后方运输线上担负的任务,已经够繁重了。会上郭祥提议,由他本人亲自带领一个班,到前面先去“摸一点经验”。但是,这个建议刚刚提出,就被人用话截住。说话的不是别人,正是那个被群众称为“小诸葛”的齐堆。他是同郭祥一起创造了“坑道工事”之后提升为排长的,而且是党支部的宣传委员。他以一向不慌不忙的架势,摆摆手,笑嘻嘻地说:
“常言说,杀鸡不用牛刀。你们掏耳屎也用不着大马勺嘛!像这种事儿,只要找一个当过民兵的,埋过地雷的,带上一两个人,先去取一个来,研究研究,也就行了。”
“说我嘎,你比我还嘎!”郭祥嘿嘿笑着说,“讲了半天,你推荐的不就是自个儿吗!”
齐堆噗哧一声笑了。郭祥又笑着说:
“现在的妇女,觉悟性就是高,一来信就是:‘我也不缺吃,不缺穿,就缺一张报功单。’齐堆,说实话,是不是来凤又向你要立功喜报了?”
“这个,就用不着向领导详细汇报啦。”齐堆笑嘻嘻地说,“人家那信,比你说的可就丰富多喽!”
任务就这样落到齐堆手里。
齐堆表面上诙谐健谈,大大咧咧,实际上却十分爱动脑子,处事无比精细。他选择的出发时间,比小部队通常出动的时间要早,这是因为:第一可以出敌意外:第二便于观察,免得黑灯瞎火地蹬上地雷;第二,他准备要上的那个小高地,也就是调皮骡子力战群敌的地方,敌人往往白天占据,日落前撤回,正可以利用这个空隙进行活动。齐堆还考虑到,执行这种任务,人多了反而容易招致伤亡,所以他只挑选了身强力壮的小钢炮张墩儿与他随行。
下午两个人提前吃了晚饭,扎好伪装。齐堆看看太阳,在正西偏北方向还有一竿多高,由于斜照着敌人的山头,正是敌人小便观察的时候,就立刻上了阵地,穿行在一人多高的草丛里。这时敌我之间,除了偶尔打两发冷炮之外,整个山谷里显得颇为宁静。
在临近调皮骡子王大发力战群敌的那座小高地时,齐堆向小钢炮摆了摆手,停住脚步。他聚精会神地观察了一会儿,见山上没有动静,才慢慢地向山脚接近。没走多远,突然草丛里一阵响动,两个人以为中了敌人的埋伏,立刻端起木把冲锋枪准备射击。谁知仔细一看,原来是被惊起的两只野山羊,惊慌地向山上逃去。刚刚跑到山坡上,只见火光一闪,接着轰隆一声巨响,冒起一大团黑烟,两只野山羊已经被炸飞了。小钢炮瞪着两只圆溜溜的眼睛,说:
“排长!这是哪里打来的炮哇?”
齐堆笑了一笑说:
“炮怎么会没有出口声呢,这恐怕就是咱们找的敷雷区了。”
小钢炮怕排长受损失,把袖子一捋,说:
“我先上!”
“不,不,”齐堆笑着说,“起这玩艺儿,可不能学莽张飞。”
说过,他让小钢炮走在后面,拉开一段距离,然后小心翼冀地向山坡上接近。面前的小树,石头,他都作了详细的观察。这样轻手轻脚地走了十几步远,忽然觉得脚上像是被什么东西绊住。弯下腰仔细一看,才发现是一根葱绿色的细铁丝,比头发丝粗不了了多少。他连忙把腿缩回来,顺着铁丝向旁边走了几步,看见一棵幼松上,摆着一个扁圆彤的绿色的铁盒子。这齐堆虽然自称是“老”民兵,实际当时年龄很小,对地雷并没有真正摆弄过;见识这个从大洋彼岸来的“洋玩艺儿”,更是初次。按照他事后的说法,他就蹲下身子,跟那个洋玩艺儿“相起面”来。那个扁圆形的铁盒子上,,凸起了一个一寸多高的雷帽,有墨水瓶盖那么大,上面有一个小铁环,铁环上系着好几根绿铁丝牵往别处。只要碰着其中一根,就会雷鸣电闪般地怒吼起来。齐堆望着它,轻蔑地笑了笑,指着它说:“今天,你就是老虎,我也得拔掉你的牙;你就是毒龙,我也得扳掉你的角!为了给同志们摸索点经验,今天我就跟你下了!”
他想到这里,就转过身来,对小钢炮说:
“小钢炮,你站远一点!你耍注意我的动作。如果我这么起它,没弄好牺牲了,你就接受我的教训,下一次换一个办法。”
小钢炮一把拉住他说:
“排长,这可不行!你还要指挥打仗呢,让我先来起吧。”
齐堆嘿嘿一笑,说:
“还是我经验多。小钢炮,你快走开一点!”
小钢炮见他决心已定,只好离开一段距离,眼巴巴地瞅着。
齐堆随即全神贯注地思索起来,他想,那个连着绊雷丝的铁环,一定是发火的地方,必须首先把它弄断。于是,他就一只手轻轻地扣着铁丝,一只手掏出钳子去咬,只听嘎嘣一声,铁丝断了。他把几根绊雷丝全部咬断,就松一口气。可是,敌人为什么把地雷埋着一半留着一半?这里边又有什么鬼名堂呢?俗话说,“小心没大岔”,他就去扒地雷周围的土。土扒开了,用手试探着往下面一摸,并没有碰到什么.他就发了狠,一只手小心地扶着雷体,一只手用力一扳,就扳了起来。他将它高高地托起,凝视着它,低声喝道:
“龟儿子!你炸吧!炸吧!”
可是呆了一两分钟,仍然不见响动。齐堆这才长长地吁了几气。那边小钢炮看见排长高高地托着地雷,连忙跑过来又惊又喜地说:
“排长,你这个老民兵就是行,怎么一扳就扳起来了?”
齐堆笑了一笑,说:
“光扳起来不行呵,你瞧着,我还得给它来个开膛破肚呢!”
小钢炮说:
“排长,你不是说背回去才拆卸吗?”
齐堆说:
“我憋不住这股劲儿了;再说咱们闹不清楚,路上碰响了也不是玩儿的!”
齐堆说过,想找个保险的地方拆。他用眼一撇,旁边不远有一条交通沟,就端着地雷走过去,把它放在沟沿上,然后捋捋袖子,指着地雷说:“看咱们俩今天谁整住谁!你只要一冒烟,我就把你推到沟里去!”
他首先察看雷帽。发现雷帽衔接处是螺丝口,心想:“你既然能拧上上,我就能拧下来!”主意一定,他就转过脸对小钢炮说:
“小钢炮,你还是先到那边呆会儿,我现在准备先从左往右转,如果出了差错,你就再起一个来,倒过来拧。今天,无沦如何我们得把它破了。”
小钢炮本来正伸着头聚精会神地看着.听了这话,翻了一眼,说:
“一到节骨眼上,就把我支使开了。”
“咳,这也是工作需要嘛!如果一块儿都炸住了,那咱们俩就在这儿休息吧,谁也甭完成任务了。”
小钢炮只好离开。这时齐堆就挽起袖子,瞪大眼睛,开始旋动起来。他尽量使自己沉住气,可是等到把雷帽拧下来,衬衣已经粘粘糊糊地贴在背上了。
他长长地吁了口气,看看雷帽,里面装的是弹簧和撞针。再看看雷体,雷管和底火还附在上面。齐堆惟恐还有什么鬼名堂,就一遍又一遍地察看着雷管和雷体衔接的地方。他试着拔了几下没有拨动,心想,既然拔不动,那就可能是拧上去的。接着轻轻一拧就拧下来了。
最后,只剩下雷体了。但是他还不放心,就抱起它向宅中扔,只听咕咚的一声,像一块石头落地那样稀松平常,只不过碰了一个小坑。这时,他几乎兴奋得喊出来:
“美国佬!你们的看家法宝完蛋了!”
小钢炮跑过来,又是钦慕又是兴奋地把他的排长抱住了。齐堆兴奋地说:
“小钢炮,你等着,我再给你抱几个‘老虎娃’去!”
“排长,”小钢炮笑着说,“你怎么也学起莽张飞了?你先教会我,咱们俩一块儿抱‘老虎娃’不好吗?”
齐堆连连点头说:
“好,好。”
不过几分钟,小钢炮就出师了。他们俩便住山坡上搜寻起来。这时候已经完全没有刚才的紧张情绪,简直像在西瓜地里挑瓜似地,不一会儿就起了十几个各式各样的地雷。小钢炮统统把它装到事先准备好的大口袋里,往肩膀头上一扛,乐呵呵地说:
“今天收获确实不小!排长,咱们得胜回朝吧!”
齐堆抬起头望望天,太阳刚刚落山,明月已经升起。他颇有点恋恋不舍地说:
“小钢炮,你看天还早着呢!咱们把这些玩艺儿背回去搞训练,当教材,也用不了这么多呀!还是给敌人留下几个才好。”
“什么?还给他们留下?”
齐堆笑着说:
“这玩艺儿既是他们造的,也叫他们自己尝尝它的滋味嘛!”
小钢炮立刻两眼放光,一连声说:
“行!行!”
于是两个人兴冲冲地向小高地的山顶爬去。过了山顶,就到了向敌面的山坡上。在这里他们左寻右找,终于发现了一个隐蔽的防炮洞。洞口向南,朝着敌人的阵地。他们悄悄摸进去,借着月光一看,里面堆放着许多电线,还乱扔着饼干纸和罐头盒子。洞里拉着一根电线,通到洞外的单人掩体里,果然,敌人白天就躲在这里,依靠两边的单人掩体观察我军情况。小钢炮立刻说:
“排长,我看就在这儿埋下一个吧!”
说着,就撂下大口袋,取下小圆锹,在洞口要挖,齐堆摆摆手说:
“你在洞口挖,只能炸住一两个。他人多了,一定往里挤,你在里面埋上一个,就给他来个连锅端了。”
两个人埋好后,盖上一层薄薄的干土,扔上了些碎纸片、罐头盒子,使它恢复了原状,然后才出了洞口。
他们顺着交通沟向下走了小远,看见有几棵大杨树,树底下被踩得光溜溜的,旁边一块扁平的大青石,附近还有一个小水洼。齐堆停住脚步,指着树底下说:
“小钢炮,你看,这准是敌人乘凉的地方。敌人在山上挨了炸,一定会跑到这里喝水休息,咱们给他留点小点心怎么样?”
小钢炮欣然同意说:
“好!那就再留下一个。他要休息,就叫他们彻底休息吧!”
最后,他俩又在各交通路口埋上了几个,这才带着一身轻松跨过峡谷,轻轻地哼着歌儿回到了自己的阵地。
当他们把十几个光怪陆离的洋怪物从口袋里倒出来的时候,郭样把他们的手攥了老半天,最后瞅着齐堆,笑眯眯地说:
“行!行!我看你这个老民兵还真有两下子!等天一亮,我就给你召集人办训练班。”
训练班办起来了。教员、材料都现成。这也许是训练班中最短的训练班,从学员入学到结业仪式,通共还不到一个钟头。到下午,郭祥就抽了两个班,区分了作业地区,准备一到黄昏就准时出发,作为实际的毕业考试。
在这一天里,最不宁静的是小钢炮,觉也没有睡着,饭也没有吃好。因为他老跑到前沿去看,他和排长给敌人留下的几份礼物,是不是起到了作用。中午,在小高地的后面,冒起了两缕黑烟,却没有听到爆炸声,更使他坐卧不安。他跑到齐堆那里说:“排长,今天的太阳给咱泡上啦!往日走得那么快,今天怎么就不动窝了?”
好容易捱到太阳落山,明月升起。齐堆和小钢炮各带了一个班,分赴指定地区。直到月落乌啼胜利归来时,郭祥看到的地雷就不是一口袋,而是满满的几口袋。真是五光十色,应有尽有。郭祥说:
“不是说给他们留下一些吗?怎么都带回来了?”
齐堆笑着说:
“连长,给他们留下的已经够吃喝一阵的了;如果再多,也是浪费。不如咱们留点存货,总有用着的时候。”
“也好。”郭祥两个眼珠一转,立刻决定说,“在咱们阵地前面也埋上一些,叫这些不花钱的洋玩艺,也给咱们看看家吧!”
小钢炮回来时,更是兴奋无比。一跨进门就喊:
“起到作用了!起到作用了!”
郭祥笑着问:
“小钢炮,起到什么作用,你倒是说呀!”
“咳,你就别提了。”小钢炮说,“那个洞子,简直进不去人了,一踹进去,粘糊糊的都是血。我摸进去一看,里面露着一只脚,还穿着大皮靴。我就喊:‘缴枪不杀!’他也不应声。我心想,你别装蒜,就抓着靴子往外一抻,你说是什么,原来是敌人炸掉的一只大腿!”
整个洞子的人都哈哈大笑起来。
这时,团里来了电话。郭祥一听声音就知道是团里周政委。他在电话里问:
“执行任务的人都回来了吗?”
“都回来了。”
郭祥接着把执行任务的情况讲了一遍。政委显得很高兴,但是紧接着说:
“你们不要满足,不但要自己搞好,还要帮助友邻。从明天起,你们准备派出十个教员,带着地雷到各部队讲课。”
郭祥连声应诺。下边政委用又严肃又亲切的声调说:
“郭祥同志!你们搞的这个‘地雷大搬家’,发挥了群众的主动性和创造性,在全军起到了一定的作用。但是在有些方面,你们比起一些先进连来是落后了。……”
郭祥听到这里,耳朵一支棱,咽了几唾沫,把耳机攥得紧紧的,听着政委下面的话。
“比如说现在开展的冷枪冷炮活动,有些连队硬是打得好呵!你听说过‘狙击兵岭’吗?”
“没听说过。”郭祥回答。
“哦,这个连队可真了不起!”政委用煽动性的调子说,“他们是中线一个有名的连队。这个连队在一个多月时问内,光用冷枪冷炮就打死敌人400多名,简直快够一个营了。敌人害怕得很,把他们占的山头叫做‘狙击兵岭’。这不是我们授予的称号,是敌人给他们的称号!”
政委好像故意让郭祥思索了一会,又接着说:
“可是,你们为什么就没响取得这样的战果呢?是积极性不高吗?不会,你不存在这个问题。恐怕还是打大仗的思想作怪,瞧不起这些‘小打小闹’。郭祥同志,你有没有这个想法?……”
“有。”郭祥坦率地承认道,“我老是想,我们在这儿泡的时间不算短了,干脆把无名高地拿下来算了。”
“哈哈哈 ”政委爽朗地笑起来.“我就知道你是这个思想。当然,无名高地要争取早一天拿下来。但是狙击活动也不能放松。我们要从‘零敲牛皮糖’这个总方针上好好领会领会 昨天我在师里开会,师长还特意叫我给你捎一句话呢!……”
郭祥的耳朵又支棱起来,攥紧耳机问:
“师长说什么了?”
“师长说,前天他在你们友邻看地形,看到无名山的敌人送饭换岗都大模大样地走;有一个家伙还站在那辆固定坦克上向我方张望。师长对这件事很生气。他说,我们前面不是四马路,干吗让敌人大模大样地走?应当把他们打得像狗爬,把他们打到地底下去!”
郭祥涨红着脸,一时没有言语。政委在电话里问:
“郭祥,你有什么意见?”
“没有意见。”郭祥说,“政委,请你报告师长,我们坚决把敌人打到地底下去!”
挂上耳机的时候,郭祥擦了把汗,长长吁了一口气,说:
“咳!现在这个形势,真是长江后浪催前浪,稍微不注意,就落后了!”
“政委到底说些什么呀?”齐堆问。
郭祥笑着说:
“嘿,他这政治工作就是有两下子!你刚轻松一点,他就提出了新任务,叫你想骄傲都没有时间。……快快,快去找指导员开支委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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